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谁是不可替代

隆兄与外甥女说说笑笑,可阿珑一直记挂着周瓒被叫到主桌迟迟未归。该不会他被留在那边了吧?亏她还为自己今晚占了个好位置沾沾自喜。

“别看了。我说你图他什么?那小子一肚子坏水,你搞不定他。”隆兄拆阿珑的台。他多少猜到了姐夫的心思,外甥女的花痴就更不用说了。他倒不希望阿珑和周瓒在一块,以后他这个做舅舅的怎么好意思把外甥女婿叫出来一起花天酒地。

“图他长得帅不行吗?”阿珑理直气壮地说。

隆兄吐出一块骨头,眼睛看着邻桌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嘴里说:“肤浅!”

“他回来了。”阿珑看到周瓒起身离桌,心里一阵高兴。不料周瓒并未折返,而是直直地朝门外走去。

阿珑拍着隆兄着急道:“小舅舅,他要去哪呀?”

“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邻桌的美女不小心弄掉了筷子,俯身去捡,胸前的风光隐隐可见。隆兄哪里还顾得上阿珑的小心思。

“周瓒,喂,你等等……”

周瓒穿过花门打算提车走人,老头子让他“滚”,他求之不得,反正那份腌臜气他也受不了。秦珑的声音远远在身后传来,他早听见了,她越追得急,他越不想搭理。女人就是麻烦,麻烦,麻烦!可理性偏又提醒他,麻烦不是用来累积的,或许……新的麻烦可以暂时解决旧的那一个。他脑子里闪过一线亮光,来不及捕捉,脚步已本能地放慢了。

阿珑总算在游泳池旁追上周瓒,气喘吁吁地说:“饭都没吃,你要去哪呀?”

“我有事……你管我去哪!”周瓒让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明明不太友善的一句话,在他微漾的眼波和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映衬下偏偏多了几分让人心悸的意味。

“我,我……”阿珑红了脸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她总不能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要你走。”

周瓒却比她想象中更直白,他抠着车钥匙上的标志,忽然朝她粲然一笑,“听说你对我有意思。老跟在我屁股后头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阿珑哑然,她没想到还能把心事拿出来这样讨论。既然周瓒都挑破了,她也没有退路,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怕我对你没兴趣?”

“我有兴趣就够了!”

阿珑抬起下巴,故意摆出强势的姿态。她本性单纯,但毕竟被宠惯了,没尝过得不到的滋味。周瓒在这件事上的轻忽态度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他家里有钱,也不过是依附着她爸。只要爸爸不反对,阿珑不信周瓒会彻底拒绝她的一片心。

“你倒是爽快的。”周瓒的笑意更浓,他索性也不急着走了,站在泳池边缘的树荫下,回头问阿珑,“兴趣这玩意儿不顶用。你的事你能做主吗?”

“当然能。我爸妈会依着我的,只要我愿意。”阿珑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周瓒的意思莫非是……她又惊又喜,“我们两家那么好,我爸没理由不答应。”

这话莫名地触动了周瓒的某根神经,他玩味道:“是吗?”

她刚才说,“我们两家那么好”。如果他娶了她,恐怕也是被众人所祝福的吧,先不管那些祝福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算计。周瓒的车钥匙飞快地轻点在阿珑的鼻尖,他的声音低柔又暧昧:“我喜欢听话的女人。不怕我欺负你?”

阿珑疑心他的钥匙上带着电流,否则怎么她整个身子都是酥麻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些手足无措,也顾不上矜持,眼巴巴看着他道:“我当、当然会听你的。”

周瓒微笑地打量着阿珑被泳池热烘烘的水汽蒸得发红的脸蛋,几根天然卷的发丝被汗粘在眼角。抛开身份不谈,她其实不失可爱,没有多少城府,眼下一门心思都是他。驾驭这样的女孩对周瓒来说易如反掌,什么时候该冷着她,什么时候给点甜头他清清楚楚。或许这也不赖,她会乖乖地让他拿捏,日后也管不了他游荡在外的心思。她也能替他浇花,帮他玩游戏练小号,生气时听他发泄,开心时陪他傻笑,在心里空出一个位置任他放肆。这么想来,这些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谁是不可替代的呢?

阿珑在周瓒的注视下含羞带怯地垂下头去。看不清她的脸,周瓒的思绪更加无所忌惮。不知道她字写得怎么样,甜食她爱吃吗?平时爱好什么?喜不喜欢打麻将?一点小玩意能不能收买她?她发怒时木着脸的样子一定也很好笑。小卷毛摸起来会不会一样柔软,搔得他喉咙发痒?看起来阿珑的身材更有女人味,沾上了几粒细沙的皮肤蹭过身体应该更为柔软才对。

夜色下的泳池被白光照射得益发幽蓝,粼粼涟漪,像迷离醉眼里的海。周瓒喉咙一阵发甜。这就对了,他要祁善知道,她一点也不特别,从前不过是因为机缘,他才对她产生了惯性和依赖,那样二十几年的相处就算换张脸换个灵魂,一样可以亲密无间。更好的选择随手即可拈来,比她年轻,比她活泼,最好不要整天泡在书堆里,不会对他翻白眼,不会说教,不叫他绰号,也没有必要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她想走就走吧,他才不会为一个人的背弃当作天塌下来了。

“周瓒,你对我到底……”阿珑受不了这种让人煎熬的沉默,心急地想要求一个保证。

周瓒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他说:“怎么,你也害怕被当成‘方便面’?”

