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贰] 掌纹交换

杨佐罗并没有多问就挂断了电话,因为有人来敲门。

轻微站在门外,瑟缩着肩膀,她身上穿了许多衣服,可看上去还是很冷。眼睛也肿了。

杨佐罗赶紧让她进屋,他心里恍然觉得:也许轻微今天就是来给他答案的。那个关于格桑关于她的答案。

杨佐罗给她沏了一杯热茶。轻微坐在沙发里,他们面对面坐好,摆出要长谈的样子。

轻微:“钥匙扣在我们住的地方找到了,呵呵,虚惊一场……对了,昨天晚上我就想找你谈的,可我们看完电影,发现你出去了。”

杨佐罗:“是啊,有人在看电影时吵架,我出去看了看。”

轻微:“噢,结果没事情了吧?!”

杨佐罗:“没什么事了。”

轻微:“我见你没在,就和马格丽特回家睡了。我为了让她睡久一些,给她吃了三粒安眠药。估计可以睡到今天晚上。”

杨佐罗立起眉毛,气愤:“你疯啦!没事儿给她吃药干吗?!”

轻微眉毛一挑,微笑地说:“嘿嘿,我就知道你还很关心她,还是爱她的,不然你不会那么着急!”

杨佐罗:“你在说什么啊?!”

轻微:“放心吧,我没给她吃药,骗你的!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关心她。”

杨佐罗呼出一口气,才算放心。

轻微:“你和塞宁怎么样啦?!”

杨佐罗:“我们分手了。”

轻微喜出望外:“啊?!为什么啊?!”

杨佐罗:“唉,怎么我们分手了,你那表情好像是特别高兴啊?!我们分手你该沮丧才对啊,你这是什么人啊?!”

轻微:“说嘛,为什么分手了啊?!”

杨佐罗:“她不爱我,只是一时看走了眼。现在她已经离开欢城了。”

轻微:“你们是真断了吗?!”

杨佐罗有些讨厌她的问话,悻悻地看着她。

轻微:“啊……你别讨厌我啊,也别生我气,我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杨佐罗:“什么原因?”

轻微:“我想给你介绍个女孩儿!”她一直在微笑。

杨佐罗:“你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轻微:“对啊。”

杨佐罗:“呵呵,你闲心还不小啊,自己的事儿还没处理好吧?!”

轻微:“给你介绍的这个女朋友,就等于是我自己的事儿。”

杨佐罗:“不会是要把你自己介绍给我吧?”

轻微:“不,我配不上你。是一个比我美丽一百倍的女孩子。”

杨佐罗:“?”

轻微:“是马格丽特。”

杨佐罗:“你发烧了吧?”

轻微:“跟你说真的呢!”

杨佐罗:“……”

轻微:“昨天,马格丽特把她的事情都讲给我听了。我觉得,你们两个不该那么分手!”

杨佐罗:“不该分也分了。”

轻微:“可这样的话,就让我夹在中间很难受。”

杨佐罗:“你难受什么啊?”

轻微:“我觉得自己夺人所爱嘛。”

杨佐罗:“你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轻微:“可是,你们分手就是个错误,那我的出现就更是个错误。”

杨佐罗:“人,不能和发生过的事情计较。”

轻微:“可你没离开,你还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你可以照顾她,给她温暖和慰藉。你才是最合适她的人。”

杨佐罗:“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都过去了。她和你在一起,让她前所未有的快乐。”

轻微:“可是我不快乐啊。我还那么年轻,我想有新的生活嘛。”

杨佐罗:“什么?”

轻微:“我不能再和女孩子生活在一起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拥有健康而正常的爱情生活。”

杨佐罗:“那马格呢?!你告诉她了吗?”

轻微:“我先来告诉你,你答应我以后照顾她,我才能安心啊,我安心了,才能告诉她啊。不然你不给我答复,我都没办法下决定,过自己这一关。”

杨佐罗觉得,照顾马格丽特是他应该做的事情,这么许多年来,这几乎变成了他的生活习惯,所以根本毋庸做何保证。另外就是轻微,她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如果她想去结婚生子,她就要为自己的理想去努力。或许这会使马格丽特难过痛苦。可是真正的爱情就是要建立在让对方快乐的基础上,以对方的快乐为准则。就像他放弃塞宁一样。

杨佐罗:“照顾马格丽特是我的习惯,这个没必要再多做保证了。”

轻微:“那我就放心了。”

杨佐罗:“怎么?你有什么打算了吗?”

轻微:“没……暂时还没什么打算,就是来给你打个预防针。格桑替我杀了一个男人,就是为了让我忘记所有的过去。她费了那么大苦心,我一定不能辜负她。”

杨佐罗:“你和格桑,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不想说我不勉强。”

轻微:“想说,我今天来就主要是为了给你讲我的故事的,好让你同情我,然后答应我的请求。”

杨佐罗:“什么请求?”

轻微:“帮我好好地照顾马格丽特。”

杨佐罗:“我说过我会的。”

轻微:“那我开始讲了……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在一个铁路大院里长起来的。我的家庭很不幸,她的家庭很幸福。我一直都嫉妒她的幸福,她却一直都帮助我,陪伴我,安慰我。我总是骂她,在我爷爷去世那年,我自杀,又被救活。她求我,说只要我肯好好活下去,她愿意用她的一切来交换。本来是一句发疯的昏话,可我却特别认真。我说那好,我就要你用你的一切来和我交换。结果我们就交换了身份。其实格桑是我的名字,轻微才是她的名字。后来我们将名字交换了。”

杨佐罗彻底傻了:“连名字都交换了?!”

