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四面楚歌

那天晚上,欧升达给刘文为安排了郭正余的那艘游艇,叫李文岚带着几个周游认识的“新货”在海上疯狂了一回。

他之所以这样安排是非常有深意的。因为周游在鹏城的这些“货”,每个都希望上他的那个节目。他让她们陪陪客人,对她们来说,那就像自己已经领到了周游的节目的入场券一样,别说玩得疯一点,就是让她们跳楼说不定都有人肯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人认识李文岚和刘文为的几率非常小,一句话——安全。

欧升达对刘文为说不能参加。他的理由是他在鹏城还要经常出席一些公共场合,难免会有人认识他。所以,远离这些女人还是有好处的,特别是这种敏感的时候。刘文为表示理解,李文岚也没说什么。

实际上,欧升达不去参加的原因却是他要赶去香港见涵涵。涵涵说给他约了个人,很重要的人。

他坐着公司的车过关的时候还一直在想,涵涵说的这个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谁?阿萨?若是阿萨,涵涵会直接说的。再说,阿萨前两天已经见过自己了,不会这么急的又跑到香港来见自己吧?再说,那天看阿萨工作似乎很忙,应该不会有什么空闲吧?

他就这么犹豫着到了涵涵的家里。

涵涵似乎已经准备好了,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等着他。

见他到来,她道:“今天你要见的人非常的重要,他提出任何要求你都要答应。”

欧升达有些诧异:“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他要提出什么条件都不知道,你就让我答应他的条件,这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啊?”

涵涵回答:“这事一时没法跟你解释,你听了对方的建议,你一定会感到满意的,而且这事对你一定有利。”

欧升达还想说什么,涵涵的电话响了。她对着电话道:“我们马上到。”

涵涵自己开着车,左转右转,停到了一个地方。欧升达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稍微一想,明白了,这不就是上次阿萨他们来香港住过的别墅吗?

走进别墅,他看到两个人正坐在那里聊天。其中一个他认识,正是顾刚;另外一个人他不熟悉,人很瘦,目光很锐利。

见欧升达进来,顾刚对欧升达道:“介绍一下,这是曲线家,他哥哥你认识,通衢新任的书记。”

欧升达一时有点晕,不知道涵涵这样安排是什么目的,也不清楚曲线家是什么身份,于是,他心里充满揣摩地落了座。

曲线家话不多,但是很精准,让欧升达一时猜不出他的职业。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曲线家肯定是北京人,是那种极有教养的北京人。欧升达跟曲线国接触过,他身上还有一些老北京的大杂院味儿,可曲线家身上却时时刻刻透露出一种刻意低调的内涵。

事实上,大家在一起也没用很多寒暄就进入了正题。所谓的正题就是关于欧升达的公司遭受调查的事,以及欧升达是否同意复工的问题。

顾刚问欧升达:“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事?”

欧升达不知道顾刚是什么意思,于是谨慎地说:“关于我们受到调查的事,这个我没有办法,只好等待。至于复工,那只有等着我有钱了才能做到这一点。”

“有没有考虑做做工作,让这次调查变得简单一些?”顾刚问。

欧升达当然想,尽管他自己觉得他跟李文岚和刘文为的事情别人不大可能调查得到。但是,他相信纪委那帮人不是吃闲饭的,如果真的查下去,会查出一个什么结果,他也是不好预测。能让这次调查成为一个过场自然好,但是,他不能在顾刚和曲线家面前表现得迫不及待。

于是他说:“本来这里面没什么事,让他们调查也无所谓,做工作反而会让人家有此地无银的感觉。还是不要做工作了吧?”

“复工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呢?现在市委承受的压力很大。如果这个项目不能按期投产,那影响将是很坏的。”曲线家在一边说。

欧升达道:“这些天我一直在积极筹款,但是很不顺利,有些阻碍。”

顾刚道:“这个事情,涵涵小姐跟我说过。那个康美的王光玉还是坚决反对你将股份转让出去?”

欧升达已经谨慎:“是的,他现在既反对我把股份转让给华夏信托公司,又提出了一个叫我无法接受的方案。因此目前的事情遭遇了一个瓶颈。”

顾刚点着了一只雪茄,欧升达注意到,那是大卫杜夫。“他的方案你不能接受,你就选择可以接受的方案。但是,你迟迟没有下决心,这里面似乎你还有什么顾忌吗?”顾刚问。

“当然有,对于我来说是不好逾越的障碍。对于我这样一个企业来说,不能人为地给自己树敌啊。这点我想你们应该能理解我。”欧升达回答。

“是这样啊,你有这样的想法太正常不过了。”顾刚居高临下地点点头。

“有个建议,不知道你会不会接受?”半天没出声的曲线家突然在一旁说道。

“什么建议?”欧升达问。尽管在来之前涵涵跟他大致说了一些原则,但是,这么快曲线家就抛出这个议题,他还是觉得对方就像只是知会他一声一样。

“这个建议如果你接受,不仅调查会自然浅尝辄止,而且王光玉那边也不能继续反对。”曲线家道。

什么建议会有这样大的功效?欧升达心里一时充满疑惑,等着对方说出那个建议。

“你说说看。”欧升达看了一眼涵涵,她似乎没有注意曲线家的话,正在专心地欣赏自己的手指头。

“你可以将你目前在新华达的股份全部转给郭正余的黄河实业,同时,让郭正余以现金入股的形式参与你在通衢的所有项目。他只占你通衢项目股份的百分之十,不参与管理。”曲线家道。

欧升达脑子里的继电器顿时噼噼啪啪地响起来,这是什么意思?让郭正余参与我的项目?

看他有些疑惑,曲线家道:“王光玉目前要是能满足你的条件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也绝对不敢轻易让华夏信托这样的国企进入他的领地。你如果将新华达的股份转给郭正余,凭黄河实业在香港的地位和背景,王光玉应该不会激烈地反对。如果他还是不肯让步,可以叫郭正余跟冷鸿海沟通,事情应该会得到解决。”

欧升达问:“可郭正余参与通衢项目的目的是什么?”

曲线家轻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郭正余在上层的关系。他参与了你的项目,任何人来查你是不是都该想想后果呢?”

欧升达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意思啊。

但是,涵涵在一边的一句话却让他终于明白了里面的玄机。

涵涵道:“事实上,郭正余的参与是以一部分现金和换股的形式出现。他将以黄河实业的股票换取你在新华达的股份,然后,将你目前手里的那笔理财基金作为现金,支付你在通衢项目的投资。”

这个建议根本不用欧升达的大脑多想什么。这件事太有意思了,郭正余只是幌子,真正操作的就是他们。而那些所谓的现金其实也是一个意思,百分之十的股份?他们从自己这里拿走的,远远比那理财基金的回报要多得多。

自己能不答应吗?必须得答应,因为对自己而言,这个建议比实施王光玉的方案要实惠得多,甚至自己是多赚了许多。黄河实业的股票,那是金边债券,自己一旦持有,那对自己未来的融资将有不可限量的益处。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词:投名状。《水浒传》中就有投名状一说。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大意是指一个人在进入绿林时必须签署的一份生死契约,有了投名状便落草为寇了。

自己这不一定是落草为寇,但是却有向别人纳贡的意思。

电影《投名状》里这样说:纳投名状,结兄弟谊。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依。外人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兄弟乱我兄弟者,视投名状,必杀之!可是,这些话欧升达听着却有些讽刺的味道。

但是,他不能这样轻易就答应,因为那样以后自己永远在这个圈子里成为别人呼来喝去的小弟。他想:光是顾刚和目前这个身份不明的曲线家还拿不到自己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他们还不够资格。也许对于别人来说,凭顾刚或者曲线家用几个眼神或者几个暗示就让下面应者如云。但是,此时的顾刚还没有资格让自己立马就投入到他的旗下。

虽然这个事情将来一定这样做,但现在不行,这个面子自己不能给顾刚。现在我欧升达必须有我欧升达的行事方式,就像你顾刚必须做你该做的事一样。

于是,他淡淡地一笑:“这个建议很有创造性,但我还要仔细评估一下,毕竟我刚刚跟华夏信托公司就通衢的蓝领公寓项目签了一笔融资合同。这个合同对我们两个公司来说都很重要,希望能理解。”

顾刚看看曲线家:“你去跟钱进协调一下。”