“什么方便面?”阿珑好奇。

“难道你不是想问:在我眼里你算什么?”周瓒仿佛在求证,“你说说,怎么样的回答才会让你高兴?”

阿珑被他绕得有些迷糊,她老老实实道:“只要你愿意,我都高兴。”

她说完,又怕自己过于主动把他逼急了破坏现在良好的开局,拼命在肚子里搜刮别的话由来终止这个话题,却发现周瓒怏怏地别开脸去。

他们都说他性子古怪,不好捉摸,阿珑不在乎。男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揣摩的。他在她身边就够了。

“我一直想学游泳,听我爸爸说你很厉害是不是?他说你会教我的!”阿珑面对泳池,终于找到了最好的话题。

刚才饭桌上老秦和三叔唱的那一套双簧又浮现在眼前,周瓒停顿了一会才说:“没问题,你爸说什么就是什么。”

“太好了!”阿珑笑逐颜开,她光想象着周瓒换上泳裤的样子就心跳又期待,“你什么时候才有空?”

周瓒侧头想了想,脸上的笑意让她看不透。他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有空得很。”

“但是我没有……”

“来吧!”周瓒笑盈盈地在阿珑背上推了一把,站在泳池边缘的她“扑通”掉进水里。她尖叫一声,扑腾着带出大量水花。

“周瓒,我不会游泳!”阿珑慌了。

周瓒看过了池畔的标记,1.5米的水深,站稳了没事,越慌乱越麻烦。他蹲在池边笑道:“不会才要学。你爸不是让我教你吗,没喝过水怎么学游泳?”

说话间阿珑已经呛了两口水,“你快下来,下来啊……”

“我得去换条泳裤,车上就有。你等会啊,乖!”

“快拉我上去,周瓒,你浑蛋。啊……救命!”

五十米开外的主厅,百日宴才刚开席,那边的热闹喧哗更衬托出泳池边的冷清。泳池管理员趁四下无人也不知跑哪去了,水面上只有孩子玩剩下的几个气球在阿珑的扑腾下飘飘荡荡。她现在知道他浑蛋了。不是说她爸妈都拗不过她吗?她喜欢,他们借机撮合;要是她厌恶,他们还会不会赶鸭子上架?周瓒好奇得很。

老头子刚才赶他走,面上凶狠,然而周瓒也就此看出他爸对于这桩联姻的态度是消极的。老头子尚且顾及他的感受,没有贸贸然把他当筹码推出去,周瓒也不愿看着他左右为难。解铃还需系铃人,做坏人他更得心应手。

“阿瓒,你干什么?”子歉的低呼声传来。

周瓒离席时面色难看,周启秀心里也不好受,子歉看在眼里,陪坐了一会,借口上洗手间追出来想劝他几句,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哪知一走近泳池就看到有人在里面慌乱挣扎,周瓒蹲在一旁一动不动。

子歉上前,骇然发现水里的人竟是秦珑,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喊声,眼看水就要没过头顶了。

“你是不是疯了!”子歉朝周瓒吼了一句,顾不上别的,衣服没脱就投入水里,三两下游到阿珑身边,把她托出水面。

周瓒觉得没劲透了,他手边就是泳池配备的救生圈,不过是喝几口水而已,死不了人。他本来已打算去把阿珑捞上来了,谁知道竟有人跳出来代劳。

阿珑吓坏了,子歉的出现如同救命浮木,她四肢都缠绕在他身上,唯恐再在水里失去依仗。

子歉被抱得太紧,手脚难以施展,好在他自幼在河里嬉戏,水性极佳,一边安抚着阿珑,一边艰难地将她带上岸。阿珑坐在池畔瑟瑟发抖,即使脱离了险境,仍牢牢抓着子歉胸口的衣服不肯放手,整个人都缩在他的胸前。子歉浑身湿透,也难免有些狼狈,他用极不赞同的目光看了一眼周瓒,转而继续在阿珑耳边劝慰。

“已经没事了。你先把手松开,我去给你找条浴巾。”无论子歉怎么说,阿珑都听不进去,一半魂魄依然在溺水的恐惧中无法抽离。

周瓒从躺椅上抽了两条浴巾,扔过去罩在阿珑和子歉身上。阿珑眼眸的余光扫到他,不禁又流露出几分恐惧和痛恨,在子歉的怀里“哇”地哭出声来。

“周瓒,你等着,等着!”

