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第十六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季氏将攻伐颛臾。冉有、季路,来见孔子说:“季氏将出兵攻伐颛臾。”
“季氏”,刘氏正义说,就是鲁国的季康子。“颛臾”,据集解孔安国注,是伏羲的后裔,风姓之国,本为鲁国的附庸,当时臣属于鲁。季氏贪其地,欲灭而有之。冉有、季路,都作季氏家臣,所以来见孔子,报告此事。
孔子指名冉有说:“求,无乃尔是过与?”“无乃”,是疑问辞,此句意为:“恐怕是你的过失吧。”“夫颛臾”以下一段,是孔子说出不能伐颛臾的理由。颛臾是周之先王所封,为东蒙山的祭主,而且在鲁国的封域之中,是鲁侯的社稷之臣,“何以伐为”,何以要攻伐呢?
“东蒙”,即是蒙山。刘氏正义说,山在鲁东,故云东蒙。胡氏谓禹贡锥指,蒙山在今蒙阴县南四十里,西南接费县界,汉志蒙阴县有蒙山祠,颛臾国在山下。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夫子”就是称季康子。季氏欲伐,我们两个做家臣的人都不欲伐。
孔子说,求,古时周任说过:“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为人辅相者,要量度自己的能力,能做就做,不能做就告退。否则见人危险而不能维持,见人颠倒而不能扶起,那个人又何需你做他的辅相呢?而且你说:“季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你这话错了。喻如猛虎兕牛从柙槛中逃出,神龟宝玉毁在所藏的椟匮中,那不是看守者的过失,究竟是谁的过失呢?
“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马融注:“周任,古之良史。言当陈其才力,度己所任,以就其位,不能则当止。”
冉有说,今之颛臾,城郭完固,与季氏的费邑相近,现在如不攻取,将来必定是季氏子孙的忧患。
孔子说,求,你说的这个道理,君子很厌恶,明明是季氏贪欲颛臾之地,你舍之不说,“而必为之辞”,而必捏造一些言辞,说:“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我尝听说,有国的诸侯,有家的卿大夫,不患贫穷,而患不平均,不患民寡,而患上下不相安。盖因平均则能致富而无贫,和气则有远方人来而无寡,相安则不召外患而国家不致倾危。诚能如此,远方人如不归顺,则我修养文化道德,以使其来归。彼既来之,则使其安之。如今仲由与冉求辅相季氏,远人不服,而不能修文德以召来之,国内人心分崩离析,自身已不能保守,还要出兵伐国内的附庸,我恐怕季孙的忧患不在颛臾,而在其萧墙之内。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董子春秋繁露度制编引:“孔子曰:不患贫,而患不均。”刘氏正义:“盖贫由于不均,故下文言均无贫。论语本错综其文,而繁露则依义引之,故不同也。”俞氏曲园古书疑义举例,以为寡贫二字传写互易,可据繁露订正为:“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
“萧墙”。郑康成注:“萧之言肃也,萧墙谓屏也。君臣相见之礼,至屏而加肃敬焉,是以谓之萧墙。”皇疏:“臣朝君之位在萧墙之内也。今云季氏忧在萧墙之内,谓季氏之臣必作乱也。然天子外屏,诸侯内屏,大夫以帘,士以帷,季氏是大夫,应无屏,而云萧墙者,季氏皆僭有之也。”方观旭论语偶记:“萧墙之内何人,鲁哀公耳。不敢斥君,故婉言之。”方氏以为,斯时哀公欲去三桓,季孙畏颛臾世为鲁臣,与鲁犄角以逼己,惟有谋伐颛臾,始能阻止哀公之企图。孔子指季氏忧在萧墙之内,意谓季氏非忧颛臾而伐颛臾,实忧鲁君而伐颛臾。此夫子诛奸人之心,而抑其邪逆之谋。刘氏正义同方氏之说。
皇疏引蔡谟说,冉有、季路并以王佐之姿,处彼相之任,岂有不谏季孙,以成其恶。所以同其谋者,将有以也。量己揆势,不能制其悖心于外,顺其意以告夫子,实欲致大圣之言以救其弊。
潘氏维城论语古注集笺说,春秋三传皆不载季氏伐颛臾事,则其闻夫子之言而止也必矣。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由天子发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由诸侯发出。
