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团乱麻03
03时间真是奇怪的存在“厚德载雾,自强不吸,霾头苦干,再创灰黄!” 那蓝响应新时代的“北京精神”,戴上粉嘟嘟猪嘴形状的口罩,只露出细长好看的眼睛,她对着镜子中自己滑稽的样子直乐。少爷昨天看了美国大使馆的空气预报,PM2.5再创新纪录,晚上十点亲自开车把口罩送来,才放心第二天出差去香港。那蓝有些感冒,咳嗽得厉害,不肯吃药,和妈妈拌了几句嘴。翻看《参考消息》的爸爸用低沉的声音下了命令,给她喂!爸爸总这样,在单位和家里都很有权威。爸爸虽然口气严厉,心情却是极佳,那蓝和少爷的婚事就在两个月后,人逢喜事精神爽。 那蓝乖乖吃药,穿上厚厚风衣,出了家门。电梯里已经有了几位邻居,她看到了讶异的表情和压抑的笑意。她立即和邻居们打招呼:“大爷,大妈,今天PM2.5达到500,能不出去,就别出去了。” 大爷强忍着笑点点头,大妈在旁边插话道:“是啊,北京的空气还不如猪圈。” 听到“猪圈”两个字,电梯里大家突然绷住,一起看着那蓝的猪嘴口罩。大家忍了三秒再也受不了,爆发出高分贝的笑声。那蓝不知道是口罩惹的祸,不解地问道:“您,你们,笑什么呢?” “这猪嘴也太逗了吧。”老大爷抹着眼泪,捂着肚子,“哎,不行,老太婆,我岔气儿了。” 那蓝甜蜜地戴上少爷送来的口罩,收到这样的喜剧效果,出乎意料,坏少爷真会选!她照照电梯里的镜子,从包包里翻出一对儿毛茸茸的猫耳朵,再戴上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镜框右上角有一朵红色小花。电梯门打开,老大爷左手捂着乐歪的嘴巴,右手扶着电梯门挪出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那蓝,你这个样子去公司,大家还能上班吗?” 那蓝乐颠颠地出了大门,谢天谢地,竟然能打到出租车。她滑进副驾座椅玩儿起手机,司机时不时瞄几眼,堵停的时候问道:“这么坐着舒服吗?总觉得你没在座儿上,都快躺平了。”那蓝坐直身体向车窗外望出去,心里说:我都没说您一边儿开车一边儿转佛珠呢。 金融街,珈蓝国际大厦。 这栋写字楼聚集着世界上最顶尖的银行,夜晚从西二环驶过的时候,能看见一大串闪光的标牌,瑞银银行、美国花旗银行、加拿大皇家银行、摩根士丹利,当然,还有鼎鼎大名的高摩。 那蓝下了出租车,摘下猪嘴口罩和黑框眼镜,胳膊夹紧公文包,扣好风衣,一头钻进星巴克。稍后,她下巴夹着黑莓手机,左手提着两杯咖啡,右脚拦住电梯门进来,对着镜子整理盘起的发髻。金融街的白领们好像有特异功能,一系列高难度动作,纯熟无比。电梯到了十七层,那蓝脱下风衣,里面是DonnaKaren品牌的红裙,膝盖下是不规则的开襟,斜领正好衬托出小小的挂坠儿,气场十足地进了办公室。 男人是视觉动物,偷看美女很正常。但两种场合最好别看,一种是女朋友在,另外一种是老板在,前者影响感情,后者影响效率,都有苦头吃。那蓝提着咖啡来到办公室,男同事们拼命低头,又忍不住抬头,女同事反而可以大加欣赏,也许明天就会山寨一下她的某件服饰。不巧的是,高摩中国区首席执行官彭祖武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目光扫射办公室。他从美国总部派驻中国五六年,又是首席经济学家,时不时在电视上发表一番关于股市或者美元的言论,搞得地球人都认识。他见过大世面,气场扑面而来。员工们像割倒的麦穗,伏在电脑屏幕前。 那蓝迎面遇到,来不及退避,只好主动打招呼:“您好,彭总。” “有进展吗?”彭祖武点头。在他的坚持下,高摩面向早期创业者的风险投资部门进入中国,还在摸索和尝试中。那蓝在人力资源部门工作三年,刚刚转职,无论她的经历还是家世都无可挑剔。她在彭祖武鼓励下来到一线,既是投资人,也负责这个全新的部门。这个职位其实风险很大,如果尝试不成功,职位随时丢失。那蓝不担心,踏踏实实干,学到东西就行。她家境殷实,这份工作完全出于兴趣。彭祖武很欣赏那蓝,否则也不会让一个不到三十的女孩子负责这个部门。