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果然,多铎听到“从此君王不早朝”时打断她:“昨天还好好的。”
安不欲解释,免得人家怪她引狼入室,笑道:“我也是今晨走不进书房才知。”而劳亲却还是不知出了什么事。
多铎问道:“你说,庄太后问起来我该说什么?”
安笑言:“王爷怎么问我。我只会背诗。”
多铎也笑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有话要说。我早知道你狡猾。”
安顿足道:“还不是向王爷求情,保全我在济南的家产。”心里却想:两兄弟一般狡猾,不过大的含蓄,知道拿眼睛杀人,面前这个道行还浅一点,说话太急,容易对付得多。
多铎也知道她不会说实话,否则怎么会有狡猾的“美名”,也顺着她笑道:“已经与你言明,做我师爷,一切好说。否则免谈,啊,我还可以征用那里做我的临时府邸,和主人认识,到底安全一些。”
安忙笑道:“王爷这主意不错,你到济南,我捧着宅子孝敬你还来不及呢,何况你住我那里,那里不就铁桶般安全了吗?毕竟是王爷,想出来的主意一举多得,劳亲,我们就没那么周全了吧?”
多铎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家人远远跑来,便大喝:“跑这么急做什么?”
那家人却还是不停,到门前扑地跪倒,回道:“王爷,庄太后有请。”
多铎忍不住看着安:“你知道她要来叫我?所以你来看我?”
安笑而不答,昨天他们在皇宫多尔衮的书房扔出一个绿松石小佛像,又在里面烧了一张画像,太监宫女还不急着汇报给庄太后去?那里一定是庄太后重点布控对象。而今天多尔衮又意外地无缘无故不去早朝,庄太后还能坐得安稳,自然要找多铎探探口风了。她今天来多铎府,就是要先给多铎一点信息,好让他传达给太后,搞得太后更无所适从,坐立不安。
多铎紧着换上朝服,一把抱起安道:“你别笑得得意,你刚才背的诗太长,我背不下来,干脆你随我一起进宫。”
安轻轻一挣逸走,站屋外笑道:“我又不是你豫亲王府上的人,跟着你去见太后象什么,不去。”
多铎见她竟然能逃脱他的掌握,心里吃惊,怪不得多尔衮当她如珠如宝,这么小女娃子果然样样出色。但见她说了不去,却又站在门口不走,心里明白她是要谈条件,只得笑骂道:“小东西,换成是你们王爷,你还敢那么待他?不让他捶死。好吧,明天你把你那宝贝宅子的方位画给我,我叫人看着点就是了。走吧,赶进宫去刚好吃饭。”
安眉开眼笑,道:“我们王爷不用我要求,什么都会给我想好,而且想得周全大方,才不象你那么小气。”边说,边拉着劳亲道:“劳亲,你还是回家去吧,皇宫你还是不去的好。”劳亲点头道:“是的,你们说话像打哑迷,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啥意思,我会与大法师说你进宫了的。”
多铎知道事情一定不那么简单,否则安真的不会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庄太后也不会因为多尔衮才一天不上朝,就急着找他打探消息。这里面有什么隐在水面下的汹涌。所以他只有带安去,内情她一定知道,叫她回答精明无比的庄太后去,免得他多说多错。
庄太后见到安,立即堆下一张笑脸,亲昵地拉着安的小手,一叠声的吩咐宫女取糖果糕点招待小客人。安极不喜欢她,也不想装假,被她拉着觉得别扭,装着去拿奶卷儿,把手抽了出来。而这动作在庄太后看来,表明了的是多尔衮的态度,心里忧虑,脸上却一丝不露,依然笑吟吟地对多铎道:“你倒会办事,知道我要问你睿王的事,就事先把睿王的小军师请出来。”
多铎笑回:“小安正与劳亲来我府里找孩子们玩,我问起睿王的事,她给我背了首唐诗听听,那么长的东西我记不下来,只好把她一起抓来见太后了。小安,把你刚刚背的诗再给太后说一遍。”
安笑道:“哪里是什么难的事情了,豫王爷是存心偷懒才是。这首诗是唐朝乐天居士的《长恨歌》,王爷既然不愿意背,那只有我献丑了。”于是从“汉皇重色思倾国”背起,叽叽呱呱背到“从此君王不早朝”时一把刹住,笑道:“豫王爷就叫我背到这儿。”两眼睛笑眯眯地直盯着太后。
却听得门口有人朗声道:“这诗大肆议论皇帝是非,该打。”
多铎回头,见是小皇帝板着脸进来,只得行礼。安却头也不回地依然看着庄太后,居然看得她别过脸去对皇帝道:“皇帝功课结束啦?饿不饿?先吃点小点心。”
