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位过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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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计结果出来了,何复彩这次真是雷厉风行。抽调精兵强将,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了一堆问题。
“这次审计主要围绕两大块,一是查小金库。二是查帐外帐。到目前为止,在建委系统共查到小金库18个,查实资金八千二百四十万,查出不在管理范围内的帐号16个。公款私存有三千多万,都是存在财务人员名下。其中建委财务科、建管站、质监站、造价所等科室都存在这个问题。收来的钱全存个人名下,开支不经任何审批,都由科室领导说了算。更滑稽的是,建委几个副主任包括主任孟怀安都有自己的帐号,每月会有不同公司,不同建设项目往这些帐号上存钱。查到最近的一笔是金港地产公司今年五月份给每个帐号存入八十二万元,存入孟怀安帐号上的钱是别人两倍。”何复彩逐项跟朱天运汇报。
听到金港地产公司,朱天运脸色一变,这家公司他了解,海州著名的金海岸花园就是该公司运作,当时为拿地,差点在海州引出一场轩然大波。默一会,朱天运问:“金海岸花园是不是去年四月动工的?”
“是。”
“开发商是不是叫司卓娅?”
“是这名字,三十六岁,女性,之前在省财政厅工作,后来下海经商。”刘大状接过话汇报道。
“知道她丈夫是谁吗?”朱天运又问。
“这个……我们没查。”刘大状说。
朱天运笑了一声,道:“她丈夫叫黎中原,听说过这人吧?”
“黎中原?”何复彩和刘大状同时惊了一声,何复彩说:“这人不是谢觉萍的丈夫么,怎么?”
朱天运掩起脸上表情说:“你们还是没把工作做细,接着往下说。”
何复彩又接着前面话题,继续汇报。这次审计还重点查了建委系统的开支情况,以及工程款项的截留等,就目前查到的证据还有各种资料,足可以证明,建委系统早就成了贪窝,原班子成员中,除刘大状和不久前退下去的一位副主任外,几乎全部陷了进去,更可怕的,建委机关一共十六名中层,有十一名就有经济问题。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这就是你工作过的地方,要知道,你是建委纪检组长啊。”朱天运盯着刘大状,心情复杂地说。
刘大状垂下头去。面对如此沉重的现实,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其实不用辩解,建委那几年,他就像退休老干部,虽然头衔是纪检组长,但相关纪检的事,一件也没干,顶多就是组织机关干部学一下文件,例行公事地按上级要求让干部们写点学习心得思想汇报什么的。你可以说是被孟怀安等人架空,但这决不是理由,根本问题还在于,你对自己肩上这份担子,到底有没有勇气和信心担下去?你的责任感还有使命感是不是早就没了?
官场上的态有多种,但表现最突出的有两种。一是强烈进取态,这是官场最旺盛最有激情的一种态,但凡抱有希望的人,都在争做这种态。朱天运柳长锋包括赵铭森罗玉笑他们,都是这态。甚至下面的明泽秀高波,也是这态。这态充满活力充满搏杀,富有激情富有悬念,但常常是狼烟四起,战火不断,以至于硝烟能迷罩住多人的眼。另一种是垂头丧气态,这是官场最没落最败笔的一种态。有多少干部,一旦权力旁落,就过起了睁一眼闭一眼的神仙日子,心里早没了什么责任、使命,大家都认为那是空话、大话,远没有权力那样实在。这也是体制性弊端,后果怕不在贪腐之下。因为贪官是做事的,不做贪不了。而这些官却是说冷笑话看大热闹的,拿着高工资发着高级牢骚坐着高级小车怨声载道地过完岗位上最后这段日子。
朱天运收回遐思,这些问题还是留待以后去思考去解决吧,眼下重要的,是尽快想出下一步怎么办?
何复彩又汇报了半小时,算是把这次审计出来的问题全汇报了。朱天运沉思良久,抬起头道:“复彩,辛苦你了,真没想到,你我管理下的建委,会是这个样子。不好跟省委交待啊——”
这是朱天运第一次称呼何复彩为复彩,之前虽说也称过复彩,可后面必要缀上书记两个字,这在官场也是习惯性称谓,并没有特殊的东西在里面。此时这声复彩,却是不带后缀的,而且叫得那么自然。何复彩身子一热,感觉这些天的疲劳一扫而尽。眼里竟然湿润了一下。都说官场中的女人是非常势力非常实际的,何复彩自己也承认,她势力过,实际过,不这样她走不到今天。就在目前,她还保持着不该保持的关系,可那跟感情无关,这点她很清楚。说好听点是她是报恩,毕竟上面那人有恩于她。说不好听点,就是出卖。
女人是需要感情的。不管她是怎么样的女人,总归还是女人。有人说现代女人是拿钱养的,官场女人是拿权养的,贫贱女人是拿泪水养的。其实这些都是错,天下女人都是拿情养的。
何复彩不会荒唐到认为朱天运在给她传情,绝不,可这声复彩还是打动了她。可见她在情上,是多么的荒凉。
“责任主要在我,是我这个助手没当好,书记您太忙,哪能事无巨细操心过来呢。”何复彩说着也垂下头,状若做错事的小女孩,令人心生怜悯。
“算了,不说这些了,责任怎么也在我这里,我不想推给你们。不过既然现在动手了,就一定要下决心把这些毒瘤解决掉,有决心没?”
“当然有!”何复彩猛然抬头,胸脯挺了几挺,她就担心朱天运听到这么严重的情况,会退缩,会犹豫。省里铭森书记就忽尔硬忽尔软,让她觉得不过瘾。
“你呢,难道不该表个态?”朱天运佯装生气地瞪住刘大状,最近刘大状跟何复彩越来越能拧成一股绳,让朱天运非常开心。其实用人之道,重在一个“观”字。观其态而知其心,知其心而知其力所在,然后力力相助,就能发挥到极致了。朱天运正是研究透了刘大状,又按何复彩的性格,有意给他们制造出机会,让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走在了一起,结果,神奇效果就有了。
“我哪敢表态,我哪还有脸表态嘛。”刘大状说着,忽然蹲下身,呜呜咽咽哭起来。这招倒新鲜,朱天运和何复彩都没想到,何复彩想拉他起来,看了眼朱天运,朱天运黑着脸,没敢拉,任刘大状在那哭鼻子。
“长本事了啊,我们刘书记也会演戏了。”
刘大状腾地站起,发誓一般说:“我绝不是演戏,我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以后两位书记看着,我要是再给你们丢脸,我刘大状自己搧自己嘴巴。”说着真就要抡起巴掌搧自己。
“乱说什么呢,越说越没原则!”朱天运斥了一句,把话题收回来,三个人继续坐下研究。等下班时,初步方案就有了。
市里连着开了三场会,朱天运像上发条似的,突然就把海州的发条拧紧了。三场会气氛骇人,朱天运在会上痛斥了建委等系统的霸王行为,说这些部门仗着自己是行业老大,权力部门,为所欲为。利用手中权力公开践踏一切。在三令五申的情况下,仍然视法律法规如儿戏。接着,他对相关单位私设滥设小金库,公款私存,胡乱开支等问题做了通报。要求纪检、反贪等部门继续深查,绝不姑息。同时要求组织部门成立专门力量,对违纪违规严重的,按干部管理条例,该免职的一律免职,该批评教育的进行批评教育,该换岗交流的,换岗交流。对触犯国家法律法规的,交由司法部门处理。对问题较多的几个大口,市里专门抽调力量,进行详查。要求人大、政协积极参与进来,发挥监督作用。朱天运还重申了干部廉政建设的十三条规定,和省市关于加强党员干部先进性教育,推进干部队伍作风建设的补充规定等,要求县级以上干部对照条例开展自查自纠。他言辞激烈,语气沉重,态度非常之强硬,就差没公布违规违纪者名单了,或没让纪检委当场带人了。
三次会议柳长锋都参加。柳长锋最近感觉有点被朱天运甩开的滋味,很多事他都想掌控,但就是掌控不了。审计组进驻海州建委,孟怀安找过他,是跟妻子唐雪丽一块来的。唐雪丽说了一大堆话,忽尔是她妹妹,忽尔又是他们两口子,都是要求柳长锋做这做那,听得柳长锋心里很烦。胡乱支吾几句,打发走了。柳长锋能打发掉唐雪丽两口子,却打发不掉内心的焦虑与愁闷,朱天运到底要做什么啊,难道真想撕破脸,彻底跟他翻牌?
