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三节

唱东方站在镜子前往身上喷香水的时候,又笑开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奶奶的,你这倒像是要进入角色、进入工作状悉了!”

外边有人敲门,唱东方大声问:“谁呀?”问完又在心里骂自己:你这是干什么?这也太小儿科了!

孟勇敢提着电钻进来了。他从唱东方身边走过时,唱东方闻到了一股子人参洗发液的味道。唱东方抿着嘴笑了。

孟勇敢进到屋里,并不看主人,而是转着脑袋到处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

“我找木板,你不是要钉木板吗?”

“你不用这么积极,先坐下来歇歇吧!”

“还没干活呢,不用歇!”

“我这是客气。”

“不用客气,快干活吧!”

唱东方把木板拿了出来,告诉他钉在哪里。孟勇敢二话不说,埋头苦干起来。

这两块木板,是唱东方跟许兵逛宜家时买的。买了快一个月了,扔在那儿也没安。唱东方总是这样,净买些可用可不用的东西,买回来大部分都不用,扔在那儿占地方。这次要不是用它来做借口,这两块板子,恐怕这一辈子都爬不到墙上去。

孟勇敢三下五除二就钻好了四个孔,好像他用了一辈子电钻似的。唱东方奇怪地问他:“哎,你好像很熟练嘛,你干过这个?”孟勇敢头也不抬地说:“我在家干过木匠。”唱东方问:“真的吗?”孟勇敢说:“假的。”

也不知他是个真木匠,还是个假木匠,反正活干得很利索。十分钟不到,活就干完了。

孟勇敢拍了拍手,唱东方以为他要交差了。谁知他竟然头也不回地问:“笤帚在哪儿?”

唱东方马上叫了起来:“不用不用不用!卫生我自己打扫。”孟勇敢很不耐烦地说:“你快别啰嗦了,我就手就干了。”孟勇敢很轻、很仔细地清理着地上的尘土,光是这一个举动,唱东方就看出他是个很细心、很爱干净的男人。这令唱东方有些意外,感到一种意外之喜。

唱东方坐在床上,看着孟勇敢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扫卫生,恍惚间,她有一种家的感觉。他是这个家里负责任的男人,她是这个家里受宠爱的女人。这个念头一出现,她心里就像爬上了一只蚂蚁。蚂蚁在她评怦跳动的心上,慢慢地但却坚定地爬着,令她感到心里又麻又痒的,还挺舒服、挺好受的。

望着孟勇敢扫地的后背,唱东方突然有一种想扑过去,从后边拦腰拥抱他的欲望;想把自己的脸,贴在他宽大的后背上,听一听他的心脏,是不是也跟自己的一样,跳得这么厉害。

孟勇敢到卫生间去洗手,他用洗手液搓着手,反省着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一点也放不开。哪有一点当代革命军人的气质?倒像个上门给人家修理东西的修理工。这会给人家什么印象嘛!唉,上次看《天鹅湖》睡过去了,这次又是个出苦力的蓝领,哪有一样说得过去?

孟勇敢洗完手,想找什么东西擦擦手。但他在卫生间里看了一圈,也没敢动任何东西。其实,他最想用的是唱东方的毛巾,那块淡黄色的干干净净的毛巾,他似乎都能闻到上面的香味。他多想把它按在自己的脸上,尽情地闻着上面的清香啊!可惜他不敢,借他两个胆,他也不敢!

孟勇敢甩着湿手出来了,唱东方跑过来,扯下自己的洗脸毛巾,递给他,热情地说:“你擦擦手吧。”

孟勇敢飞快地在自己的军裤上擦了擦手,颇有点不动群众一针一线的味道,也有点像要拒腐蚀、永不沾的样子。孟勇敢站在门口问:“没别的事了吧?”

这要是以前,唱东方肯定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今天唱东方不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吗?像恋爱中的女人一样,有点害羞,也有点放不开了,她似乎只会老老实实地说实话了:“没有了。”

孟勇敢说:“那我走了。”

其实唱东方特别不想让他走,特别想让他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动了那么大的脑筋,绕了那么大的圈子,才把他找了来,哪能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放他走呢?可是,不让他走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拽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吧?

孟勇敢提上自己的电钻,出了这个他特别不想离开的房子。越是恋恋不舍,他越是跑得飞快。下楼的时候,楼梯都快让他震塌了!唱东方站在门口不满地想:你跑什么呀,我还能吃了你?孟勇敢跑出楼道,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向往地望着二楼的窗户,心里也在责怪自己:你跑什么呀,她还能吃了你不成?上次你跟她们一家上五里沟的劲头哪去了?那次她们还是三个人呢,你却占了上风,变被动为主动。这次是一对一地两个人了,你却落荒而逃了!你说你是个什么人哪?简直就是遇强不弱、遇弱不强嘛!