刘氏正义引礼记中庸篇说:“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不敢作礼乐焉。”又引孟子尽心下篇说:“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礼乐征伐之权,不由天子,而由诸侯擅行,便是天下无道。就诸侯而论,一旦不听从天子之命,自专礼乐征伐,则这诸侯大概传到十代就要亡国,不亡却是希少。
诸侯国内有大夫,如果大夫不听从诸侯之命,擅行礼乐征伐,则这大夫传到五代就要丧失其政权,不失亦见希少。
大夫有家臣,对诸侯称为陪臣。如果陪臣把持国家的政令,传到三代就要失政,不失亦是希少。
天下有道,政权不会由大夫掌握。天下有道,民众对政治无话可说,所以庶人不议。
各注举诸侯十代亡国的事证:
集解孔安国注:“周幽王为犬戎所杀,平王东迁,周始微弱。诸侯自作礼乐,专行征伐,始于隐公,至昭公十世失政,死于干侯矣。”
刘逢禄论语述何说:“齐自僖公小霸,桓公合诸侯,历孝、昭、懿、惠、顷、灵、庄、景,凡十世,而陈氏专国。晋自献公启疆,历惠、怀、文,而代齐霸,襄、灵、成、景、厉、悼、平、昭、顷,而公族复为强臣所灭,凡十世。鲁自隐公僭礼乐灭极,至昭公出奔,凡十世。”
大夫五世失政的事证:
刘逢禄论语述何说:“鲁自季友专政,历文、武、平、桓子,为阳虎所执。”
陪臣三世的事证:
刘逢禄论语述何、刘宝楠论语正义皆说,南蒯、公山弗扰、阳虎,皆为鲁国季氏家臣,皆是及身而失。孔子所说的“三世希不失”,可作两种解释,一是约略言之,一是就南蒯、公山弗扰、阳虎三人相接而说为三世。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禄,郑康成注为“爵禄”,爵是爵位,禄是俸禄。爵禄赏罚,决于君主,故即代表君主之权。“禄之去公室五世矣”,这就是说,鲁君不能作主,己经五代了。“政逮于大夫四世矣”,这是说,鲁国的三家大夫掌握政权,已经四代了。三桓是鲁国的仲孙、叔孙、季孙三卿,他们都出于桓公,所以称为“三桓之子孙”。三桓中的仲孙后来改称孟孙。三桓子孙把持国政既已经过四代,所以也衰微了。
郑康成注:“言此之时,鲁定公之初。鲁自东门襄仲,杀文公之子赤,而立宣公,于是政在大夫,爵禄不从君出,至定公为五世矣。”
三桓专政四世,举季孙氏为例,孔安国注:“文子、武子、悼子、平子。”江永群经补义说:“当以文子、武子、平子、桓子为四世。”
此章与前章合观,可以了解春秋时代各国兴衰的事实与原因,天道好还之理,值得深思。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有益的朋友有三种,有损的朋友有三种。
友直,就是交正直的朋友。友谅,交宽恕的朋友。各注把谅字当信字讲,但信与直意义相近,宜作恕字讲。友多闻,就是交博学多闻的朋友。交这三种朋友,都有益处。
友便辟,交恭谨周旋的朋友。友善柔,交善于面柔的朋友。友便佞,交巧于言词的朋友。交这三种朋友,都有损失。古注将便辟解释为公冶长篇的足恭,将善柔解释为令色,将便佞解释为巧言,可以参研。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三乐的乐字,一读耀音,当爱好讲,一读洛音,当喜乐讲。
前章指人而言,此章指事而言。
益者三乐:有益的乐事有三。损者三乐:有损的乐事,有三。
乐节礼乐:以礼乐节制为乐。礼讲秩序,乐讲和谐。行礼作乐皆有一定的节度。一个人以礼来节制自己的言行,以乐来调和自己的七情,以此为乐事,必得性情之正,自然有莫大的利益。
乐道人之善:道作导字讲,以导人向善为乐事,例如自己学礼乐,也引导他人学礼乐,一同往善路上走,必得大益。
乐多贤友:以多得贤友为乐事。朋友在五伦之中,故须交友,然必须交贤者为友,才有益处。
乐骄乐:骄乐是以骄为乐,无论以富贵骄人,以学问骄人,都对自己有损害,一个人不知骄傲有损害,反以为乐,而且以能得到骄乐为乐,则其所得的损害可想而知。
乐佚游:以佚游为乐。佚游的含义很广泛,兹依王肃注:“佚游,出入不知节也。”出入没有节度,则生活无规律,工作无秩序,一切陷于混乱。
乐宴乐:以宴乐为乐。朋友酒食聚会,不可久留,如果以此为乐,则无论对于身心都有损害。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愆作过失讲,随侍君子,容易犯三种过失。
话未到当说时而说,谓之躁。郑康成注:“躁,不安静也。”例如君子未问,自己就先说,这就犯了心浮气躁之过。郑注从古论语作躁,释文说,鲁论读躁为傲。