曲线家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走回来,把手机交给欧升达:“钱进的电话。”

欧升达知道自己以前的预感是正确的。他接过电话,钱进在那边只说了一句话:“既然曲线家他们有更好的方案,咱们的事就先放一放吧,回头我叫人把合同给你送回去。”

欧升达不知道曲线家是怎样跟钱进说的,但是他现在明白了,钱进仅仅是个卒子,一个连河都没过的卒子而已。

钱进在业内那是怎样的呼风唤雨?华夏信托那是怎样一个庞大的企业?在曲线家面前,他也就只有服从的份儿,甚至没有讨价还价的可能。

自己就这么就范吗?当然不能,都是出来卖的,但是,在路边卖和在大宾馆里卖肯定不是一个价钱。既然是卖,索性卖个好价钱吧。

价值的产生源于需求,记得有一年楚之洋的父亲来鹏城跟欧升达讲过。当年他的部队受命围困长春的时候,城内无粮,许多国民党高官纷纷用一个戒指或者一块金表去换一个老百姓的窝头。大家知道,戒指跟窝头平时的价值相差何止千倍?但是,在你有需求的时候,他们就等值了。

自己应该还是有价值的,否则,他们不可能下这么大功夫;既然自己有价值,他们又有需求,为什么不让自己的价值得到充分的体现呢?

欧升达挂掉钱进的电话,道:“这里面不仅仅是华夏信托一家的事,还有一些事情恕我不能跟大家明说。所以,我还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的。”

“如果欧董在意的是徐中方,这个可以叫他们协调。”涵涵忽然在一旁接了一句。

欧升达看了她一眼,他发现她正全身舒展地靠在沙发上,颇有些成功女人的味道。她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些居高临下的成分。

“涵涵,我很感谢你能在这个时候如此地帮我。但是,在鹏城,在升达地产,还有许多事是你所不知道的。关于一些事情,都有些特殊的管道,如果贸然行事,可能会影响到以后有些事情的顺利进行。”欧升达语气平和,但却不卑不亢。

“欧董在鹏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事情尽可以摆到台面上。我们虽然只是替郭正余和你之间牵线搭桥,但是,作为朋友,我们做任何事都不会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坐在一边的顾刚神色悠闲地说。

欧升达很佩服顾刚的嗅觉,他比涵涵更清楚地听出了自己话里有推搪的意思。

于是,他轻笑了一下:“有些小事就不麻烦你们了。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有些小事不值得你们去操心。不过,有你们今天的话,我相信,跟你们做朋友,绝对是我的荣幸。”

“这件事里还有别人的因素?这个你以前似乎没有跟我说过啊?”涵涵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地问。

欧升达笑道:“有时候,你在路灯下走路一直以为是一个人,其实,很有可能在暗处正有人陪着你走呢。”

曲线家在一旁冷静地点了一句:“其实,关于你这件事我们关注很久了。关于怎么帮你,我们也早就有了沟通。”

“很惭愧,这些事我一直不知道。要是早知道,早沟通,这里面有很多枝枝蔓蔓就会早做处理。这事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去以后会尽快地评估这件事,争取早日给你们答复。”欧升达道。

“你其实用不着在意那么多。”涵涵似乎有些心有不甘。

“好了,”一直半坐在沙发上的顾刚向涵涵摆了摆手,道,“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欧董确实是需要仔细思考一下的。这也是我们欣赏欧董的一个方面。”

顾刚是个内敛的人,但是说这话时,欧升达分明感到了他的某些心神不宁。

于是,他说:“那好,今天就不打扰了。我这边有了头绪会很快通知涵涵的。对了,刚才曲先生的话是不是可以完全代表郭正余呢?”

曲线家怔了一下,回答:“当然,我们充分沟通过。”

欧升达发现,就在曲线家说话的时候,顾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涵涵。

虽然离开那栋别墅时,涵涵似乎显得很不高兴,一路上开着车也没有跟欧升达说话,但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因为在欧升达看来,所有的事情已经开始越来越漂亮地向着预想的方向推进。

进了涵涵的家门,她就一下子坐到沙发上去了,半晌也不说话。

欧升达知道她为什么,也不多作解释,就坐到那里沏茶,然后悠闲地喝起来。

涵涵家里的茶都很好。她是北方人,对茶应该懂得不比自己多,但是,有这么好的茶,应该都是别人送的。欧升达知道徐中方和王光玉并不爱茶,那么跟涵涵接触的男人里一定有酷爱茶道的人。是谁,欧升达并不关心,他也没有必要关心。

直到他的一杯茶喝完,涵涵才忍不住地开了口:“你怎么回事?去之前我不是叫你不管什么条件都答应他们吗?”

欧升达平和地道:“我当时答应你一定答应了吗?”

“我觉得今天你很让我下不来台。你知道我是怎样才把这件事促成的吗?”她有些微微激动。

欧升达语气依旧没有明显的升降:“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你费了很多的心血。”

“那你为什么不珍惜?你不是怕徐中方吗?有了顾刚他们你还怕什么?你不是想与王光玉断了关系吗?有那么优质的股票跟你置换,还有那笔理财基金,你应该是赚得盆满钵满了,你怎么还不满足?”涵涵眼圈有些发红。

欧升达轻轻一笑:“如果你眼睛只盯着金钱,金钱实际上是赚不到的。但如果你眼睛盯着事情,那么钱就会滚滚而来。”

“你什么意思?”涵涵问。

“你是不是把我跟王光玉、徐中方的关系都跟他们说了?”欧升达问。

“是啊。”涵涵道。

“问题就在这里。他们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所在,但是,却采取了如此复杂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这是为什么?”欧升达问。

这句话还真把涵涵给问住了:“是啊,为什么?”

欧升达摇摇头,倒了杯茶给涵涵。她接过去,耸了一下鼻子。

“人啊,无论在什么时候,一定要明白自己在生意场上的地位。刚才顾刚那句话你还有印象吧?这事对他们可能是件再小不过的事了,但是对于升达地产来说,这却是性命攸关的。这道选择题做错了,不是我一个人的成败问题,而是几百人的生计问题,甚至还涉及到很多下游企业的存亡。尽管表面上看,这个条件很诱人,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个包着鱼钩的鱼饵呢?一旦吞下去,你就只能顺着人家的鱼线行动了。”欧升达道。

涵涵有些不以为然:“你别老这样想别人。人家是我求着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

欧升达显得不急不躁,说:“现在还谈不到谁害不害谁的问题。咱们在商言商,这么大个事,就他们俩个在那里说说就决定了?郭正余究竟是怎么个态度?阿萨究竟是怎么个想法?这些难道不要好好想想吗?”

“我觉得你有时挺豁达的,而有时又透露出不可思议的小心。我想那是一种农民式的狡诈。”涵涵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已经不再红了,这说明她的情绪已经开始稳定了。

欧升达道:“我经商这么多年,一直如履薄冰、惶然惴惴,如果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马失前蹄。那时候破鼓任人捶,我就是想翻身也是难了。”

“那你现在究竟想怎么样?心里有了打算了吗?”她问。

欧升达回答:“在我还没有参透这件事情的个中玄机之前,我是不会轻易下结论的。”

“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涵涵皱着眉头道。

“现在你不懂,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欧升达回答。

那天晚上,他们俩没有做爱,涵涵似乎像是怕冷一样一直紧紧地抱着欧升达。欧升达忽然感到,涵涵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像锋利的刀片。

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涵涵一直很瘦,作为中国小姐出身的她也一直注意保持身材。她除了在家里有健身器材以外,还是香港和鹏城几大健身俱乐部的常客。以前欧升达一直觉得她属于那种很健康的类型,怎么突然间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自己厌倦她了?还是自己对她产生了恐惧?

按理说不应该啊,她本来就是自己的一个合作伙伴,合作的过程中她有些别的想法是正常的。自己为什么现在心里感觉到不舒服呢?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直肠子的人,现在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的心里还有许多曲折蜿蜒的小道儿。

想想明天会怎样?他忽然绝望起来,这日子永远没有头啊,难道前方永远都是战场?

