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上最深不可测

    关旗陆回到公司,拿了FD的合约打算向司淙汇报时,司寇正好从司淙房里出来。

    司寇一见他脱口就道,“莉姨怎么样了?我现在去看看她。”

    关旗陆微愕,“什么?”

    司寇这才自觉失言,“安之的妈妈,昨天她说怀疑有鼻咽癌,幸亏检查出来没事——”他打住了话,关旗陆惊愕的神色明显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司寇尴尬地笑笑,“可能安之不想你担心。”挥挥手匆匆离去。

    关旗陆几乎想撕了手中文件。

    汇报完工作后他没有返回四十八楼,而是打电话叫了万沙华到A座四楼餐馆一起午膳,要了壶清酒一杯一杯薄酌。

    未曾见过关旗陆如此反常的万沙华十分惊讶,“你怎么了?”

    关旗陆笑了笑,笑容里透出一股寒气,“我一直以为,在这个圈子里混了那么久,什么人我没见过,什么手段我没见识过?”不曾料,竟然被个他以为生嫩的丫头摆了一道。

    直到此时此刻,关旗陆才醒悟原来自己对安之从无防备心。

    否则,他早该察觉她的异常。

    他坐在王座上如棋子般使尽天下人,却独独疏于防范身边最亲近匿藏得最隐蔽的那一位,他以为她对他毫无伤害性,司淙低估了他,而他则低估了叶安之,这太过令人心碎的错误使他在赢了司淙之后,却在她手上遭受到最致命的一击。

    他那样珍视爱惜呵护和不忍伤害她,但,她回报他什么呢?是把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和他的情绪,如此深藏不露地玩弄在指间。

    难怪她会认下签名,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手里握着一张最有恃无恐的底牌。

    他当初所经历的那段痛苦得刻骨铭心的自我挣扎,如今想来是多么可笑荒谬。

    “到底怎么了?”万沙华既关心又好奇。

    关旗陆将双肘支在膝上,脸埋在掌心,捂在黑暗中的唇沿浮出一抹惨笑。

    “沙华,她欺骗我,她在一件最不该隐瞒我的事情上瞒骗了我,她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是全世界无人能比的白痴。”而如果当你对一个人的信任已经毁灭,又怎么再有以后?

    不仅仅只是她的感情里容不下沙子,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自己也是。

    万沙华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走到对面在关旗陆身边坐下,轻声安慰,“会不会只是误会?你有没有找她问清楚?”

    关旗陆张开手抬起头来,表情已恢复如常,这克制力令万沙华暗暗心惊,她才要起身,忽然被关旗陆扶住颈后,“你额头沾了东西。”以指尖帮她拭去一点尘埃。

    关访茗和钟如想从门口走进来,便是看见万沙华紧挨着关旗陆侧坐,一手轻扶他上臂一手搁在他膝头,面向着他,关旗陆的眉额在她黑发上方露出一点来,一只手扶在她颈项上,看去似是在公共场合当众亲吻。

    钟如想当场脸沉眸暗。

    关访茗隐去不豫神色,笑打招呼,“旗陆。”

    万沙华回首,起身朝两人含礼问候。

    关访茗看也不看她,只对关旗陆道,“你吃完了没?过来陪姑妈坐坐。”问话如同吩咐,却没有留意到关旗陆今日神色不对,似平静无波脸上完全没有惯常的温和。

    跟在关访茗身后的钟如想朝关旗陆笑笑,有些幽怨,最近想见他一面实在太难。

    无心敷衍的关旗陆起身,淡道,“我吃完了,不过公司还有事情,就不陪你了。”召来领班吩咐,“把这两位女士的帐单挂我名下,姑妈,我先失陪。”朝钟如想微一颔首,领了万沙华出门而去。

    关访茗被堵得愕立,在钟如想面前拉不下面子来,气极道,“这是什么态度!”

    钟如想定定望着两人背影,脸色阴沉如铁。

    母亲的检查报告只是虚惊一场,安之提紧的心才放下来,却又因自己的身世而担起了心事,待在家里整个下午有些不知所为,到得想起关旗陆该回来了已是晚饭后,她拨通他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

    “师兄。”

    “恩?”关旗陆淡应。

    安之心想,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给她电话呢?不知为什么,她直觉觉得关旗陆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关心道,“工作很累吗?”

    “没有。”

    他的冷淡让安之不由得有些心怯,“那你……还过来吗?”

    关旗陆反问,“你妈妈不是没事了?”

    安之一愣,急了,“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关旗陆顿了顿,笑笑道,“你真的没有——故意不告诉我什么事?”

    “我……没有啊……”安之不由得有些心虚,她一直不和关旗陆提起司淙,是因为她错过了最佳时机,但现在司淙是不是她父亲变得真假未卜,她已经是无从说起。

    “半小时后你下楼。”关旗陆挂掉电话。

    安之早早到楼下等候,站在江边,倚着栏杆,对面白天鹅高墙上的巨幅霓虹闪着MerryChristmas的字样,再过几天就是圣诞了,届时沙面会热闹非常,前不久莫梨欢又次问她到底去不去香港,一会还是问问关旗陆的意思吧。

    关旗陆到达时,定定看了三分钟安之的背影才从车里出来,她趴伏在栏杆上,似心事重重,连他已经到了都不知晓,换作以前,早往路面顾盼一百遍。

    “看什么?”他行近,站在她身边。

    安之指指江对面的白天鹅,“那幅霓虹灯,漂亮不?”

