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当晚,温朴对孙处长实施了一项秘密救治行动,亲自开车拉着龚琨、柯霞和孙处长往北京去了。
那会儿温朴的这个救治计划从嘴里一冒出来,就遭到了两个女人的质疑。
在柯霞和龚琨看来,温朴的这个救治计划,纯属异想天开,甚至惊讶的龚琨都这样认为,温朴这个离奇的救治计划,听起来比孙处长到处说抽烟生小孩子更让她觉得荒诞无稽。
虽说没什么危险性,可这也太……龚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你能肯定我们家老孙就是心理……柯霞也不知怎么形容了,转着眼珠看着温朴,又说,不过我喜欢做事破天荒,我们家老孙就缺这个,整天猫心兔胆的,就知道看别人眼色一二三四,就没见过像他这么好使唤的人!
孙处长在局里,口碑多好啊,可不是像你说的这个样子。龚琨这样说,显然是在和稀泥。
伴君如伴虎,自古忠臣哪个有好下场?你就没在医院里听人叫过我们家老孙狗腿子和哈巴狗?柯霞的情绪又有些不稳定了,凶着脸道,王八蛋的,到处都是下三滥鸟人!
龚琨不知道是不是撞到了枪口上,就试探性冲柯霞笑了一下。
温朴主意已定,不想在嘴上再浪费时间,就铁了心的口气说,去了到底行不行,我现在不敢打保票,但我有信心一试,我总感觉孙处长不是得了什么病,好像就是别了哪根筋的事。
龚琨忙又往里插话,愿望都是好的,就怕你白费时间和精力啊温秘书。
他现在不是温秘书了龚主任,他的身份是东升工程一局二局改制重组协调领导办公室副主任兼综合……应急、应急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是综合应急保障和外事小组组长。柯霞认真纠正道。
柯霞这么一纠正不要紧,眼前的气氛就给她搞岔道了,本来还在为孙处长病情心事重重的龚琨,这时就虚了一眼温朴,满眼想笑的意思,但又怕柯霞往心里去,就憋住了。
温朴也差一点把好玩的笑容挂到脸上,他没想到被人说成是滚刀肉的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纠正他的身份,真不知她这是孩子气还是冒傻气?
龚琨一看柯霞分神了,把孙处长的话题绕过去了,也就管住了舌头,不再去碰孙处长这个话题,心想后面的事,温朴愿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也出不了人命,大不了就是个违反医院章程,让他温朴在自己这儿走了一次后门。
哪知柯霞又把话说回来了,龚琨的脸色就又忧虑了。
温朴耐着性子对柯霞说,我总不会无辜伤害孙处长吧?
龚琨无奈地瞥一眼温朴,想必是对他的这份热心用不到正地方而惆怅吧。
柯霞正正地看着温朴,咽口唾液,蓦然开口,声音湿漉漉地说,我们家老孙的后半辈子,就交给你了温组长。
温朴心里格噔一沉,正视着柯霞,郑重地点点头。
先前在电力安装公司招待所里,温朴把气氛紧张的场子圆下来后,就带着孙处长和柯霞去了他在一楼的办公室,袁坤也跟来了。
温朴觉得此时袁坤在场不便谈话,就把他支开了,然后从方方面面入手,高低说服柯霞先把孙处长送回医院,他亲自去送,孙处长的病现在是天大的事,治病压倒一切,别的事,下来都好解决也都能解决。
当时柯霞叽咕了几句,但还是听了温朴的劝说。
温朴说话算数,把孙处长送回了医院。
不过温朴安顿好孙处长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去了干部病房,在主任室里跟龚琨交流了一些看法。
龚主任,孙处长到底是心理疾病还是精神病?前几天我在电话里听你说他的病症不好界定,存在交叉游离空间,这交叉游离空间是什么意思?
龚琨道,现在有些人的心理病症与精神病症挤压重叠,显现互蔽,目前医学上对这一类复合病症,还没有给出一个新的病名,不过前些天我在网上看到某医科大学一个教授写的论文,他研究心理疾病与精神分裂异同特征这个课题已经有好几年了,他在这篇论文里提出了一个适合我们国情的论理,指出当下的中国官员,普遍患有隐性恐官惧失症,说白了恐官就是下一级当官的害怕上级领导,惧失就是指在工作中,担心得罪或是伺候不好上级领导而丢了乌纱帽。我这有那个教授的网址温秘书,你抽空可以进去看看。
温朴问,那这隐性恐官惧失症有办法医治吗?