已经熟睡了的涵涵用她光滑的身体往他怀里拱了拱。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背上有点发凉。

清晨睁开眼,欧升达发现他怀里的那团硬硬的“骨头”已经不见。他走出卧室,发现涵涵正很小女人地在厨房里准备早餐,而她的那个菲律宾女佣则在给她打下手。

现熬的白粥,烤面包片,几个小菜,乌榄,炝拌长豆角,煎马鲛,生腌扇贝。

“这么丰盛?”欧升达笑着。

“叫你吃饱了,你好继续气我啊。”她似怒非怒。

欧升达仰着头笑了:“你这人很记仇啊。”

她坐在欧升达对面,道:“你那么不给我面子,我怎么不记得?”

欧升达轻轻地吹着调羹里的粥,说:“其实,我那样做才是给你挣足了面子。”

“什么意思?”涵涵素颜,眼睛显得很大,直直地看着他。

“保密,你慢慢就懂了。”欧升达神秘地笑着。

“看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儿。”涵涵紧了一下鼻子,显得有些调皮。

“这只能说明你还不了解我。”欧升达把那口白粥喝下去,微微笑着对她说:“我从小生在农村,养成了凡事都要靠自己的习惯。不管是天上掉馅儿饼还是马失前蹄,我都这样儿。”

“你跟我交个实底儿,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涵涵问。

欧升达知道,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很有可能被涵涵或者顾刚他们解读错了。因此,他不能表示出某种倾向。

“我很感谢你和他们的沟通,真的,这是我的心里话。”欧升达显得很真诚。

“我们是合作伙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用不着感谢。”涵涵回答。

欧升达用手拿起一块面包,慢慢地将它撕成小块:“这件事可以说是我从商这么多年来,最令我感到棘手的事。昨晚我有些话当着他们的面不好说,跟你我可以实说。这件事的最大阻力就是徐中方,但是冷鸿海、王光玉也不是吃素的,我不能光想逞一时之快,给自己树敌无数啊。阿萨、顾刚他们是有能量,可是,他们能天天罩着我们吗?即使是罩着,我们要不要拿保护费?”

“这是肯定的,这个时代哪里有雷锋啊?”涵涵道。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不把事情处理干净,他们远在北京,能天天为我们擦屁股吗?”

涵涵似乎有些不解:“他们把大事处理了,还会有别的麻烦吗?”

欧升达夹了一块马鲛给涵涵:“这地方上的事情,就像是一片有很多真菌的草地。平时你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一场雨下来,你就会发现到处长满了蘑菇。所以啊,做事只唯上不唯下也是不行的。”

“嗯。”涵涵没回答,慢慢地喝着粥。

欧升达说:“我现在最大的担心还是郭正余那里,他那里的变数太大。我把通衢项目的10%转给他,尽管他在国内影响很大,可是在通衢,他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还有,我光听曲线家的一面之词,也不可能相信他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和他哥能左右省里的调查组吗?关于这一点我绝对怀疑。”

“他们的能量你不必怀疑。”

“除了阿萨,别人我还真有点怀疑。”欧升达道。

“你多虑了,他们就是替阿萨办事的。”涵涵道。

欧升达冷笑一声:“你就能保证他们没有私心,不是假传圣旨?”

涵涵听到这句话,忽然怔住了:“应该不会吧?”

“你怎么保证不会?我问你一个问题,那笔理财基金是怎么回事?”欧升达问。

“这个我不能说。”涵涵的底气明显地不足起来。

欧升达大概明白了,他道:“我没想问这笔基金的真实背景,我只是想让你自己判断,你给别人办事,他说的跟实际的有没有夸大的地方就可以了。”

涵涵想了半天:“我得承认,在很多事情上,我考虑问题跟你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昨晚我还对你有想法,现在看来,有些事还是你看得比我深远得多。”

欧升达语气柔和地道:“涵涵,你在我那里的股份也许是你家人未来的保障,你个人跟我也是非常好的伙伴,我不能做出格的事。若是出现了问题,你就要重新开始,那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脸上有忧伤,更不希望让你继续过那种你不愿意过的日子。”

涵涵眼圈忽然红了:“升达,我明白了。”她拿起纸巾擦擦眼睛,鼻子有些塞地道:“我现在真的明白了,别人爱的都是我的身体,只有你是真心地关心我。”

当你选择从商,当你准备出来卖的时候,你就抛弃了正常人的生活,你的名字就是商人,所有的一切都要由你一个人来经历与承受。失败的时候,舔舔伤口,凝望前方,爬起来,再赴沙场;成功的时候,收拾空空的行囊,心身俱疲地抬起头来,因为你的下一个生意马上就要开始了……

以往这类让自己陷入前进不能后退不可的泥沼里时,欧升达以自己仍然苟且地真实地浮在水面而暗喜。这次好像有点不同,他希望的那个结局迟迟没有到来,相反却总是在痛苦中无限地接近终点。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看到了曙光,但是走近才发现,那不过是幻觉,于是,他只能在这四周充满漆黑中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回鹏城的路上,他翻来覆去地回忆当初自己做过的那个错误的决定,甚至发出了悔恨的叹息。但是,他已经没办法改变,细细地回想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自己作出的每一个决定。最终欧升达惊讶地发现,整件事情好像是一个已经写好的剧本,他几乎没有什么做其他选择的余地。那么这个剧本是谁写的呢?是王光玉?是徐中方?还是涵涵和阿萨他们?

好像都不是。没有什么人写这个剧本,那些情节本来也都彼此没什么联系地在不同的时间地点发生着。只是当欧升达在某一刻决定了的时候,这些情节便在他和其他所有力量的作用下组合在一起了。然后,这场戏就开始了,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一个个他想都没有想过的桥段开始出现。而这些桥段的作用只有一个:推动故事向某个结局演进。

欧升达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什么都不用想了,再想什么也没用。他现在需要的只有等待,等待某个信号的出现。

他现在很想回到家,走进乐枫的书房,半躺在沙发上,闭眼假寐,耳朵里响着乐枫的手指敲打电脑的噼噼啪啪。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慎重选择未来的路是必要的,但是也有人过于谨小慎微而错过时机,而且有些路也许可以预料,有的路只有走了才知道到底该不该走。

道德有一种高于现实的诗性和哲学意味,但是在某种体制下谈它是那么的可笑。

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像一场绵长、逼仄的、抑郁的电影。他只是一个不得不去演出的演员而已,他真的感觉累了。

他刚一过关,便接到了一个电话:“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是路克杰。

走进路克杰的办公室,欧升达发现他今天似乎很严肃,就问:“怎么啦?”

“有人来找我核实当初我批给宝山投资公司的那块地的事。”他似乎心情沉重。

欧升达说:“那块地是由宝山区政府和宝山投资公司联合向你打的报告,走的是正常程序啊。”

“可是,有人说这件事里有你的因素。”路克杰皱着眉头道。

欧升达沉吟了一下,说:“这个他们拿不到证据的,廖冰旋不会承认的。”

路克杰问:“你有这个把握吗?”

欧升达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这个事情绝对不会出现问题。”

“我问你一个事情,你必须跟我说实话。”路克杰问。

“你说吧。”欧升达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有人说,张自江和廖冰旋离婚和复婚跟你都有关系,有没有这事?”他问。

欧升达回答:“你是负责国土资源的副市长,可不是负责民政的副市长,别管得太宽。”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他很严肃。

欧升达道:“是或者不是跟我与你的对话有关吗?”

“我只是想证实一下廖冰旋会不会坚持不住。”路克杰道。

欧升达语气十分肯定地说:“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我明白了。”路克杰表情有点放松。转眼,他马上又皱起眉头:“那这个话题又是怎么引起的呢?”

“当初这个报告放在你这里很长时间,徐中方曾经催你办过,对吧?”欧升达问。

“是啊,当时张自江亲自找过我。我一直拖着没办,他当时很有想法。后来,徐中方亲自问了两次,好像很不满意。”路克杰道。

“我明白了,这事跟徐中方肯定有关系。”欧升达回答。

“我也是这么怀疑。升达,你最近是不是跟他有什么过节啊?”路克杰问。

欧升达回答:“是有一点,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你,我很不好意思。”

路克杰道:“没什么,你要知道,我跟他一直是工作关系,上下级关系,平素没什么来往。而且这次有人来核实宝山投资公司的时候也是例行公事,我自然知道怎么应付。我就是担心你。前一阶段他对你关心过度,市里是有反应的。现在看来,你还是有尺度的。”

路克杰的话虽然不多,但是却让欧升达对他的情感有了升华。

对方的手段也就是如此而已,在鹏城跟通衢玩儿的是一个路数。对局中,决定成败的不是棋子,而是要看谁更会下棋。

“我只是一个商人,想的只是企业的生存。”他回答,“最近小道消息很多,不知道路市长听到些没有?”

