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四节

电话响的时候,唱东方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一大早,唱东方就给孟勇敢打电话,宿舍电话没人接,手机又没开。唱东方一遍一遍地拨,一遍一遍地打,可电话就是打不通,唱东方急得都要哭了。

急得想哭的感觉,这在唱东方是生平第一次体验到的。以前她听到都快急哭了这种说法时,是从来都不信的。在她看来,这不是瞎说嘛!这怎么可能呢?人可以痛苦地哭、难过地哭、委屈地哭、伤心地哭,甚至,高兴地哭哭也就罢了,但就是不可能急哭了。着急的时候,会坐卧不安,会百爪挠心,会团团转,就是不可能哭。现在,等她急得都想哭的时候,她才相信这原来都是真的,并不是瞎说的。

昨天一晚上她都在担心,担心孟勇敢对自己的误会。误会肯定是有的,谁遇上这种事,会不误会呢?但令她担心的是,孟勇敢会误会到什么程度,这种误会能不能解释清楚。昨晚回来的时候,孟勇敢开着车,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她也不敢多嘴再说什么了,她其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因为她也觉察到了,这件事对孟勇敢的伤害还是挺大的。

先到了她住的地方,她先下了车。下去的时候,她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晚安。”车上没有一个人搭她的茬。表姐醉着,姐夫装着没听见,大概是想把话留着让孟勇敢来说。可孟勇敢呢?连头也没扭一下,更不要说有什么话了。那一刻,唱东方的心里就有些难过了。

昨天一晚上几乎就没睡好,辗转反侧地想着这事该怎么办好。也就是在辗转反侧中,唱东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这么地喜欢他!爱他!在乎他!以前也知道自己喜欢他,但还是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爱他。现在,经过一晚上的煎熬,她明白了,自己是多么多么地爱他!多么多么地不能失去他!

一直熬到七点,唱东方才开始打电话,但总也打不通他的电话。现在都快十点钟了,唱东方除了焦急,又开始有些担心,有些不放心了。唱东方心想:他会不会一时生气,一时想不开,去寻短见了呢?这个念头很荒唐,但愈是荒唐的念头,一旦出现,愈是令人抓狂,令人发疯。此时此刻,唱东方就有点急得要发疯了。

电话响了,唱东方几乎是扑过去的。她抓起了电话,声音都有点变了:“哎,你在哪呀?你为什么不开手机,不接电话呀!”

电话里是表姐的声音:“你说的是谁呀,不是说的我吧?”唱东方非常非常失望,以至于一下子都不想说话了。表姐又问:“你为什么不说活?”唱东方的不满情绪又出来了,她就是不吭声。表姐说:“你来一趟,马上。”唱东方生硬地说:“我有事,我没空。”

表姐更生硬:“有事也不行!你必须马上过来,我等着你。”说完,电话就挂了。

唱东方表面上不怕许兵,但实际上,她还是有点怕她的。她俩从小虽然是在一起长大的,她唱东方应该算是客居在姨家的,但她却抢走了表姐很大一部分母爱,让表姐从小受了不少冷落和委屈。这一切,她都是铭记在心的。因此,她不可能不听表姐的话,更不可能跟表姐对着干。

唱东方走在路上,心里的焦虑和不安仍然很强烈:这家伙一大早干吗去了呢?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开手机呢?她不相信他会在睡懒觉,连她都睡不着觉了,他还能睡得着吗?

对面过来一辆车,开得很快,很野,很惹眼,也很不正常。因为大院里限速,所有的车辆都在25迈以内。所以这辆车就很扎眼,令人生畏。唱东方本能地往边上靠了靠,又忍不住看了车里一眼。没想到,开车的竟然是盂勇敢!

车子呼啸而去,气浪冲击着唱东方的身子,也冲击着她的内心。唱东方站在那儿,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惊诧地想:他难道没有看到我吗?他怎么能这样就过去了呢?他到哪去了?他干什么去了?那一刻,唱东方竟然热泪盈眶。

唱东方敲开门,开门的是抱着脑袋的表姐许兵。许兵虽然头痛得很厉害,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表妹的痛苦。这令她十分惊讶,她没有想到,表妹竟然会弄假成真地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

详兵关上房门,跟在唱东方身后,好言好语地问她:“你吃饭了吗?”