前两次会议,柳长锋只听,不急着发表意见。他想听听朱天运的真实用意,还有到底想出什么牌,朱天运到底要跟他玩到啥程度。听完,就去找苏小运反馈。苏小运开始不当回事,一个劲说:“急什么啊大市长,有人想出风头,就让他只管出好了。反正又查不到你柳大市长头上,你怕什么?”说完,不怀好意地窃笑起来。柳长锋现在害怕这种笑,最近苏小运这边也是神神秘秘,很多事让他吃不准。他是一心想着要见见罗玉笑的,苏小运老是推辞,不是说省长忙就说省长身体不好,不方便见下面。下面?柳长锋这才意识到,罗玉笑和苏小运一直拿他当下面人,一股悲凉生出,彻头彻尾袭击了他。好长时间,柳长锋都把自己放到跟罗副省长一条线上了,以为只要那个了,就捆在一起了,再也没有上下之分,没有你我之分。看来,他还是愚蠢。
愚蠢啊。
柳长锋灰溜溜地回来,在另一处办公室把自己关了一夜。这处办公地点位于江边黄金地段,宾馆叫水云天,五星级。是香港老板建的。当初这个香港人来海州投资,引荐他们认识的正是谢觉萍。香港人很痛快,柳长锋也很痛快,没怎么周旋,协议就达成了。柳长锋开始帮香港老板疏通,协调各个关系,打通各个环节。等宾馆建起,又在江边避出一块地,让香港人建了休闲度假村。这地是他直接批的,没经任何程序,特事特批。如今这块地已是黄金价,增值增得让人咂舌。香港人也没亏待柳长锋,该算的都算给了他,直接帮他存在了外面。宾馆运营后,又改造出一个大套房,供柳长锋休息或处理公务。
柳长锋给这处秘密地点起了个名:燕窝。这里是他跟谢觉萍关系走向密切的地方,是他们第一次完成那项神圣之举的地方。他们在这里融为一体,把自己毫无遮掩地交给对方。柳长锋这一生有过不少女人,就是现在,身边女人还是不断。但,最让他销魂最让他疯狂的,还是跟谢觉萍的第一次。那是怎样的一次哟,柳长锋至今想起来,还忍不住要痉挛,要颤栗,要浑身充血,整个身体要爆裂。
人跟人不同,女人跟女人尤其不同。柳长锋不得不承认,这辈子,要说哪个女人让他达到巅狂的程度,就一个谢觉萍。其他女人也给他享受,也给过他快感,但只多是快感,没别的。而他又需要别的,尤其需要心跟心的交流。
心跟心的交融才是真正的交融啊。他们这些人,自己没心,也不敢有心,心会是累赘,会是负担,会是关键时候杀掉自己的武器。别人更不敢把心给他们。谁见过官场中人交心?没,自上到下,要么玩交易,要么玩交换,就是不玩交心。包括妻子,也只是伙伴。
伙伴!
那个晚上,柳长锋把自己关在燕窝里,他跟谢觉萍有过第一次后,谢觉萍告诉他,小名叫燕子,柳长锋灵机一动,就说以后这处就叫燕窝吧,让燕子归巢的地方。谢觉萍听了,猛地扑过去,死死地抱住她,连哭带笑说:“燕窝,燕窝,哦,我终于有窝了。”
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儿。
他们在燕窝里发生很多故事,留下过太多刻骨铭心的记忆。谢觉萍被收审进而被判坐牢,柳长锋一度时间想把这里退还给香港老板,后来又稳妥点,没退,只是脚步很少到这里来。他怕伤感,纵是再心硬的人,看到这里的物,闻到这里的味,都会想起一些事来。何况这里还有他们其他一些秘密。
这些秘密跟罗玉笑骆建新以及省住建厅长、党组书记刘志坚等人都有关系,有些,甚至是致命的。
这个晚上柳长锋翻了两样东西,一是谢觉萍交给他的一本帐,详细纪录了盛世欧景楼盘以及两千亩土地案和其他五项大工程中他们这些人的私下交易以及对钱财物的分割。另一样东西跟谢觉萍无关,却跟另一个女人有关,这女人叫秦海真!
正是重温了这个叫秦海真的女人,以及她后面的几个男人,柳长锋已经降到零点的信心才猛然间又升起来,升到极高处。感觉一切都不在话下,谁能将他怎么样呢,难道他们不想平安,不想度过这场危机?
是的,这是一场危机,对他们中间每个人来说,都是致命危机,不管这些人是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说翻大家一起翻!
天亮时分,柳长锋恨恨地吐出这几个字,然后精神抖擞地回到了市政府。
到了第三次会议,柳长锋基本上就把朱天运心思吃透了,包括朱天运要下的几步棋,也都在他腹中。当然,通过几次会议,还有这段时间的观察与思考,柳长锋重新认识了朱天运。以前对这个人,真是有点小瞧,重视不够,把他树成了对手,但没树成最强大的对手。这怕是他最大的失误,太过侥幸,太把圈子的力量当回事。以为圈子是钢铁铠甲,钻在里面就刀枪不入,坦然一生。现在才发现,圈子不过是乌龟壳,看似很坚硬,别人有可能攻不破你上面,但可以轻轻一翻,将你肚皮朝天,这时候你敢说你硬,敢说你有保护吗?
没有!
柳长锋终于知道,必须把朱天运摆到很高的位置,认真对待。
得认真对待啊。
等朱天运要求完,他抓过话筒,慢条斯理发表了一篇长论,中心思想都是围着朱天运的话讲的,下面人一听,是高度站在市委立场上的,坚决支持市委这一重大决定。但里面他打了两个埋伏,第一,要把这次审计跟当前中央强调的治理裸官联系起来,不能搞成孤立行动。这埋伏打得很有意思,听着像是要跟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其实是暗示,不能以裸治裸。朱天运老婆不是又出去了么,出去干什么,跟组织汇报没?第二,他补充了一点,不能把这次反腐当成报复手段,不能让个别人钻空子。这个别人讲得极暧昧,极模糊,但朱天运听了,马上明白过是在指刘大状。
朱天运笑了笑,没多说。他早料想到柳长锋会拿这两件事做文章,暂且先让他做吧。
随后,朱天运就去了北京。说是最近感觉身体不舒服,要去查一查,还煞有介事让秘书处提前跟北京几家医院联系了一下,完了叫上唐国枢,带上秘书孙晓伟,一块走了。一到北京,马上跟唐国枢和孙晓伟分开,让他们在北京尽情玩,不用管他。这两人当然不敢管他,也不敢真的去玩,整天缩在宾馆里,大眼瞪小眼。瞪到第二天,唐国枢说,孙秘书你去转转吧,北京你来的少,不要浪费机会。孙晓伟就去了,结果在宾馆后面花园里坐了一天。脑子里始终想着一件事,这次博弈,朱天运会胜么?
任何博弈,胜负各占一半,没有哪场博奕你保证能赢。胜是在败之后,凡事必须先想到败,要想到败了后怎么办,还有没有可能反扑?做事只有先把后路想好,才能义无反顾往前扑。进退自如,攻防得当,出拳时想到收拳,揍人时想到被人揍,是做任何事的基本道理。
朱天运这次来京,就是给自己找退路,或者,给自己堵退路。
堵比找更重要,置死地而后生,这才是人生大境界,也是官场大境界。只有把后退彻底堵死,你才能利用百分之一的机会,创造出百分之一百零一的成功。
朱天运需要这种成功,他这次来,是去见老首长!
