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解局中局 4、在京城最高的餐厅,赖敬东纵论资本江湖
兴建摩天大楼前,杜林祥曾经雄心勃勃,希望借此一战,超越万顺龙成为万众瞩目的洪西首富。如今这个目标,只得“无可奈何花落去”。他当不了首富,却是“首负”的有力竞争者。
杜林祥曾问过张清波,在河州的民营企业中,他算不算欠银行债务最多的。张清波想了想回答:“这个还没统计过。不过以你的情况,跻身前三那是十拿九稳。”人们经常调侃:在中国欠银行的钱越多,就越是大爷。那些背负几十万房贷,不得已艰辛度日的年轻人,看着坐奔驰、开宝马的企业老总整日出入五星级酒店,发出这种抱怨本不足为奇。但是,事实与坊间传言之间,无疑相去甚远。
巨额的债务就令杜林祥心力交瘁。他不得不小心呵护企业那原本脆弱的资金链,哪笔贷款什么时候又该到期了,下个月几号又要结清建筑商的垫资了,整日里全想的是这些事,不得一刻清闲。纬通集团没有坠入万丈深渊已然万幸,但它依旧在悬崖边跳舞,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凭借雄壮挺拔、直入云霄的纬通大厦,纬通集团在普通人心目中仍是河州屈指可数的大公司。不过在业内,这栋摩天大楼早已沦为笑柄。
眼看宏观调控逐渐放松,万顺龙当初低价抄底的项目一个个光彩夺目,顺龙集团的发展势头好得一塌糊涂。就连那些中小房地产商,熬过漫漫长夜之后,也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不断拿地并推出新的楼盘。
只有纬通,受困于企业的债务负担,不得不放缓扩张步伐。那栋壮观的摩天大楼,在杜林祥眼中仿佛像一座五行山,自己就是压在山下的孙行者。他多想挣脱束缚大干一场,可看看企业惨不忍睹的财务报表,他只能提醒自己:淡定,淡定!生活只能在淡定中忍受煎熬,企业也只能在淡定中垂死挣扎。
国庆长假,杜林祥陪安幼琪到了北京。安幼琪已与那个当大学老师的男友分手,她现在不仅是纬通的副总,也是杜林祥的专职情人。上午开车去爬长城,只见漫山遍野涌动着人潮,吓得杜林祥车都不敢下,直接掉头回了市区。
回程的高速路上,安幼琪接到电话。电话是洪西大学教授、洪西经济学界泰斗柯文岳打来的。柯老已从国外游历归来,今晚在北京有几位好友聚餐,他便邀安幼琪与杜林祥一起去。老师相邀,安幼琪自是不好推辞,就连杜林祥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几天和安幼琪弄得太厉害,身体有些吃不消。更要命的是,一大早安幼琪又去买了许多鲜花与装饰品回来,说是专门布置一间情趣小屋,吃过晚饭后就开工干活。杜林祥实在是力有未逮,正好趁机出去躲一躲。
晚上六点,两人来到位于建国门外的国贸大酒店。晚上吃西餐,地点就在国贸79餐厅。顾名思义,这家餐厅就在国贸大酒店79层,号称是北京最高的餐厅。俯瞰京华,坐拥无与伦比的景致,为宾客营造了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出席晚宴的,除了柯老、杜林祥与安幼琪,另外还有三人。一位是沿海某省的副厅长,姓何,他以前也是柯老的学生。另一位叫赖敬东,据说是证券业人士,他带着夫人一块前来。在电梯里,柯老告诉安幼琪:“这位赖总,可是位传奇人士。”听柯老的意思,他久闻赖敬东之名,过去却没有见过。今天能聚在一起,主要是何厅长的关系。
闲聊时,何厅长得知杜林祥与吕有顺关系不错,就不无羡慕地说:“我和吕市长当年在国家部委一块提的副局,下派到地方的时间也差不多。他到河州当副市长,我去沿海一座城市担任副市长。这才几年工夫,差距就拉开了。他已经是副省,我这辈子恐怕都只能是厅级干部了。”
柯文岳说:“小何,你离退休还早呢。机会多得是。”
何厅长摇摇头:“老师你不知道啊,错过了这个年龄,以后就不再有机会了。就说咱们省吧,一大把市委书记等着提副省,像我这个厅长,哪有什么竞争优势?尽管都是正厅,可市委书记和厅长的含金量,那是大大不同。”
何厅长说的是大实话,众人只得含笑不语。何厅长继续说:“我们部里过去有位司长,大家都叫他顾老。他可是有名的大才子,在中央领导那里都挂了号的。顾老总爱说,自己年轻时,组织上喜欢用根据地老八路出身的干部,像他这种年轻人,只能等一等。好不容易等到改革开放了,又提出干部队伍年轻化,组织多次找他谈话,要他高风亮节,为年轻同志让一让。这等一等、让一让,黑发转眼成白头,还有什么指望。顾老当年感叹的仕途艰辛,我算是体会到了。”
何厅长的话引来众人一阵捧腹大笑。就连从未踏入仕途的杜林祥也大笑起来。人啊,真还得分圈子!与柯老这样的大儒在一起,总能听到许多既风雅又幽默的段子,而跟着林正亮出去和建筑老板喝酒,则会带回一箩筐又黄又暴力的故事。
国贸79餐厅收费不菲,做的菜也的确精致。色香味俱佳的金枪鱼沙拉,还有香甜细润的提拉米苏,连杜林祥这种不爱吃西餐的人也禁不住竖起大拇指。尤其是晚宴的主菜牛排,更令人回味无穷。
赖敬东说:“这里的牛排的确不错,原料是从澳大利亚空运来的谷饲安格斯牛。安格斯牛肉本来就是世界四大顶级牛肉之一,加之用谷物饲养的安格斯牛肉口感比牧草饲养的牛肉更细腻。”
何厅长来了兴趣,问:“什么是世界四大顶级牛肉,赖总给我们普及普及!”