唱东方不说话,直接进了客厅,坐到沙发上,扬着头望着站在跟前的表姐,一副有话请快讲的样子。

许兵也坐了下来,还用手抱着头,又哼开了:“哎呀,我的头痛死了,从来没这么痛过。你说,我是不是喝到假酒了?”表妹一语不发,冷眼相望。

表姐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题开错头了。说什么不好哇,非说自己喝到假酒了。眼前这个小丫头,正喜欢那个请喝酒的人呢,怎么可能喜欢听这种话呢?唉!怎么搞的?看来以后这酒,是不能再这样喝了!再这么喝几回,会不会把自己给喝傻了?连个好赖话都不会说了?唉!也别绕什么圈子了,开门见山吧,直接敲山震虎得了。

许兵放下手,坐正了身子,脸也耷下来了,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冷不防地问:“怎么,听说你在跟孟勇敢谈恋爱?”

唱东方也正了正身子,脸色更不好看了,一点也没有畏惧的样子:“怎么,不行吗?犯法吗?”

许兵一愣,心想:奶奶的!我俩谁是虎呀?到底是谁在震谁呀?徐晓斌端着两杯咖啡进来了,香味马上弥漫开来,缓和了客厅里的气氛。

徐晓斌对唱东方说:“来,先喝杯咖啡提提神,饭一会就好。”

唱东方欠了欠身子,客气道:“谢谢姐夫。”姐夫笑着说:“怎么突然变客气了?”表姐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出去吧!”姐夫不高兴了,转身就走,却在心里给别人打气:加油!一定要顶住!不要败在她手下!

徐晓斌出去了,坐在门边上的许兵飞起一脚,将房门撞上。许兵说:“不是说好了,是开玩笑的吗?”唱东方说:“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搞不好就开成真的了!”许兵问:“难道会是真的吗?”唱东方说:“对!没错,是真的!”

许兵不说话了,老半天都不讲话。唱东方还是年轻,还是比许兵沉不住气。她等了她半天,见她还是不说话,就忍不住要问了:“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许兵还是不说话,低着脑袋在那里想着什么。唱东方心想:难道能就这么算了吗?没这么便宜的事吧?正想着,猛不丁地听许兵问道:“东方,你能告诉我,你喜欢他什么吗?他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呢?”

唱东方虽然比许兵沉不住气,但在思维和口才上,却一点也不输给许兵。她是学法律的,将来是要当律师的。

唱东方和颜悦色地问:“姐,这也正是我想问你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呢?他什么地方不值得我喜欢呢?”

许兵有些生气了,瞪着她说:“小丫头,你别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玩!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不是我的!是你要想清楚,而不是我要想清楚!”

唱东方说:“对呀,我知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所以我想得很清楚!我就是喜欢他!爱他!就是非他不嫁!怎么?不行吗?不可以吗?”

许兵盯着她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东方,你不要跟我置气,这不是置气的事儿!咱俩都冷静冷静,好好谈谈这件事。你说行吗?”唱东方依然戒备着:“行啊,谁说不行了?”许兵又叹了口气,显得心事重重。唱东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她:“你老这么苦大仇深地叹着气,那就别说了!”

许兵倒要仰望着她了,心里这个气呀!可又不敢发火,怕把她惹急了,拍屁股走人了。当务之急是要把她先给稳住,让她坐下来听她说。她要听进去了,那当然好了,可她万一要是听不进去呢?哎呀,头痛啊!怎么会这么痛呀?那该死的“老妈红”,难道是放了毒药不成?还有那该死的孟勇敢,好好的,请吃的哪门子饭哪!看吃出这么多事来!

许兵示意她坐下,慢声细气地说:“你别这么大的火气。我今天头痛,没力气跟你吵。”

唱东方说:“既然你头痛,那咱们改日再谈吧。”

许兵说:“你先坐下来,既然已经谈了,那就接着谈吧。反正是让我头痛的事,什么时候谈,我什么时候头痛。今天索性就让它痛去吧,痛死我算了!”

唱东方“扑哧”一声笑了,坐了下去,笑着说:“你用这种哀兵战术也不行。”

许兵说:“我头都痛成这样了,我哪还有什么战术呀。咱接着谈吧,刚才咱谈到哪了?”

