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第八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殷朝时代,陕西邠州有一小国,因受异族狄人侵犯,国君古公亶父迁居陕西凤翔岐山之下,改国号为周。后来周武王伐纣而有天下,追尊古公为太王。
古公有三个儿子,长子泰伯,次子仲雍,少子季历。泰伯是法定的君位继承人,但古公认为季历的儿子名昌,有圣人的瑞相,预料他将能兴周,有意传位给季历,以便再传给昌,但未明显表示。
泰伯了解古公的意思,在古公生病时,便托辞到南方采药。他的二弟仲雍也有此意。于是他和仲雍一同拜别父亲,到了江南的吴地,从当地习俗,断发文身。伯仲二兄既出,季历不能出,必须在家事父。古公临终,遗嘱季历,报丧给泰伯和仲雍。古公薨,季历遵嘱接回伯仲。丧事毕,泰伯和仲雍计议让位给季历,季历不受。泰伯乃言自己已经断发文身,不能再治理国家,又偕仲雍出国至吴。季历遂立为君,后来传位给昌,为殷朝的西伯。昌的儿子名发,伐纣成功,为周武王,尊昌为文王。
以上是泰伯三让天下的大致情形,让是让国,孔子是周朝人,所以用天下二字。
三以天下让一句,古注争议很多,郑康成注,太王死后,泰伯接到告丧的讣闻,并未奔丧回来。刘宝楠认为郑注比较合理。但韩诗外传,论衡,吴越春秋等书,都说泰伯和仲雍奔丧回国,在丧事完了,又到吴地。究竟事实如何,已难考证。若以情理推论,古公既有遗嘱,季历不能不遵嘱接回伯仲。伯仲到南方,并非不告而别,只说为采药而去,迨闻父丧,没有理由不回来。至于回来以后,是否能如原意让得了位,因已文身,不能治国,且有古公默契在前,自无问题。
孔子称赞泰伯的道德,高到了极处。他曾经以天下三度让给季历,人民不知道如何称颂他的至德。
泰伯与仲雍托辞要到南方时,古公,季历,心里都明白,他们父子兄弟均以国事为重,彼此在心照不宣中完成让国大事。我们读这一章书,当学太王的眼力、泰伯、仲雍让国的道德。最难得的是泰伯,让得那样和平,而且处置得合情合理,所以孔子称许他至德。
古注“三让”有多种解释,今举两种,以资参考:
一、邢昺疏引郑玄注:“太伯因适吴越采药,太王殁而不返,季历为丧主,一让也。季历赴之,不来奔丧,二让也。免丧之后,遂断发文身,三让也。”
二、王充论衡四讳篇:“昔太伯见王季有圣子文王,知太王意欲立之。入吴采药,断发文身,以随吴俗。太王薨,太伯还,王季辟主,太伯再让。王季不听,三让曰,吾之吴越,吴越之俗,断发文身。吾刑余之人,不可为宗庙社稷之主。王季知不可,权而受之。”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
恭敬、谨慎、勇敢、直率,都是很好的行为,但若违背礼节,那就有弊病。恭敬若不合乎礼,则必劳苦,而又贻笑大方,例如对长辈行礼,长辈指示“一礼”,就必须一礼而止,如果不止,一定要行三次,那就违背长者之命,行礼反致失礼,可谓劳而无功。谨慎若不知礼,便成为葸,葸是畏惧不前的意思,例如拜访某人,想进门,又不敢进,对人说话,想说又不敢说。勇敢而无礼,凡事做得过分,便会扰乱上下左右的秩序。直率而无礼,便如绞绳一样,愈绞愈紧,终必绞断,不知礼数,只以直爽待人,往往责人急切,令人不堪忍受。
“直而无礼则绞。”马注:“绞,绞刺也。”刘氏正义:“绞者两绳相交之名,故引申为乖刺之义。郑注云,绞,急也。与马义不异。”
这是孔子说明礼的重要性。虽作好事,也要以礼来节制,始无流弊。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古注以此四句与前四句合为一章,宋吴棫论语续解,以此为曾子之言,应当独立为一章。后世不少注者,如陈天祥四书辨疑认为君子笃于亲四句,无论文势事理,皆与前四句不相类,吴氏分得很惬当,但断定是曾子之言,则不可从。
君子,居在上位的人。笃是厚。亲是亲属,主要是指父母兄弟。故旧是老朋友。偷是薄。
在位的君子以身作则,便能感化国民,所以君子厚待他的父母兄弟,则国民就会兴起为仁。君子不遗弃他的老朋友,则国民风俗就不会浇薄。孝弟是仁的根本,所以君子笃于亲,民众就会行仁。