“关于他的?”路克杰向左边指指,那边是徐中方的办公室。

欧升达点点头。

“市政府这栋楼里哪天不是密密麻麻地传着很多的小道消息?信这些还用不用工作了?”路克杰很不以为然地回答。

“不过,我最近听说他那里可是不安静啊。”欧升达道。

路克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递了一杯茶给欧升达:“你还是好好地做你自己的事吧。”

“我知道”。欧升达道。

“你在通衢的项目出问题了?”路克杰突然问。

欧升达问:“这事你也听说了?”

路克杰道:“我看见冷鸿海公司的人现在像走马灯似的来找隔壁,就随便关心了一下。”

“替我担心啦?”欧升达笑着。

“我了解你,没有一定的把握不会大撒把的。”路克杰看了欧升达一眼。

“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实际上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欧升达回答。

路克杰换了包新茶,头也不抬地说:“无论怎样,你都要恪守一个原则,那就是跟任何一个人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做生意的离不开朋友,但是,朋友这个东西帮你时你会有收益,他要是出了毛病也会让你说不清楚。”

路克杰这句话让欧升达太有共鸣了。他在这个江湖里,跟这些所谓的朋友交往,哪个过程不是漫长而且绝对会令人觉得痛苦的?

路克杰这种儒雅且内敛的男人轻易不会说出这样的重话,现在说出来,说明事情已经有了一定的严重性了。

现在,随着结局的临近,放在桌上的反扣着的牌即将翻开。而欧升达即将单枪匹马地坐上那个赌桌,对手那里依然是人头攒动。自己这边,没有一个人能态度坚决地公开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生活的不可思议就在于有人把你送上了一辆下坡的车子。你坐在上面开始时也很惬意,但是,随着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你忽然发现,这辆车子没有司机。怎样拯救你自己,只有靠你自己了。

“谢谢路市长的教诲。以前我在这个事情上做得不够好,今后我希望我能做得好一些。”欧升达谦卑地说。

“有这个想法就好,但关键是要能落实到实际中去。我们这个体制的确有一定的问题,但是不管怎样,它还是在一天天地好起来。总按以前的路子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触礁的。”路克杰的语气是平和的,有一种超然的从容。

欧升达很欣赏路克杰的这种淡定,他完全没有他这个级别的人的那种矜持、倨傲。很多时候,他更像个学者,用他深厚的学术功力面对着这个复杂纷纭的官场。

于是欧升达回答:“我真希望能这样。可是,至少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还得在这摊浑水里泡着。”

路克杰宽容地笑着:“我能理解。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逐渐上岸,不是让你立即上岸,因为那是不现实的。”

路克杰一直保持着平静。这跟徐中方动不动就跟你称兄道弟不同。他能很好地控制两人之间的谈话气氛,更能很好地跟你保持一定的距离。

“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你就这样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就不怕隔壁对你有想法?”欧升达不无担心地问。

路克杰依旧平静,道:“别忘了,市里责成我负责远志留学生创业园的服务工作,我找你谈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句话提醒了欧升达。他决定试探一下:“对了,前一阶段‘隔壁’对我说,市里对我这个项目有些议论,说我们享受的优惠政策太多?”

路克杰看了欧升达一眼,道:“让民营企业参与吸引海外人才到鹏城的事,这是市里的既定政策,出台一些政策鼓励民营企业的积极性,这也是市里的共识。”

欧升达明白了,所谓的有议论,那是徐中方在向自己要人情。

路克杰端起茶,慢慢地呷了一口:“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不要过于在意某个人的好恶。工作做好了,一切都不是问题;工作做不好,一切都是问题。”

走出市政府大楼,欧升达回头看看那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国徽,还是那样的金碧辉煌。在冬日的阳光下,它的下面有一道不长不短的阴影,就像拖了一条尾巴。

他回到办公室,沈宾阳马上过来对他说了个情况:王光玉在香港又开始减持了。

欧升达问:“你觉得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沈宾阳道:“我猜一定是他什么地方又缺钱,套现呗。”

“最近一段时间,似乎他已经有几次减持了吧?”欧升达问。

沈宾阳道:“这说明他资金的缺口仍然远远超出供给。”

“那他套现的这些现金都用到哪里去了呢?”欧升达有些不解。

沈宾阳回答:“毕竟套现是有限的。事实上为了维持股价,王光玉还需时常购入康美电器股份来托市。另一方面,套现资金被迅速用于一些所谓的资本运营和康美电器在全国的扩张。钱永远都不够用。”

“嗯,我在网上看到,他号称要做中国第一家电零售商,特别是在一线城市,他在加大门店的力度。”欧升达指着网上的一条新闻,“他这是又在加大赌注,他好赌的毛病又犯了。”

“康美大卖场的扩张并不能使对手陷入绝境,也永远不可能消灭形形色色的竞争对手。”沈宾阳说,“这种情况下,急速扩张只能带来更大的风险。”

“他这个人总是想做老大,但是,天下第一往往是在火炉上烤的那一个。”欧升达对沈宾阳道,“王光玉其实没有看出来一点。康美未来的强盛,绝不再取决于它有多少家门店,而在于其内部广泛而深刻的变革。对于王光玉来说,只有致力于在康美内部建立现代商业文化,完善企业治理,加强组织和管理,这才是他能够走多远的最重要因素。可惜,他现在功夫完全不在这里,而是痴心地迷恋所谓的资本运作。他太相信钱的作用了。金钱能解决一切,也许这就是他悟出的成功法则。但是,金钱也是毁灭一切的毒药。对了,横村地产那边有什么动静?”

沈宾阳回答:“没什么动静,停牌理由还是需要讨论银行债务重组问题、存量资产处置问题、公司未来的发展问题。”

“你觉得他重组横村地产的前景如何?”欧升达问。

沈宾阳道:“我觉得前景不是很乐观。由于横村地产在停牌前二级市场股价大幅攀升,他已是骑虎难下,如果他在地产业务的评估上不大幅溢价,就不可能绝对控股横村地产,但大幅溢价则面临原有股东的反对以及证监会审批的困难。”

“所以,他现在必须死死地留下我们那块地,不然就会白忙活,就意味着他购入横村股权、债务重组以及收购横村资产的投入将打水漂是吧?”欧升达问。

沈宾阳道:“我现在怀疑他在香港大幅度减持,就是兵行险招,似乎是要在横村复牌后,公布横村重大重组方案来刺激股价,掩护某些资金撤离。”

欧升达正想说什么,电话忽然响了。他一看,原来是楚之洋:“升达,你回来啦?”

欧升达笑道:“你怎么跟克格勃一样?我刚到办公室。”

“哪里。昨晚我在会所接待客户,尹诗双说你在接待客人。等我把客人送走想去找你,听说你已经走了。这不,我刚处理完事情就打电话给你,中午我请你吃点好的怎么样?”他爽声笑道。

“好啊,稍等一下我就过去。”欧升达道。

放下电话,他对沈宾阳说:“说到掩护资金撤退,那笔基金上次不是说到要买涵涵提到的那只股票,现在那只股票发动没有?”

沈宾阳回答:“还没有,怎么啦?”

“这几天你要密切注意那只股票,一旦庄家开始发动,你就要有步骤地撤退。注意,不要影响人家庄家的计划,毕竟那都是朋友的朋友。”欧升达叮嘱道。

“难道你不想要那笔利润了?我们要对人家有交代的。”沈宾阳似乎有些不解。

欧升达平静地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你只要把资金安全地撤出来就行。”

“要是不考虑盈利的话,我可以跟涵涵小姐沟通一下,把那些股票直接转给她的朋友。”沈宾阳回答。

“你不是把资金分散到全国的很多账户里了吗?这样操作起来不是很麻烦?”

沈宾阳笑了:“这个一点都不麻烦,你要是想这样做,我两天就可以解决掉。”

欧升达道:“如果这样可以的话,你就等我的电话,我叫你处理的时候你就开始处理好了。”

沈宾阳嗯了一声,转身想走,走到门口儿,她转回身,问:“老板,叶汉生这两天想回通衢,你看怎么样?”