安本来以为应该在庄太后脸上看到一丝轻松,却以外发现她笑着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黯然。她想不通了,怎么会反而不轻松?不会是装出来的吧,要装出眼神来,那也真太神了。
不想皇帝却坐到庄太后身边,直指着安道:“你见朕不拜,还妄议皇帝是非,真是好没教养,跪下。”
安本性随和,刚才光顾着盯太后没注意,现在见皇帝进来本来也会跟着多铎行礼,但见皇帝如此自以为是,她心里冷笑一声,偏负手站着,仰着下巴理也不理。多铎也不发话,捏着下巴看太后怎么处理。
皇帝福临见安一付不拿他当一回事的样子,大怒,喝道:“还愣着看什么,把她拿下,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可太监都不敢上前,他们知道,这小姑娘是多尔衮的心腹,宁可惹皇帝生气也不能惹到多尔衮。
福临气得小脸通红,眼珠子在眶里面打转,小手紧紧捏着拳头,噌一下跳下炕,就想自己动手。多铎见此只得上前把安拉开,对庄太后道:“小孩子不懂规矩,太后皇上见谅。”
安却冷笑道:“皇帝一个小拳头有什么打紧,那个现在化名花二和尚的人又给我吃刀子,又喂我吃炸药的,我也不是好好地活着。有人不自量力,不识时务,那才是真实可笑呢。对了,回豫王爷,我刚刚前几天给你把花二和尚布置到江南的死士杀个精光,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你不必谢我。”说完袖子一甩回身就走。
庄太后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心中有是一惊,千头万绪一时涌上心头,她也不欲多说,起身面无表情地道:“小姑娘太没教养,多铎,叫睿王管教管教她。”说完拉起极不甘心的福临转回内室。
多铎忍着直到走出门外,才畅快地笑对安言:“我带你来你就闯祸,虽然我看得很痛快,但你们王爷一定不放过你。”
安“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我师傅和王爷一力拦着,哼。”
这“哼”后面是什么,多铎不问也知,想想她对着太后说的话,心想原来是事出有因,那倒也不算太狂妄。
第三十五章
三天相对平静无事,但安的小院却是门庭若市,来问她求要她最新调配出来化妆品的人络绎不绝,主子们是不必说的,有点头脸的下人也找双胞胎姐妹要。安干脆一顿卷包全交给侧福晋处理,于是侧福晋冷落多年的门庭一下大热。
王府,只有晨光未曦的清晨是安静的。一个淡黄轻衫的美妙身影轻轻掠入安的小院,双手一挥送出一阵白烟,静侯几分,便大喇喇推门进入。走进里屋,却见安大眼溜溜地躺床上看着她,不由一愣:“你醒着?”
安起身道:“有人这么在我院里动作,我再不醒那还叫江湖上人人称道的飞天小狐狸吗?你这么早出来一定有什么大事吧?”
来人正是任意,她脸上神情非常复杂,有甜蜜,有幽怨,眼神甚至有点空洞,她似乎下了很大勇气才费劲地道:“本来我是想悄悄地走的,没想到你居然没被我的魅惑三步倒给迷倒。那我这写了半天的信也不要你转交给王爷了,你帮我告诉王爷,这三天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会永远记着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既然那么快乐,你为什么才来了三天就走?”安不解,下床拉住任意的手,怕她逃脱似的。
任意凄美地一笑:“王爷岂是我一个人能全部拥有的,与其往后争风吃醋,不如现在走,他还会记得我的好。起码这三天三夜,我是全身心地拥有他。而且,安,安,哎,安,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在王爷身边三日,却怎么都走不进他的内心,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上回对我似乎没什么反应,这回却为我抛弃红尘俗务。我别说是捉不住他的心,连接近都好难。我觉得在他身边很危险,很无力,很怕。所以我还是趁早抽身的好。有这三天,我知足了。”
安听得晕晕呼呼,任意也看得出她不能理解,叹了口气道:“你别想啦,这种事你长大了自然会知道。再拜托你一件事,我这儿有把师傅传给我的日月心锁,你把这日匙交给王爷好不好?”
