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义仆文魁葬尸报信 凶僧普月杀人探庄
话说凶僧智深,酒里投蒙汗药,将电真捆在定魂桩上。电真醒来,大骂凶僧:“大胆贼人,快将你家二太爷放开。如若不然,我那大哥厉蓝旺定来取你等首级,踏平万佛寺。”智深哈哈大笑,说:“来人呐,把这小子的左耳朵切下来,先给我徒弟普月报一刀之仇。”手下之人用匕首割下电真左耳,用盘子端着,递给智深。凶僧智深说:“电真,我要叫你看看,你的耳朵是怎么变成我酒宴上的佳肴的!”遂吩咐厨子姜三和电文魁:“快,给我油炸耳朵丝!”又叫手下人摆酒侍候。二人到了厨房,文魁说:“这人耳朵可没法吃,换换吧。”姜三接过盘子,看了看电真的耳朵说:“这只耳朵,没有一点肉,除非油,便是脆骨。”说着伸手开了肉柜门,取出一个羊耳朵来,用刀削好,与电真的耳朵大小相同,说道:“大弟你看怎样?”文魁连说:“好好!不怨人称你是高手,真有两下子。”说话之间,那姜三忙用刀在墩子上切好,成了耳朵丝。又将油锅坐了,用铁丝罩篱盛着耳朵,往油锅里一放,“哗啦”一声炸焦了一层。又往油锅里一倒,来了个火彩,吓了文魁一个冷战。姜三说道:“兄弟你为甚么打冷战啊?”文魁说:“好吗,火苗子足有三尺多高,那还了得!”姜三说:“不算甚么,是手彩。你再看这个。”说着往碟内一倒那个耳朵丝,遂说:“你看我要用筷子一往下扒,那就算我学艺不高。”往下一倒,果然掉在碟里。又用些酱油、葱、姜、佐料等,将菜做好。又用酒壶筛好了酒,说道:“大弟你在此等候。待我送到前面去,管保得他一封银子。”说着便拿到前边,说:“老当家的,您瞧我给您做得了这个菜。”智深说:“姜三你到东院,去拿纹银一封。”姜三说:“我谢谢您啦。”说完向东院而去。这里凶僧斟好二杯酒,说道:“电真,我徒弟采花,碍不着你呀。”电真闭口无言。凶僧吃酒已毕,在禅堂吃晚斋。少时天色已晚,他在禅堂之内坐着,吩咐外面掌上灯光。
此时普月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物,他是嘘嘘带喘。原来普月看见电真一被擒,他就出离了庙,直向电家庄跑来。相离切近,自己穿好夜行衣,他真大胆,不顾一切,直接蹿进院去。来到北房,手提刀便在屋内走来,听见西里间有人说话。真是燕语莺声的说道:“婆儿,你家二庄主一去未归,而今我怎么心慌意乱的。莫不成有甚么事吗?”普月一闻此言,跃身进屋中,到了西里间,用刀一挑帘。王氏抬头一看,忙问道:“凶僧你穿夜行衣,夜入家宅,莫不成你找不自在吗?”僧人说:“那电真是你甚么人?”王氏说:“那是我夫主。”旁边女仆一见,刚要喊叫,早被普月一刀杀死。王氏说:“僧人呀,你若是与我家二庄主有仇,你斩他的家眷,我不恼你。你若说出别的言语,休说我辱骂于你。”此时小环早吓得爬在床底下去啦。普月一听此言,知道别的事不成,只得伸手也将王氏杀死,手提人头,出了屋子飞身上东房,直奔家庙。
