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统治的理论 第五十九章 如啬

治人事天,莫如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语译

治理国家修养身心,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爱惜精神,节省智识。因为只有爱惜精神,节省智识,才能早作准备;早作准备,就是不断地积德;能够积德,就没有什么不能胜任的;既没有什么不能胜任的,就无法估计他的力量;无法估计他的力量,就可以担负保家卫国的责任。掌握了治理国家的道理,就可以长久站稳。这就是“深根固柢”、“长生久视”的长久之道。

或许导致近代道家研习法术的根由,就是老子在这第五十九章最后一句所说的话。事实上,从老子的自然玄同说,到努力成仙的法术的演变过程,本是最自然的发展。因此,中国历史上的道家,充满了“不朽”的神话故事,那些习法术的道士,更成了人们眼中的“活神仙”。

庄子曾特别详细地介绍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术语,比方:“内省”、“道引”、“养神”和“吸气”。这种术语很容易叫人联想起印度的瑜伽术。

我选了一些庄子“论不朽之崇拜”的作品,在下文中介绍给各位读者。

养神术

《庄子》之《刻意》

山林隐居之士,看破红尘及投水自杀的人,追求的是:磨炼意志使行为高尚,脱离现实而与众不同,发表高论而怨叹怀才不遇。这些乃是标榜清高的一群人。

清平治世之士,教诲化人及四处游历的人,追求的是:施行仁爱、节义、忠诚、信实、恭敬、俭朴、推举、辞让的美德。这些人乃是一些勤于修身的学者。

朝廷之士,忠君爱国及功勋盖世的人,爱慕的是:建大功,立大名,制定君臣礼仪,匡正上下名分。这些人乃是治理国家的政客而已。

江海之士和避世闲居的人欣慕的是: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居住,闲来钓鱼为乐。至于像彭祖寿考这类导引练气、养护身体的人,所喜好的则是:修炼、呼吸、吐纳、倒挂树上若熊、伸足空中若鸟等保身长命的技巧。

如果能做到“不磨炼意志而行为自然高尚,不称说仁义而自然有修为,不建功立名而天下自然太平,不隐居于江海而自然优游闲散,不导引练气而自然身强命长,忘记一切,淡泊无欲,而所有美好的事都会随之而来”的境界,才算是天地的正道,圣人的美德啊!

所以说,恬淡、寂寞、虚静、无为,是天地的根本,道德的本质。圣人安静无为则平易,平易则恬静淡泊。若能如此,忧患邪气便不会入侵,也因此才能道德完备而不会神亏气损。

所以说:圣人生随自然,死随万物;静时和阴气一样地寂寥,动时若阳气一样地运行;不兴福,不起祸;有了感触而后接应,外物逼来而后周旋;摒弃智慧的技巧,以顺从自然的常理。

惟其如此,他才没有灾害,没有物累,没人批评,也没有鬼神的责罚。他生时无心,浮游于世;死时像休息般的静寂,没有思虑,没有预谋;光亮而不显耀,诚信而不必事先约定。因此他睡时不会做梦,醒时没有忧愁,终日神清气爽,魂魄不疲……

所以说,纯净而不混杂,专一而不变动,淡泊无为以顺应自然,才是养神护气的至道。

才全

《庄子》之《德充符》

哀公问:“什么叫做才全?”

孔子回答:“生死、得失、贵贱、贫富、君子、小人、毁誉、饥渴、寒暑等,全都是事物的变化,天命的流行,他们日夜循环不已,都不知源流何处。因此,除了顺其自然外,实不应拿它们来扰乱本性,混杂灵台。”

“若能经常保持纯和之气的流通,而又不丧失喜乐的性情,使心胸日夜交替着春和的气概,来顺应一切的变化,便叫做才全。”

见道

《庄子》之《大宗师》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你的年龄已不小,怎么脸色看起来还像小孩子一样?”

女偊说:“因为我学道了。”

南伯子葵说:“我可以学道吗?”

女偊说:“不,不可以,你不是学道的人。譬如说:那卜梁倚有圣人之才,却没有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却没有圣人之才。因此我想,用圣人之道教他,他或许会立刻成为圣人吧,但是并没有这么快。”

“照理说,把圣人之道告诉具有圣人之才的人,是很容易的事。可是没想到,我耐心教了他三天,他才把天下看做虚空;再守他七天,他才把外物忘掉;我又守了九天,他才把自己的形体忘却。”

“一旦他忘却形体,也就像清晨的天气那样清明;能够达到清明的境界,也就能得到绝对的大道了。得到大道以后,便没有古今的区别;没有古今,就能进入不生不死的境界。在此境界中,未必因为绝了生念就会死,也未必有了生念就会生。”

“道支配一切事物的运行,因此万物莫不因道而生,顺道而死;也没有不是因道而成,因道而毁的。能够了解这个道理,外间一切生死成毁的变化,都不能扰乱他心情的安宁。”

忘却心灵与形体

《庄子》之《大宗师》

颜回告诉孔子说:“我进步了。”

孔子问:“何以见得?”

颜回说:“我忘了仁义。”

孔子说:“很好,可是还不够。”

过了几天,颜回又去见孔子说:“我进步了。”

孔子问:“何以见得?”

颜回说:“我忘了礼乐。”

孔子说:“很好,但是还不够。”

又过了几天,颜回又见孔子说:“我进步了。”

孔子问:“何以见得?”

颜回答道:“我已经能坐忘。”

孔子听了,惊问道:“什么叫坐忘?”

颜回说:“不知道有形体的存在,摒除聪明的作用,离开形体,去掉机智,和大道相合,就叫做坐忘。”

孔子道:“和大道相合,就没有私心;顺着大道的变化,就没有阻滞。你实在是贤人啊,我真该向你学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