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见兔子不撒鹰
可怕的女高音足足在会议室响彻两小时之久,余音绕梁不绝,杰克一行人终于把露丝送走了。
片刻之后,高洋和亚菲返回了办公室,杰克则杳无踪影,大概是伺候露丝吃喝玩乐去了。这年头,当公关先生,也免不了做“三陪”啊。
黄贝贝继续研究她的“房产崩盘论”,试着站在全球的高度去看问题,可惜,这个目标太高,不太容易实现。鼠标一滑,黄贝贝轻松地抛弃了王石一帮人的瞎扯淡,转而去看西山墅语掌门人孟飞的娱乐新闻。
还是八卦来得容易一点,至少可以给我们茶余饭后增加一些谈资。
但高洋和亚菲就没那么轻松了。经杰克授意,她们俩务必在一周内完成15篇PR稿的任务量,这其中不得包含豆腐块,同时还必须得有3~5篇专访稿出现。如果说把这些任务放在网络媒体,别说15篇,就算150篇也分分钟搞定,可惜人家要的是平面媒体,寸土寸金的平面媒体发15篇深度大稿,而且还是台式机的新闻,这谈何容易?!
两人开始狂打电话,轰炸往日有交情的媒体记者们。
媒介经理亚菲一个电话打给了《IT世界导读》的记者老茂。座机没人接,打手机通了。一问,果然不在办公室,听那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敢情老茂此刻正窝在家里睡觉呢。
“谁,谁呀?”在亚菲报过姓名之后,老茂表示没听清楚。
“亚菲,我是媒介经理亚菲呀!在三星,组织你去韩国那次,想起来了吗?”亚菲好意提醒着老茂。如果她没记错,那次去三星,所有的记者当中,唯有老茂一人除了向公关公司报销机票住宿之外,居然顺带连购物费用都报销了。人家是强势媒体,公关公司不买账不行。虽然知道此人最擅长的就是敲诈勒索,但是为了工作,还得把他当佛祖供养着。
“亚菲,有点印象。有事儿吗?”老茂大概想起来了,但说话依然懒洋洋的。
废话,没事能找你丫吗?亚菲在心里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我靠。但表面上却还得装得跟花朵儿一样,笑脸盈盈地在电话这头说——带着笑容打电话是公关小姐最基本的功课,即便看不见脸,对方也能从声音里听得出,此刻她的嘴角上扬,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老茂,这个礼拜能给我安排上一篇稿子吗?不长,就两千字。”
老茂其实不姓茂,他的全名叫龙星茂,几乎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他喜欢用笔名老茂来称呼自己。老茂,听起来跟“老帽儿”同音,跟“老土”同义。
“哪个公司的PR文章?”一听有业务找上门,老茂立刻兴奋起来,声音也清晰起来。有业务自是不同,最要紧的是,有钱的公司发软文都有红包给记者,没钱的公司就会压缩一切费用,别说记者了,连公关都喝稀粥,谁也别想指望了。
“我现在的客户是方圆电脑公司,哥们儿帮个忙,回头请你吃饭。”
“吃什么饭呐,饭局多得我都不愿去,直接给钱得了。痛快点。”
“我私人请你吃饭,还不给菲姐一个面子?我这儿刚换新工作,一个本土小公关公司,经费预算有点紧。”
“我听说人家蓝标发稿用字数跟厂商结款,一个字跟人要好几块钱,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吧?你们公关公司就知道克扣记者的费用,我告诉你,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老茂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架势。
“老大,我不是蓝标好不好。”亚菲还不死心,企图扮小可怜儿赢得对方的同情,这招曾屡屡见奇效,很多男人见不得这嗲嗲的美女扮小可怜儿,“我这刚到一新公司,得做出业绩,哥们儿帮帮忙吧?!你能眼看我实习期完不成任务、转不了正吗?”
“别别别,我不是你老大,你转不转正跟我无关。”可惜老茂不吃这套,依然毫不动心,“这么着吧,你先找找别人,我这有事呢,一大堆稿子等着我写,没工夫陪你瞎聊。拜拜。”
“嗒”的一声,对方居然先把电话挂了。
“MD,什么记者啊。还有点廉耻心没有?”亚菲低低地咒骂了几句,又继续给别的媒体打电话,她又找出一个相熟的记者电话,拨过去:“哥们儿,我是亚菲,帮个忙给我发篇稿子吧——”
还没等亚菲继续介绍情况,对方打断她,完全没有商量余地,“抱歉啊!亚菲,我们最近刚开过会,不让发PR稿了,所有文章必须是记者原创,一旦发现有发PR稿的嫌疑,立即开除。”
亚菲惊讶地问:“怎么会出这样的规定?以前不是很好操作吗?你的意思是,以后给费用都不能发PR稿吗?”
“你说得对极了。以前可以操作,甚至我整个版面都可以卖给你,但是以后绝对不行了。我们报社换了个总编,新官上任三把火,上来就把漏洞堵上了,我琢磨着,人家完全是以报社的利益为重,如果都让我们发PR稿,谁还上报社花大钱做硬广告呀!”记者唉声叹气,“不过,我们总编开全体大会时说了:公关是他‘特别痛恨’的一个行业。他说得比较极端,说你们太万恶了!还说公关公司的存在简直是消磨记者的意志,降低记者的品格!总编提醒我们记者,出门不要让人看不起,写不出稿子来,还找公关公司要,不觉得太丢脸吗?”