欧升达回答:“叫他老老实实地在鹏城待着,最好是在家里待着。对了,回头叫王野辰通知江香兰回来。”

是啊,她该回来了。这回他没有通知尹诗双。她这个管道现在暂时没有用了。

欧升达颓然靠在椅背上,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一时有些短路。

他现在只需要两个电话。

当这两个电话打来,牌局就会结束了。

然而,他在去会所路上却接到了Andrea的电话,还是那温婉的台湾普通话:“欧董,等下要来会所吗?”

“是的。”他并不吃惊,想必是楚之洋跟尹诗双订房时说了要请自己,她知道也并不奇怪。

“我想跟你谈谈。”她的声音颇有些金属的清脆。

“有话你现在就说吧。”欧升达道。

“你一定要坚持你那个底线吗?”她问。

欧升达冷笑一声:“Andrea小姐,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是在为你们的项目四处奔走,而你们的态度却很是令我费解。”

“欧董,想必你能理解我们作为一个台湾的企业在大陆生存的难处,尤其是这次我们深陷你们双方角力的中间。我们既不想破坏你们之间的平衡,也不希望自己受到损失。”Andrea似乎并不在意欧升达的冷淡。

欧升达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可是,你们这样做,就是在把自己的项目当儿戏。我在积极筹措资金,你们却在我筹措资金的时候不断干扰。Andrea小姐,我对你们的行事风格很不理解。”

“其实,我们也有一些不理解。反正是解决资金的问题,只要有钱不就行了吗?你为什么对其他渠道的资金表示拒绝而偏偏要走转让新华达股份这条道路呢?”Andrea问。

欧升达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条道路是目前我能选择的最低成本,也是最容易解决的,仅此而已。”

“那你能不能让一下步?我回头跟王主席协调一下,看看能不能筹措一下资金解决你的需求?”Andrea试探着问。

欧升达道:“Andrea小姐,我觉得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是冷董的秘书,不是康美电器的职员。升达地产与康美电器之间的关系是合作关系,本来就应该由我们双方来处理。你说我说的有道理没有?”

“看来,你是一定坚持你的要求了?”尽管欧升达这样不客气,Andrea依然温文尔雅。

“对。”欧升达简单而坚决地挂了电话。

乐枫的父亲曾对欧升达说过:“当两军对垒,势均力敌,你一定要不焦虑,耐得住寂寞。”欧升达此时终于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深刻。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的一句台词:谁活着,谁就看得见!

是不是需要再对对方进行一次炮火准备?他想了半天,觉得还是等等的好。

有人说,看一个人的眼神就会知道他的心里活动,这个招数欧升达一直没有学会。不然,他一定会从尹诗双那怪怪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楚总在等你。”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谢。”欧升达礼貌地点点头。

尹诗双在前面带路。欧升达注意到,她今天没有穿工装,而是穿了一套休闲的衣服。但是,肥肥大大的衣裤还是难掩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乌梅虽然身材也不错,但相对于尹诗双来说,还是逊色不少。

涵涵尽管是模特,却就是一个瘦。而尹诗双则不同,她有傲人的身材,也同样拥有恰到好处的肉感。女人只有有肉才能显示出她的魅力,当然,这肉不能太多,一旦超过了一定的限度,那就会突破美的极限了。

“我在北京看到乌梅了。”欧升达纯属没话找话。

“是吗?”尹诗双并不回头,欧升达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现在很忙,排练很紧张。”欧升达接着说。

尹诗双依旧不回头,道:“不清楚,最近我没跟她通电话。”

欧升达心里想,没通电话?没通电话那天乌梅突然跑到我那里干什么去了?还不是验证一下江香兰是不是真的到了?你尹诗双太聪明了,不过这次戏有点过。

欧升达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快要到房间门口时,尹诗双忽然转过身:“冷董希望你打个电话给他。”

欧升达觉得空气中有隐隐的好闻的香水味儿,对于香水全无了解的他分不出这味道是什么牌子,只是觉得很熟悉。

“我知道了。”他平淡地说。

肯定是刚才Andrea感到了自己的冷淡给冷鸿海打了电话。可是,他为什么不主动打给自己,反倒要自己打给他呢?也许是因为自己手里没有吸引人的东西不好意思吧?或许只是单纯为了个面子?不管怎么样,冷鸿海对自己来说年长不少,主动打给他也没什么。

“你跟冷董现在有矛盾了吗?”她问。

“没有,怎么啦?”欧升达问。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刚才说话的语气很不高兴。”尹诗双道。

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欧升达心里想,但是,他还是很轻松地说:“也许是岛内那些政客又找他麻烦了吧?”

“也许。”尹诗双显然眉宇间有些不安。

她心里肯定有事,欧升达心里判断着。

其实,他完全可以马上就打电话给冷鸿海,但是,他没有那样做,只面无表情地从尹诗双身边走过,径直走进楚之洋订的房间。

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是很微妙的事情。他走过尹诗双身边的那一刹那,他分明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一颤。

房间里不仅有楚之洋,还有岳小吟和凌来来。一见欧升达进门,岳小吟就很不高兴地道:“欧董,你把我们香兰弄哪里去了?”

欧升达道:“晚上她就回来了。”说这话时他眼睛余光看着尹诗双。她似乎有些无动于衷。

“你知不知道,为了这趟出差,她家毛波跟她大战了一场?!”岳小吟嚷嚷着。

本来欧升达想回答自己知道的,但是怕岳小吟就这个话题说个没完,就没说什么,坐在沙发上,问楚之洋:“还好吧?”

楚之洋笑道:“还好的意思就是又庸庸碌碌地过了些日子。”

“有这么好的女朋友在你身边,你还庸庸碌碌,那不是浪费时光?”欧升达偷偷向楚之洋一眨眼。

楚之洋立刻会意地笑了一下。

欧升达转眼看看凌来来,发现她有些闷闷不乐,就问:“美女,今儿快乐指数似乎不高啊?”

凌来来勉强地一笑:“还行。”

“我在北京看到你姐了。”欧升达道。

“我知道。”她依然情绪不高。

欧升达看着她,开着玩笑:“来来,你这么老跟光玉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也不是个事儿啊。我看你应该去北京住。”

“去北京?当电灯泡儿?我不知道去哪里接电源。”凌来来有些懒洋洋地道。

欧升达故意装着糊涂,问:“什么电灯泡?”

凌来来回答:“他现在又有新欢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你们分手了?”欧升达问。

“分手?我干嘛分手?只要他一天不提出分手我就装糊涂,反正我这里有一张无限卡可以随便刷。现在,他跟他的新欢干什么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凌来来手里捧着一杯泡好的茶,轻轻地吹开表面漂浮的茶叶,小心地喝上一口。她说这话就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一点儿喜怒哀乐都不见。

“好了,开饭吧。”楚之洋对服务员说:“对了,尹总是我特邀来为你接风的。”

欧升达看了一眼尹诗双,终于明白她没穿职业装的原因了。

他不知道楚之洋为什么这样安排,但是,凭他这么多年对楚之洋的了解,看似随意的他,其实骨子里有一种难以改变的原则性。

这饭吃得一直有些沉闷,似乎每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一大盘茄汁杂菜卤鲨鱼端上来,大家才开始活跃起来。

凌来来道:“哇,好大的鱼块儿啊。”

岳小吟啧啧地道:“这人啊,太残忍。”

尹诗双则说:“中医认为,鲨鱼肉有益气滋阴、补虚壮腰、行水化痰的功效。多吃点儿,这是乳鲨,味道不错的。”

“都说鲨鱼是海中之王,在人类面前还是只有做盘中餐的分儿。”楚之洋叹息着。

欧升达吃了一块儿鱼肉,觉得很韧,并不怎么好吃,就道:“大鱼吃小鱼,万物之长吃大鱼,符合逻辑。弱肉强食是自然界一个通行的生存法则。因为弱小,它必然有许多不尽如意的地方,无法与别人竞争。因为强大,它必然有许多远高于别人的优势,从而在与别人的竞争中占尽先机。而这个世界,供小于求、资源有限必然导致强弱者之间的竞争,而竞争的结果,必然是弱肉强食。”

“升达又有感慨了?”楚之洋有些开玩笑地看着他。

尹诗双道:“我喜欢听欧董独特的想法。”

欧升达道:“得,我不能再借题发挥了,以免让楚大少笑话。”

楚之洋赶紧澄清自己:“得,我也就是随便一说。既然尹总想听,你还是说几句吧。”

欧升达看着尹诗双,想想道:“规律是不可改变的,但规律是能够被人们认识和利用的。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一个普遍的规律,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利用好这个规律呢?其实,有时规律的利用十分简单,换个角度考虑问题就行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尹诗双问:“作为一个打工妹,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像我这样的女人,怎么才能在职场上生存下去?”

