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下午一上班,财务科科长把一张空白支票送到了赵松办公室。
赵松找出那张订金收据,打的来到事达通礼仪信息咨询服务中心,直接进了四号洽谈室,坐进红木单人沙发,面前的圆形红木茶几上放着茶、烟、咖啡和几样水果。
服务生一脸微笑,把一张电脑打印件,双手递给赵松,随后又送上一支笔和几页白纸。
赵松熟悉这套业务程序,客户不可以拿走这张打印纸,也不能拍照,纸上的调查结果,客户看了记不清的话,一行行文字你可以另拿纸抄走。
赵松记忆力不弱,纸上的内容他记得住,于是推开笔和白纸,掏出支票交给服务生。
服务生没有见钱眼开,而是先收走打印纸,然后再来接支票,转身时,问赵松对他的服务是否满意,赵松点点头。
服务生道,先生,收您八千,您若觉得不合适,就请先生随意关照。
赵松想,这里真是一流的服务一流的收费,他一挥手,表示不还价。
服务生道,谢谢先生,请先生稍候。
赵松拎起一小串波油力葡萄,心里把刚刚在打印纸上看到的信息与白石光那天说过的话往一起重叠,很快心里就有了一本账。
走出事达通,赵松站在门口四处看看,觉得四肢乏力,不想返回公司工作,就来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先生去哪里?司机问。
赵松道,唐梦园。
唐梦园在唐世纪大酒店里,赵松对那里很熟悉,常去放松。唐梦园里的桑拿很有名气,主要是桑拿后的配套服务周全,从上到下,只要花钱,都能得到相应打理,尤其是让客人踏实享受这一点,更是一些人来此消费的主要考虑,别玩着玩着就玩到了各路执法人员手里,那样一跑光,可就跑大了,一局和二局里常有一些贪图便宜的处室长,在一些隐私没有保障的小地方扯淡,结果途中被执法人员拿下,或者遭到不明身份人敲诈勒索,稍不顺从就吃苦头,赵松是从不去那种昏天黑地的小地方。
赵松曾请李汉一去唐梦园洗过桑拿,事后李汉一把他敲打得够呛。那次陪李汉一的小姐,拿到了小费后对赵松说,孙老板(赵松在这里姓孙),你们要是都像那位大哥似的,甭说三五个现代化了,就是十个几十个现代化,怕也早就实现了,我们这些吃五谷杂粮的小姐,到那时也全都回家抱孩子去了。
袁坤知道朱桃桃从三亚回来了,而且也知道他送出去的那四张贵宾娱乐卡没发挥作用。不过近几次与温朴通话时,他倒是闭口不问朱桃桃旅游的事,他想先看看温朴在这件事上有什么说法,然而温朴比他更能埋头,死活不吭声,他就有点拖不下去了,主动给温朴打了电话,老弟,这些日子跟夫人联系了吧?她们在三亚玩的还开心吧?
温朴道,袁局长,瞧我这脑子,忘跟您说了,桃桃她们回来了。
袁坤口气一紧道,回来了?
温朴故意吭吃,半天才把话吐出来,桃桃她……有反应了。
袁坤道,噢,我说呢,恭喜恭喜。
温朴不大乐观地说,唉,也不知这一次能不能保住胎。
听到这,袁坤的心还是落不到原处,猜不准温朴说的是真话还是搪塞话,但他明白真假都不好接着往下扯了,女人肚子里的事,是男人最说不清楚的事,况且还是温秘书老婆肚子里的事。
袁坤道,那你可得好好伺候着老弟,这事可不小啊,你的下一代,可是优良品种!
温朴笑道,你就忽悠吧袁局,将来我儿子,能干到局长助理的份上,我就算是没白费劲了。
袁坤一琢磨,觉得嘴巴上亏了,就说,子承父业,将来你儿子,还是当首长秘书吧,我说首长秘书。
温朴说,秘书不带长,啥事都别想。
袁坤道,啥事都别想,那是二线老局长。
温朴说,一说这些,你总是一套一套的,我是说不过你啊,老兄。
袁坤道,说真的老弟,那几张卡,弟妹没用上,我这心里呀,还挺不是滋味的。
温朴一听他又把话说回来了,只好现编一段说,嗨,老兄啊,别提了,丢人,都不想跟你说的,可现在必须得告诉你,在去三亚的飞机上,桃桃解手时不小心,把那几张卡弄进了便池里。
袁坤听了一呆,过后一乐道,噢,我说呢……
温朴从袁坤这句话的语气和节奏里感觉到,袁坤对自己给去的交待还算满意,也就是说日后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后遗症。
官场游戏就是这样,有些事上,不怕重新洗牌也不在乎重新开牌,就忌讳中间断牌,断牌就是隐患,隐患就有可能在什么时候变成对方攻击你的把柄或借口,这种亏袁坤过去吃过。
袁坤今天本想借四张卡的作用力,在两个亿上找点温暖,现在看来没戏唱了,这当口要是再提两个亿就生硬了,没有回旋余地。
结束通话后,袁坤点了一根烟,没滋没味地抽着。
白石光把山西客户,从首都机场接到东升。
三个山西人很精明,脚一落东升,就寻家银行办了个临时账户,把拎来的八十万元现金存进去。
过去白石光没与这三个油贩子打过交道,他是通过朋友牵线挂上钩的。刚跟他们接触时,白石光每吨开价两千五百元,山西人嫌贵,软着舌头往下压,最后双方在两千四百元的价位上成交,这也是白石光的底线价位。不过山西人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叫白石光在资金上给一点方便。
按时下的车板交易运作,山西人在柴油产地装罐前,要在东升跟白石光签一份合同,讲明付款方式为五五付款,即见到货后给一半资金,等回山西接到货后再付余款,行话叫终点车板割清。山西人说眼下财力不足,倒不出足额订金,拿现金的话少点行不?白石光想现金当然好了,但不能少于二百万车板订金的一半,也就是一百万现金。双方磨开了嘴皮子,临了在八十万订金上握了手。
油主是千文市第二炼油厂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对外称总厂分厂,经理大秋跟白石光和马义从前有过生意往来,都混成了熟脸,尤其是马义跟大秋,交情到了一定火候,那年大秋的老爹,从老家来北京开刀摘瘤,马义往医院送了三万块钱喂刀。
油道上也有很多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中间商一般不希望货主和买家直接碰面,担心被两头挤成柿饼子甩了。
白石光把山西人带到千文后,便把他们安顿在一家中档宾馆里,单独去找大秋办手续。白石光以127特户自带信汇方式,带来了全部油款。白石光把大秋早已拟好的供求合同书,拿回宾馆给山西人过目,山西人传看了几遍,没发现有什么漏洞,这才从密码箱里取出印章盖上。
接着白石光又返回大秋那里,交合同的同时也递去了信汇袋,换来大秋手里的提油六联单。
白石光喜忧参半地说,哥们,从现在起,我的小命,可就捏在你手里了!