2
老首长早就做好准备在等朱天运,他料定这小子要来。
所以看到朱天运,老首长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地问:“你还知道来北京逛逛啊?”
朱天运灰了一下脸,旋即又振作,认真道:“一直想来呢,就怕干扰首长您。”
“干扰我?你这话说得太邪乎了吧,你怕干扰我?还以为你现在事业做大了,眼里没我这个老家伙了。”老首长爽朗地笑道,一点看不出他在生气。可朱天运吓得面色皆无,老首长从不在他面前说这种话啊。他结了好长一会舌,最后红脸道:“首长批评得对,我向首长检讨。”
“检讨什么,没犯错误你检讨什么?”老首长装出生气的样子,批评道:“这种虚话官话要不得,你朱天运不该是这样的人。”又道:“天运,这种话我听了一辈子,实在听烦听腻了,现在就想听些真话,哪怕是刺耳的真话。坐吧,知道你是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事,坐下谈,我让阿姨给你泡茶,我这里可有世上最好的茶啊。”说着,就要叫保姆。朱天运忙说:“我自己来,我就喜欢蹭老首长的茶。”
老首长老家就是茶乡,他九十岁的母亲至今还在老家,怎么也不肯跟着儿子到京城享清福。弄得老首长每年都要花时间去老家陪母亲,他的茶,是母亲专门为他采撷的,当然是世上最好。
朱天运支走保姆,亲手泡了茶,捧给老首长,一老一中坐茶桌前,谈起了工作。朱天运开门见山,把最近发生在海东的诸多事一并讲了,其中就涉及到省长郭仲旭走与不走的传闻。老首长听了,呵呵笑道:“这个郭仲旭,也学会玩这套了,以前感觉还像个做事的人,现在感觉真不咋,越来越糟。”朱天运没敢接话,这种话乱接不得的。等老首长发完感慨,又接着将自己的打算还有一系列计划一并讲了出来。
老首长听完,忽然就不作声,表情非常凝重。
朱天运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很紧张地等老首长开口。朱天运此趟来,重在求两个字:方向。虽然他已决定要那么做,要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价将海州还有海东这顶压了几年的盖子掀开,将井中之人一个个拉出来晒太阳。但此举风险过大,甚至说太大了,稍有不慎,他会成炮灰,还会连及到一大批人。因此让老首长把把关号号脉就显得十分重要。
老首长又沉吟一会,慢悠悠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朱天运想了想道:“一半为民,一半是为自己。”
“真这么想的?”老首长有点兴奋。如果朱天运冠冕堂皇说出一大堆堂而皇之的理由,怕是,他就什么态也不亮了。幸亏朱天运说了一半为自己。是啊,天下之人,哪个不为自己?纵是再亮堂的理由,后面藏的还是自己。这不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叫什么来着,老首长想了想,忽然在心里给出一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朱天运再次点头,又给老首长添了茶。老首长品了一口,起身说:“跟我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老首长带着朱天运进了书房,书房真大,里面摆了不少书,最为显眼的居然是《毛泽东选集》,厚厚四本红宝书,还有一本白皮的,第五卷。文革年代的。再下来就是马恩列斯著作还有党和国家领导人著作。老首长盯着书柜望半天,冲朱天运说:“上面第三排,有一本书,就那包了皮的,你拿下来。”朱天运按他的指示,小心翼翼取下那本书来。老首长接过,翻了翻,从书中拿出一张照片来。然后对着照片,跟朱天运讲了一段年代久远的故事。
那故事里掩埋着一段岁月,掩埋着好几个人,掩埋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
斗争的结果,照片上这个人自杀了,老首长从最危险最被动的处境中冲突出来,随后有了他光彩夺目的一生。
朱天运捧着照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老首长要过照片,原又放回原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地道:“天运啊,人这一辈子是要做些事的,不然,到我这年龄,什么回忆也没。”
“老首长,天运明白了。”
朱天运还没回到海州,海州这边已经地震了。纪委接连出手,连着带走建委系统五个人,第三天,市建委又有一名副主任,三名中层被双规。紧跟着,三家地产公司老板被叫走。朱天运回海州这天,一直被人们私下议论来议论去的海天国际旅游公司现任总经理、柳长锋老婆贾丽原来的顶头上司温欣如被带走。
海州一时进入紧急状态,有人称,酝酿半年的朱氏风暴终于卷起。
机场往市区的路上,纪委书记赵朴口若悬河地向朱天运汇报工作,听到温欣如被双规的消息,朱天运心里一动,带着赞赏的口吻道:“动作蛮迅速的嘛,这次有点全面撒网啊。”
赵朴面带激动道:“不这样不行啊,这张网布得太严了,逐个击破很难凑效,必须全面开花。”
“那就全面开花吧。”说完,朱天运阖上眼睛,脑子里又浮出北京见另一位领导时的场景来。朱天运这次到北京,除老首长外,还见了三位领导,这三位都是对他抱有殷切希望的,在他的仕途生涯中,都起过相当重要的作用,而且目前都在重要位置上。朱天运并没跟三位领导谈海州马上要发生的事,觉得给三位领导添加压力很没必要,倒是婉转地提出一个请求,说自己想动动,去哪里也行,就是不想在目前这位子上困着了。他用了困这个字,把目前尴尬或无奈的心理都含在了里面。三位中的一位,就是此刻他想起的这位一本正经跟他说:“这个字用得不好吧,怎么能是困呢?你是一把手,如果你被困住,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朱天运赶忙说:“是我自身的问题,不怪别人。”
“是自己的问题就改,逃避不是策略。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工作还怎么开展?”
朱天运老实道:“不是逃避,就是想换个环境。”
一听换环境,这位领导不说话了,沉吟良久,目光对住朱天运说:“怎么都想换环境,仲旭同志想换,你也想换,难道你们对海东就如此没感情?”感情两个字重重撞了一下朱天运的心,朱天运有点亡羊补牢说:“怕是感情太深了,所以才……”
领导似乎懂了他的意思,犹豫片刻,突然扔给他一句话:“要换也行,不过不能离开海东。”大约觉得这话太过明显,又婉转道:“你也知道,海东班子中央一直在酝酿,各种可能性都有。对你来说,这是一个机会,我希望你不要错过。”
朱天运嘴上认真说着是,心里却已在暗喜。其实他说这些,无非就是拐弯抹角探探路,因为郭仲旭到底离不离开,离开后海东会出现怎样的变局,一直是压在他心里一块沉重的石头。
这阵,朱天运心里似乎轻松许多。要换可以,不过不能离开海东。他又暗自重复一遍领导说过的话。赵朴还在汇报,朱天运却什么也没听进去。不是他不想听,而是他对赵朴,已经很有想法了。这次去北京,一个很意外的机会,他听到了别人对赵朴的议论,虽是在酒桌上,说话者也是无意,但那些话对朱天运,却震动非常之大。
一个想两面得好,两面都不想放手都要抓紧抓牢的人,不知是该算愚蠢还是该算作聪明?朱天运现在一面都不想抓,抓不到的,真的抓不到。还是老首长说得对,凡事靠自己,自己的前程要自己来争取,障碍要自己扫,石头要自己搬,别人充其量,就是替你吆喝几声。
凡事都怕动真,说这个有难度那个有阻挠,这个抱着侥幸那个负隅顽抗,其实是我们没动真。一动真,所有的抵抗还有侥幸都显得脆弱,显得无力。很多进去的人不讲话,那是有人不想让他们讲话,做做样子,时间一到风声一过就放他们出来。真要让他们讲话,嘴巴是闭不住的。
谁也没想到,首先开口的居然是汤永康。
粗算起来,汤永康被于洋他们带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的汤永康就像世外高人,面对一次接一次的审讯与问话,要么装老大,口气非常之凶。要么耍赖,不是嚷胃不舒服就是喊心脏有问题,要去医院。稍稍对他不好,马上扬言要找律师,说办案人员虐待他,刑讯逼供。办案人员又都知道他的背景,当太了解别人背景时,你的动作就会收敛,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万一”两个字。迫于无奈,于洋临时做出决定,将叶眉调到了这一组。
汤永康开口并不是因为叶眉,这段时间的叶眉状态低迷得很,她陷在那场车祸里出不来。那场车祸噩梦一样笼罩了她,让她内心充满恐怖充满焦虑,还有很深的怕。她已不止一次梦见,她们的车子被撞得粉碎,她掉下去了,朱天运也掉下去了,他们在水中挣扎,江边没有人,那个开越野车的男人站在远处,狞笑着看着他们,直等他们被江水彻底吞没……
有段时间,叶眉天天到江边去,忍不住,那双脚很自觉地就把她带到了那里。去了就站在车子掉下去的地方,死死地望住江面。江水涛涛,恶浪滚滚。
叶眉动用了不少关系,都是背着朱天运。她想搞清真相,想查到开越野车的男人,那男人下巴上有一撮黑毛,瘦脸,一双眼睛小小的,一只还斜着。这是那天紧急状况下看到的,叶眉相信这些记忆不会有错。人在万分危机的情况下,记忆力格外的真实。只是很可惜,到现在叶眉也没查到那个人。
叶眉听说朱天运背后也在暗暗调查,通过公安局腾云骥副局长。这振奋着叶眉,不过叶眉还是很困惑,他不是不让查么,怎么?
