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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

  露生来不及听他的话,只急切地问:“你不走了?”

  龙相一皱眉头,又一点头,“嗯。”

  “真不走了?”

  龙相不耐烦地又开始做鬼脸,“烦死了,真不走真不走真不走,听清楚没有?”

  “为什么就真不走了?”

  龙相伸手用力搡了露生一把,“怕你赌气,没听见吗?你聋了?”

  “怕我赌气就不走了?”

  龙相看着露生,忽然笑了。一边笑一边扭开脸,向着远方望了望,随即转向露生,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昨夜想了想,也觉得老徐那人未必靠谱,我回去了怕也是个当傀儡的命。与其如此,不如留在你身边。万一哪天我像我爹似的,一觉睡醒就疯了,那正好还能折磨折磨你,让你当我的孝子贤孙。”

  露生抬手握住龙相的肩膀,刹那间只觉天高地阔,满目锦绣。

  “好小子!”他抓着龙相用力摇晃,高兴得想要使劲地揉搓摆弄对方,“你真是个好小子!我没白疼你,好弟弟,好小子!”

  他是个从来不撒欢的人,今天忽然乐得失了态,龙相看在眼里,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用力从露生手中挣了出来,他想嘴硬地说一句“不是为你才回来的”,可是话到嘴边,他良心发动,却又没说。而且觉得说了也没意思,因为他真就是为了露生才回来的。

  皇帝梦固然美妙,可是人心更珍贵。露生对他有不舍得,他对露生,也有不舍得。

  只是他不会说,即便说了,也总是说得不甚好听。

  露生经过几次三番的确认,最后确定面前这个龙相是真的、活的之后,便不再逼问他为什么回来了。

  龙相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在院子里玩球,皮箱和上衣全胡乱扔在了路上,他自己也晒得满脸通红。露生让他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随即自己往附近的大馆子里打电话,让伙计给自家送一桌宴席过来,额外多要了几样甜点心和蜜饯布丁,因为龙相喜欢吃甜的。

  然后走到浴室里,他问龙相:“老徐是什么反应?”

  龙相笑了一下,“翻脸了,说我耍他老人家。”

  露生也是笑,“别管他,咱们过咱们的日子。”

  龙相一边往身上撩水,一边又道:“把你也骂了一顿,非说是你撺掇的我。没想到,这老头子骂起人来嘴还挺野,原来我一直以为他算是个儒将。”

  露生知道徐参谋长对自己骂不出好话来,也不想细问。只要能把龙相留下来,别说挨骂,挨打他都认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白宅——说是龙宅也可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露生将整幢楼的墙壁全都粉刷了一遍,家具好的留下,旧的淘汰,卧室紧挨着布置了两间,一间他住,一间给龙相。秋天到了,秋虫厉害,所以纱窗也全换了新的。汽车买回来了,是一辆白色的雪佛兰小汽车,露生正在加紧学习开汽车,并且学得很快。郊外野餐的路线,他已经向唐小姐打听清楚了,走起来是很容易的,有了汽车就更是便利至极。龙相是个走极端的人,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事情,一样是打天下做皇帝,另一样则是吃喝玩乐。他的吃喝玩乐与众不同,跳舞厅夜总会他是不大去的,对于酒吧赌场也不是很感兴趣。像个小男孩一样,他喜欢在家里踢球,喜欢在街上走走逛逛,喜欢吃点香的喝点辣的。开着汽车带他出门兜风野餐,他也很喜欢。

  露生觉得他这样就很好,为他卖力气、哄他高兴,露生是不怕的,露生只怕他哪天心血来潮,会伸出手向自己要个老婆。露生下定决心,连一根老婆的毛都不能给他,谁家的姑娘跟了他,都是倒大霉,自己不能帮着他作孽。