赖敬东说:“牛肉好不好,眼睛一看就能知道。好的牛肉,一定拥有大理石般的瑰丽花纹。说到世界四大顶级牛肉,那自然是日本神户牛肉、意大利的奎宁牛肉、法国的夏洛莉牛肉,还有咱们今天吃的谷饲安格斯牛肉。四大顶级牛肉,排在第一的还得数日本神户牛肉,因为主要出产于兵库县神户市而得名。长期以来,日本人不怎么爱吃牛肉,所以也没有发觉神户牛肉的美味。直到西风东渐,越来越多的欧美商人来到日本,才让神户牛肉的名气愈来愈大。我有幸在东京吃过一回,那种香而不腻、入口即化的感觉,能让人不忍停箸,可惜现在很难吃到了。”
杜林祥这时插话说:“我的纬通大厦里马上就要开一间西餐馆,它那里面的招牌菜就是神户牛肉,到时请赖总来品尝。”杜林祥这话倒没吹牛。河州一家有名的西餐馆不久前刚在摩天大楼里租下场地,准备下个月开张营业。这家西餐馆的卖点就是神户牛肉。以前,杜林祥还不了解神户牛肉的名气,今天听赖敬东一说,才知道其来头不小。
赖敬东点头微笑了一下,却没再说话。直到晚宴结束后下电梯时,何厅长才对安幼琪说:“一头在比赛中曾获金奖的神户牛甚至叫出了722万日元(约合人民币45万)的高价!用这样的肉做成的牛排,价格可想而知。更关键的是,中国早已宣布禁止进口神户牛肉,哪怕去日本观光的旅客,想随身带一块进来,海关都不会放行。中国市场上的所谓神户牛肉,几乎是百分百的假货,假冒牛肉多数是由新疆、内蒙古等地的黄牛肉和黑牛肉冒充的。”
在万顺龙跟前卖弄历史知识,说什么马关大楼,被人家调侃过一回。这次冒充小资情调,又被无情戳穿。杜林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闯荡江湖,不是不可以偶尔玩几下斧头,但一定要先弄清楚对面站的是不是鲁班。
何厅长这时说:“赖总,你是证券行业的元老。最近股市上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给我们透露一下。像我们这种人吧,搞腐败风险太高,凭这点工资又确实太寒碜。”
赖敬东笑了笑:“股市上的消息我现在可是一点没有。好几年不碰那玩意了!”
何厅长说:“赖总这样的专家,现在怎么也归隐林下了?”
赖敬东说:“刚出狱那会儿,手头实在没钱,就去搞了家创投公司。几年下来,起码下半辈子的养老钱已经挣够了,我也就下决心,彻底退出这一行了。”
杜林祥心头一惊,敢情这位赖总还是位蹲过号子的角色。柯文岳可是位仙风道骨的人物,一般说来,他是不会与赖敬东这种有前科的人在一起把酒言欢的。今天柯文岳破例坐到这里,想必赖敬东不是普通人物。
后来的杜林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很多赖敬东的消息,才猛然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孤陋寡闻。不认识张敬东、李敬东,你可以埋怨人家名气太小,没听说过赖敬东,就只能怪你自己不够档次。“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赖敬东也是有这种江湖地位的!