叶眉最近忽然得到一条线索,那辆车子的新主人根本不是钢材商,而是半年前才从监狱走出的原黑社会老大,海州海风夜总会老板高铁风。高铁风五年前因组织黑社会、聚众斗殴致死人命等多项罪名被判十二年,仅仅四年多,就从里面出来了。而且一出来,马上就重操旧业,目前已是……
高铁风后面还藏着一个人,这人也是叶眉刚刚才知道的,她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莫非?
太可怕了!
叶眉对汤永康的案子其实是没多少信心的,公检法口工作了这么些年,叶眉经见过的怪事奇事实在是太多,经得她都不敢对这一行再抱希望。铲除黑幕的地方其实就是制造黑幕的地方,主张正义的地方往往不张扬正义,或者将正义两个字扭曲。叶眉内心里,阴暗的东西越来越多,这不能怪她,只能怪她比别人更容易接近阴暗。
潮湿的地方住久了,你会患湿寒症。黑暗的笼子里关久了,你的双眼根本适应不了光明。
叶眉这次只能算是碰巧,她和另两位同志跟汤永康磨了三天,根本没指望磨出什么,但到第四天,汤永康突然出人意料地供出了全部事实。
是全部,而不是部分!
于洋大吃一惊,接到报告的一瞬,他惊讶地看住叶眉:“不可能吧,他真能把全部秘密说出来?”
叶眉郑重点头道:“是全部,我们连续记录了三十六小时,我参加工作以来,这么痛快地做记录还是第一次。”
“痛快?”于洋盯着叶眉,神情中满是怀疑。
“是痛快,他讲得太流畅太激动,就跟做报告一样。”
“做报告?”于洋有点不满,叶眉用这样的口气,不像是一个专案组成员。“小叶你没发烧吧,这些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站在叶眉边上的专案组副组长接过话头说:“于书记多虑了,小叶说的是实情,汤永康这次是彻底崩溃。”
“彻底崩溃,我看你们就爱乐观。”
嘴上虽这么批评,内心里于洋还是很兴奋。是的,汤永康说出的太多了,看着笔录,于洋心惊肉跳,他真是什么都往外说啊。一个汤氏集团,居然裹进去这么多领导,而且大都是重量级人物!
仅在盛世欧景这一项目,汤氏集团就向省、市二十多位领导行过贿,最高额达到一千万元。于洋越发糊涂,一个楼盘,利润到底有多大,值得汤氏姐弟如此不惜血本?再看后面交待材料,于洋渐渐明白,汤氏姐弟根本就没打算在盛世欧景这一项目上赚取什么利润,他们是利用这一项目公关,拿下所有领导,为以后项目做“贡献”。
贡献?于洋冷冷一笑,以前看到这个词,心里会油然生出一股庄重感,一种使命感。这阵看见,却有种凄凉,有种悲哀。汤永康在交待中反复说,我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他们当然要对我有贡献,不然,我花那么多钱养这些人干嘛?
“他们不帮我赚钱,我有病啊?!”汤永康的供词近乎歇斯底里。于洋似乎能理解叶眉为什么用痛快和激动那样的词了。整个案卷就跟一部惊险小说一样,看得他大汗淋漓,十分地刺激。再看牵扯出的人,越看头皮越紧,脊背嗖嗖的,坐不住了。
起身,才发现天早已黑了,秘书什么时候开的灯,他都没有察觉。恍恍惚惚站了片刻,才想起如此重大案情应该紧着向省委汇报。抓起电话要打给赵铭森,一看时间已到了晚九点四十,略一犹豫,放下,独自犯起难来。
身为纪委书记,于洋一直想案件有重大突破,可真的突破到来时,又莫名其妙的感到一股茫然,巨大的茫然。
怎么办?于洋心乱如麻,不停地在地上踱来踱去。那些被汤永康供出的人,不时跳将出来,震他一震。还有那些事,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啊,如果这些事一一查证,海东怕就不是地震了。
比海啸都要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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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委专项会议已经开了三个小时,赵铭森本打算是要开常委会的,之前跟朱天运碰了碰头,朱天运说:“案子到这一步,参与进来太多人不好吧?”赵铭森知道朱天运的意思,眼下他们几个都知道,省府那边仲旭省长和罗副省长都被汤永康咬住了,整个建委系统,从省里到海州市,除个别人外,大多领导都被汤永康拉进了这张网,虽然目前还不能说是事实,但按照办案原则,凡是牵扯进来的人都不能参加会议。赵铭森所以要开常委会,一是仲旭省长和罗副省长目前都不在省里,仲旭省长自从调动一事吹风后,老往北京跑。有外界传言,他是跑去跟高层告艰难,想提前退下来。这话肯定没人当真,仲旭省长年富力强,正当时候,怎么会急着退下来呢?至于罗玉笑去北京,说法就更多,有些说法已经到了危言耸听的地步。这两位不在,其他人听听倒也无妨,但朱天运这么一提醒,赵铭森就觉常委会还是不开的好。这个时候,他必须综合大家意见。略做调整后,决定召开纪委专项会议。
会上于洋还有列席会议的海州纪委书记赵朴分别就省、市纪委最新调查结果还有案件进展情况做了报告,除汤永康这边,市里收获也不小,市建委负责项目建设的副主任以及两位中层先后交待出不少问题,这些问题直指市建委主任孟怀安。同时,外围调查也取得突破性进展,除查出骆建新在海州不少问题外,又查到这些年他利用职权,在海东其他城市建设和重大项目上若干受贿事实,受贿额高达三千多万,另有多处房产。目前相关当事人都被控制。另一条渠道,对骆建新夫人王燕在脑健神集资案中的受贿事实也已基本查清,这事直接牵扯到柳长锋夫人贾丽。
案情已经很明朗,涉案人员也越来越明确,可以说,这是建国以来海东省最大一起腐败窝案。涉案人员之多,涉案金额之大,以及贪腐造成的恶果,都令人触目惊心。赵铭森心情越来越沉重,几次打断赵朴和于洋,让他们汇报详细点,千万别漏过一个细节。等两位汇报完,赵铭森重重叹口气,目光对住朱天运:“天运,情况就这些,谈谈你的意见。”
朱天运咳嗽一声,最近他嗓子不好,老上火,引发了炎症。他说:“现在案情很明朗,问题全集中到孟怀安身上,孟怀安成了一个关键点。我想,是不是该对此人采取措施?”