唱东方老板的儿子回国了。

那小子好像是专门回来相亲的。也不知他爹妈是怎么跟他说的,好像唱东方是他们家买来的一个物件儿,放在律师事务所里,单等他冋来看看满不满意。不满意也就算了,满意就直接办事了。

凡是见了唱东方的男子,哪有看走了眼不满意的?那个被他母亲称为“东东”的大男人,一见到唱东方就满心欢喜,欢喜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哪里想得到,那物件儿竟兜头泼了他一身凉水!

唱东方很严肃地对他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到你爸的律所实习的,不是来给你们家做媳妇的。再说,我也有对象了,我男朋友是个军人,是陆军中尉!”

东东不相信,他推了推眼镜说:“不会吧,我妈说你没有男朋友呀。”

唱东方笑了,说:“可能是你妈不知道,不知者不为过,你就原谅你妈吧。”

东东还是不相信,他可能是太相信他妈了,总觉得他妈不会骗他,别人弄不好会骗他。他有些不高兴了,沉着脸说:“你是不是在骗我呀!”

唱东方问他:“我为什么要骗你呢?”东东说:“你不满意我,所以找理出拒绝我。”望着这个被阳光晒过了头的大男孩,唱东方笑了起来。她不知道,她这一笑更迷人了,东东更不会轻易放过她了。东东说:“你看,你让我说中了吧?”唱东方更要笑了,问他:“你怎么会有这种看法呢?”东东说:“你笑了嘛,这就说明你不打肖招了嘛!”唱东方都笑出声了,她真想伸出手来,去胡噜胡噜他的大脑袋。世上还真有这么单纯的大男人,二十七八岁了,还像个高中生似的,净说些傻话。这种男孩一般都出自富裕的家庭,而且家里一定还有一个无比强大的母亲。母亲像个一直都在抱窝的老母鸡,一直“咕咕”地把子女护在自己的翅膀底下,让孩子白白胖胖地一直长不大。

唱东方收住了笑,又变得很严肃了,她再一次很认真地告诉东东:“真的,我不骗你,我真的有男朋友了。大学一毕业,我们就要结婚了。”

东东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死心,他试探地说:“要不,要不今天晚上我请你俩吃饭吧?让我也认识认识那个陆军中尉。”

唱东方本来要一口回绝的,但一看东东那清澈又真诚的大眼睛,又有些不忍了。她想了想,缓冲地说:“那好吧,我跟他商量商量吧。”东东又不大相信了:“你还用商量叫?你还能说了不算?”唱东方又笑了,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东东说:“你是女的嘛!再说,你又长得这么,这么漂亮。”唱东方笑出了声,问:“你家是你妈说了算吧?”东东点头,并不避讳:“那当然了,我家一直都是我妈妈说了算。”唱东方假装叹气,说:“唉!我可没你妈那个本事,我说了可不算!”又在心里悄悄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可是真的。唉!我岂止是说了不算,我好不好跟人家张口去说,还不一定呢!

徐晓斌值了夜班正在补觉,睡得正香,就被起床的军号声吵醒了。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军号声,而是孟勇敢的手机铃声。他不知从哪下载的军号声,搞得大家伙不得安宁。一会儿集合了,一会儿出操了,会儿吃饭了,一会熄灯了。这不,现在又叫人起床了!

孟勇敢人不知跑哪了,手机扔在桌子上。好不容易起床号不响了,徐晓斌翻了个身,刚闭上眼睛,军号又响了!这次是出操号,号声阵阵,催着你下去出操跑步。

徐晓斌呼隆一声坐了起来,探过身子,抓起了孟勇敢的摩托罗拉,刚要给他把电池卸了,眼角扫了一下,看到了“太阳升”三个字。

“太阳升”是谁呀?徐晓斌问自己。这个问题刚问完,答案就自己跑出来了:东方红,太阳升嘛!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嘛!徐晓斌坐正了身子,端详着“太阳升”三个字,笑了起来。

“真是太有才了!”徐晓斌笑着自言自语。他想了想,爬到桌子上往窗外看,孟勇敢果然在下边打羽毛球。他冲下边喊:“孟勇敢,‘太阳升’来电话了!”

简直比火箭都要快,徐晓斌还没躺好,孟勇敢就冲进来了。孟勇敢问:“我的电话呢?”徐晓斌反问:“谁是‘太阳升’?”孟勇敢声音高了八度:“我的电话呢?”徐晓斌不怕他,声音还是那么大:“谁是‘太阳升’?”孟勇敢动手了,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掀开毛巾被,很快就把手机搜走了。

孟勇敢又跑到水房串。,又多此一举地关上了门。他忘了把厕所的门也关上了,水房和厕所是通着的,他有些顾此失彼了。孟勇敢把电话打过去。

“哎,是我。刚才我在下边打羽毛球,忘了拿手机了。”

“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

“什么事,尽管说吧!”

“嗯,是这么回事。我们律所老板的儿子从英国回来了,我让他给缠得实在没办法了,就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他不信,非说我骗他,非让我把男朋友带给他看看。”

盂勇敢紧张了:“你答应他了?”

唱东方说:“不答应怎么办?要不还要被他缠着不放。哎呀!烦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