  露生现在有点相信积德行善那一套老话了。他预备做个善人,积来的德留给龙相,让龙相晚发疯,或者不发疯,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龙相平安,他也就平安了。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上午,露生开着亮晶晶的新汽车,当真带着龙相出发了。

  龙相学了个英文词儿,“匹克尼克”,一早上嘴就不闲着,将匹克尼克念叨个不停,像个非常饶舌讨厌的小孩子。露生不理他,自顾自地指挥仆人往汽车里运送食品——仆人也新添了两个,各司其职,总把楼内楼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食品的样数很齐全,两篮子水果,两大水壶白开水,橘子汽水一瓶一瓶地码好了装在大冰盒子里,另外还有新鲜面包、火腿罐头、牛脯鸡肉、没有多少酒味的红葡萄酒。洁净的红白格子野餐布被叠成大方块,也放在了后备厢内的食品上面。龙相蹦蹦跳跳地往汽车前走,一边走一边在嘴里“劈劈克克”地咕哝,露生跟在后面,穿了一身灰色的猎装。猎装崭新,带着清晰的烫纹,纽扣之间隐隐闪烁着一段白金的怀表链子。一边走一边将一副墨镜插进胸前的小口袋里,他白皙英俊,乌黑的短发梳得一丝不乱,看起来非常的绅士派,比龙相体面了一百多倍。

  龙相是真高兴了,坐上汽车之后,露生并没有和他开玩笑,他自己就毫无预兆地哈哈笑了起来,嗓门还不小。露生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也跟着他笑了。

  “别傻笑。”他告诉龙相,“帮我记着路,走丢了可就糟糕了。”

  龙相转过身,把鼻尖贴到了车窗上,“笨蛋!走过一次的路怎么会忘?”

  “没你聪明,记不住,你帮我记着吧!”

  龙相回身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活活笨死!”

  郊外的风景的确好,游人也相当多。露生一切都是效仿旁人,旁人在地上铺了餐桌布,他也铺;旁人把罐头汽水一样一样地运过来摆上了,他也照做。龙相照例是不帮忙,盘腿坐在草地上,他很有兴趣地袖手旁观。露生留意到有摩登的小姐在偷眼打量龙相——他再不给龙相好穿好戴,龙相的脸摆在那里,无论如何总是美的。将一瓶汽水打开递到龙相手里,他低声说:“你给我坐好了,有人看你呢!”

  龙相接过汽水就喝,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然后低下头嘎地打了个响嗝。他愣头愣脑地问露生:“谁?谁看我?”

  露生被他这个响嗝臊得满脸通红,再也不敢抬头,只连连地向他摆手,“没谁,没谁看你。我给你弄点儿吃的,你乖乖地吃,吃饱了玩够了,咱们就回家,好不好?”

  龙相笑了,“哎,我让你说成小孩儿了。”

  露生心里有点发虚——带着龙相出门,他总是隐隐地担心,因为龙相是个失控的人,起码是部分失控。龙相的大喜和大怒,他都有点怕。

  所以这一场野餐,他对龙相是寸步不离,但是龙相并没有发疯撒野的意思。他安安静静地吃喝,偶尔左右张望一下,像是也有一点深沉的心事,但是他不说。

  露生看出来了,所以在上了汽车回家时,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想什么呢?”

  龙相坐在副驾驶座上,开了车窗吹夜风,“我……”

  他的话甫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露生向他微微歪了脑袋,大声问道:“什么?”

  龙相提高了声音,“我想丫丫了,丫丫还没‘匹克尼克’过呢!”

  露生坐正了身体,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思。这份心思让他感到了欣慰,他就喜欢龙相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龙相这么大了,在他心里还是“孩子”。

  然而好孩子随即又发表了宏论:“所以你得加倍地对我好,把丫丫那一份也带出来!”

  露生依然笑着,心里无可奈何地做了论断:“还是条浑蛋龙!”

  载着这条龙,露生的汽车穿过层层的霓虹灯影,驶入了繁华世界的最深处。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