到了庙中一看,此处防守甚严,人多不好下去。他便来到后窗户,往里偷听。就听厉蓝旺问道:“电龙,你可想你娘亲?”电龙说:“伯父,我有七八天没回家,很是想他。明天倒儿我到家看一看去。”蓝旺道:“龙儿呀,你暂时不能回家,皆因你父前去万佛寺,一去未归。那凶僧诡计多端,再说那僧人倘若派人前来,杀你们满门家眷,那时拿你人头一到庙中,急也将你父急死。”说着伸手拉了电龙的手,说道:“电龙啊,你父母不死,还则罢了,倘若是有个舛错,那时我必要传你武功,聘请山东各地水旱两路的英雄,与他们夫妻报仇雪恨,以尽我弟兄结拜之情。等明天我派人将你送到家中,你母子见上一面,再行回来。你还是住在庙中,我好放心。”恶贼普月在房上一听,这里人防范太紧,没敢下手,便提着人头赶回佛寺。来到庙墙外,飞身上了墙,回到禅堂,见了智深说道:“师父在上,徒儿普月,领你老人家之言,杀电真满门家眷。”智深忙问道:“普月你可将厉蓝旺治死。”普月瞒哄他师父,说道:“徒儿已将电真之子一刀劈死,免咱们后患。又将厉老儿杀死,叫他尸首两分。手下的仆人杀死六七名,电真的家庙横尸一片,徒儿普月又将他妻杀死。您看妇人的人头到。”智深说:“普月你到了前边,如此如此的叫电真去看。”普月点头,将人头背在后面,来到电真的面前说道:“快来人呀,快将他的英雄木撤下。”又将头发摘了下来。普月道:“电真,你真是一个好朋友。不过是大丈夫,难免得妻不贤,子不孝。你与那混水鲲厉蓝旺,竟与我们莲花为仇作对。今夜我到你家,向你妻百般的求情,谁知那妇人性如烈火,不允从你家师父,是我一怒,一刀杀死。你子电龙,也被我一刀劈死。仆妇丫环,斩杀未留一个,家庙中那老匹夫厉蓝旺也死于我的刀下。电真呀,我来问你,我到处采花,碍着你甚么?你胆敢冲散我的姻缘。你来看,我与你妻是先情后斩人头在此。”电真一闻此言,注目一看他手中,果然提着自己之妻王氏人头,不由“哎呀”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当时闭气身亡,喷了僧人一身一脸的血。普月一见,便回到了禅堂,回禀了智深。智深随他到了外面,看了看说道:“按咱们绿林的夫矩,死后不结冤。这个呀,可不能那么比,因为他竟跟咱们为仇作对。如今咱们是把他死尸放到院中,将妇人的人头也放到他的身上。传刀斧手,将他乱刃分尸,死后不给他留全尸首。”众人答言,当时将电真摘了下来,放到当院,又将妇人的人头扔到他的身上,传来了刀斧手,各人手持军刃,将死尸围啦。
正要下手之际,电文魁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倒说道:“师父在上,您已然给少师父报了削耳之仇,请留他个全尸吧。小徒念他与我有恩,只因我天伦故去之时,他赏的我家棺材,又给请来高僧高道给超渡亡魂,如今我眼看着他不忍乱刃分尸。再者说,您全是武圣人的门徒弟子,稍念一念全是同门人,可以赏他个尸首不碎吧?他又是我一个长辈,我二人是同姓不同宗。”僧人智深一听,遂说:“好吧,我冲着你免去乱刃分尸。刀斧手退去。”一声令下,那些恶奴纷纷退去。又说道:“文魁呀,你将他们尸身人头拉到庙外掩埋了吧,以尽你们叔侄之情。”电文魁连忙磕头,“谢您赏我全脸。”这才由大家帮忙,他自己提了王氏人头,暗中落泪,便一齐拉到庙后。此时四处梆锣齐响,已交四鼓。文魁说道:“列位呀,那死去的电真与我有恩,天已到这个时候,你们诸位忙了一夜啦,请回去歇息去吧,待我一人埋吧。”众人点头,一齐走了。文魁看他们走后,不由落泪,心中暗想:我这样的来办,倘若被那恶贼普月看见,连我也一齐被杀,但分我有三寸的气在,一定出去上各处报信,凡是与我家二员外相识的人全给报信,非给报仇不可。想到此处,这才取出来锹镐在西角门旁边,挨着墙根刨了一个坑,就将电真的死尸埋葬好了,又用一个花盆将妇人的人头扣上,也埋在电真的下垂首。埋完了,说道:“庄主,你夫妻的亡魂有灵,别叫我害怕。我有三寸气在,一定给你们夫妻报仇。”说完他进到庙中,前去睡觉,按下不表。