“别哭了,他跟你开玩笑呢。水不深,你只是太害怕了。”子歉再度抽身无果。他叹了口气,又拍了拍阿珑颤抖的背,“先把身上的水擦干。”

“你不许走。”阿珑拱在子歉身上哭得更大声了,“我要回家。”

周瓒越看越发现有趣之处,也不恼子歉多事了。他原来只想金蝉脱壳,谁想到那脱下的壳竟有可能成为新的饵子,还不知道往后能钓出什么新奇的事物。

子歉见周瓒坐在椅子上袖手旁观,心知是指望不上他了,阿珑这副模样让里面的人看到也不好,他只能用浴巾包裹着她,说:“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祁善走出来,远远看到子歉和阿珑相依离去的背影。

“这是唱的哪出?”她问周瓒。

周瓒和子歉前后脚地离席,祁善猜到多半出了事,也没心思留在全是陌生人的那张桌子上吃饭。

周瓒独自坐在泳池边,池畔还有一大摊水和凌乱的脚印。他好心向她解释:“秦珑掉进水里了,你的五好男友英雄救美。”

祁善狐疑地瞪了周瓒一眼,“好端端的怎么会掉水里,别又是你干的好事!”

“你还真了解我。”周瓒轻描淡写地说,“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干吗那副表情?她家人和我爸要找麻烦也是冲我来。你男朋友担了美名,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祁善的耐心也被他磨光,操起手里的包砸向他不可理喻的脑袋,骂道:“我看你脑子才进水了!”

“他们想我娶秦珑,官商联姻好事一桩。她也说喜欢我。”周瓒轻巧避开,顺手抓着祁善包包的带子,没心没肺地笑,“我要是脑袋进水,说不定就娶了她。你也觉得好?”

祁善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才说:“关我什么事?”

“也是,你称心如意了,何必为我操闲心。等你和周子歉成了一家子,巴不得一起看我的笑话!”

听到这种混账话,祁善气过头反而平静得很,她扭头要走,周瓒还拖着她的包,懒洋洋问:“上哪去啊?”

“我去看看子歉用不用帮忙。”

“少煞风景,那里没你的事。”

祁善用力抽回自己的包,周瓒抓着不放,她气得踹了他一脚,“滚。你什么意思?!”

“你脑袋被书塞坏了。秦珑现在肯定感觉很糟糕,都是女孩子,你去了她不尴尬才怪。”周瓒说了个祁善能接受的理由,拍着自己身边的空位,脸上是他招牌式的笑,“啧啧啧,精心打扮过了,难怪周子歉走了你要失望。”

祁善别扭地用指节蹭了蹭下唇,她明明只涂了很薄的一层口红。周瓒才不会告诉她,她喝过的白瓷茶杯上有浅浅的口红印,说不定后来还有些蹭到了他的嘴上。

“这样就对了。收拾一下你也是能见人的。”周瓒点评道。

他明着夸她,实际上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前天在祁善家,她没想到周瓒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她房间,红着脸把妈妈放在床头的内衣裤收进衣柜。周瓒笑她多余,A罩杯和一点也不性感的纯棉内裤有什么值得躲躲藏藏,又没有欣赏价值。他还奚落祁善对于打扮太不上心,内衣连钢圈都没有,过安检都不会“滴滴”响。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周子歉会看上一个穿得像拖把一样的文艺女青年,心里多半有鬼。

祁善当时骂他庸俗,生了一会闷气却又问他认为衣柜里哪一件才好,看来是真的在乎周子歉的看法。周瓒从衣柜取了条宝蓝色连衣裙扔给祁善。这还是几个月前他怂恿她买的,祁善总觉得裙摆太短,胸开得又太低,一次也没穿出去。口红也是她在化妆品柜台被店员忽悠得头晕眼花时,周瓒在身后默默替她抽出的那一支。

祁善平时偏爱天然材质、舒适随性的打扮,那真的很像“拖把”吗?她不敢想。今天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硬着头皮把那条连衣裙穿上身,还化了淡妆,结果还没出门她妈妈就说她今天开窍了。到了酒席上,她先后得到了隆兄和周子翼的好评,陈洁洁也夸她的气色很好。如果说这些都是客气话,子歉什么都没说,但他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深意。祁善沮丧地发现,周瓒竟然是对的。

“不谢谢我?承认我眼光比你好很难吗?”周瓒眼神不留痕迹地在她胸前掠过,果然挤挤总会有沟的。

祁善不情不愿地说:“谁让你阅人无数呢。”

“懒得理你。”周瓒不想和她争辩。女孩子的门道他了解不少,这常被历任女友援引为他花心多情的凭证。可祁善也这么想,他不服气。其实周瓒对女人大部分的认知还是从祁善身上得来的,什么大姨妈的症状,扎头发的方式,女人表达情绪的习惯,甜食的花式……包括她们穿裙子有时还有安全裤的说法,哪些不是她让他见识到的。后来把这些经验用在女朋友身上只不过更得心应手。周瓒并不是那种会费心讨别人欢心的人,也不会去研究女人适合什么样的打扮。他给祁善挑的,不过是他自己喜欢的——露出腿和脖子的连衣裙,还有会让她皮肤看上去更白皙的宝石蓝和豆沙红……

这些一直存在于周瓒的想象,原来真的很好。虽然她的装扮并非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