“你的意见呢,老于?”赵铭森不知是犹豫,还是想试探一下朱天运和于洋,总之没急着表态。
于洋跟朱天运眼神一碰,两人像是提前碰过头似的。其实没,到了这时候,他们真的认为时机成熟了,必须对孟怀安采取措施。
于洋跟赵铭森说:“一开始我们就想到过这个人,只是出于多种考虑,才没提前采取措施,现在我看可以了。”
“那就马上采取行动,免得夜长梦多。对了,其他人呢,不包括省里主要领导。”赵铭森出乎意料地说。
“一下控制怕有难度,再说也会产生负面影响,我们逐个采取吧,尽量把工作做得稳妥。”于洋说。
赵铭森听得满意,道:“这样也行,总之,现在只能迎着困难往前冲,按中央要求,加大力度,坚定信念,义无反顾地把此案查下去,查实查铁,不留任何尾巴。”
“有书记做后盾,我们当然会义无反顾。”于洋兴奋地表态,同时用期望的口吻道:“当然我们还需要更多支持,包括天运书记这边,很多工作海州是走在前面的,以后还得继续领跑。这案子,离不开海州啊。”
朱天运微笑着道:“于书记过奖了,面对腐败,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这话虽然有点高调,但从朱天运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高调。赵铭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天运说得对,现在是分工不分家,希望下去之后,几方能合起手来,集中突击,力争早日结案。”赵铭森又强调几句,细节处做了补充,会议才结束。
会议之后,赵铭森跟林光渠紧急赶往北京,专程向中央汇报。于洋和朱天运分头忙起来,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海州建委副主任安克俭匆匆忙忙跑来汇报,孟怀安失踪了!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办公室活动,让安克俭准备一下,陪他去一工地检查工作。安克俭准备好,左等右等不见电话,也不见有人进来通知他。赶去办公室一看,门紧闭着。安克俭意识到不好,强行打开门后,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只放一张字条,上写:我到外面休息几天,委里工作暂时由安副主任主持。
几乎同一时间,于洋也接到报告,省住建厅厅长、党组书记刘志坚也失了踪。
半小时后,于洋跟朱天运到了一起,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如果说孟怀安失踪还多少能解释得通,至少省里市里已打算对他采取措施,他自己肯定也能觉察得到。刘志坚玩失踪,就有些莫名其妙,从没有谁说要对他采取措施啊,甚至在调查中都极力回避开他。就在刚刚召开的会上,也没有哪个领导提起过他,怎么会这样呢?
这事颇为蹊跷。
两人紧着跟赵铭森联系,赵铭森手机关机,打随行的秘书长田中信手机,也是关的。两人更觉奇怪,怎么会关机呢,从来没这种情况啊?情急之下,只能向一道去的林光渠求援。没想,林光渠在电话里淡淡说了句:“我跟书记一到北京就分开了,目前没有联系。”又向林光渠汇报刘志坚跟孟怀安失踪的事,林光渠说:“这事你们还是向省里报告吧,我目前有事,不好意思。”
于洋和朱天运就彻底傻了,两人干瞪眼般相互望了好长一会,朱天运先说:“感觉不对味啊于书记。”于洋也说:“我怎么嗅见异常味儿了呢?”
不管如何,工作不能停步,紧急情况尤其考验他们果断处事的能力与魄力。尤其朱天运,孟怀安这边他是跟于洋还有省委打了保票的,要是人真的学骆建新一样逃了,怕是上面不追究他也得辞职。跟于洋简单说了几句,朱天运火速回到市委。刘大状等人已经等在小二楼里,赵朴也在,脸上表情灰灰的。令朱天运感动的是,副书记何复彩已经命令各方,迅速展开行动,切断一切通道,拉网式地展开搜捕。
“谢谢你复彩。”等何复彩说完,朱天运抓住她的手,说了句感谢话。何复彩抹把汗,抓过杯子,猛灌几口。她先朱天运一步赶到西院小二楼,一看赵朴走,想走,不想朱天运给进来了。
“谢我没用,得把人找回来。”说完,匆匆转身,往外走了。朱天运望着她的背影,感觉这人今天有些怪。又一想刚才跟于洋说的那些话,心里更觉情势可能真的发生了某种变化。
能发生什么变化呢?一团阴云涌上来,罩住了他的心。
赵朴显得很焦急,不停地在地上踱步,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呢,怎么会突然消失呢,不可能嘛,怎么可能?”
朱天运盯着赵朴望良久,转而问刘大状:“保密工作怎么做的,谁走漏了消息?”
刘大状颇显无辜地说:“不可能走漏,我向书记发誓。”
“发誓发誓,就知道说这些,发誓管用么?”说着,目光瞄向赵朴,朱天运有种不好的感觉,孟怀安神秘失踪,很可能跟赵朴有关。他这个纪委书记啊,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可怕了。
“安克俭呢,他怎么没来?”朱天运扫了一圈,没见着建委副主任安克俭,心里来了气。
“五分钟前他走了,说是有急事。”刘大状解释道。
“急事急事,你们个个有急事,就是做不了事。安排下去的工作都落实了么,走了一个孟怀安,不会把你们走得六神无主了吧?”
“基本落实了,我们赶来向书记您汇报。”赵朴说。
“基本,我的赵大书记,现在啥时候,你还基本基本?孟怀安老婆呢,他家其他人呢,调查清楚没?”
“这个……正在调查。”赵朴脸一红,吞吐道。
朱天运无奈地耸耸肩,想发火,又忍住。赵朴怕挨批,反正工作是按程序汇报了,不如赶快溜走。赵朴一走,其他几位也不敢留,一个个溜了出来。屋子里就剩秘书长唐国枢和副书记刘大状了。刘大状显然是有话藏在心里,在等其他人离开。
“有炮就放,别给我闷着,现在没空跟你玩哑谜。”朱天运臭了一句刘大状。
刘大状也不介意,颇是认真地说:“朱书记,你们用人有问题。”
“用哪个人有问题?”
“肖庆和!”刘大状直言不讳地道。
“给我说详细点!”朱天运来了气,刚才跟于洋在一起,他心里就起这个疑。如果说消息能从内部走漏,肖庆和可能性最大。当初用这个人,也是于洋和他商量过的,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肖庆和把一些消息提早漏出去,传给对方,好引蛇出洞。现在看来,这一计用得相当失败。
“这人跟柳市长还有安意林他们来往十分频繁,纪委有什么行动,第一时间他就讲出去。汤永康一开始为什么顽固,还不是他安排内线给汤康康壮胆。”
“这事你也知道?”朱天运着实吃了一惊,这个刘大状,真还不是粗心人啊。其实省纪委审查汤永康,是有一些戏剧性变化的,这变化跟两个人有关,一是肖庆和,另一个就是叶眉。汤永康最后彻底放弃空想,变本加厉将省里那么多人供出来,实际是中了叶眉的反间计。不过这点叶眉自己并没意识到,所有工作都是朱天运暗中做的,包括叶眉跟汤永康说的话,也是朱天运教给她的。当时朱天运已经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将叶眉叫来,告诉过叶眉三句话。第一,让叶眉跟汤永康讲,汤老板,你最好啥也别说,这样,就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更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不过你这辈子别想出去了,熬也要把你熬死在里面。牺牲你一个人的自由,换来大家的安全,你汤老板也算值。第二句,是让叶眉跟汤永康讲,别以为你的主子会罩着你,人家巴不得你早点完蛋呢。你以为你是谁,充其量不过是一服务生,跑堂的,捞钱工具,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第三句更恶毒,也是最后说的,见汤永康还是不开口,朱天运让叶眉告诉汤永康,他主子想逃了,彻底逃开海东,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去。“他一走,你就彻底成了替罪羊,所有罪过你都得背上,不,还有你姐,她还能回来吗,永远不能,你们姐弟就这样远山远水地隔着吧,一辈子也休想见一面。她就是被人做了,你连烧张纸钱的机会都没。”
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是这个“做”字。叶眉年轻,掂不清这个字的份量。朱天运也没刻意跟她强调,不能强调,一强调,叶眉这出戏就演得不逼真。
其实干什么事,都少不了戏,人生不过一场戏,大戏小戏,正戏反戏,就构成纷繁剥杂的人生了。
现在,朱天运的注意力又集中到这个“做”字上,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失踪这两位,怕是离这个字有点近。这种感觉他一直没敢跟别人说,但很强烈,因为他太了解藏在幕后的对手了。有人为了把自己洗干净,关键时候是不择手段的。官场上越凶险的人,往往坐得越稳,因为他们能下得了手!