“你们总编言重了吧?怎么都怪公关公司头上了?外国的公关公司不一样的,本来不发红包的,可是进了国内之后,早就入乡随俗了。这也是国情啊。”亚菲无力地辩解。
记者说:“一个红包也就两百块吧?总编说了,也不是不能给公关公司写稿,如果自己要是牛逼的话,可以跟公关公司开价一万块一篇啊,而不是两百块一篇。”
亚菲不由得冷笑:看来那总编也不是不要钱,只不过要得更多更无耻嘛。现在的修炼,只是为了以后向公关公司要更高的价码更多的钱。又是一个既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家伙。
“下回你提醒一下那个新来的总编:如果新闻媒体跟公关公司的关系搞得不太和谐,那么新闻来源怎么解决?你要老是这样,人家下次就不带你玩了。现在哪个企业没有公关公司?新闻来源都在这里把控着呢。”亚菲假意提醒,实质是恐吓。不曾想,这招也无效。
对方懒洋洋地回答:“这个问题早有记者向总编提过了,总编的回答是这样的:你不带我玩是吗?没关系,我也不跟你玩,作为一个权威媒体来讲,绝不会因为少了一家企业就怎么着了,王石不带我玩,难道潘石屹也不带我玩吗?潘石屹不带我玩,难道任志强也不带我玩吗?你拿脚指头想想,都不带我玩不太可能。总编说我们把报纸做好,他会来找我们。他说,我们千万不要受制于这些担忧。”
亚菲气急了,几乎语无伦次:“好,好,好,让他牛去吧!我倒要看看,谁花一万块请他写个一千字的文章!”
“哎——这回你说对了,我们总编就这么牛,人家写博客都有企业冠名,一年给他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吧?”那记者还不打算停,继续背诵总编的语录,“总编还说了:公关稿我可以不当回事,但也可以随时当成一回事。如果突然哪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谁干了帮公关发稿的事,我会毫不客气地直接开除他。你看看,亚菲,不是我不帮你,的确是形势有变,你再找找别的媒体吧!”
“水至清则无鱼。看着吧,不出意料的话,你们报社很快会有人集体辞职的。没有灰色收入,记者那点工资够干嘛使的?消费指数越来越高,工资却几年不涨……”亚菲把一切看得很透彻,她的预测虽然难逃看笑话的嫌疑,但说的却是实情。
“谁说不是啊。给我留意留意,有好工作替我介绍介绍。”记者继续跟亚菲拉着家常。
“要不,你也转入公关行业呗?现在公关人员的平均工资都七千块了,最次也是中等收入吧。而且,未来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等你做上客户总监,月入一万以上也不是什么难题。”亚菲游说道。
对方似乎真有些动心,“嗯,我考虑考虑。”
“不跟你聊了,我还得继续找记者发稿子,任务在身呢。”
挂了电话,亚菲继续联系别的记者。可惜一直鲜有成效,求爷爷告奶奶的,打了二十来个电话,连一篇文章都没推销出去。
难怪有人说公关公司就是名副其实的“夹心饼”、“三明治”,这边求客户,那边求记者,似乎总是在低声下气地求人。
亚菲估摸着自己真的是人走茶凉,以前在三星做市场,老茂想去韩国看美女时,对自己那个巴结。而现在,发个两千字的文章就这么难。
那边,高洋也一样,垂头丧气。
亚菲私下跟高洋抱怨:“谁叫杰克接这么一过气的公司呢?产品过气,做宣传真是难啊。”
“谁叫你不好好地在甲方待着的,现在知道压力了吧?”高洋没好气地骂亚菲。
亚菲有些后悔,一时意气用事而导致自己被迫离开上一个公司,虽然那边的副总经常一生气就骂人,但自己真不该为这个而做出那些鲁莽的举动,在那里毕竟是甲方,而现在,纯粹做乙方,处境难啊。
亚菲被公司解聘的直接原因是将副总的骂人声做成了手机铃声——被她制作成一段时间为55秒的手机录音——她根据16段录音剪辑而成。刚用了一个月的手机铃声,没想到给亚菲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连工作也丢了。这是一段骂人、训话的录音,而且是在不同场合的综合录音,通过电脑软件制作,换成了搞笑的快节奏声音。除了脏话外,有几句是上级训斥下级常用的套话,例如“你他妈不想干就滚”、“想干就好好干”、“笨得像猪一样,吃屎了吧”、“磨蹭什么鬼东西,快点做好”。
副总对员工比较严格,每次开会都成了训斥员工会,亚菲在会议上被骂了好几次,私下找亚菲谈话也骂得不轻,因此她就悄悄地用手机将一些“经典”的骂人、训话声录了下来,做成手机铃声后,同事们都觉得很搞笑、很好玩。每当在部门办公室内铃声响起,同事们都哄笑成一片。
亚菲使用“骂人铃声”已经一个月了,由于她的部门办公室与副总的封闭办公室隔了整条走廊,因此他听不见铃声。恰好在12月10日上午,副总来“巡逻”,她的手机正好响了,同事们看到副总走过来,哄笑声更大。副总一开始不知道怎么了,亚菲便特意将手机按了扩音器,想拿副总开个玩笑,没想到他一听就火了,甩手就走。12月15日上午,人事部门通知她,说是劳动合同法出台,员工的合同都要重新签订,她的旧合同至2006年12月31日终止,公司高层决定2007年不再续聘她,亚菲一听就傻了眼,在工作上她没做错什么,不就是搞个铃声得罪领导了吗?亚菲去质问副总。副总警告亚菲立即将录音删掉,不然就告她侵权。亚菲问他年终奖怎么算,他说没有。可是亚菲已经打听到年终奖是每人一万元,听到副总这么说,她决定向法院起诉。
2007年初,亚菲将一纸诉状递至法院。一月中旬,亚菲原来的公司收到传票后,法人代表赵某决定与亚菲庭外和解。双方接受了庭外和解,赵某在和解协议上签字承诺在2月6日之前将一万元年终奖、补偿的第二个月工资一千六百元打到了亚菲账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