安见是一条黑珠儿线与金线捻成的绦子,下面串着一把小巧玲珑的钥匙,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失地道:“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他,为什么还要叫他记着你?”
任意茫然道:“如果他要忘记我,就有一百把金锁又有什么用呢?算了,既然走了,也别拖泥带水。安,以后我会来找你。”
安一把抓过金锁道:“不要带走,王爷我不管,起码他戴着我可以睹物思人。”
任意低头不语,在微明的晨曦中犹如一朵将放未放的莲。安忽然想起道:“汪洋怎么办?他在小院外等了你三天三夜。”
任意一叹道:“等我的人还少吗?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力气管他们?安,我走了,你照顾好王爷,嗯,你自己也保重。”安心想,还是把王爷放在前面,顺便才捎上我的。原来男女感情居然可以发展得那么快,而且可以让人见色忘友。奇怪了。
才见任意离开,就听见外面大喇嘛轻轻唤了声:“安,出来,师傅有事找你。”
安忙披衣出去,见师傅看着任意离开的方向道:“我错估了她。没想到她一小女子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不过她那几把迷烟放得太霸道,盍府只剩你我和松阳鹤龄四个还醒着,这要来个不怀好意的,可怎么好。他们两个已经各守南北两头了,我管着王爷这儿,你给我窜到天上去,发现什么立刻报我。”
安笑道:“那么复杂干什么,我追上去问她拿解药来不就得了?”
大喇嘛忙止住她:“任姑娘也不容易,现在正伤心,我们还是不去打搅她。况且她下手不重,一个时辰就都可以醒过来了。”
安忍不住抱抱师傅:“师傅,你心肠最好。我与任意姐姐那么好,可就没想到那一层。”
大喇嘛抱起她,笑着往空中一抛,道:“你能知道已经可以啦。上面看仔细一点,这时候可容不得一点差错。”
安嘻笑着道声“明白”,把自己当大风筝似的围着王府打圈。可还是忍不住想到那把金色日锁。既然任意是把之做位信物交给多尔衮,那么庄太后送个绿松石小佛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想说她爱多尔衮吗?天哪,那不是乱了吗?她是太后啊。不过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王爷那么能干,太后喜欢他也是应该的。那么她为什么又送花二和尚同样的一尊?她不会一心两用对勇和也有爱意吧?那就复杂了。
又联想到那天在王宫多尔衮知道了花二和尚也有类似的一尊小佛后所做的动作,难道王爷贴身佩着佛像也是因为对庄太后有情?看他以前一叠声地赞美庄太后知情达礼,收到佛像后又忙着把他们母子迎到北京,这其中除了自己政治前途考虑,难道真的掺了感情?所以才会在知道花二和尚的佛像后会那么生气,是因为吃醋?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就很容易解释了,怪不得庄太后知道多尔衮扔掉佛像后会那么沉不住气,连着追问多铎原因。原来是底牌被揭穿了,她知道再利用不了王爷,在为后事惶惶不安呢。
但为什么那天她听了《长恨歌》会黯然伤神?不会是她也是真的喜欢着多尔衮吧?这就矛盾了,既然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人家?估计在儿子与多尔衮之间,她最终还是偏爱儿子一点,所以不得不放任自己的感情变质。呀,这么说,她也是不容易的了。为了儿子而摧毁自己的感情,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很苦。
但多尔衮想的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他一定是很有受骗上当的感觉的。在盛怒之下他控制住自己不喜怒形于色,那是他的本事,不过怎么会一下就和任意打到一片了呢?难道他是在制造那么个另有所爱的假象来刺激庄太后?看庄太后的表现是真被刺激到了,那么任意呢?她说她这几天一直接触不到多尔衮的心,难道就是因为多尔衮压根就没真心待她?这对任意就太不公平了。说什么都不可以。安想到这儿,恨不得跳下去抓起多尔衮责问。
但清凉的晨风让她清醒过来。多尔衮自己正恨着吃庄太后闷亏的时候,问他去讨任意的公道,可能效果适得其反。不如慢慢看时机而定。但安想,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我和任意是生死之交,是断断不可以看着她吃亏的。王爷虽然对我好,但我还是要有自己的原则的。想到这儿,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错的。
所以当全宅人从迷药中清醒,开始新的一天生活时,安以一种全新的角度来看多尔衮了:原来睿智的王爷也有着人道儿的时候。这形象似乎要比原来刀剑不入的时候更可亲一点。所以在听大喇嘛给多尔衮汇报这三天事情的时候,她一直笑咪咪地看看师傅,看看多尔衮,觉得人心其实是多么值得探究啊,不知道师傅有什么软肋。
好在两个大男人都是沉得住气的,要换了别人一定会毛骨悚然地问上一句:妹妹因何发笑?多尔衮直到听完所有汇报才皱着眉头对安道:“你笑什么?闯祸了知不知道?”