如今且说电真的家中,那床下的小环,看见凶僧将主母的人头提走了,他才慢慢爬了出来,喊嚷着说:“你们大家来吧。我家主母死啦!”此时才有管家电海来到后面,一看屋中婆子被杀,主母王氏被杀,并且失去人头,小环名叫翠云,当时便问道:“翠云呀,这、这这是那个把主母杀死?”翠云说:“因为那僧人拿刀杀婆子,我一害怕,就钻到床底下去。”电海说:“既然在此,那么你先在此看守,待我前去报信。”说完他便出来,到了家庙门外一打门,里面有人问:“外面甚么人黑夜打门?”电海说:“我是管家电海。”仆人一听,忙将庙门开了。电海急忙到了西房北里间,来见厉蓝旺,双眼落泪。“大庄主呀!你老人请起”。蓝旺说:“好吧,来呀,快扶起来。”当时有仆人将他扶着坐了起来,问道:“电海呀,你黑夜之间,来到家庙啼哭是为甚么呀?”电海说:“大员外爷,您可千万的别着急。您要有个一差二错的,我家二员外爷,可不好办。”说着一看少爷电龙倒在一旁,忽忽的睡着啦。遂说道:“大员外爷呀,我家二主母与婆子方才被人杀死,我主母的人头失去。”厉蓝旺一闻此言“哎呀”了一声,气顶咽喉,立时背过气去。手下仆人等急忙上前撅叫。有人就把电龙叫起来啦,说:“你快上前,叫你的伯父。”电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上前叫道:“伯父您苏醒。”叫了半天厉蓝旺才缓了过来说道:“电海呀,你快去王家庄,禀报王门黄氏,我那贤妹的娘亲,将他们胆大的婆子带上几名。王麒、王麟、王禄,把他们三个人带到我这里。电海呀,你拿钱到药店,买一斤潮脑,找那有胆子婆子将那潮脑揉满到尸腔子里去,盛殓好了,专等我那二弟回来再说。”电海答应,转身形向外走去。
此时天光已亮,又对电龙说道:“龙儿呀。你要玩耍可以在庙中,千万不可到远处去啦。你愿意伯父我的病好不愿意呢?”电龙说:“伯父啊,侄男我听您的话,愿意你老人家早些痊愈,好给我娘亲报仇。”厉蓝旺一闻此言,便将电龙抱到怀中是放声大哭,说道:“孩儿呀,我为甚么不在家中养病呢?我早知你父是艺高人狂,招得贼人怀恨,必有意外。人说话必须和蔼,有多大的仇,几句好话也能免去。惟独你父永远不会说软话,是我放心不下,恐怕他有意外,因此我才天天叫到家庙来。如今你看如何,果然有此事啦。”便问仆人道:“你们哪个家人认得青州府?”有一个人答言道:“员外爷,奴才我认识青州府。”厉蓝旺问道:“你姓甚么呀?”那个仆人说:“我姓王,我叫王喜。”蓝旺说:“你到二友居酒楼,拿盘费一百两,骑快马到青州府东门外,打听金家口。到了那金家口,你再打听厉家寨。街当中路北有厉家酒店。你将我二弟叫了来,你就如此如此的一说就行啦。”王喜点头答应,转身往外备马奔二友居取路费,前往青州不提。
且说电海到了王家庄街东,天已大亮,上前叫王家之门。里面有人问:“甚么人叫门?”电海说:“此处是王宅吗?”那王麒、王麟、王禄是在这里吗?”里边人说:“不错是在这里,你是那里的呀?”电海说:“里边说话的人,怎么不是我那哥哥王福啊?”里边那人说:“我叫王寿,我是他兄弟。他回家养病去啦,叫我在此替他几天。”电海说:“你往里回禀老太太,就说我是电家庄的,名叫电海,前来求见他老人家有要事面禀。”王寿来到里面,先到大爷屋里,说道:“大爷您赶紧起来吧。现有大姑奶奶的管家,前来有要事相商。”王麒一听,连忙的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转身形往外,口中叫道:“电海呀,有甚么事呢?”