欧升达笑了:“很简单。要么你对客人有价值,要么你对老板有价值。”

尹诗双嗯了一声,又问:“你觉得我对你有价值吗?”

欧升达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场合,还当着这么多人问这个问题。于是,脑子里又“噼噼啪啪”地响起来,最后,“啪”地停下来。他缓慢地道:“一个人的价值不是由别人评价的,而是由自己决定的。”

尹诗双扬起一条眉毛看了他一眼:“这话等于没说,我要的是你说有还是没有。”

欧升达马上感到桌上其他六只眼睛里的激光光束一起定格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一时有些尴尬,问:“你干吗这么问?”

尹诗双反问:“我这么问不应该吗?”

“你有权这么问,只是我不明白你这么问的理由。”欧升达回答。

她语气有些激动:“我现在只是想问你,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冷鸿海的亲信了?”

“亲信?这个词用得有些不大合适哦。”欧升达平静地道。

“我可是完成了你要我完成的每一个任务了。”尹诗双冷笑着,“还用我一一道来吗?”

欧升达这才意识到:他错了,完全的错了。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尹诗双,结果却是人家在主动帮助自己。

于是,他咬咬牙,组织了半天的词汇,却发现无法表达。最后,他只能用一种很痛苦的声音对尹诗双说道:“诗双,对不起。”

尹诗双本来有些血脉喷张的意思,见他当众这样说话,便忽然豪迈地一挥手:“算了,这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真的,要不是尹诗双自己这样说,欧升达可能一直对她坚持着固有的成见。现在,她把那层窗户纸挑开了,欧升达突然发现,原来是自己太狭隘了。

“好了,话说开了就好了。”楚之洋在一旁说道。

“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尹诗双问。

楚之洋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差不多吧。”

“你有点克格勃的意思啊?”欧升达道。

“不是我有普京的潜质,而是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他神秘地笑着。

欧升达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老公平时总这样吗?我可真受不了。”凌来来对岳小吟道。

“好了,你就别卖关于了。”岳小吟柔声地说。

楚之洋看了一眼欧升达,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是不是有麻烦啦?”

欧升达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别问,你只需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就好。”他道。

欧升达反问:“你怎么跟尹总一样?”

“你丫的一直都有事自己扛着,我最烦你这点。”楚之洋似乎有些愠色。

欧升达嘿嘿一笑:“你整天事情也很多,跟你说也就是让你添烦恼。”

“你就是拿我不当朋友,准确地讲,就是没瞧得起我。”楚之洋一副得理不让人的劲儿。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就知道你这是鸿门宴,说是请客,这分明是开我的斗争大会嘛。”欧升达嘟囔着。

“好了,这事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之海说帮你做做工作。他打了电话给曲线国,他们是党校的同学,估计他会给面子。”楚之洋道。

楚之海是楚之洋的哥哥,是发改委的一个司长。别说他有跟曲线国是党校同学这层关系,就凭他是发改委司长这个位置,给各地头头脑脑的打个电话,谁敢不给面子?发改委权力之大是老百姓不能想象的,发改委一个处长回老家过年,市委书记都得颠颠地跑过来陪同。

“曲线国反应还好吧?”欧升达问。

楚之洋道:“他说你惹的麻烦不小,尽量替你周旋吧。不过之海说,这些也就是客套话,曲线国能作壁上观,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尹诗双在一旁忽然插话:“也不一定,像你哥这个位置的打了电话,如果欧董的确没什么大事的话,他这个市委书记也不想让自己的投资商出问题,因为这样毕竟会对当地的投资环境造成一定的冲击。”

欧升达不得不承认,尹诗双常年在这种环境里工作,接触的都是高端客人,看问题比较准。她说的这个因素肯定也会影响着曲线国的决策的。至于是不是起决定性作用,那就看曲线国怎样对待招商工作了。

“不过另外一个因素也要值得注意,会不会有人因为这个问题做文章,搞政治斗争?那样的话,你成为牺牲品也不是没有可能。”楚之洋补充道。

岳小吟忽然对凌来来道:“他们说这些东西很无趣,我们两个去阳台上聊聊吧。”

凌来来看着她:“怕我把他们之间的话传给王光玉是吧?”

岳小吟笑道:“没那个意思。”

欧升达道:“没关系,反正这些话也没有什么。”

凌来来笑了:“行了,你们继续,我不关心你们男人之间的事。”说罢,拉着岳小吟走到阳台上去了。

“唉,来来也不容易,在这个圈子里一直也没上位。好不容易以为遇到了个白马王子,结果却只是一个利用她的王光玉。”尹诗双忽然有些感慨。

“嗯,她其实是个蛮单纯的女孩子。”欧升达道。

“你的意思是我不单纯啦?”尹诗双忽然转过身看着欧升达。

欧升达有些委屈地道:“你怎么这么敏感?我可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啊。”

“可我觉得你这话意有所指。”尹诗双回答。

欧升达摇摇头:“你们这些女人的思维逻辑跟男人的确不同。”

“诗双,你是不是把最近一段时间你跟冷董沟通的一些事情跟欧董介绍一下?”楚之洋忽然说。

尹诗双道:“基本上也没什么,就是听冷董的意思是他也想跟王光玉终止合作。只是他们之间有很多冷董不能跟我说的东西,估计想终止合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事也别难为诗双,冷董有很多事是不会让她知道的。”欧升达温良有度地对楚之洋道。

“你觉得冷董让我转告你,要你回电话,他想跟你说什么?”尹诗双问。

欧升达回答:“我大概能想得到,只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打这个电话。”

“你这人总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楚之洋揶揄着他。

楚之洋这句话就像按了欧升达的脑子里的快放键,他忽然开始把最近一点时间跟冷鸿海的电话,乃至跟乌梅或者Andrea的一些谈话的音频,视频剪辑起来。或许,该是见兔子撒鹰的时候了。

“我觉得你这个电话既要表明坚决的态度,还要留有一定的余地。你跟王光玉未来可以不合作,但是跟冷董,你们未来还会有大把的生意可做。”尹诗双道。

欧升达喝了口酒:“我只是担心我把握不好跟他这通电话的度。”

尹诗双看了欧升达一眼,开始和风细雨地讲她眼里的冷鸿海以及她所知道的关于这件事的一些细节。

她很系统地讲述了她对冷鸿海和王光玉的分析以及他们的行事风格。按照她的说法,王光玉现在是希望把每个人都拖下水。水里的人多了,大家都感觉到了危险,就都要想办法自救,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就能趁着混乱自救成功。

欧升达觉得尹诗双说的很有道理,甚至他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尹诗双对冷鸿海和王光玉的性格的了解是远远超过自己的,而这些了解很助于他跟这两个人打交道。

他很庆幸尹诗双是站在他这边的。这个女人要是站在王光玉那边,对自己的危害可是毁灭性的。

她不是那种我帮了你一定会叫你知道的人。而这个性格要是用来毁你,也绝对是在无形之中。

说到最后,她道:“我觉得你可能是因为冷董有些事跟王光玉搅在一起,而一直对他有成见。”

“哦?”欧升达看着她。

“你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你也被别人控制着那么多的货款,你也被迫地为别人做了许多无法见光的事,在这种时候你能怎么样?理解吧。”尹诗双道。

“嗯。”欧升达沉思着。

尹诗双轻声道:“这年头能叫自己不受损失就不错啦,尤其是像王光玉这样的。他要是出了问题,冷董也会受损失。你说,这事要是放在你身上,你会怎么样?你是从道德的角度来做,还是从生存的角度去考虑?”

尽管欧升达脑子里对冷鸿海的印象还一直转不过弯来,因为他对自己的损害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尹诗双的话绝对动摇了他的决心。

他看了一眼楚之洋,发现他似乎是在走神,好像在独自思考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欧升达问。

楚之洋看了欧升达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冷鸿海既然犹豫不决,是不是想办法推他一下呢?”