唱东方想了想,说:“你问我他到底哪好,有什么值得我爱的。”许兵点着头说:“对,是说到这了。是呀,我也承认,孟勇敢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男人,要不然你姐夫也不会跟他好成那样。他是很优秀,也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很招女孩子喜欢,要不然倪双影也不会喜欢他成那样。但可惜的是,东方啊,你们俩不是一类人。你们俩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大可能成为一家人的。”

唱东方很认真地问:“我俩怎么就不可能成为一家人呢?”许兵说:“这个嘛,只能意会,不好言谈,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显得我们很庸俗,跟小市民似的。按道理说,你俩年龄相当,又都没有对象,我是不应该开这种玩笑的。这种玩笑对你俩来说,本来就很危险,如同玩火一样。但就是因为你俩的差距太大了,让谁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才敢开这种玩笑的。你当初接受这种玩笑,何尝不是抱着这种心态的呢?”

唱东方点头承认:“对!是!我承认,我当初的确是这样的。但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许兵说:“还是呀!你也承认你俩有差距吧?而且这种差距还不是一星半点。”

唱东方说:“我原来觉得不可能,并不是因为什么差距问题。而且,我也不认为我俩有什么差距。”

许兵问:“不是差距问题,那会是什么问题呢?”唱东方说:“我原来渴望的爱情,是那种浪漫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最起码也要一见钟情吧?但我跟孟勇敢相识就很平淡,如果你不那么安排我去接近他,我俩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到一起的。这点,你也得承认吧?”

许兵有气无力地点着头,无比沉痛地说:“我承认,我承认。我这不正后悔吗?后悔得我头都痛。”

唱东方说:“你头痛是因为你酒喝多了,跟这事没有关系。”许兵瞪圆了眼睛说:“怎么没有关系?酒的因素是一小部分,你们的因素是一大部分。”

唱东方说:“那对不起了,我深表同情,但无能为力。”许兵说:“东方,你俩真不合适,将来真不会幸福!”唱东方盯着她问:“我俩怎么就不合适了?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俩会不幸福呢?”

许兵说:“本来这是只能意会、不能言谈的,说开了,会显得我们特别庸俗、特别世故、特别小市民。但为了你将来的幸福,我也豁上了,庸俗就庸俗吧,世故就世故吧,小市民就小市民吧!首先,你们俩的出身不同吧?你先别撇嘴,等我说完了再撇也不晚。我们是军人家庭,从小生活在城市;而他呢,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你俩的生活环境不同,从小养成的生活巧惯也大不相同,这没错吧?第二,你是本科学历,而且以后还要继续深造,读研究生、读博士生,甚至还可能读到博士后,是不是?而他呢?高中只上了一年半,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哎!到了部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考上了个大专。而且,以后很可能就要大专到死了,他不可能再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深造机会了。当然了,他为了弥补自己,向你靠齐,还可以再去自学深造,但那种自学出来的第二第三文凭有用吗?第三,他现在只是个分队长,是军队里级别最低的军官,他的起点实在是太低了!以他现在的程度,很难有什么后劲了,想青云直上,那基本上就是做梦了!当然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这可能性也太小了,概率太小了!而你呢,今后显然是阳关大道由你走,你会走得更远,飞得更高的。将来你是名律师了,他呢?弄不好就要转业了。以他的学历和资历,将来年龄大了,再到地方去,会是个什么局面难道还用我说吗?那样的话,你俩的差距就更大了。孟勇敢是个山东男人,他们那种孔孟之乡的男人,讲究的是男人为天,女人为地。你们俩天地是颠倒的,你说他心里能舒服吗?他跟你姐夫不一样,他不能容忍女人的职务比男人的高,所以他才看不惯我,骂我是操蛋的娘们,这你是知道的吧?他内心不舒服,他能快乐、能幸福吗?他不快乐、不幸福,你的快乐和幸福何在?东方啊,爱情是什么呀?外国的科学家研究发现,爱情不过是人在某一个时期的精神错乱而已,这个错乱期也不会很长,顶多就是七八个月而已。你为了这几个月的精神错乱,却要毁掉自己漫长的一生,你认为值得吗?”唱东方笑了,笑得很轻松,也很随意。

唱东方的笑容令许兵很生气,也很失望。还用再听她反驳什么吗?这丫头的笑脸说明,表姐的良苦用心、苦口婆心,她压根就视而不见,听了也白听。

仿佛为了证实许兵心里的失望,唱东方用讥讽的口吻说:“姐,你不用说这些来吓唬我。还科学家呢,还外国科学家呢,他们才精神错乱呢!他们那是胡说八道,是胡言乱语!外国人研究点高科技还行,他们研究人行吗?尤其是中国人。他们知道什么是天长地久吗?知道什么是海枯石烂吗?”

唱东方盯着表姐,等待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