当然,还有一个说不出口、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那蓝爸爸是电信部高官,掌管通信和互联网行业的政策法规。高摩的投资方向是移动互联网,那蓝得天独厚。高摩有招聘高官子女的传统,最近还被《纽约时报》捅了出来。不过,那蓝爸爸只是厅级领导,彭祖武没有顾虑。 “嗯,我们今天举办说明会,邀请了一些创业者。”那蓝停住脚步,向彭祖武认真汇报。 “会后给我一个简报。”彭祖武无心细问,点头离开。 那蓝来到办公室,推开门说道:“温迪,焦糖玛奇朵。” 温迪掀开盖子,嗅着香气,沉醉在香浓的咖啡里。温迪也是投资人,和那蓝在大学时就是上下铺,女生之间难免摩擦,她俩越摩擦越腻乎。那蓝在高摩人力资源部工作的时候,留意着机会,当她来到新部门,顺理成章地把温迪招了进来。事实证明,那蓝并非任人唯亲,温迪大展拳脚,极受好评,那蓝一点儿都不会嫉妒。摊上这么好的同事和好友,算是温迪的福气。她离开经信银行,加入高摩,薪水和工作内容都向上跃升了一大截。而且,两人配合默契,比如今天,那蓝迟到,温迪打掩护,就没人计较了。 “说明会安排得怎么样?”这是那蓝的习惯,先和温迪讨论一下今天的工作。她加入高摩早些,级别比温迪高了一级,却不像上下级那样。 “五位创业者参加,或许能找到不错的项目。”温迪知道分寸,很配合那蓝的工作。她将一叠资料递给那蓝,抿了一口咖啡,说道:“前面两位很不错,第一家是龙邮技术,产品是手机上的邮箱产品,主要团队从IBM公司出来。他们结合了社交功能,增强信息收集和整合功能,比如某人住在哪家酒店,他关注了谁,给谁留过信息,全都能记录下来,并推送给你。” 新浪微博流行,这类应用非常吃香,那蓝毛骨悚然:“这还有什么隐私?好像私家侦探一样。” “当然,用户可以选择公开还是保密。他们的产品已经上线,用户增长的势头非常好。”温迪翻到第二份资料,将剩下的三份放回文件夹扔进垃圾桶,说道:“第二个项目做手机游戏,这是移动互联网上证明行得通的商业模式,也应该看看。其他的创业项目就没必要看了。” “嗯。”那蓝收起两份文件,扫一眼垃圾桶里的三份文件。 “你慢慢看,我和分析师开个会。”温迪端着咖啡出了门。 那蓝抽出垃圾桶中的三份文件,仔细看着。第一个产品是语音短信,不用敲键盘,按下对话键就能发出语音短信。不错的想法,尤其适合司机。那蓝再向下看,产品定位有些窄,创业者是香港人,没有什么背景,没有明确的商业模式。 忽然,那蓝胃里泛起一阵恶心,五脏六腑就像压上重重的巨石,为什么觉得要呕吐?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呕吐感一闪而过,她将这份商业计划书整理好,放回文件夹中。 那蓝望着窗外出神,婚礼越来越近,一切都按部就班,只有两个多月了。 西伯利亚的冷风扫过蒙古草原,飞沙走石横扫北京。少爷粗心大意,从小被父母宠惯了,还好,没有其他毛病,娇气也不是大问题。他今天要去香港出差,昨天洗好的衬衣还在晾衣架上,会不会被大风吹跑?那蓝喜欢为他挑衬衣,每一件都用心挑选,对着镜子披在自己身上,想象他穿上的样子,嘴角便会浮现笑容。嗯,来得及,下午两点才是说明会,中午时间就可以收了衬衣回来。那蓝抓起文件夹,走出办公室,准备在路上看看。 出租车司机在她的指引下一拐弯,从西二环拐进小区。她还没看几页,车就停在了小区门口。那蓝跳下车说:“您等等,五分钟。” 果然,又粗心大意了,衬衣像彩旗一样飘扬在门口。那蓝从衣架上摘下衣服来,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掏出钥匙,嗯?门没锁,真粗心,出差都不锁门。她进门,想把衬衣放在沙发上就走,却看见行李箱横躺在客厅里,他不可能粗心到这个程度!卧室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那蓝放下衬衣和文件夹,轻推卧室门,门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心底一阵悸动,紧张的不舒服感觉。