大秋打保票的口气道,啥话呢,你就等着发大财吧哥们,三天后,提油、装罐、发车,全搞定。
白石光点点头,仍有些不放心地抹了一句,车皮,没问题吧?
大秋挥手道,哥们在铁路上好不好使,这你还没个谱?
白石光扫了一眼大秋举起来的手,这只手上的小拇指,短了一截儿。那一截儿的去向,白石光曾听大秋念叨过,昔日他的一个小兄弟,因替他兜事儿栽进去了,事后他剁下半截指头是为了记恩,此举在白石光看来是很仗义的一件事。
三天后,白石光领着山西人来到炼油厂,山西人眼见五个装油站台同时工作,脸上露出笑容,白石光也感到了轻松。
四个人当天下午就飞回北京,在机场打的奔回东升。
马义听说生意做成了一半,脸上和嘴上都很高兴,晚上在金海湾渔村摆了一桌海鲜宴。
翌日上午,山西人把带来的八十万元,转到了马义的账上。
等着发财的山西油贩子,急着赶回去接货,几人一商量,下午在火车站前包了一辆帕萨特,带着白石光走了。
在山西等足了四天,也不见柴油的影子,白石光心里直犯嘀咕,山西人也急得没着没落。
山西人说,白经理,剩余油款,我们可是都凑齐了,就等你车板交割了,你的油,不会憋罐吧?
白石光硬挺着说,不会憋罐。
憋罐是道上的黑话,指油在货源地装车了,但是没有发出来。
白石光紧着给大秋打电话,不知打了多少次才跟大秋通上话,大秋说去黄林了刚回来,大秋分析说油车迟迟不到山西,是不是在什么站编组时耽误了,再等等没事。
白石光心里依旧扑腾,接着又往家里打电话找马义,想让马义嘱咐嘱咐大秋千万别冒泡,哪知马义也不在,去了天津,打他手机也是联系不上。
盼星星盼月亮,又盼过去三天,白石光吃不消了,眼圈都熬黑了,整天恨不能把手机焊在耳根上。
大秋尽管没有失踪,但他一开口没别的,总是说别急别急,你别急,你一急我就上火啊哥们,我已经打发人到铁路上探道去了,你放心吧兄弟,你这一龙不会触雷!
抓耳挠腮等到第十天上午,大秋在白石光手机里说,坏菜了哥们儿,你那条龙不知为什么给发到山东去了。
白石光一听这话,整个人软得像被抽去了几根筋骨,挣扎着对大秋说,大秋,咱可都是道上的朋友,玩笑开到国外去,兄弟可是没有护照,是朋友,你就赶紧再组一龙给我发过来。
大秋道,那兄弟试试吧。
搁下电话,白石光狂骂了几句,惨着白脸打马义的手机。
这回打通了,马义听了以后,气得也骂了大秋一顿,之后劝白石光先把气沉住了,毕竟还没有鸡飞蛋打,下来他再给大秋打电话盯紧他。
山西人就在这时恼怒了,说白石光跟东北佬合伙搞猫腻,一个气得鼓鼓的胖子,说着就抡来一拳,打出了白石光的鼻血。
胖子吼道,老子再给你三天时间,如果油还不到,你明白你的下场!
白石光舔舔嘴角的血,绝望地说,别盼了,龙回头了,我和你们一样,都上套了,信不信由你们。
操你妈!又一个气急败坏的家伙上来,抬腿就给了白石光一脚。
勒死他!
点他天灯!
扒皮抽筋!
面对这些理智失常的受害者,白石光流着泪说,你们把我废在山西,还早了点,等你们从东升讨回你们的八十万再说吧。
胖子浑身颤抖着说,那边可是你的朋友!
白石光点点头,哀伤地说,老乡宰老乡,朋友黑朋友,所以我才被骗。
除了胖子不信白石光的话,其余的山西人,一时也不知谁对谁错了,脸上只剩下了惜钱的难过表情。
白石光道,你们赶快派人去东升追钱吧!
几个六神无主的山西人一想也是,现在废不废白石光是小事,要紧的是把那八十万血汗钱追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