“是的,我认为名字和一个人的时运很有关系。她又愿意和我交换,我们就换了。”

杨佐罗:“那你所说的她的经历,其实都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么?”

“是。我小时被父亲的同事侮辱,那个同事就是Hunter。那个人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阴影,让我对男人和人都产生了怀疑。结果格桑就一直对他耿耿于怀,觉得是他毁了我的一生。其实更早时,我被我表哥差些强奸了,也给我带来了阴影,早些年,她曾经和我预谋过怎样害我表哥,我们算计来算计去都觉得不妥,毕竟是我姑姑的孩子,我姑姑是我们家对我很好的一个亲人了。所以就放过了他。

报复Hunter,我从来没想过。虽然我一直关注他,知道他后来成了名,可是我都没再找过他。

格桑也没和我说过她想报复他。这一切都突如其来。直到昨天在接待室里,口口声声地听到她这么说,我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都是她为我处心积虑干出的事情。她为我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杨佐罗:“天啊!”

“我本来想改回去叫自己‘格桑’的,像小时候爷爷叫我那样。可是现在更不能改了,因为她肯定会被判处死刑。她死了我要替她活下来,我要叫她的名字来延续她的生命。所以,请你还是叫我‘轻微’。”

杨佐罗:“那……轻……微,你怎么能忍心把自己的故事按在别人的身上,还对别人讲述得津津有味?!”

“我也认为自己很变态。我把自己的不幸丑陋的过去,安在她的身上,一遍遍地对人讲述,现在想来,简直就有些丧心病狂。可是当时,我就是觉得,我既然活下来了,也是为了她的那个交换条件才活下来的。我理所应当得到她的一切,包括名字。我也理所应当想怎么讲她就怎么讲她,直到解恨为止。因为我活着还是痛苦,我自己无法解释自己的奇怪和扭曲。于是我就拿口舌之快当作自己快乐的源泉。直到越来越长大,欢城越来越富裕,我才改变了许多。后来和马格丽特有了感情,看见了如此脆弱不快乐的人,我才发现,残酷的青春并没有什么,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正视它,从它的身上跨过去。昨天,马格丽特又很遗憾地告诉我,她曾经失忆过,我又发现,原来记忆不是人人都想抛弃的,还有人因为失去记忆而痛苦。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痛苦,你可以理解我的痛苦么?”

杨佐罗听得真要昏死过去了。怎么有这么多的秘密和那么多的震惊。不过他是可以理解轻微的。理解她的痛苦和自私。还有一些属于女孩子的任性和刁蛮。

杨佐罗:“我可以理解你,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同情你。”

轻微:“你可以讨厌我,甚至是恶心我,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好照顾马格丽特。”

杨佐罗:“你很喜欢她?”

轻微:“是,很喜欢。”

杨佐罗:“我会照顾她的。”

轻微过来握了他的手,然后穿着厚实的衣服离开了。

她关上门的一瞬间,杨佐罗脑子里回想出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情节回放:

杨佐罗嚼着槟榔,抽着烟,感觉着这两个口感奇怪的东西在胸腔里凶猛地发生着反应。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很浑浊,渐渐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盈,四肢舒展,脚跟脱离了地面。感觉自己正飞至半空的时候,有人在他旁边坐下。他闻见了木头香水的味道,幽幽的。

这时电影开演,灯闭掉。木头香水在黑暗里伸出手,将他嘴上叼的烟卷夺了过去,扔在地上,火光在黑暗里画出了橘红色的弧线,烟丝仿佛还发出燃烧时干烈的声响,不清不楚的幕布底下,香烟被木头香水用帆布鞋的胶皮底踩扁了,然后该是满怀兴奋地又捻了几下。

杨佐罗顿时将飘在半空中的自己拉回到座位,惊喜若狂。

那是个德国的DV短片,短到你还没记住它在说什么的时候就结束了。

灯明,他扭转头看着木头香水。在这次转头之前,他已经揣摩良久木头香水的情况了。关于他的性别和年龄以及一切。杨佐罗其实才适合做编剧,他实在很喜欢观察人和猜测人,他可以轻易地将人划分为几个种类,然后在一次大party过后推翻自己旧有定义,重新排列组合,重新划分。

在他转头之前,他的心理活动:她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甭管是不是男人才会喜欢木头香,我都希望她是个女人,若是个男人就变出个女人吧……她的头发应该很短,鼻子比较瘪,这样生起气时也不会吓到别人,反而会觉得很可爱。她的穿着估计是很女人的,胸部比较小,还有虎牙,扣子系得乱七八糟,可球鞋一定很干净,感冒的时候用纸巾堵住鼻子,隐约可以看见被她拧红的鼻头……

他转头,一切像梦一样。旁边坐着的是女孩子,和他想象的没什么出入,只是比她猜测的更加调皮和温柔。

“你不喜欢别人抽烟?”杨佐罗故作镇定。

“这不是电影院么?封闭环境你抽烟别人怎么办?”木头香水看都没看她,而是兀自收拾东西。

“这个电影院没规定不可以吸烟,小姐。”

她的眼光终于从书包带上挪了上来,打量他的眼光:“谁说的?你把经理叫来,我问问他。”

“这是私人电影院,我是老板。”杨佐罗觉得这么逗小妞儿很有趣。

对方:“呵,敢情跟这儿等着我呐!那你说说你们这儿还有什么特殊的规定?”

“平日放艺术电影,学生免费,周三歇业,一些喜欢电影的人在一起开Party喝茶,周末播限制级电影……”

“挺有趣的,不过平时放电影学生又免费,这不是鼓励学生逃课么?这不好吧!”她认真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