礼记檀弓记载,孔子的故人原壤丧母,孔子助他沐椁,原壤因此高兴唱歌。丧母唱歌,是严重的背礼行为。孔子的弟子劝孔子和他绝交。孔子说:“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故者毋失其为故也。”原壤的思想虽与孔子不同,但原壤此举并非大逆不道,仍不失其为亲,既然如此,孔子亦不失其为故,仍与原壤全交。学者必须学圣人那样不遗故旧,才能转移社会风气。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启予足,启予手:集解郑玄曰:“启,开也。曾子以为,受身体于父母,不敢毁伤之,故使弟子开衾视之也”。
诗,是引诗经小雅小旻篇。
战战兢兢三句,毛诗传:“战战,恐也。兢兢,戒也。如临深渊,恐坠也。如履薄冰,恐陷也。”
曾子病得很重,自料将要去世,便召他的门弟子来,嘱咐弟子们启视他的脚和手,表示他的身体未尝毁伤,接之便引三句诗,说明他平时是那样小心的保护身体。这三句诗的大意是说:战兢戒惧,像站在深水岸边,惟恐坠落下去,又像走在消薄的冰上,惟恐陷入冰下的水里。他告诉弟子,从今以后,他
自知可以免了,最后呼弟子一声“小子”,要他们记住。
人皆有死,但有不死之性,普通人不知此理,不能率性修道,以致如易经系辞传所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任其生死变迁。曾子是学道之人,了解死生原理,所以不怕死,只怕损道。道有体用,体是性,用是仁。性不可得而闻,但可以仁来修明。仁的根本就是孝道。孝经以不敢毁伤身体为尽孝之始,以立身行道为尽孝之终。曾子力行孝道,平素功夫就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一时疏忽,直到面临身死,才敢说一个“免”字。免就是免于损道,这是曾老夫子对弟子最切实的身教。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集解:“马曰,孟敬子,鲁大夫仲孙捷。”邢疏:“郑玄注檀弓云,敬子,武伯之子,名捷。是也。”
曾子疾病,孟敬子去探问。曾子主动的赠言。先说明,鸟将死时,鸣声必哀,人将死时,言意必善。然后就劝告敬子,君子所要注重的事情有三项:一是动必注重容貌,从仪容举止,推及一切事,都有秩序,这就是能远离他人的暴慢不敬。二是正其颜色,对人要态度庄重,这就能令人以信实相待。三是说话要说得适当,要说得清楚,然后他人始不违背。至于一般礼仪,如祭礼中的礼器行礼等,则依有司而行。
依此三者而行,则身心言语皆合乎礼,立见其效。参读礼记曲礼:“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动容貌,即毋不敬,心意合礼。正颜色,即俨若思,身合乎礼。出辞气,即安定辞,言语合礼。
依郑康成注解,“动容貌,正颜色,出辞气”三句是君子所贵之道,每句下文是效益。竹添光鸿氏则认为,每句下文是说工夫,非言效验。兹仍依郑氏解释。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曾子说,自己有才能,却问没有才能者。自己见识多,却问见识少者。有而自觉如无,实而自觉如虚。无故受人侵犯,而不报复。昔日我的老友曾如此实行。
皇疏,能是才能。多,谓识性之多。包注,校是报复的意思。马融注,友是指颜渊。
刘宝楠正义,前篇颜子言志,愿无伐善,无施劳,亦此若无若虚之意。犯而不校,是言其学能养气也。韩诗外传引颜子曰:“人不善我,我亦善之。”即不校之意。郑注檀弓云,“昔”犹前也,曾子说此话时,颜子已卒,故称“昔者”。
“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这两句是动辞,说两方面。颜渊学孔子。孔子入太庙,每事问。即是“以能问于不能”。孔子学琴于师襄,又拜七岁童子项橐为师。即是“以多问于寡”。
“有若无,实若虚。”这两句是静辞,单指颜子而言。有无一对。虚实一对。虚者不充实,而非虚无。