电海一见,忙上前行礼说道:“大舅爷,我先给您行礼。您可千万别着急。”说着便把家中之事细说一遍,急得王麒撮手擦掌。电海说:“您急忙回禀老太太。我已然禀报了我们大员外爷。您叫胆大的婆子多去几个人,前往我们二员外家,帮助盛殓。我们大员外爷有话。请您随二爷三爷哥三个一同到家庙,有要事相商。”王麒点头应允。电海说:“我先回家置买应用物件。”说完从此告走啦。先到棺材铺,看好了一口寿材,叫人给送到庄来,另外又给婆子也买一口,一齐送到宅中,然后派人伺候着。他便出来到了杂货铺,说道:“李掌柜的,现下我们主母故去,家中大办白事,宅中人来拿东西,你尽管给他们,可得立好清单,完了事咱们再算帐。”李掌柜说:“好吧,管家你有话,拿甚么我全给。”电海安派好了,便来到家庙说道:“大员外爷,您不用着急啦,各样事我全办好啦。不过还得请示您一件事,我主母那棺材下削不下削。”厉蓝旺道:“我叫你预备的潮脑,你可办好?照我说的法子去用。棺材先不用下削,容等将人头找回来再说。那仆妇由你去办,通知他们家中人,多给银两,与他二百两。这些事由你去办,叫他家人每月来咱们庄中领银十两,当下便立他们一张字,由四十五岁算起吧,直到一百岁至止,准共他们要五十六年的恤金。”电海答应道:“奴才全都照办。只是我那主母的人头,恐怕找不回来啦。”厉蓝旺道:“等我那徒弟到了自有办法,你就快点回去吧。”电海答应出来正要往回走,忽然看有两套大车进了村口,前头车上坐的是老太太王门黄氏,带着王麒之妻王门张氏、王麟之妻王门金氏、王禄之妻王门李氏。后面车上全是婆子丫环。电海一见急忙迎上前去。老太太问道:“电海呀,我那姑老爷不知死活,我那死的丫头,对我有过错,多亏电真家教好,才将他调理好了,要冲她对待我的那份恶怨我连来都不能来。她过门十七载,老身我连接她都不想接。我那姑爷维环,将她送到家宅。那维环有艺业在身,在家半个月,他夜换锦衣,暗入王家庄,看她对待老身如何。虽然说他是姑爷,可是孝顺我如同亲娘一样对待,才将我那女儿调理好了。维环生人以来,就办一件错事,不该斩去他叔父的右臂。也是那电华不行人事啊!”说话之间,车已进了村庄,来到门口,一齐下车。
大家一同来到了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女儿有尸无头,老太太是痛哭一场,口中说道:“女儿呀,你死不能结冤,这也是你的报应循环。不知我那姑爷是上哪里去了?”回头问道:“电海,我那外孙子电龙呢?”电海说:“我那大员外爷,早就把公子叫到家庙,不放回来,就怕家中有一差二错。因为我主人得罪了毛贼草寇,夜间有个防不到,要出了意外。”老太太说:“那么你家大员外怎么分派的呢?”电海说:“我家大员外爷说,请您不用着急,叫您派那胆大的婆子拿那一大包潮脑,给揉在尸腔子里,暂行盛殓。容等大员外爷的兄弟到来,找回人头,再办丧事。”老太太点头,便吩咐大家照此办理。按下他们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那王麒弟兄三人侍候老太太他们走后,他弟兄三人收拾齐毕,骑马到了家庙,来见厉蓝旺。到了庙中,仆人将马接过。他们来到西房北里间,跪倒行礼,大哭失声说:“兄长在上,小弟等与您叩头,就请您设法与我那姐丈姐姐报仇雪恨,我弟兄是感恩非浅。且不知您的病体如何?”厉蓝旺说:“三位兄弟请起吧,我的病体见好。王麒呀,我那二弟维环,他一到佛寺是九死连一生都没有。