刘大状黯然一笑,说了句让朱天运心里发冷的话:“朱书记,您就别寒碜我了,抓紧采取措施吧,这盘棋要是下输,我刘大状往后怕连走的路都没。还有,我也担心您的安全啊。上次车祸……”
正说着话,小院里响起脚步声,安克俭来了,进门就说:“查到了,这伙王八蛋,果然是他们串通的。”
“谁?”屋里几个人近乎同时发出了声。安克俭扫了一眼,见没外人,喘口气道:“孟怀安是安意林叫走的,失踪前一小时,安意林给孟主任打过电话,老孟是坐柳市长的车走的。”
“真有这事?”轮到朱天运震惊了。
“是,我们单位有人看到过柳市长的车,就停在大门口不远处。”安克俭十分肯定地说。
朱天运心里陡然一紧,安意林叫走孟怀安,难道?思虑片刻,朱天运果断做出一个决定。
“马上对安意林采取措施,不管遇到什么阻力,都要给我把人带来!”
刘大状有片刻楞怔,转眼,就明白过来,十分利落地说了声是,脚步紧促地往外走了。
半小时后,朱天运回到楼上办公室。现在他不能呆在小二楼了,他要出现在众人视野里。一场针锋相对的斗争即将开始,他必须从幕后走向前台。刚进办公室,秘书孙晓伟就汇报,刘大状打过电话了,安意林已被控制。朱天运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坐下,等下一幕的出现。
柳长锋气急败坏走进朱天运办公室时,朱天运正闷声看一份文件。十分钟前他跟北京通了一次电话,是北京打来的,接起时他就预感不好,听完果然震惊。情势发生大逆转,很有可能,海东要出现预想不到的结局了。电话里说,铭森书记北京挨了批,好像还牵扯到什么问题。派往海东的林光渠林组长也挨了批评,具体原因没说,只道是可能回不了海东。对方提醒朱天运,最近稳当点,别太激进。
“很多事说不清啊,看似一边倒时,风向突然大逆转。最近是有些不正常,我怕你掌握不好分寸,一头栽进去,所以提个醒。”对方很是婉转地说。朱天运想多问,又不敢,这个时候,多问半句都会犯错误,只好压抑着自己道:“好的,多谢领导,我尽量不犯错误。”
可是能不犯吗?
一双脚已经踩进雷区了,再退,哪有机会,谁给他这样的机会?再说自己也不是退的人,不管不顾了,也顾不过来,只能一头扎进去,哪怕是地狱,也得去闯。
正瞎想着,柳长锋闯进来了。柳长锋定然是吃了啥定心丸,态度一改往日,进门就用声讨的语气:“朱书记,这样做不妥吧,凭什么带走我的秘书?”
朱天运慢悠悠地抬起目光,见柳长锋后面还跟着别人,政府那边的秘书长、副秘书长、反贪局副局长,还有安意林老婆崔宪。柳长锋话刚说完,崔宪就扑上来,想要扑住朱天运。唐国枢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护住了朱天运。朱天运冷扫一眼:“这是做什么,示威还是上门讨伐?”
“不敢!”柳长锋也不示弱,“我就是来问问,安子何罪之有,凭什么要把他带走?”
“这话你要问纪委去。”朱天运道。
“我问过,没人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都说是你天运同志安排的。”
崔宪抢话道:“我老公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抓人?海州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凭什么你一手遮天?”
朱天运没理崔宪,长期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理崔宪,是下下策。他抓起电话,直接打给纪委书记赵朴,要赵朴马上过来。十分钟后,赵朴满头大汗来了。朱天运劈头就问:“怎么回事,能给柳市长讲清楚吗?”
赵朴看看朱天运,再看看柳长锋,吞吞吐吐道:“是说安大秘书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大状书记安排的。”
朱天运哭笑不得,天下哪有这样的纪委书记,看来,他对赵朴所有的希望都是空的,他就不该对此人抱什么希望!就在他沮丧地想摇头时,柳长锋再次发难:“刘大状,太滑稽了吧?天运同志,我们都是党的干部,凡事都得坚持原则吧?就算是刘大状带走我秘书,凭哪条,什么会议研究决定的,是依法决定还是仅凭个别人的意志?”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老公怎么着也是柳市长的秘书,柳市长都不知道,就敢抓人,也太目中无人了吧?”崔宪又叫。这女人在市幼儿园工作,干过一段时间的副园长,后来体罚孩子,家长闹到市委,朱天运责令有关部门查处,将她的副园长撤了。她对朱天运本来就怀恨在心,现在再加上自己老公被“双规”,越发对朱天运恨之入骨。
“长锋同志,有意见可以提,但这么多人到我办公室示威,不好。你说的对,你我都是党的干部,而且是高级领导干部,如果我朱天运做错什么,你可以向上级反应,我现在请你回去。至于安意林的问题,我想纪委会给你一个合理的答复,是不是赵书记?”
“这个嘛,这个……”赵朴站在一边,抓头挠腮,一句给力的话也不说。
柳长锋显然不想就此甘休,他今天来,就是赌一口气,让朱天运当场放人。敢动他柳长锋的秘书,也太张狂了。他往前跨一步,逼视住朱天运,用江湖语言说:“你以为我不敢,我的朱大书记,不要以为省委、省政府的门只有你认得,这事如果不给一个说法,我柳长锋带人去中央上访!”
“好!”朱天运被彻底激怒了,同时也意识到,柳长锋一定是得着了什么实信,不然不敢如此猖狂。脑子里忽然闪出前几月柳长锋满脸堆笑往他办公室跑的情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而对他来说,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镇定住自己道:“柳市长你可以去上访了,我明确地告诉你,安意林涉嫌泄密,利用职务之便干扰正常工作,为涉案人员提供方便,这样的人,你说该不该采取措施?”
“他干扰什么正常工作了,他的正常工作就是为我柳长锋服务!”柳长锋有些歇斯底里。
“可他干的是非正常工作,而且我再次明确告诉你,安意林是打着你柳市长的旗号,用你的车!”
“你编造,无中生有!”
“是不是无中生有,你我说了都不算,柳市长不是要上访么,现在就可以。不过要记住,临走前要把政府那边的工作安排好,也别忘了跟我打声招呼。”
“你——?”柳长锋气得要翻白眼了。但朱天运这番话,又震慑了他,特别是提到安意林打他旗号用他车辆。安意林干的事他太清楚,就是奉他指示去干的,不过他再三叮嘱,要做得保密一点,不要太张扬,可他还是……
柳长锋猛一跺脚,转身走了,其他人哪还敢再站下去,海州一二把手公开干架,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哆嗦哟,甭提了。尤其市政府秘书长和副秘书长,如果这次柳长锋败了,他们的官也就到头了。悔不该跟来,可不来由得了自己吗?
“柳市长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一看众人开溜,崔宪急了,在后面哇哇大叫。柳长锋头也没回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留着要人!”
“嗯,不放人我就不走,书记的办公室我也能坐。”崔宪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挺了挺胸,昂了昂头,自己给自己强撑住一副泼相来。
唐国枢走过来,想拉崔宪出去,手刚触到崔宪胳膊,崔宪马上尖叫:“干啥,耍流氓啊,市委领导公开耍流氓,我要见媒体!”