“犯而不校。”他人侵犯我,而我不报复。待人如此。
“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斯,指以上以能问于不能,以至犯而不校。曾子称赞颜子而不举其名,是学孔子“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托是委托。父死以后,子称孤子。古时尺短,身高六尺,约为十五岁,邢疏引郑康成注,十五岁以下,统称六尺之孤。君主在命终之际,顾念其子孤幼,乃委托可靠之人辅佐,名为托孤。
寄也是托的意思。封建时代,诸侯受封的国土,约为一百方里。命是国家政令。托孤必然同时寄命,即将国家大事一并拜托此人帮助幼君治理。
承受托孤与寄命之人,一旦面临国家存亡的大关节时,不为一切利害改变其意志,而能全始全终。
可以托孤,可以寄命,以及临大节而不可夺其志的人,依曾子的看法,此人一定是君子。
这里所称的“君子人”,乃具有优越的办事能力,与高尚的品德。后世蜀汉诸葛亮可以当之无愧。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曾子以为,作士人,不可以不弘毅。因为士人的责任重大,而且所行之道遥远。如何重大?以行仁为自己应负的责任。如何遥远?这种大责任要一直负下去,到死为止。
古时民众大致分为士农工商四类。农工商是生产者与营利者。士则不生产,不营利,而尽全力学道。道有体用。用就是行仁。士有通达时,也有困穷时。通达时,即须以仁来治国平天下。困穷时,也要尽力宣扬仁道。一日不死,一日不休。所以必须弘毅。弘是广大,见识学问一切都要广大。毅字的意义,据包注是“强而能决断。”强的意义如易经所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曾子一生力行孝道,临终始说“免夫”。又如易箦,虽在生死关头,犹不丝毫失礼。曾子自己就是这样任重道远。可见大贤人的言论必出于真实的工夫。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集解:“包曰。兴,起也。修身当先学诗。礼所以立身。乐所以成性。”
“兴于诗。”尚书舜典说:“诗言志。”毛诗序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作诗有兴赋比三种方法。包注:“兴,起也。”也就是发的意思,由于他事兴起自心之志,经外发而为言,此即言志之诗。志,是志于道,由伦常之道,以至中庸率性之道,皆是诗所言之志。
“立于礼。”礼记中庸篇说:“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毛诗序说:“发乎情,止乎礼义。”学诗,必须同时学礼,然后能立。立,是一个人的正常态度,人非礼不能立。诗发乎情,而止乎礼,发而皆中节,始得温柔敦厚之旨,这是诗的正常态度。学诗,最高的境界,在志于道,礼记曲礼篇说:“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所以学诗必须学礼,非礼不立,故云立于礼。
“成于乐。”学诗学礼,犹未完备,尚须学乐以成之。乐是音乐。舜典说:“歌永言。”礼记乐记篇说:“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古时行礼,例如国家祭太庙等,都要奏乐,同时有舞。手舞足蹈,都要合礼。包注:“乐所以成性。”乐记篇说:“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皇疏说:“必须学乐,以和成己性也。”音乐得自天地之和,必与天然之序相合,始得融为一片天和,而能涵养性情,成就自性之德,故训成于乐为和成己性。
乐是诗谱,诗是乐词,礼是天然秩序,是人事规范,亦可以说,礼是诗的动作,诗乐表现皆须依礼成立。诗礼乐是圣人之学的基本修养,是孔门弟子的共同学科。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就是民众。由,古注为用,或为从。但亦可作行字讲。
