[拾] 隧道里见
杨佐罗收到塞宁的拒绝,并没有沮丧。他认为塞宁拒绝他,就是希望他们可以走得久远,先恋爱恋到无法自拔的地步,然后再投入生活。这样厌烦会来得慢一些,新鲜感就会长一些。
为了观察身体状况,杨佐罗决定留下来照顾她。如果还发烧,就要立即送回到医院去。在回塞宁住房的路上,他买了一台电暖气,叫工人给送了过来。
塞宁洗了个澡,杨佐罗站在浴室门口拿着厚实的黑色纯棉浴巾等她出来。等了好一阵子,听着里面的水声和排风扇的响声,一点儿都不觉得枯燥。他觉得生活本该如此,宽衣沐浴唱歌朗诵吃饭睡觉行走纺织烹调独自以及联合……
他也曾经这样守在浴室门口等着马格,那时的马格和现在的塞宁,都那么小,让人怜惜,不忍看着她们受一点委屈。
他裹着塞宁,抱起她。塞宁躺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把鼻子凑得很近去闻他脖子上的味道,而杨佐罗则稍低下头,去闻她脖子上的味道。他的欲望再一次侵袭了他,就像她近在咫尺的光滑小腿。
接吻,然后他疾步走到床边,将她安好地裹进被子。
塞宁:“杨佐罗?你的名字谁给你起的?”
“不知道到底是家里的谁给起的。”
塞宁:“你过去有特别爱过的女孩儿么?”
沉默良久,他脑海里闪现了很多画面:
“有吧。”
塞宁:“男人就是这样,对自己的感情都很模糊,虽然付出得很厉害,可也还是搞不清为何付出。到底爱或不爱,其实是很容易界定的。”
“噢,那你说说怎么界定?!”
塞宁:“分开之后你会不会长久地梦到对方,这是惟一的界定方法。”
他心里一惊,脑海里又闪现出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还有偶尔有内容的梦境,他一时间不敢相信塞宁的方法,赶紧敷衍:
“你说得好像不对哎,那如果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而没有分别,那怎么判定啊?!”
塞宁:“你到底还是不懂爱情。”
杨佐罗知道这次是塞宁判断错了,不过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想继续敷衍:“那你有过特别爱的人么?”
塞宁:“我不告诉你。”
“那就是爱过。”
塞宁:“我困了。”
“你每天都睡那么多觉么?”他伸过手去摸摸她的鼻头,浅笑:“真凉,跟个小动物一样。”
塞宁睡着了,鼻翼翕动得很有节奏。杨佐罗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躺在她旁边。他观察她的脸,用手去摸她的额头。他发现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之后,也很欣然地睡着了。
梦里,他蹲在墙角思考一个问题——他多年来一直梦见一条五脏透明的小鱼在马格的胸前飞翔,这个重复的梦境是不是如塞宁所说,可以证明他爱马格?他用手捂住自己脑袋,抓住黑色的头发,作痛苦思考状。塞宁则根本不理睬他,津津有味地坐在角柜上穿着皮靴弹吉他。后来,他想抽一支烟,可他身上没烟。想问塞宁要,可他却只张嘴,发不出任何声响,而梦境的背景就是塞宁清脆的琴声。他使劲张大嘴巴,还是不行,他用手指去捏自己的脖子,感觉到无法抑制地窒息,可塞宁还在表情陶醉地弹奏那支他从没听过的曲子。
这个梦让他害怕,他命令自己醒来。好一会儿,他的心还在乱跳。这时太阳已经落山,晚霞恐怕也是最后的几缕。
他揉揉眼,居然看见坐在角柜上穿着皮靴弹吉他的塞宁。他欠起身,想将梦与感觉口渴,拿过水杯刚要喝时,打了一个寒战,因为突然想到梦里的失声。不知自己是否真地应验了那个梦?他迫不及待地大声发出“停”的喊声。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如往常般弹无虚发。只是塞宁为了配合他的喊声而停下了拨弦。顿时,房间静了下来,两个皮肤镶嵌在晚霞中而变成金黄色的人互相对望。
“啊……你怎么起来了?还发烧么?!”杨佐罗不想给任何人讲他的任何一个梦。他越来越讨厌做梦,讨厌梦的讲述和解析。他最擅长的是打圆场和面临新的尴尬。