她向里面轻轻说:“没去香港么?” “哦,临时取消了,你不是有会议吗?”少爷回答的声音里透着慌张。 那蓝发现了异常,只是不肯相信,强作镇定:“天阴了,我来收衬衣。” 门被拉开,混血般很帅的面孔,淡青的胡子茬儿,乱七八糟的床,仓促的神态,卫生间的门紧紧关着。那蓝在影视剧里经常看见这样的情景,自己却第一次遇到。紧张,害怕,无助,也许不是那样,可是床底下为什么会有一只红色的高跟鞋?天哪,两个月之后便是婚礼!她不想问不想争执只想逃避,扭头向外走。 少爷追出来,压低声音说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听我解释。” “好的,你解释。我用一下卫生间。”那蓝停住脚步,却没有真的去卫生间,泪水模糊了眼睛。 卫生间的门打开,一个女孩裹着浴巾出来,向那蓝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少爷穿上衬衣,把那蓝拉回卧室,砰的一声把那女孩关回卫生间。“昨天喝多了,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无非是两腿间的那点儿冲动。那蓝,原谅我。” 那蓝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低头冲出房间,把包包扔进出租车,想起买给他的衬衣,返回房间推开他,不管那个正在换衣的半裸年轻女孩,从衣柜中把自己买的衬衣都挑出来,抱成一团。哼,男人都是这样吗?大风肆虐,枝叶狂舞。那蓝走到外面,把五颜六色的衬衣向空中一扔,衣服翻滚着,被风撕扯着向天边飘荡! 无论你对他有多好,男人都抵挡不住一点点诱惑。世界上最爱你的那个男人已经娶了你妈,其他男人都是猪! “温迪,我身体不舒服,下午不去公司,说明会拜托你了。”那蓝忍着痛苦打出电话,上了出租车直接回家。 第一次说明会,那蓝为什么突然缺席?温迪听出异常却不追问,在电话里叮嘱道:“马上就婚礼了,把气色养好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那蓝无心说这件事,捂着脖子,嗓子眼儿像被卡住,泪水在脸上纵横。汽车开得很猛,五脏六腑都要晃出来,她难受地对司机说道:“我不舒服,麻烦您开慢些。” 出租车慢下来,那蓝仍然觉得天翻地覆,脑子仿佛炸开。她捂着嘴巴,忍着腹内的翻江倒海。等车停下,她扶着车门下来,胃阵阵地痉挛,食管中奔腾涌动。她弯腰在路边剧烈呕吐,大地仿佛在抖动。过了一会儿稍微好些,那蓝慢慢站起,靠在小树上,脸色苍白,行人绕她而过。那蓝唤来保安,找到扫把,一点点清扫呕吐的地方,难受得无法呼吸。胃里没有了食物,一阵阵欲干呕。 她进了家门,扑进妈妈怀中,哇地哭出声来,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妈妈不意外,安慰道:“孩子,别哭,也是好事,嫁过去就来不及了。” “妈妈,打电话,取消婚礼。”那蓝抽泣着,却不影响她迅速做出决定。 “要不要和爸爸商量一下?”那蓝妈妈十分为难,婚事不仅仅是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事情。那蓝爸爸是官场上的人,没有深厚的背景,在电信部当了十几年的司长,一直原地不动。 那蓝妈妈照顾女儿上床休息,突然停下问道:“你最近很贪睡,身体不舒服?别用冷水。” 那蓝皱着眉头想想,例假,很久没有了,糟糕!应该不会!她很谨慎,不想奉子成婚,采取了保护措施,但仍然心神不安。幸亏发现少爷出轨,要是婚礼之后才知道,那会变成什么样?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那蓝暗暗庆幸。 晚饭的时候,妈妈拐弯抹角把事情说了一遍,爸爸皱起眉头,情绪显然不好。少爷家里有通天的背景,如果和那蓝成亲,那蓝爸爸攀上大树,有了靠山,就能解决副部级别。他吃了几口,问道:“不可挽回了?” 