话当说而不说,谓之隐。孔安国注:“隐,不尽情实也。”如君子已问,就应当把话明白的说出来,如果不说,这就犯了隐匿之过。
没有观察君子的颜色就说话,谓之瞽。集解周先烈注:“未见君子颜色所趣向,而便逆先意语者,犹瞽者也。”颜色表示意向,不看君子颜色而言,犹如盲者说话而不看对方,大为失礼,所以也是过失。
这三种过,不但不能对君子,即对任何人都不能犯,但犯于君子更为严重。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君子要有三戒,依人生少壮老三时期,戒三件事。
少年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血属阴,气属阳,人的身体必须阴血阳气流行,始能维持生存。少年身体内的血气尚未充实,要戒的是***之欲。因为色欲最损血气,不戒则身体发育不全,往往夭折,故须戒色。古时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即有戒色的用意。
到了壮年时,即在三十岁以后,“血气方刚,戒之在斗。”此时血气正好刚强,难忍一朝之忿,与人争斗,必然召凶惹祸,故须戒斗。戒斗的积极意义,即是以此饱满的体力精神用于正当的事业。
到了老年时,“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得,勉强解释为贪求。老年血气已衰,体力不济,如贪求事功,希望有所得,不但身体不能适应,而且事情也办不好,所以要戒得。礼记曲礼说:“七十曰老,而传。”而传,就是要把事情交代出去,这就有戒得的意思。
翟灏四书考异:“淮南诠言训,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强暴,老则好利,本于此章。”
戒色,戒斗,戒得,虽言养身,实兼修德。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君子有三畏,君子包括在位者与不在位者。畏是恐惧而不敢违背之义。
天命:古注当善恶报应讲。何晏集解以为,天命顺之则吉,逆之则凶,所以可畏。皇疏举尚书伊训解释:“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刘氏正义亦举周易坤文言解释:“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些解释都是以善恶报应为天命,与董仲舒春秋繁露郊语篇所讲的吉凶祸福大意相同。
大人:就是在位的人。刘氏正义引郑注:“大人,谓天子诸侯为政教者。”诸侯治国,天子治天下,各有权力维护朝野安定,不能干犯,所以可畏。或谓大人是有德有位之人,故须畏之。
圣人之言:皇疏:“圣人之言,谓五经典籍圣人遗文也。其理深远,故君子畏之也。”圣人的话含有深远不变的道理,记在经典里,流传后世,违之则有灾祸。所以君子畏之,而不敢违背。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何晏集解依老子道德经“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解释小人不知不畏之故。国法如网,虽然严密,犯法的人尚有幸免者,天命如网,恢恢疏远,作恶之人无一能逃天罚,此理只是有道德有学问的君子才能知道。小人无道德无学问,所以不知天命,不畏天命。
狎大人:见大人有见大人之礼。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所以有德有学,能知天命,亦能礼敬大人。小人相反,不知天命,亦不知礼,所以轻视大人。
侮圣人之言:侮是侮慢,小人无德无学,不知圣人所说的话皆是真理,所以侮慢圣人之言。民国以来,一般文人提倡废弃经书,就侮圣人之言,所得的结果,可为后世鉴戒。