“我……我看你眼皮一直在跳啊跳的,就知道你在做梦。你做的什么梦?”塞宁在无意间又捅了他的软肋。这个男人顿时又对她肃然起敬起来。
“是做梦了,可是一睁眼就全忘了啊……你还发烧不发烧啊?!你过来让我摸摸你的头。”
塞宁把吉他立在单人沙发上,“扑腾”一下脚就着了地,样子很神勇,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的头发很短,脖子是修长的,细腰在杨佐罗的前方一阵乱摇,走到了他眼前。伏下身子,低头示意他来测试体温。杨佐罗心里潦草起来。脸向着塞宁的方向挺进,将面颊贴在她的额头上。
就在这一刻,塞宁的记忆隧道又一次打开了,画面里的自己总是头重脚轻地坐在椅子上,男孩子则也用这个姿势来测量她的体温,见她发烧就急得上窜下跳。她喜欢看男孩子关心自己的样子。在后来没有他关心的日子,她曾像王后虐待白雪公主一样地对待过自己,希望自己可以那么死去。可是渐渐地,她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男孩儿对她的爱。他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她也要代他好好活下去……
她在杨佐罗的湿吻里回过神来。她是喜欢被人吻的,她也喜欢被人抚摩,被人揣测。
她在杂志专栏上发过一篇文章,题目叫《直到记忆的隧道关闭》,文章里说:
“每天忘记一件事、一个人、一些欲望,就可以轻松一点。那就一直遭遇一直遗忘,直到死,直到你停电,直到某颗小星球把地球毁灭,直到你用冷漠的眼光毁灭了所有的欲望和念头,于是就不再不轻松,不再茫然,不再记得。
不再记得要比忘记更爽,更没人性。
我喜欢资本,不喜欢公产。喜欢一夫一妻外加隐藏安好地嗅蜜无数。我想要住在玻璃顶子的大房间里,穿着毛线衣,(切忌裸体,)看电视吃刚出炉的牛奶泡芙。抛弃体位学说,各自投其所好。于是,你每天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让你的旧爱永远和新欢一样。当然,喜新厌旧是人性本真的欲望体现,可是你要努力让自己超然物外,努力要爱上旧的那个人,崇拜他的身体,憧憬与他同生共死,永结同心。
……
后来,故事的后来就是我要颠倒我的时差,做八九点钟的太阳,不要随地哭泣;不要爱上我的歌迷;不要在健身房里盯着硕大滚圆的屁股看,那是不礼貌的。
我想变成一只毛绒玩具或者是一条宠物狗,混迹在他的房间里,相互温暖直至一起死去……
我憎恶自己不会写瘪三的诗歌,我只能用很多文字和很多音符来湮灭来颠覆自己的生活,这样的字是越写越多没有穷尽的,这样的歌也恐怕唱不到尽头。
什么是物质的尽头呢?地球被灭?女人的绝经期?还是情感的超然物外呢?
齐秦是诗人,张楚是诗人,鲍勃·迪伦是诗人,范晓萱也是诗人。我爱诗人,而我却是个蹩脚的噩梦分子。
——想想当初就可以自慰吗?
——哎,未尝如此嘛。
回忆都是甜蜜,只可当作镇静;只可当作晚睡的理由;只可夜宵时还要微笑。
好吧,还是心里独自怀念我的回忆,来安慰那碗夜宵的冷粥吧……”
这个专栏为她赢得了Fans无数。他们拿着杂志去听她的演出,要求她给签名。这样的听众不是愚昧的,他们去分析她文字里的意味,为她把脉,为她心酸。
正好,她也喜欢被别人揣测。
有一个男人,看完这些文字之后,给她写信说他会在夜里想起她。这是件多么令他沮丧的事情。她既然没有遇见他,心里也就不会有他,而他还那么对她念念不忘,这是多么的愚蠢啊!
塞宁保存着那封信,一直都放在包里。她喜欢有人这么揣摩她的行为和思维,她喜欢别人在文字里对她的爱,那些爱是给人力量的。
杨佐罗的爱也或多或少给了她一些力量。无论这是不是她争取来的,她都很喜欢他的嘴唇,有一种樱桃之类的甜蜜味道,并不苦涩。他捉住她的身体,在吻她的时候让她保持身体平衡。最后很自然地将她抱到床上,给她更多的温柔。
天黑了下来,他们抱在一起,蜷缩在被窝里,闭上眼睛去承受这些时光。
电暖气好像根本不管用了,杨佐罗咒骂起电暖气的劣质,披着被子下地去看个究竟。
这时才知道,是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