尹诗双问:“怎么个推法?”

楚之洋道:“我还没想好。他既然已经有了跟王光玉划清界限的想法,咱们是不是帮他找个画线的树枝?”

“画线的树枝?你什么意思?”欧升达问。

楚之洋轻松地回答:“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叫之海安排。”

“别给之海添麻烦了。”欧升达道。

“没事,他几个电话的事儿。别人给你压力,我们也给别人点儿压力。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之洋笑得很灿烂。

“楚总,冷董可是没有害欧董之心的,你不能……”尹诗双赶紧声明。

楚之洋笑道:“哈哈,尹总,稍安勿躁,我这是在帮他。”

“你说的是真的假的?你这人说话我可是有点信不过。”尹诗双明显地有些不相信。

“你就信任升达。人家冤枉你,你也不生气。”楚之洋毫不相让。

“你少胡说八道。”尹诗双似乎真生了气。

“你俩别瞎逗。”欧升达知道楚之洋这话不是好话,赶紧拦住他。

楚之洋有些玩世不恭地道:“不过无论如何,和这样有性格的女孩子打交道总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尹诗双冲着他恶狠狠地道:“回头我在岳小姐面前露点儿破绽,叫你后院起火。”

“哇,你太阴险了吧?我没得罪你啊。”楚之洋夸张地叫到。

尹诗双“哼”了一声:“只要你再胡说八道,我一定给你好看。”

他俩这么一来一往的,欧升达才明白原因是什么。他摇摇头,不再参与。

楚之洋和尹诗双闹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尹诗双:“那个Andrea还住在你这里吗?”

尹诗双看看欧升达:“前两天跟踪欧董去北京了。欧董一回来,她也回来了。”

“我很纳闷,她只是冷董的一个秘书,冷董怎么赋予她这么大的权力?在冷鸿海那里她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啊。”楚之洋问。

尹诗双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他们公司在大陆的各个分公司总经理似乎都对她很敬畏。”

“刚才我对她是有点过分。”欧升达道。

尹诗双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冷董刚才怎么那么不高兴?原来是有原因的。”

“看来,到了我该打电话的时候了”。欧升达道。

“不管他说什么,你都要心平气和的。”尹诗双忽然叮嘱了一句。

欧升达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表示谢意。

欧升达刚一拨通冷鸿海的电话,他就接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亲切:“你好啊,欧董,最近一段时间听说你很辛苦啊,真对不起。”

这是标准的台湾人的客套。

“冷董太客气了。通衢项目停工,给您造成这么大困扰,实在是对不起。”欧升达表显得很真诚。

“这件事的确叫我们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能看到欧董这么积极地融资,抓紧时间复工,我还是感到万分的感激。”冷鸿海的声音同样还是那么客气。

欧升达语气更加谦卑:“冷董这样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按理说应该跟你事先有个沟通的。可是,事出有因啊。当时我们的工程部门发现工人有要到市政府闹事的苗头,就断然采取了果断的措施。这件事我们做得很生硬。冷董,在这里,我代表升达地产的所有员工向您表示十分的歉意。”

冷鸿海就像长者一样宽容地说道:“这事的发生是我们都不想见到的,现在就抓紧时间补救吧。”

“可是,目前的阻力太大啊。”欧升达“啧”了一下。

“一定要坚持你以前提出的条件吗?”他问。

欧升达回答:“理由我就不再重复了,相信你已经从各个渠道知道了。我现在只能强调一点,新华达现在的事情,是道可道,非常道,总之非常的异化。”

交流进行得很平稳。平稳的意思是双反没有就是指的问题进行探讨,这并不是两个有着很大生意的商人之间谈判应该有的最佳状态。

“没别的选择了吗?”他问,不过这个问题就像有个小虫子轻轻地咬了欧升达一口。

他回答:“这是成本最低,时间跨度最小的一个方案。”

“你除了跟那个国有企业联系以外,还跟别的人联系了吗?“冷鸿海轻声地,似乎很随意地问。

欧升达忽然想到了郭正余,看来他应该是透了信息给冷鸿海。于是,他回答:“有人在中间牵线搭桥,不过还没有真正接触。”

“升达啊,作为虚长你几岁的老大哥,我有些话想提醒你。无论别人如何评价自己,过分地相信只会更容易迷失自己。现在的我们也许更多、更实在、更长远地考虑,要的是结果,与过程无关,过程你只能自己感悟。”冷鸿海的语气似乎很超脱,他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准备。

“谢谢冷董,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教诲。但是,你也明白,大陆跟岛内的营商环境不一样,有些事是不能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他更加谦逊地回答。

“大陆这么多年的发展很快,商人们的财富递增也快。但是,大陆的商人太过依赖于官员,这很让我们这些台湾商人不理解。”冷鸿海平和地说。

欧升达轻轻一笑:“我同意您的说法。曾经有人勾画出大陆商人暴富流程图,倒买倒卖,搞股票投资,做房地产,几乎赚大钱的都带点投机,也有点不干净。”

“嗯,就像上海的那个瘦子,当年他在股票市场玩得溜转,发了大财。但是,他忘记了,他发财的地方,是股市很不规范的大陆。可是他玩惯了,玩到市场规范的香港去,结果出事了,还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以前在大陆的问题也弄了出来。”冷鸿海波澜不惊地说着,“大陆的商人,严格地说是一些市场政治家,或是江湖豪客,他们对于玩政治比做市场更在行。哪个人都善于跟政府官员拉关系,获得政策上的实惠,或者是干脆弄个身份,把自己的顶子染红。”

欧升达苦笑一声:“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你身边的人都是如此,你不这样你就是另类。官员如嫖客,商人如婊子。人家要嫖你,你就得笑脸相迎,不管心里是不是在流泪。”

他说这话时,他注意到,楚之洋向尹诗双做了个手势。尹诗双似乎没注意,很关注地注视着他。

“不管怎样,这次在你跟王主席的矛盾中,我不得不这样,我想这些你应该理解。”冷鸿海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能理解。”欧升达道。

冷鸿海忽然叹息一声:“其实,我也一直在跟王主席说,要他们按规则出牌,对于合作伙伴,要追求你们大陆常说的双赢。可惜,你们终究没有合作好。这个我很惭愧。”

“一个真正的商人,不应该把主要精力用来做所谓的资本运作,扎实地做企业才是正道。用个人权谋与机变来做事,往往不会长久。”欧升达语调平和,这次交流他觉得现在才到了双方惺惺相惜的程度。

冷鸿海感慨地道:“行大道者,成大器。太聪明的人做不了大企业家。因为聪明过人,所以喜欢用聪明来对抗大道。他们也许可以成为一时的枭雄,但是不能赢得永远。”

“冷董,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了。如果我未来做出什么不利于你的选择,那也是没办法的,升达在这里先谢罪了。”欧升达感到机会到了,赶紧说了一句。

“没有什么罪不罪的,在这个江湖中,从来没什么大家都满意的事。只要你认为对的,就去做就好了。”冷鸿海回答。

“那就先这样?回头我们再联系。”欧升达试探着问。

“我有个建议,能不能在王主席说的那个基础上,再加上俱乐部的股份,你跟他就此了结这件事?”冷鸿海忽然道。

这才是今天谈话的真正主题吧?欧升达心想。

于是,他笑道:“冷董,你知道,我现在需要的是现金,只有现金才能让我将通衢的项目复工,任何让我拿不到现金的建议都是不可取的。况且,即使加上这些股份,跟我的底线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呢。这个建议是不可取的。”

冷鸿海干笑两声:“我个人的建议,个人建议而已,那今天就谈到这儿。回头我再跟王主席沟通一下。”

欧升达显得很关心地说:“冷董千万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为一些不值当的小事影响了健康。”

放下电话,他看看楚之洋和尹诗双,道:“来,接着喝酒。”

楚之洋脸上带着关切问:“你俩似乎没怎么谈具体的事,谈的都是闲话啊。”

“嘿嘿,冷鸿海就是这样,他就像日本的那个棋手武宫正树,玩的是宇宙流。你看他下棋的时候东一下西一下,从不跟你贴身肉搏,但是等你发现他那些看似随意摆放的棋子发挥了你意想不到的作用的时候,你已经陷入危局了。”欧升达回答。

“老爷子刚才不是又给你下套儿了吧?”尹诗双问。

欧升达回答:“那倒没有,不过他的无奈倒是溢于言表,之洋说给他根树枝,我看难。”

“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之海会处理好的,而且诗双也不必担心。之海的动作也不会对冷董造成损害,只是使他能更清楚地意识到与王光玉搅到一起的危害。”楚之洋表情轻松地看着尹诗双。

“真的吗?”尹诗双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诗双,你的冷董和王光玉在底下搞了那么多小动作,我也没看你这么关心。我这才有点动作你怎么就这么紧张?”楚之洋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紧张?你知道刘书记来鹏城是怎么来的?”说到这里她忽然闭了嘴,眼睛看着欧升达。

“哦?他来那天我是觉得很突然,怎么,这里面还有你的因素吗?”欧升达问。

尹诗双脸突然一红,道:“跟我倒没什么太大的关联,只是那天我姐说王光玉好像在通衢做了很多工作。我想这事刘书记应该能帮个忙,我就打了个电话给他,叫他关注一下这事。”

“你不是说你跟你姐没联系吗?”欧升达问。

尹诗双有些羞涩,道:“你管得着吗?”