可使民众由之,不可使其知之。
由之知之的“之”字,所指的当是政治与教育。古时明君,皆以礼乐施政,亦以礼乐施教。因此,中国自古称为礼乐之邦。季氏篇:“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礼记中庸篇引孔子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由此可知,必有天子之位,又有圣人之德,始能制礼作乐。礼乐虽是六艺中的两种艺术,但与道德仁息息相通。施于政治,可致国泰民安。施于教育,可使受教之人学为君子贤人,以至为圣人。这样的礼乐,一般民众皆可以学而行之,但教他们了解礼乐如何可通大道的义理,别说他们听不懂,即使圣人也不能用言语给他们说明。大道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不能以言语说使人知,但可使人先行而后知。虽知,亦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仍无法对他人说。所以,孔子说,可使民众行之,不可使其知之。行而后知,是孔子教学方法中的特别法。
集解何晏注:“由,用也。可使用,而不可使知者,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百姓日用而不知,是周易系辞传文。
程氏树德集释引孟子尽心篇:“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程氏说:“众,谓庸凡之众。即此所谓民也,可谓此章确诂。纷纷异说,俱可不必。”
何氏引周易系辞传,程氏引孟子,言皆有据。可取。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好勇疾贫,此人将作乱。疾贫,就是怨贫。里仁篇:“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贫贱虽是人之所恶,但是君子能安之,普通人可以正当方法去之,好勇的人则怨之。一个人既好勇,又怨贫,故将作乱。
人而不仁,此与上句有关系。好勇疾贫,就是不仁。疾之已甚,乱也。疾,是憎恶。之,指不仁之人。已甚,古注为太甚。即是太过分的意思。憎恶不仁之人太甚。彼既不仁,再被他人所疾,那就必然立即作乱了。
刘氏正义:“大戴礼曾子立事篇,君子恶人之为不善,而弗疾也。”
程氏集释:“后汉书郭泰传注引郑注,不仁之人,当以风化之。若疾之甚,是益使为乱也。”
小人作乱,往往演为世间大祸。防祸之端,首须对待不仁之人不疾之太甚,进而长期以道德威化,促其自新。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周公是孔子所景仰的圣人。才是才艺,美是办事完美。
如有人像周公那样的才与美,假使他因此骄傲,而且吝啬,其余,虽有小善,也就不值得一观了。
周公的德行非常高,孔子不拿德来作比喻,因为如有周公之德的人,便不会骄而且吝。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谷字应当禄字解。三年学,不在乎求俸禄,这样的人不易得。
孔子不反对学者作官,作官当然有俸禄,但须认识作官的目的在治国安民,不在求禄。当时有此认识的人不多,所以孔子说不易得,意思是希望学者建立正确的认识。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好学是求道的基本条件,不好学,不能得道,此理必须深信。善道的善字是动词。守死善道,是坚守所善的道至死不变。
好学、善道,要有安定的环境,否则有妨碍。危邦是政治不上轨道有动乱危机的国家,不可以入。乱邦是已发生弑君弑父之乱的国家,不可以居,要赶快离开。入危邦,居乱邦,不但妨碍好学与善道,且有池鱼之殃。
天下有道则见者,见音现,遇有道之邦可以行道传道,则可出现而为仕。假使天下各国皆无道,那就不能出现,只好归隐。
国家有道,而我贫贱,可见我无功劳,可耻。国家无道,而我富贵,此富贵如何得来?可耻。