此章前后两段,前段说君子,畏天命三句各有一畏字,后段说小人,句法则有变化,仅说不知天命而不畏,然后接说狎大人、侮圣言。如此变化,即将天命、大人、圣言三者连在一起。大人,如天子,是替天行道者,古代帝王都是圣人,一言而为天下法,大人与圣言都是出于天命。小人既对天命不知不畏,所以对于大人与圣言也不知不畏。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孔子把人的资质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人是生而知之者,他生来就知道一些事理。次一等的人是学而知之者,他虽然不学不知,但是一学就会。又次一等的人是困而学之。孔安国注:“困,谓有所不通。”不通就是心智不开,但能发愤求学,人家学一遍就会,他学一百遍才会。能够这样苦学,也能成功。就如中庸所说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最怕的是:“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天资既钝,又不肯求学之民,此最下等,不得称为学者。
困而不学,但说“民”斯为下,不说天子或诸侯者,因为古时人君自幼非学不可,平民则较自由,学与不学,听其自愿。但孔子说这话仍有激励其求学的意思。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九思,有一定的程序,不能颠倒。兹先列表,讲明动作次第,然后九思的意义便容易明白。
君子待人接物,开头即有对象,这是第一步,名为“对境”。怎么知道有这对象,即由视听而知。眼看对方的形象,耳听对方的声音,皆是对境。视听确实,则第二步即是“表态”。态是态度,包括面部颜色与容貌而言。颜色有青黄赤白黑,如羞耻则面红,怒则面色发青。容貌属于肌肉动态,如笑则解颐,怒则张目等。表态就是表现自己的颜色容貌等态度,君子必须自省。然后第三步就是“出动”办事。动是动作,不外言事二者。言是言语,事是行为。事情办完之后,有无过失,必须预防,所以最后是“防非”。这是九思最后的三条,疑、忿、得。疑而不决,来自愚痴,忿恨来自嗔心,得来自贪心。这三条都是过失,必须防范。
君子是求学的人,九思的思字,说文作睿字讲,引尚书洪范:“思曰睿”。依六书总要,则作“念、虑、绎理”讲。即依心念,经过考虑,抽绎出合理者,就叫做思。依内典百法明门论所讲的“作意、触、受、想、思”五遍行心所,则知“思”在“想”后,思的意义就是“令心造作”。礼记中庸篇:“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问经过思辨,始能正确实行。足见思字非常重要,所以求学的君子必须有九思。
视思明,听思聪:君子面对外境时,要思虑自己的眼是否看得明白,耳是否听得清楚,视听皆不能错误。例如孔子在卫国击磬,有人一听,即知孔子的心理,这就是耳聪。
色思温,貌思恭:君子与人相见,要思虑自己的颜色必须温和,容貌必须谦恭。中庸引毛诗大雅皇矣篇:“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这就是讲温和之道。又如貌思恭,朋友见面,可以有笑容,如见长辈,必须肃敬,笑则失礼。依礼,长辈可以笑容接待晚辈,晚辈则不可以笑容对长辈。长辈见晚辈,应该低头看,是“俯而亲之”之义,晚辈见长辈,应该仰面看,是“仰而敬之”之义。
言思忠,事思敬:君子与人接洽事务,应当思虑自己所说的话必须忠实,又须思虑办事必须认真。敬与恭不同,恭从心,诚于中,形于外,敬字在此处讲,就是办事毫不苟且,应该办到十分,就须办到十分,差一分就不算敬。
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这三者是防非,事情办完以后,自己反省,往往有不少过失。防非就是防范过失。事有疑惑,自己不能解决,必须问人,不问便是永远愚痴。事有忿怒时,必须忍耐,不能对人发怒,否则对方怀恨在心,后来必有患难。无论财物名位,来归于我,都叫做得。见得当思是否合乎义理,合则接受,不合则不接受。思问、思难、思义,可以防治贪嗔痴。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见善如不及。”意谓见到善人便觉得好像不如他,想要学他那样好。此即见贤思齐的意思。“见不善如探汤。”意谓见到不善的事情就像以手去探热汤,而不敢接触。孔子说,他见过有如此作风的人,也听过此人说过如此的话。
“隐居以求其志。”隐居时,读书修养,以求将来施展其志向。“行义以达其道。”遇到可以出来作事时,便出来作事,所办的事情皆合正义,如行仁政等,以达其所守持的道。孔子说,他听人说过如此的话,但未见过照这话实行的人。