还没结婚就出轨,以后怎么过?那蓝摇头。爸爸放下碗筷,神情落寞地走进书房。厅级干部在北京以外算个人物,可是在这北京城,什么都不算。 “在外面等我!”少爷取消了香港的行程,真倒霉极了,昨晚给那蓝送了口罩,就跑出去喝酒。这小模特儿是一家时尚杂志的封面女郎,半年前认识的,无聊的时候叫出来一起热闹。昨晚喝得兴起,想着那蓝第二天上班,就带回家中尽兴,谁知被撞个正着。少爷年纪不小,分得清楚什么人可以一起玩,什么人可以过一辈子。那蓝是打着灯笼也难得遇到的结婚对象,两人知根知底,幼年都是在大院混,那个模特儿来自三线城市,混迹娱乐圈,哪敢结婚娶回家?其次,那蓝本科、研究生都是名校,又是高摩投资人,出类拔萃。那小模特儿搔首弄姿,混剧组、走T台,成天与各种人交往不清。还有,那蓝浑然天成,气质绝佳,小模特儿浑身挨刀,也不知道哪儿真哪儿假。特别是,父亲对那蓝极为满意,自己没法跟家里交代。 如今,婚事被那点儿冲动破坏了,少爷连着向那蓝发了几条短信,石沉大海。看见那个小模特儿还在,说道:“求求您,避一下,我想打个电话。” 小模特儿还想缠绵,好奇地问道:“你女朋友?没说过啊,这么大脾气。” “在厅里待会儿,行吗?让我安安静静打个电话。”少爷心烦意乱,婚礼只有两个月,请柬都准备好了,现在麻烦大了,不管怎么样,先请求那蓝原谅吧。 “哎哟,昨晚那么猴急,今天就赶人家走。”小模特儿恃宠而骄,偏偏不动。 少爷额头青筋一跳,抓起电话走到隔壁房间,将门反锁。手机铃声响起,那蓝就是不接。电话刚断,那蓝的短信过来:以后不要再联系了。糟糕,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少爷回到厅里,看见小模特儿坐在沙发上翻一份资料,扯起她胳膊:“走,我们走。” “这是神马?商业计划书,你女朋友干吗的?投资人,挺牛掰。”小模特儿随手翻着。那蓝心慌意乱,走得匆忙,忘记了这些资料。 “别动,这是你碰的吗?走。”少爷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文件夹,拉开门走出去,小模特儿离开,他才能想对策。 小模特儿哼了一声跟出去,匆匆出门,突然问道:“不送我回家?” 少爷想找人出谋划策,挽回那蓝,哪有时间送她?扯着她走到路边:“我帮你打车。” “什么意思?不是答应今天带我先去香港,再去澳门吗?”小模特儿不依不饶,停下脚步。 少爷昨晚喝多之后确实答应了,苦笑着:“我不去香港了,要不您一个人去?” “行,给我。”小模特儿撅起嘴巴,伸出手来。 “什么?”少爷无心多聊,不得不应付。 “机票和酒店订了吗?”小模特儿担心少爷变卦,毫不退让。 “您有完没完?那是我未婚妻,两个月以后就要结婚,我得赶紧赔礼道歉去。您该干吗干吗,别缠着我。”少爷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 “你有未婚妻,还和我上床?”小模特儿怒目圆睁,脾气爆发。 “可恶!”少爷按捺不住,攥着拳头,压制着怒火。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以为我是什么啊?真没良心。”小模特儿愤愤不平,嗓门越来越大。 “我送你的东西还少吗?你比站街挣得多多了。”少爷没好气,大声咒骂,“我真他妈有病,为了这个破烂货,跑了未婚妻!”少爷被自己恶心着了,还为她打什么车,甩手回家,扭头看向小模特儿:“咱们分手不伤人,以后就算不认识,再见。” “别走,昨晚答应我的生日礼物呢?你还是男人吗?说话跟放屁一样。”小模特儿被抛在路边,冲着少爷背影喊:“狗屁,晚上甜言蜜语,白天提裤子翻脸不认人,欺负没权没势的外地人吗?”眼见少爷不回头,小模特儿猛拨电话:“少爷,你把我扔在街边儿,算怎么回事?” “以后别给我打电话,我们不认识了。”少爷回到家,狠狠挂断电话。他抽了一根烟,想不出办法。看见沙发上的文件夹,心中一动,闻闻那蓝遗留的香味,抽出商业计划书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