这章书是勉人以学道为主,同时提示学者,无论求道行道,都要知道时宜。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不在这个地位,就不要管这个地位上的事情,免得侵犯他人的职权。假使他人来问,只能在理论上提出意见,供他参考,不能说详实的办法。例如哀公问政,孔子只对哀公讲为政的原则,不在政治实务上替他出主意。
集解孔安国曰:“欲各专一于其职也”,此义可取。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师挚是鲁国掌管音乐的太师,名挚。
关雎之乱的乱字,可依清儒刘台拱论语骈枝,以及凌廷堪礼经释例等解释,当“合乐”讲。
周代各种典礼,例如祭祀,乡饮酒、大射、燕礼等,都有音乐演奏。乐谱已经失传,乐辞就是诗经里的诗篇。在典礼时所演奏的音乐,分为唱歌、吹笙、歌与笙相间的吹唱,最后歌笙瑟等全部合奏。
周礼春官太师和仪礼大射都说,凡是大祭祀,或其他重要典礼,开始时,都由太师帅领专学音乐的瞽人登堂唱歌。典礼完成,歌笙等全部合奏,名为合乐,所奏的辞谱就是诗经周南里的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里的鹊巢、采蘩、采苹,合为六篇。
师挚之始,就是鲁太师挚帅领瞽人登堂唱歌之始。关雎之乱,就是最后所奏关雎等六篇诗的合乐。说关雎一篇,即包括其他五篇。
孔子听师挚奏乐,自始自终,都感觉非常美,所以赞叹说:“洋洋乎,盈耳哉”。郑注:“洋洋盈耳,听而美之。”刘氏正义:“言听而知其美也。汉书延笃传注,洋洋,美也。”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狂,孔安国以子路篇“狂者进取”解释,狂人应当正直。直是如对十目所视,心中没有隐私,这样的狂者,可取。狂而不直,其心回邪,则必危害人群。
侗,音通,是愚的意思。愿是谨慎。侗而愿,例如担任看门工作,能够小心看守,也好。不愿,便是愚而好自用,那就坏事了。
悾悾,看起来,很老实,应该说实话,然而此人居然不讲信用,诈欺,岂不可怪。
这三种人都是反乎常情者,难以教化。孔子说:“我不了解他们”,语气温和。但是这些人应该自省。如遇这三种人,只可远之,不可疾之已甚。疾甚,则必促其作乱。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这是两句话,不能作一句讲。
学如不及,开始求学,好像追人,而有追不及的感觉。这是努力求取学业进步的意思。
下句是讲勤学有得以后,必须温习,犹如得了一物恐怕遗失,所以说:“犹恐失之”。
刘氏正义:“如不及,故日知所亡。恐失,故月无忘所能。”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集解何晏注:“美舜禹也。言己不与求天下而得之。巍巍,高大之称。”
依何晏集解,这是赞美舜禹,不求而得天下。何氏解释“不与”为“不与求”。不与求,与是一义,求是一义。学而篇:“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何氏当取此“求之与之”之意,而谓舜禹之有天下,不是从与之求之而来。舜受尧禅,禹受舜禅,二位圣王受禅而有天下,皆非求而得之,纯由他们的道德与事功而有天下。古注有以“不与”作“无为”讲,谓舜禹任贤使能,自己垂拱无为,而天下治。此说,恐非经义。
刘氏正义:“魏篡汉得国,托于舜禹之受禅。故平叔等解此文,以不与为不与求也。又文帝纪注引魏氏春秋云,帝升坛礼毕,顾谓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当时援舜禹以文其奸逆,大约皆以为不求得之矣。”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大哉”是孔子总赞尧帝为君之辞。巍巍乎,唯有天是如此高大。天之高大,唯尧能则之。孔注:“则,法也。”尧能取法乎天,尧即如天之大。荡荡乎,尧的大德广远无际,民众莫能名其状况。民所能名者,惟在“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而已。成功,文章,就是尧的各种事业典章,崇高焕明的可以看得出来。