朱天运恨了唐国枢一眼,示意他离开,就让崔宪坐着。唐国枢哪敢走开,上访户大闹书记办公室的事不是没发生过,每次他们都冲锋在前,忍辱负重地要把这些人弄出去。正僵持着,刘大状来了,一看屋子里的阵势,就清楚是怎么回事。刚才在楼道他看到过柳长锋还有那一干人,他冲朱天运脸上望望,朱天运没吭气,又冲唐国枢看看,唐国枢摇头表示无奈。刘大状呵呵一笑,冲沙发上不可一世的崔宪说:“你就是安意林老婆?”
崔宪扬了下眉毛:“是又咋了,你们谁也甭冲我做工作,今天我就要一句话,我男人到底放还是不放。”
“不放!”刘大状重重道。
崔宪抬起那双杏眼,十分不解地看着刘大状。崔宪并不认识刘大状,纪委其他领导她都认识,尤其之前的盛副书记,跟他家安子是密友,她早就把纪委当自己的家了,这人又是谁,难道他是?
正疑惑着,就听刘大状说:“崔宪,你涉嫌收受贿赂,同时帮丈夫安意林传递不该传递的机密,干扰公务,现在决定对你立案侦查,请配合我们。”说完,冲外面扫一眼,就有三位工作人员走进来,毫不客气架起崔宪往外走。
崔宪立刻放出野声,甚至喊骂起朱天运来:“朱天运,你公报私仇,利用亲信,打压异己,你是海州的太上皇。朱天运,你没有好下场!”
楼上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敢出来。其实朱天运知道,这时候楼内的人都屏着呼吸,静听这边的动静呢。他敢肯定,那些貌似紧闭着的门缝里,正探出各种各样的目光。
这就是市委!
4
安意林带走孟怀安,事实上就是柳长锋安排的。不过这事也由不得柳长锋。早在一月前一个夜晚,曲宏生突然来了,直接找到柳长锋家,进门就说:“姐夫不好了,有人在查我们。”
“查我们?”柳长锋有点吃惊,那段时间他的注意力都在唐雪梅身上,唐雪梅跟叶富城突然崩盘,供出不少事,惹怒了罗玉笑。罗玉笑让紧着想办法,要么让唐雪梅闭嘴,要么让唐雪梅一个人把责任担起来。
“她可是你的人啊,她这么无休止地乱说下去,先遭殃的可是你柳市长。”在罗玉笑一秘密办公地点,罗玉笑阴笑着冲他说。
“我会想办法,我会想办法的,请省长放心。”柳长锋不断跟罗玉笑点头赔罪。罗玉笑丝毫不领情,继续冷着脸道:“柳市长玩游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一只老鼠害掉一锅汤,这事绝不能答应。请柳市长好好考虑一下,究竟怎么灭火,还是你自己拿主意。”
柳长锋哪有什么好主意,如果有好主意,唐雪梅就不会落到朱天运他们手里,怪他无能啊,连自己所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想想唐雪梅陪他这些年,为他风里雨里,操劳了不少,也付出了不少,可他……唉,说来说去还是低估了形势,没把朱天运当回事。那晚回来,柳长锋思前想后,一度时间都想去京城搬救兵,或者找人跟朱天运通融一下,看能不能?后来一想不行,这个时候向朱天运投降,等于是向朱天运承认,自己有问题。不,绝不!宁肯豁上唐雪梅,也不能让自己输!蓦然间又记起罗玉笑一句暗示性的话:“玩政治,就要学会牺牲。没有牺牲的政治不叫政治,也没有这样的政治。对政治家来说,牺牲个把人算什么,就算牺牲得再多一点,又有什么?”
是,又有什么!
第二天,柳长锋突然接到一陌生电话,电话中的人自称是郭省长在北京的朋友,口气非常严厉地说:“目前仲旭同志正在关键期,因为你们的不检点,已经给他造成极为不利的负面影响。希望你们能各自担起该担的责任,如果因小失大,怕是你们都没好结果。”这话等于是向他下通谍了,他赶忙表态,对方却将电话压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更让他胆寒。苏小运带着一个人来找他,这人他从未见过,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光头,凶相,脸上有刀疤。后来才知道,这人姓高,以前犯过事,从监狱出来不久。那天没谈几句,姓高的就说,办法有两个,一是派人进去,给唐雪梅送饭,让她一顿饱饭后离开这个世界,这样还可反打一耙,让朱天运和赵朴他们彻底乱掉手脚。柳长锋吓得乱摇头,反复说使不得使不得,这么做他接受不了。姓高的笑笑,挖苦道:“没想到柳大市长还是有情有义的人,那好,再换一个,让她改口供,把所有问题往这两个人身上推。”说着,递给柳长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已经逃走的骆建新,另一个,就是孟怀安。柳长锋觉得这办法好,可是很疑惑,目前对唐雪梅和叶富城他们的审查极其严格,就算想暗示唐雪梅,怎么暗示得了?没想姓高的笑笑:“柳市长怕是当官当傻了吧,你手下那么多人,难道就没一个为你出力。实在要是找不到,兄弟我愿意代劳,不过辛苦费可要高一点哟。”说完,阴森森地望住柳长锋。柳长锋知道遇着什么人了,道上这种人很多,你根本弄不清他们真实身份,有时候他们是白的,有时候黑,个别时候又非常红,能出现在你想不到的场面上。只好一咬牙道:“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嘛,小意思,只要兄弟肯帮忙,再大代价我也愿意花。”
“一言为定!”对方说完,丢下一个数字走了,柳长锋哪敢讨价还价,这种时候,只要有人能灭掉火,再大代价也值啊。
钱花出去后,局势果然发生变化,叶富城和唐雪梅虽然还在不停地供出事实,可事实跟事实不一样,所有问题慢慢往孟怀安身上集中了。柳长锋一边欣慰,一边又不安,把孟怀安推到风口浪尖上又怎么办?
那段日子,柳长锋完全被孟怀安还有唐雪梅困住了,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冲他下手。曲宏生惊惶失措地告诉他,朱天运正在派人,秘密调查凤凰台植物精油集资案。
“具体人员是何复彩安排的,这女人现在跟姓朱的穿一条裤子,快要睡一个被窝里去了。那女人迫不及待想把姐夫你整下去,整下去海州就是他们的了。还有政协那个蔡旗,老家伙不规规矩矩养老,上窜下跳,拉了一帮委员四处打探我们的底。”曲宏生絮絮叨叨,时不时地骂出几句脏话。
“你们有什么底?”柳长锋突然问。
“能有什么底,姐夫你可不能乱猜疑,不能上他们的当。我不就是帮姐多挣几个钱嘛,哪天你不干这个市长了,还不得多用钱?”
柳长锋眉头又往紧里去了下,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老婆跟她这个表弟在干什么,贾丽不说,他也很少问。以前贾丽干的事都是他能掌控的,基本是在圈子里行事。这次为了让贾丽回来,他答应不干涉,不过问,让贾丽随心所欲。现在他突然怕,并不是怕何复彩和蔡副主席查,而是怕贾丽和曲宏生真给他整出什么事来。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再添乱啊。
“宏生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这项目到底怎么回事?”柳长锋忧心忡忡问。
一听问这个,曲宏生态度马上变了,挠着头说:“姐夫你干嘛这么问啊,不就是整那项目呗,我姐特看好这项目,一心想干出点名堂来,我不配合咋能行,你说是不?我姐的话我可是全听的,当然姐夫的话我也全听,谁让你们是我亲人呢。”
曲宏生一说蜜话,柳长锋就清楚,贾丽跟曲宏生绝没干好事。这晚贾丽不在,说是跟银行几位朋友去郊外度假村。柳长锋打发走曲宏生,几次想给贾丽打电话,又忍住。他跟贾丽和别的夫妻不一样,他们夫妻算不上有矛盾,但就是没有感情。这些年来基本都是谁过谁的,以前柳长锋在外面找女人,贾丽还寻死觅活,要吵要闹。现在也不管了,基本是不闻不问。当然,贾丽也在外面有男人,还不止一个。这点柳长锋同样不能问,也不想问。贾丽这次回来,身边多出一个帅气男人,很年轻,比贾丽小十多岁。是去美国那边留学然后又留在美国一家投资公司,贾丽介绍说是她在美国的合作伙伴,柳长锋心里笑了笑,暗道,怕是床上的合作伙伴吧。但他们夫妻从来不谈离婚,也从没想过要离开对方。这种婚姻关系其实不个别,柳长锋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基本都这样,罗玉笑是,省里另一个副省长也是,至于市里,那就更多。
这也是官场一大特色吧。他们一生都在玩着貌合神离的游戏,玩久了,自然而然就用到亲人身上。
曲宏生说过之后,柳长锋暗中留心几天,果然得悉,何复彩正在动用非常手段,查凤凰台项目,而且,有人已经把目标盯在海宁区委书记高波身上。
柳长锋大叫不好。旋即,他又笑了。好,好,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收场!