欧升达心里有些猜出了个大概,就道:“好好好,我管不着,我有个问题不大明白。你跟刘文为来往得很多吗?你一个电话他就来了。”

“我跟他来往不多,可是,我跟余文文来往多啊。”尹诗双笑道。

欧升达恍然大悟,原来上次李文岚安排的女人就是余文文啊。看样子刘文为还在跟余文文来往,肯定已经金屋藏娇了,怪不得最近在鹏城看不到这个女人呢。

“哦,明白了。”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看样子我又冤枉尹总了。”楚之洋道。

尹诗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懒得理你。”

“我向尹总道歉。”楚之洋说罢,起来向尹诗双长施一礼,“千万别把我当人,因为我是糊涂虫。”

“你干吗呢?”忽然有人问,欧升达一回头,正看见岳小吟梨花带怒地瞪着楚之洋。

楚之洋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小吟,俺得罪了尹总,得赶紧赔礼。不然的话,以后咱们来这里人家不给打折了。”

岳小吟问:“我还以为是张生遇到了崔莺莺呢。”

楚之洋嬉皮笑脸地道:“那你就是红娘了?”

尹诗双哼了一声:“你们两公婆别拿我开涮啊,诗双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凌来来咯咯地笑起来。欧升达问:“美女,你笑什么?”

凌来来忍俊不禁地道:“我笑某些人表错了情。”

岳小吟忽然对欧升达道:“刚才香兰在首都机场给我打了电话,等会儿回鹏城。你是不是安排个车接一下啊?”

“这事需要尹总安排啊。”欧升达乐呵呵地道。

尹诗双忽然变了脸,冷冷地问:“这也是需要我做的工作吗?”

言下之意是,你需要我把这个信息传给冷鸿海吗?

“俱乐部没有这项业务吗?”欧升达不温不火地反问。

“俱乐部当然对会员的要求尽量满足了。”尹诗双的脸上的冰霜有了点融化。她自然明白欧升达的意思,这是俱乐部总经理的工作,而不是尹诗双的工作。

欧升达看了看楚之洋,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对着面前的半杯红酒沉思。

看到楚之洋的目光扫过来,欧升达心照不宣地举起那杯酒,对尹诗双道:“那就有劳尹总了。”

虽然他的话说得稍微有些生硬,但时机把握得倒是一点不差。

手机上有一个信息:我怀念那个美好的夜晚。是乌梅的。

他感到心有些慌,赶紧删除。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些后悔,但为什么后悔的原因他却说不清楚。

这些天,各种关系纠结的太乱了,他感到有些头疼。

经商是一种瘾,欧升达很喜欢这样的一种的过程,艰难,但是有成就感,风凰涅槃,苦尽甘来。

尽管欧升达平时习惯性地把姿态放得极低,但是,当你到了一定的高度,无论你怎样不想引人注目,别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你。

现在,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这种目光善意的总不会有嫉妒的或者恶意的多。

现在,自己手里的牌已经不多,估计对方手里也没有什么足以改变局势的牌了,不然,对手不会这样反复与自己兜圈子了。否则,自己的腾挪的空间就会变得捉襟见肘十分困难。

欧升达抬起头,看见楚之洋正面带一丝神秘的微笑看着自己,就问:“你看什么?我脸上又没有长花儿?”

“你小子心里有鬼。”他肯定地道。

欧升达不屑一顾地说:“你就能瞎联系,一个垃圾短信,至于让你这样发挥吗?”

“人啊,总会从他身上的的细微动作里面流露出他内心的真实。”楚之洋道。

欧升达冷笑着:“即使我是《手机》里的严守一,你是费墨,你也不能肯定你心里没鬼。”他转脸看着岳小吟,道:“小吟,这楚大少是花心大萝卜,你可得盯着点,不然哪天他心里一活动,就会搞个故事插曲出来。”

岳小吟笑着:“这个我可是没办法。他这么多年就这样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凌来来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岳小吟问:“你笑什么?”

凌来来道:“看你那幸福样儿,好像你老公花心是你的骄傲一样。”

岳小吟甜蜜地看着楚之洋:“花心的男人都是自信的男人,他有本事才花心嘛。”

凌来来哭笑不得地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正说着,楚之洋的手机响了,他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包房外面去了。

凌来来看着岳小吟:“你家的楚大少还真马上就给你来了个神秘。”

岳小吟不温不火地回答:“那有什么,之洋要是没有几个女人喜欢,我不是特没面子?”

欧升达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看了一眼尹诗双。她没有任何表情,好像一切已经置之于身外。

过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楚之洋还是没有回来。本来凌来来时不时地开开岳小吟的玩笑,此时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跟尹诗双讨论起最近流行的一个化妆品品牌了。

欧升达注意到岳小吟开始有点神不守舍,看来,尽管她表面上很洒脱,实际上还是很在意楚之洋的一举一动的。

楚之洋终于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不是跟哪个女人通电话去了吧?”欧升达想给他解解围。

楚之洋嘿嘿一笑:“别说,还真是女人。”

凌来来在一旁叫道:“楚总,你也太放肆了吧?居然一点都不加掩饰?”

楚之洋对欧升达道:“是之月。”

楚之洋的妹妹楚之月以前是经常来深圳的,有时候她那个老公梅津也会经常来。梅津是建设部的一个司长,以前楚之洋开拓欧美市场的时候,他经常叫欧升达招待他。可是,欧升达一直对那个趾高气扬的家伙不感冒。

“怎么,两兄妹通电话也搞得这么神秘?”凌来来似乎还有些不信。

楚之洋看着欧升达,平静地道:“之海跟梅津沟通了一下,梅津也通过他那个角度,透过一些朋友,给通衢方面和鹏城方面一些压力。不一定解决什么问题,但是,至少也会舒服一下他们的手脚。”

欧升达哦了一声,现在整个事件的进展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尽管这些变化看起来似乎对大局不会起什么作用,可是当这些变化在目前这个敏感的时间段出现,至少是对他的心理上有了某种安慰。

面对着对手那里的人头攒动,至少自己这边影影绰绰地也有些了谋士。

高手的对决,总是平静而简单。不像某些半吊子侠十一样,见了面先讲礼数,然后乒乒乓乓乱打一通,实际很难伤到对方。高手的对决只是以外行人所不完全理解的速度和方向进行着,甚至只在照面的一瞬间,剑光一闪,胜负已决。高手对决看起来很无聊,但是却真的是招儿招儿致命。

怎样才能成为高手?高手不是学习出来的。这个结论可能让人气馁,但是事实可能就是这么残酷。高手是悟出来的。因为,第二是可以争取的,而第一则是一种境界。

尹诗双注意地观察了一下欧升达的表情,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帮他倒水。她的侧脸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平静而温和,看不清她有什么特殊表情。

她认识梅津,也知道梅津的能量。梅津不是那种权力很大的人,但却是一个能调动很多资源的人。他一插手,这水就会更浑了。

这算是楚之洋在动用家族的力量在对自己进行抢救吧?不管会不会有效果,他都从心里感激这个看起来凡事都满不在乎的楚大少。

楚之洋的动作让欧升达觉得很温暖,感觉自己在奋战的时候还有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