皇疏引用王弼注解:“荡荡,无形无名之称也。夫名所名者,生于善有所章,而惠有所存,善恶相须,而名分形焉。若夫大爱无私,惠将安在,至美无偏,名将何生。故则天成化,道同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罚,善者自功。功成而不立其誉,罚加而不立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这一段注解把尧帝的事功与禅让的美德说得很明白。
尧治天下,焕乎其有文章。文,是各种事业。章,是一事有一事之规矩,有章不乱。太平无事,民众安然受其恩泽而不知。史书记载,尧帝出游庸衢,有老人击壤而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当时人民安然自在,可想而知。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舜有臣五人:集解孔安国说,五人“是禹、稷、契、皋陶、伯益。”稷就是周家的始祖,教民稼穑,有德于民。
予有乱臣十人:尚书泰誓,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这是周武王伐纣誓众之辞,予字代表周家。乱是治理的意思。集解马融说,十人是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其余一人是文母。
才难不其然乎:集解:“孔曰,人才难得岂不然乎。”刘氏正义:“才难者,古语。”
有妇人焉:此一妇人,马融说是文母。但文母是谁,难以确定。古注或以为武王之母太姒,或以为武王之妻邑姜。
以服事殷:集解包咸说:“殷纣淫乱,文王为西伯而有圣德,天下归周者三分有二,而犹以服事殷,故谓之至德。”刘宝楠正义引左传襄公四年:“文王帅殷之畔国以事纣”。
舜有贤能的大臣五人,因而天下大治。周武王说:“予有治理之臣十人”。孔子先说以上的事实,继则感叹:古语人才难得,何谓不然。唐虞之际的“际”字,刘氏正义作“后”字讲。唐尧虞舜以后,以周家所得人才为盛,然周家十人中犹有一妇人,实为九人而已。所谓“盛”者,虽得人才,又须自己有德。周在殷朝为诸侯时,已有三分之二的天下,然而仍帅各国诸侯服事纣王,周家的德可说已到极处了。
孔子所说的人才,是有德有能的圣贤,所以难得。难得而能得,像周家那样人才兴盛,非有至德不为功。文王至德固不待言,就以武王而论,虽然伐纣,实由于纣王日益残暴而自取,伐纣之举正是吊民伐罪,也无损于至德。所以孟子梁惠王篇说:“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无闲然:闲读监音,当非议的非字讲。无闲然,是无可非议的意思。
黻冕:黻读服音。古时天子临朝或祭祀,所穿的礼服名为黻,所戴的礼帽名为冕。礼服的上衣下裳绣以日、月、星辰、宗彝、黼黻等十二种文采,详见尚书益稷篇。名为十二章。黻是用两个己字相背而成,一个己字绣成青色,一个己字绣成黑色,黑与青相次而成黻文。黻在十二章最后,因此就以黻字代表礼服。
沟洫:古时井田制,井间有灌溉水沟,大沟名为洫,沟洫代表农田水利。
孔子赞美禹王的功德,表示对禹最感满意,所以说:“禹,吾无闲然矣。”接之便举事实:禹王自己饮食菲薄,然而祭祀的祭品则必丰富,这是致孝;平常他只穿粗恶的衣服,然而朝衣则讲究华美,这是恭敬群臣;他不注重自己的宫室,所以宫室很卑,而尽力来为农民办理沟洫水利,以利农田,这是厚爱百姓。孔子说了这些事实以后,再加重其词的说一句“禹,吾无闲然矣”。
皇疏引李充曰:“季世僻王,肆情纵欲,穷奢极侈丽。厚珍膳而简伪乎享祀。盛纤靡而阙慢乎祭服。崇台榭而不恤乎农政。是以亡国丧身,莫不由乎此矣。于有国有家者,观夫禹之所以兴也,览三季之所以亡,可不慎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