龚琨愁眉不展地说,这是你们官场上的流行病,我们当医生的可是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你想想温秘书,孙处长这些年里压抑、紧张、郁闷、委屈、自卑,正常人格给摧残得差不多了,今后要想恢复他的人格自信和尊严意识,我看除非让孙处长狠狠打一顿袁局长,把心里的恶气放出来,说不定他就没事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医学和药物的能量是有限的,某些心理和精神病症,有时根本就不是医学和药物能对付的温秘书。
琢磨着龚琨这番多少夹带牢骚的话,尤其是在暴力过程中把积压的怨气都排泄出来这层意思,让温朴内心猛然一跃,接着他就想到了赢巢的净心宫,觉得把孙处长弄到那里折腾折腾,没准他哪根神经一受刺激,身上的某个死结,还真说不定会意外打开呢,刚才龚琨不是也讲了嘛,某些心理和精神病症,有时根本就不是医学和药物能对付的,正所谓是偏方治大病,谎言也感人,邪路也通家,如今稀奇古怪的事还少吗?
心思如此一动,温朴又重温到了那会儿袁坤说给孙处长下跪时,孙处长眼睛里闪出的东西,不管是本能流露还是刻意营造,总之是让他感觉到了人间的烟火气息。没错,那烟火气息直入命底,足以说明孙处长的思维系统与感知能力目前还没有完全崩溃,还有修复联通的可能,关键是要找到精准的修复渠道和联通方式。退一千步说,就算自己此时的猜想是不靠谱的妄想,可妄想在绝境中,往往可能转换成了重新启动生命的动力源。温朴在这里想到了记忆里的那片雪野,看到了在绝境中因生存问题而扭曲的自己,超越传统道德约束的自己,违背精神与意志走向的自己,越发觉得人身上的未知能量,在某种特殊环境与时间段里具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信心提升的温朴,说服了龚琨,然后又让龚琨帮他腔,费牛劲做通了柯霞的工作。
或许是出于职业本能的驱使,出发时龚琨带上了一个医药急救箱。
临出来前,温朴也做了一些相应的安排工作,在职工医院一楼公用卫生间里,他一边小解一边往赢巢总台打电话,问M5房间是否有人使用,回答这会儿空着呢,温朴让总台留着M5房间,说过一小时到。另外温朴还叮咛总台,房间里备两根棒子,他今天要陪领导玩。
现在他们到了赢巢,温朴如愿把车子停到了那棵海棠树旁,他想这是个好兆头啊,祈祷后面要解决的问题,也都能如愿解决。
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温朴没让男服务生跟着,亲自引领孙处长往M5房间走去。
龚琨和柯霞这时就坐在M5房间外的沙发上,两人一见换了行头的温朴和孙处长,不由得站了起来,眼神都有些好奇。
事先温朴已经跟龚琨商量好了,到时不让柯霞进房间,由她陪着柯霞在门外等着。温朴这样算计,用意是为了防止孙处长心理受到不必要的干扰,从而影响他的发泄力度与质量。
温朴给了龚琨一个眼色,龚琨就对柯霞说,咱们不进去了,让他们两个大男人进去吧。
柯霞左右看看,警惕地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温朴胡谄道,电子模拟心理修复,什么危险都没有。
孙处长不停地看着身上的衣服,似乎是这身白色的衣服让他感觉到了别扭。
柯霞仍然不放心,瞅着正在揪衣袖口的孙处长又问,得多长时间?