安笑嘻嘻地道:“闯祸倒是不觉得,但现在想来觉得多此一举。”依然偏着头,两手手指斜压着嘴唇,一副神秘样。
多尔衮不以为然的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
安立刻摇头:“当我在济南客栈外看着我住的地方被炸飞上天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放过主使的人了。不管她是谁,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庄太后我已经看在王爷面上对她客气了的,否则她哪里还能那么逍遥。”
大喇嘛不插嘴,因这是实情,他也很愤慨于庄太后指使人欺负他的宝贝徒弟,而他也知道多尔衮对庄太后的暧昧心思。所以不予置评最好。
多尔衮只得骂多铎:“多铎呢?他也不阻止你?亏他是个大人。”
安笑着一哂道:“豫亲王与庄太后并无交情,出来对我大竖大拇指,看来还开心得很。大家都在奇怪王爷怎么那样护着他们母子,前儿还对大臣们训话,说他们目中没有皇帝,叫他们以后要尊重皇帝。唉,但他们知道什么呀,瞎闹。”
多尔衮顿时明白她今天一直笑嘻嘻的原因了,原来是她自己猜到了什么。老脸难得地一热,岔开话题,问道:“知道任意去哪里了吗?她与你说什么了?”
见他状似不在意地问起任意,安不由替任意委屈,撇开脸道:“她已经让我去皇宫背一遍《长恨歌》了,还不功成身退,在这儿碍什么事呢?”大喇嘛一听知道她心里不平,但也就只有她敢说出来。
多尔衮只得尴尬地道:“胡说。”隔了会儿又说句“胡说”,却也想不出更确切反驳的,大家那么熟知,抵赖也没用。
安本还指望他说点解释的话,但听他只有两个“胡说”,替任意心凉,于是那把日锁也不取出来,只管梗着脖子不理多尔衮,多尔衮见此哭笑不得地对大喇嘛道:“大法师,看看你的宝贝徒弟,骑到我们头上来了,越来越无法无天。”
安冷笑道:“你欺负我朋友,这事做得很没道义,本来我还不想提的,免得伤了我们的和气,但你自己要先说出来,那我也忍不住啦。我虽不致与你翻脸,但也要与你冷战两天,否则我就太不够义气。”
这一说,多尔衮与大喇嘛反而笑了出来。多尔衮笑道:“我与任意的事与你也说不清,你还小,很多这类事情以后才会明白。不过你爱惜朋友,顾及义气,那是好事情。也是你做人的道义。”
安没想到多尔衮会这么说,那难道他不提任意的事是因为与她说无疑对牛弹琴?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借口,但人家既然那么好脾气地说了,总也不好老是不理他,只得道:“好吧,就算是我不懂。但你刚才还怪我冲撞庄太后和她儿子的,你也得收回。”
连大喇嘛都要:“有那么与王爷谈条件的,这是真的胡闹了。”
多尔衮却笑道:“大法师放心,这孩子其实懂道理得很,自有自己行事的一套分寸,不会胡来。我就喜欢她这一点,处在我们这些权贵中间不卑不亢的,对下面人也不欺不压,为人坦然得很,有真性情。而且还有三分小狡猾,越发可爱。我有时候拿她当自己孩子看待,有时侯当她是诤友益友,她不会真的胡闹。”
这一席话听得安又感动又不好意思,但又不肯承认,道:“王爷你这是拐着弯叫我不许胡闹,我是知道的,哼。”
大喇嘛笑道:“王爷这就把她宠坏了吧。看看,效果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