赖敬东是陕西人,20世纪80年代便留学美国,堪称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系统学习欧美国家证券业知识的人。回国后正好赶上邓小平南巡讲话,全国上下发展经济的热情高涨。赖敬东毅然决定南下上海,成为中国证券市场第一代拓荒者。
如今在中国证券市场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上交所、深交所,赖敬东都参与了前期创建工作。20世纪90年代末,刚入不惑之年的赖敬东就已经担任一家著名证券公司的总裁。他不仅是腰缠万贯的沪上金融大亨,也是纵横中国证券市场的风云人物。
在赖敬东事业高峰期,一连串的打击却接踵而至。先是被停职检查,后来还牵扯操纵股价,被判入狱服刑。
而此时坐在西餐厅里的赖敬东,头发浓密乌黑,中间或夹有银丝,挫折没有磨掉他的飞扬自信,反使他在大开大阖之中不失细腻。
当聊天的话题转向证券市场时,赖敬东叹了一口气说:“外界所谓的中国证券市场第一代拓荒者,差不多已经全军覆没。尉文渊、阚治东、管金生被称为中国证券业三大教父。尉是上交所首任总经理,阚与管分别曾任申银和万国两家最早的证券公司总经理。后来,管金生因国债期货事件被判十七年有期徒刑,尉文渊引咎辞职,就连转战深圳的阚治东几年后也身陷囹圄。”
柯文岳说:“据我所知,现在证券市场的环境应该说比十多年前好多了。”
赖敬东点头说:“那是当然。尽管目前中国证券市场的规范程度与欧美日相比还有不小差距,但比起刚建立那一会儿,实在是天上地下。”
尽管已淡出资本江湖,但赖敬东对于经济走势的关心丝毫不减当年。他预言说:如今的金融体制决定了众多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都面临融资难题。因此,未来通过上市融资的企业会越来越多,甚至有可能在国际资本市场出现中国企业上市潮。中国的证券市场,门槛还是太高,一些对资金极度饥渴的企业恐怕会选择直接去海外市场上市。
杜林祥如今正忍受着资金饥渴的煎熬。对于他来说,开门三件事,就是:钱,钱,钱!对于通过上市融资来缓解资金压力,杜林祥也听别人提到过,只是这方面的知识过于专业,河州那些半吊子专家的讲法,杜林祥更是听得如坠云里雾里。今天有幸遇见中国证券业的元老,杜林祥正好请教:“通过发行股票融资和其他的融资手段有什么不同?”
赖敬东说:“股票融资大概有三个特点。首先是长期性,股权融资筹措的资金具有永久性,无到期日,不需归还;其次是不可逆性,企业采用股权融资无须还本,投资人欲收回本金,需借助于流通市场;最后是无负担性,股权融资没有固定的股利负担,股利的支付与否和支付多少视公司的经营需要而定。”
何厅长在一旁说:“赖总,你的解释还是太学术化。要我说很简单,从其他地方借来的钱,不管是银行贷款或者民间信贷,借钱的人都要还本付息。而从股市上圈来的钱,是不用还的,也不需要付利息。”
赖敬东笑着说:“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意见。”
赖敬东的“深入”,配上何厅长的“浅出”,杜林祥算是听明白了。他说:“能找到这种既长期又廉价的资金,企业自然心里乐开花。怪不得那么多企业争着抢着要上市。”
柯文岳插话说:“天上不会白白掉下馅饼。企业上市后,如果经营情况较好,那么利润就会分享给所有股东。上市嘛,说白了就是借别人的钱来发展,最后利润也由大家共享。那些真正不差钱的企业,对上市的热情就会低一些。明明我一个人就能赚的钱,干嘛分给别人?比如娃哈哈的宗总,就到处讲自己的企业资金充裕,不考虑上市。中国企业发展历程还较短,我一时也无法判断,宗总现在说的是真是假,或者日后他的想法会不会变,但我知道美国有许多大公司就一直没有上市。比如安利,它采用直销的模式,资金回笼快,没有三角债,所以发展得十分稳健,不需要上市融资。”
赖敬东竖起大拇指:“柯老的这番见解很是精辟啊。对于那些真不差钱的企业,上市便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而对于一般企业,证券市场就是资本的放大器。”
杜林祥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尽管有许多名词,在他耳中还过于生涩,尽管有许多资本运作技巧,他一时还无法理解。但谈话中有一点,杜林祥是真真切切地听懂并记住了:上市融资可以轻而易举圈来几十亿资金,真能如此,纬通集团的资金链困局就迎刃而解了!
杜林祥有一种朦胧的预感或者叫憧憬,这位名震江湖的赖敬东,是否能成为自己生命中的另一位贵人?就好像当年的吕有顺。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向赖敬东正式提出邀请,希望对方方便时去河州走一走、看一看,为自己企业的发展指点迷津、定位导航。赖敬东微笑着说:“感谢杜总的盛情,有空的话我一定要去叨扰一番。”杜林祥不清楚,赖敬东是真的接受了邀请,还仅仅是场面上的客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