温朴说,时间不会很长,放心吧。龚主任,那你们就在外面休息一下,可以叫咖啡、热冷饮,干果小吃什么的,我带孙处长进去了。
那天进了M5房间后,许多细节和画面,温朴都留意收到了脑子里。
温朴把一根橡胶棒塞给孙处长,孙处长闪身不要,温朴就死活往他手里塞,孙处长一猫腰窜出去,躲到了一个墙角里蹲下来,活像一个受气包。
温朴没有笑话孙处长,走过去像摸小孩子头那样摸着孙处长的脑袋,半天才说,从现在起,你就是最高领导,我是你的贴身秘书,你在这间房子里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孙处长仰起头,惊虚虚地看着温朴,温朴趁机把他拉起来。
温朴随便选定一个人物,好像是首席执行官,然后用手里的棒子一指墙上的首席执行官说,我最恨这个罪大恶极的人了,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就是现在给你当孙子都不配的袁坤袁局长,我今天要活活打烂他、打死他!说罢,抡棒子冲上去,一通疯狂打击。
孙处长看着疯狂的温朴,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电、声、光、影的小世界里瑟瑟发抖。
温朴打出了满头热汗。
孙处长的脑袋,不停地转动。
温朴歇了一会儿,就把墙上的人物切换了,下面将要挨打的卡通人物是个吸血鬼。
袁坤已经被我打死了。温朴对孙处长说,现在这个吸血鬼是袁坤的影子,领导你去把他的影子干掉。
孙处长试着往前迈了一小步,再抬脚时,就停了下来,瞧着手里的棒子,犹豫不决。
温朴一看说不如做,就再次挥棒子冲上去,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袁坤。
在一个喘息的间隙里,温朴偷眼一看,发觉孙处长往前移动了两三步,也许是四五步,意识到点化见效果了,心里大喜,就再次假装疯魔地吼叫击打。
就在温朴眼看要筋疲力尽时,温朴猛然意识到身子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是很猛,也就是一个半大孩子的一掌之力,但他的脚下还是失去了平稳,东倒西歪地冲着墙去了。
温朴一只手撑着墙,站住了,往回扭了一下脸,正好迎上了孙处长手中的棒子。那棒子带着一股风扫过来,温朴躲闪不及,左额角被棒子刮了一下,身子朝侧面一趔趄,险些再次栽倒。
孙处长手里的棒子,并没有因温朴额角的拦阻而减慢运动速度,之后温朴就听到了一阵猛烈的击打声和怒骂声。
温朴退到一边,感到左额角阵阵疼痛,脸颊上有什么东西在流,伸手一摸,是血。他掏出面巾纸,捂到了伤口上。
温朴悄悄把音响调大了一些,这样一来,M5房间里的复仇气氛,就更加刺激和逼真了,孙处长累得几次跌倒,但跌倒几次又爬起来几次,打得墙上的吸血鬼鬼哭狼嚎……
尊贵的五星会员,你是个出色的男子汉,智勇双全,棒术精湛,用时不足十分钟,就让阴险毒辣的吸血鬼原形毕露!恳请先生手下留情,放处吸血鬼一条生路,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仁慈的五星会员,您若没有尽兴的话,可切换一个角色重新开始。谢谢您的友情合作。
这时身子摇摇晃晃的孙处长,用棒子撑住地面,勉强站住,抬起头,目光愣怔地在房顶寻找声源。
借着昏暗的灯光,温朴死盯着孙处长热气腾腾的汗脸,感觉到他的眼神不那呆滞了,嘴角不停地痉挛,表情肌上,似乎流露出了对现实的敏感与疼痛,这一切正是温朴乞求看到的,温朴的心,一下子就跳到嗓子眼。
孙处长的目光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温朴脸上,温朴一激灵,喊道,孙处长。
孙处长脖子一梗,瞪大眼睛,挥舞着棒子,怪叫一声扑上来。
孙处长——温朴吼道,我是温朴——
失控的孙处长像紧急刹车那样,脚底下咔嚓钉死,举在半空中的棒子,也定格在了一个僵硬的造型上。
两个经历了大汗淋漓、体能都处在透支状态的男人,这时四目对视,眼光在绞、在缠、在顶、在扯、在撕、在咬,在无声地较量着心里的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孙处长的眼光首先乱了阵脚,挺不下去了,扔掉手里的棒子,一步一步走过来,扳住温朴的肩头说,对不起,温秘书。
单是这句话里带出来的一股温情劲,似乎还不至于掀翻温朴的心窝子,可是温朴一侧脸,竟然发现孙处长的两个眼睛里,正有大股大股的泪水往外流淌,心里就禁不住一阵颤动,紧跟着是酸楚,随后眼里也流出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