高波这条线,远比孟怀安复杂,也远比孟怀安、骆建新神秘。柳长锋既怕他们触到这根线又盼着触到这根线。不触这根线,省里有人不会出面,只会一味压他,把所有矛盾推他身上,让他一个人灭火。一触,情势保证不一样。
绝不一样!
柳长锋几乎在翘首相盼。
这一天,柳长锋突然接到苏小运电话,苏小运在电话里完全一副老大口气。这段时间罗玉笑和郭仲旭都不在省里,先后去北京汇报工作了。汇报不过是个漂亮的借口,有多少事是以汇报工作的名义进行的,又有多少事是在汇报两个字的掩护下暗暗运作的。身为市长,柳长锋对这些明明暗暗的规则再是熟谙不过。郭仲旭去北京,还是为了离开海东。人各有志,郭仲旭不想在海东等了,等不起。省委这边赵铭森上任不到两年,还算新人,一下两下腾不开位子。就算有一天腾开,也不见得能轮上他。如今虎视眈眈瞅着那位子的人实在太多了,省里有,外省有,北京各部也有。郭仲旭算是聪明人,半年前他就瞅好一个位置,一直在活动,如果不是骆建新案,怕是早就挪过去了。前段时间的风声并不是假的,柳长锋后来从一个特殊渠道得悉,郭仲旭差一点就将梦想变为现实,高层都已经基本通过了,帮他运作的是两位老领导,一位在职,一位虽说赋了闲,但事实上却一天也没闲下过。这些老首长,除非什么心愿也了掉,什么遗憾也没了,才能真正赋闲。而跟随他们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人,下属以及同党同乡,只要有一个处境不满意,前程不乐观,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心事也是最不能放下的恨憾,他们岂肯袖手旁观?所以这些人在台下,反倒比台上时更活跃。也许正是因为到了台下,说话办事的能耐却比台上更大,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没了顾忌,什么话也敢说,什么火也敢发。
开罪谁也不能开罪老领导,这是官场人人皆知的原则。
但是苏小运一点不拿他当老领导,口气蛮横地说,要柳长锋立即采取措施,将孟怀安控制住。
“控制?”柳长锋听得莫名其妙,带关不满问过去一句。
苏小运单刀直入:“我的柳大市长,别人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不会任其宰割吧?或者柳大市长有什么奇招高招,能化解掉这场危局?”
“没有!”柳长锋心里极不舒服,如今他们这条线上的,人人自危,人人在暗度陈仓。但没有谁设身处地为他着想,都是在不满的时候把怨恨冲他发过来,好像骆建新是他柳长锋逼走的。哼,逼人出逃的是他们,出逃了不收拾局面的也是他们。他们高高在上,安全时靠着下面敛钱敛物,一旦出事,一脚把下面踹开。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好吧,半小时后见面,你把安子带上。”柳长锋还在气着,苏小运的话又到了,不容置疑。柳长锋只好嗯一声,算做答应。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满,但却不敢惹恼他们,也不敢脱开这条线。必须等危机度过之后!他这么告诫自己。
半小时后,柳长锋带着苏小运,去了海天山庄吴雪樵那里。苏小运带着两个陌生人已经候在包厢,简单打过招呼,苏小运说:“市长你先休息一会,我跟安子谈点事。”
苏小运跟安意林谈什么,柳长锋并不知道,很多事都是他们秘书间先谈好,再象征性地汇报一声。有些事甚至不用汇报。因为在他们这条线上,秘书有时候玩起手段来,远比他们狠,苏小运就是典型的例子。当然,他的安子也不示弱,柳长锋这些年能干出这么多荒唐事鬼怪事离谱事,跟安意林有很大关系。就在上周,安意林竟然打着他旗号,调动各方资源,将海州新开发区一块闲置五年的土地弄到了曲宏生手里,这事他操作起来都有难度,安意林居然就能办到。
那边谈事的时候,他也没闲着,听吴雪樵唠唠叨叨诉苦。吴雪樵一天也不想在海州呆下去了,嚷着要么离开这鬼地方,要么远走高飞,到美国或英国去。
柳长锋已经不止一次听她说这些,听得很烦。这段日子柳长锋极少到这边来,就是不想看吴雪樵脸色。不过他听说,肖庆和最近倒是来得勤快,想到这一层,他故意问了句:“你有办法走?”
“你不帮我,我就找别人帮,反正我不能困死。”吴雪樵半是撒娇半是撒气道。
“雪樵啊,我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这事,真是爱莫能助啊。你看看,我家那位不是也乖乖回来了嘛。”
吴雪樵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边哭边道:“你心里只有她,哪还有我。我跟了你这么多年,算什么呢?”柳长锋心里那个气哟,怎么天底下的女人都这样,好像跟他睡上几次觉,就睡出功劳来了,非要他负责一辈子。柳长锋喜欢睡女人,但不喜欢女人给他施加压力,更不喜欢女人一脱裤子就让他负责。负什么责,我能负责过来么?!再说吴雪樵又不是只跟他睡过,如果都负责,她现在还用得着开这酒店么?贪,柳长锋认定是女人贪,比他们这些官员还贪。官员贪是能贪出美好前景来的,女人太贪则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男人一脚踹开。柳长锋已经在做踹开吴雪樵的准备,谢觉萍、唐雪梅等人的结局告诉他,跟权力搅在一起的女人都是是非,容易成为对手的第一个靶子。
“你也别发牢骚了,有路子你就先走,形势你也看得清,现在我真是什么也不能动啊。你不是朋友多嘛,让他们帮你一下,实在走不了,就等风声平息后,我再帮你弄。”
女人的愚蠢就在于她们总是听不懂哪是阴话哪是阳话,只要男人态度一软,她们立马就两眼放光,以为自己胜利了。柳长锋这话明明是在套吴雪樵,吴雪樵居然就兴奋地说:“肖处长说他有关系,可以帮我出去的。上周他来,我已托他把钱转了出去。”
“全都转了?”柳长锋脸色蓦地一变,声音近乎失真。
“没,不过多的转了,我现在做梦都想到那边去。庆和答应我,等骆建新案稍稍有缓和,就让我以投资的方式先出去。”吴雪樵脸上洋溢出对美好未来的无限向往。
柳长锋长叹一声,知道再说什么也是闲的。蠢货!他在心里恨恨骂一声,起身告辞。
这边安意林已经跟苏小运谈完了,苏小运和两个陌生人已经不见,安意林脸上闪烁着兴奋。柳长锋看了一眼,装作对什么也没兴趣,默无声息地下楼离开酒店。其实他心里在疼吴雪樵那些钱呢,那钱指不定早进了肖庆和在国外的某个银行。吴雪樵想靠肖庆和出去,等下辈子吧。
贱女人,见个男人就脱裤子,骗死你才好!
肖庆和这样的人你也敢相信,也不想想他们这一行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