此章前节,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比较容易,所以孔子见其人、闻其语。后节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则非普通人所能为,所以孔子闻其语,未见其人。孔子意在勉人难为而能为。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齐景公有马四千匹。既为大国之君,又有如此势力。然而,死的时候,人民想不出他有甚么善行可以称述。
古时伯夷、叔齐兄弟二人,饿于首阳山下,到孔子时代,人民还称赞他们。
“其斯之谓与。”王肃注:“此所谓以德为称者也。”刘氏正义以为此句上面当有脱文。
伯夷、叔齐,是殷朝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兄弟让国,隐居首阳山。周武王伐纣时,夷、齐扣武王之马而谏,不可以臣伐君。武王左右欲杀之,经姜太公劝止,夷、齐离去。武王伐纣成功,建立周家天下,夷、齐耻之,不食周粟,遂在首阳山采薇而食。后有人对夷、齐说,此薇也是周家所有。夷、齐闻此语后,薇亦不食,七日饿死。史记伯夷传、皇侃疏等古注,均有详略不同的记载。
首阳山,马融注:“在河东蒲县华山之北,河曲之中。”其他各注考据,尚有好几处,均难确定。
伯夷、叔齐是否饿死于首阳山,尚有疑问,论语此章但说饿于首阳之下,未说饿死于首阳之下。
此章开头没有“孔子曰”,各注或疑非孔子语,或言是孔子语,但阙“孔子曰”三字而已。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陈亢,字子禽,是孔子弟子。伯鱼,名鲤,孔子之子。
马融注:“以为伯鱼、孔子之子,所闻当有异。”
陈亢以为,伯鱼是孔子的儿子,孔子或有特别的道理教给伯鱼。所以问:“子亦有异闻乎。”子,称呼伯鱼。
伯鱼回答说:“未听过特别的道理。”但父子在家中当有说话的时候。因此,伯鱼将他在家中两次所闻告诉陈亢。
“尝独立。”孔子曾有一次独自站立在堂。
“鲤趋而过庭。”刘氏正义说:“称鲤者,将述对父之语,若当父前,子自称名也。”其实对友表示礼敬,也可以称自己之名。趋是快走,见长辈,不可慢行。伯鱼看见孔子站在那里,便快步走过庭中。
“曰,学诗乎。”孔子问鲤。
“对曰,未也。”鲤回答。
“不学诗,无以言。”这是孔子的话,省一“曰”字。孔子告诉伯鱼,不学诗,便不知言语之道,无法与人说话。皇疏:“言诗有比兴答对酬酢,人若不学诗,则无以与人言语也。”
“鲤退而学诗。”伯鱼说,我听了,退下来就学诗。
“他日又独立。”又有一次,孔子一个人立在那里。
“鲤趋而过庭。”伯鱼快步过庭时。
“曰,学礼乎。”孔子问鲤。
“对曰,未也。”伯鱼回答,未学礼。
“不学礼,无以立。”孔子告诉伯鱼,不学礼,不知如何立身。孔子教育,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不学礼,求学、办事,都不成功,学礼非常重要。
“鲤退而学礼。”伯鱼说,我听了,退下来就学礼。
“闻斯二者。”照映前问:“子亦有异闻乎。”伯鱼结束回答说,我只单独的听过学诗学礼这两件事。
“陈亢退而喜曰。”陈亢退后,为何而喜。喜的是:“问一得三。”本问“子亦有异闻乎”一件事,结果得闻三件事:“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闻知学诗与学礼的重要,又闻知君子教儿子与教学生无厚此薄彼之异。“君子”,指“孔子”。“远其子”,指在教学上没有独厚其子的意思。
述而篇里,孔子曾说:“吾无隐乎尔。”圣人之学并无不传之秘,如果必求圣人的秘传,那就是学诗学礼。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此章开头阙“孔子曰”三字,后儒疑非孔子之言,但依孔安国注:“当此之时,诸侯嫡妾不正,称号不审,故孔子正言其礼也。”则是孔子所说。程氏树德集释按语也认为此章古论、鲁论皆有之,并非后人任意附记。
“邦君之妻。”即是国君之妻。国君称妻为夫人,夫人对国君自称为小童。小童,未成人,是自谦之词。
“邦人”即是国人,国人称国君之妻为君夫人,意思是国君的夫人。
“称诸异邦,曰寡小君。”本国臣民向外国人称本国君之妻为寡小君。皇侃疏说:“自我国臣民向他邦人称我君妻则曰寡小君。君自称曰寡人,故臣民称君为寡君,称君妻为寡小君也。”
“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外国人称我国君之妻,也是称呼君夫人。皇侃疏:“若异邦臣来,即称主国君之妻,则亦曰君夫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