    关旗陆笑笑。

    “我以前很喜欢看浪漫爱情故事,然后每次看到这幅霓虹都想,如果有人把上面的灯珠装点成‘安之,我爱你’,我马上嫁给他。”

    眸光变了又变,他从后面圈住她,双手撑她身边两侧的栏杆上,胸膛贴着她的背部,俯首在她耳边柔柔地轻笑一声,说,“安之,我把那句话送给你,就当作——我们圣诞的分手礼物,好不好?”

    安之心口一震,“你开什么玩笑。”急想转身。

    但关旗陆用身体和手臂锁住了她,把她定定圈在自己与栏杆之间,他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起,而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东西是什么吗?”

    “什……么?”一丝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恐惧从安之的心脏最里头钻出来。

    “是人心。”他顿了顿,“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极其隐秘的纯黑暗角落,只要你自己不说出去,那么保存在那个角落里的一些邪恶想法,终生也不为人知。”

    “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安之嗓线轻颤。

    “能成为朋友或者夫妻的,是因为我们在对方面前都表现出自己美好的一面,而将黑暗面藏得深之又深,如此一来,我们生活中的面目,也就成了对方眼里的真面目。”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关旗陆说得慢而寒凉,“而那些中途翻脸,再也做不成朋友或夫妻的,就是因为其中一方内心的黑暗暴露了在另一方的面前,他或她所表现出来的卑污劣性,其实可能潜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乃至基因里,但是只要没有暴露在人前,我们就会死死认定自身差不至此,而一旦有人暴露了,则双方的心理都会接受不了,所以,最后也就只好分道扬镳。”

    安之屈在心口前的双手紧紧握成了两只小拳头,“那么……你认为是我暴露了?”

    “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

    在这一刻之前她会以为是因为他喜欢她,但现在,她如泼浪鼓一样摇头。

    “是因为我自信可以做到,把我心里最黑暗的那一部分,已付诸的行动或形成的念头,隐瞒你一生一世,那么在你眼里我也就是你所爱着的那么美好。”

    安之呆了呆,低低道,“你已经做了什么?还有……又打算再做什么?”

    关旗陆吻吻她的后颈,温柔得致命,“小师妹,你不会想知道的。”他轻喃,从她的颈子一路细碎地吻至她小小的耳垂,“我已经以为我们会这样过一生了,可是,为什么你没有把你的心魔管好藏好,恩?”灵舌卷起她耳垂边沿一点点薄肤,于齿间噬啮。

    安之痛得呜咽,在他怀内颤抖,“不要……”

    “你没有故意不告诉我,你有个身家以十亿为单位计数的亲生父亲,是不是?”关旗陆毫无温度地细笑,“小师妹,告诉我,你不是故意隐瞒我的。”

    安之紧紧咬着下唇,哑道,“我并不确定他是不是我爸爸!”

    “在你认为他是的时候,在你和司寇象兄妹一样亲亲爱爱的时候,你没有故意看着我在对你的感情里沉沦覆陷,死死挣扎,是不是?我问过你,要不要和钟如想争一争,你没条件和她争也就罢了,但你明知你有条件——你没有故意想测试我到底爱的是前程还是你,你一点都没有这般邪恶的心思,是不是?你真的不是故意抱持着一种纯真而清高的姿态象天使似地飞身在空,俯视众生般看我粉墨登场在你眼底象小丑一样来来回回地走着过场,是不是?安之,为什么?为什么在你只要说一句话、只有动一动你手里的仙女棒,就可以给你我一个美好的未来时,你偏偏宁肯舍弃我们的未来也非要用那根毫无意义的道具来测试我?”

    他讽刺至极的语气和毫不留情的说话,象带刺的玫瑰茎一鞭鞭抽打在安之心口,泪水在脸上横窜,她哭叫着挣扎起来。

    “不要说了!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通通都承认好了吗?!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要国开行的千金还是要我这个平凡女!我就是很恶劣地想知道如果你选的不是我,当你知道我可能是董事长的女儿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不如你来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如果对你来说真正的是锦绣前程而感情就可以不屑一顾,那么你又值得我爱你什么?!还有你自己也说人心是最黑暗的!难道你就很纯净清高?难道不是只不过我暴露在你面前了而你没有?你要分手是吗?!好啊我同意!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们现在就分手行了吗?!”

    关旗陆松开她,退后,不带半丝怜惜的寒眸直射她回过身的泪脸,对她的无理取闹和推卸责任的言辞似失望至极,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原来你没做错,这么说来,错的就只能是我了?我应该去选国开行的千金,然后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再回来拜服在你的公主裙下,这样我才没错,是不是?”

    安之撒腿就跑,一边抹泪一边哭着往家里跑去。

    关旗陆站在原地,定定望着江对面宾馆高墙外的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