他不听愚兄的良言,若听我的话,焉有今日。再说他去半个月有余,生死莫卜,是凶是吉并无音信,倘得一信,我自能与他报仇雪恨。我打算派你弟兄三人,在电家庄西村头路南有二十五顷果木园子,你们要照料一二。衮州府北门内路西茂盛当,你们要执掌一二。西门里路北二合永杂粮店,房产买卖全是我那二弟维环的,南门外路东德顺店那房产也是他的,你们弟兄也要与他照料。东门外路北二顺镖局,那里房产,满是电家的。十字街道东路南一座澡堂子,字号乃是洪兴,铺掌是阎顺贵,那房产都是你姐夫的。澡堂东隔壁两座大店,那房产也是我二弟的。周家庄北村头,有四顷半地,是我二弟的。赵家庄东村头有十二顷地,也是他的。我厉蓝旺的病体好与不好,但有我的三寸气在,把你们弟兄三人叫来,交代已毕,省得我死后,白断送人家。那时岂不白便宜了他人。容我病体康复,我那二弟维环倘有凶险不测,那时我必然要聘请天下的宾朋与他报仇雪恨。你们在庙里庙外,各持长枪短刀,黑间白日,护庇这个庙。为是保我与你外甥电龙的性命。防备那白莲花普月,与他师父的毒谋,前来行刺。据我想来他们师徒一定设法将我二弟害啦,那僧普月才敢来到庄内。我要没有这场病,我二弟决没有被擒这情。我们借他点胆子,他们也不敢来。王麒呀,你赶紧与电龙预备孝衣,事已至此,我将嘴唇说破、舌头说焦,也算枉费前心。留我阳寿几载,我自有法子与他们夫妻报仇。”王麒说:“只凭老哥哥办理吧。”当下他们这里办理一切白事,按下不表。
且说万佛寺凶僧智深。这一天他心中不大放心,便问道:“普月你可将那蓝旺老儿制死啦吗?”普月说:“连那小儿电龙一并被我斩杀。”智深道:“普月呀,你可别竟蒙哄于我。我倒不怕,给你想的到,将来留他二人活口,老儿交友至诚,他要教会电龙武艺,传好了刀法,那时他知道他父是被你我师徒所害。那时他腰带钢刀,来找你我。可不是我长他人的威风,灭你我的锐气,咱师徒在一处都不准是他人的对手。要是走单了,照面一招不过,就得尸首两分。”那普月听他师父一说,心中也是害怕,他是天天夜换紧衣,小心防备。这天夜内,他偷着来到电家庄东村头家庙。来到了一看,那院中灯光明亮,庙外有许多庄兵,各拿长枪短刀,往来巡行。直到天光大亮,他也没敢进去。普月便出了西村头,来到树林中换下来夜行衣,还是僧人的打扮。离电家庄有三里多地,那里有个崔家营,西村口路北有座关帝庙,那里住着普月的叔父,名叫智善,他便找了来,打算在这里住几天。来到一叫门,里面有人问道:“外面甚么人叫门?”普月说:“师弟开门吧,我是普月,来看我叔父来啦。”小徒弟闻言,连忙将山门开啦。普月进来,两个人一同到了里面,见了智善,上前行礼说道:“叔父在上,孩儿普月与你老人家叩头。”智善说:“普月呀,你行完礼赶快给我走着,千万别在这里。你要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我都怕叫你给穿唆坏了。你要遵守佛规,我看在我兄长的面上,我能将你逐出门外吗?你小子投奔别的庙也可以,怎么单单的入了黄沙滩万佛寺,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是我与智深一无仇,二无恨,既然要是身入佛门净地,就应抛去五行戒杀盗淫妄酒,不能再贪荣华富贵,一心守青灯,侍候佛祖。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谁知那个智深,一心好淫贪杯,失去佛规。普月呀,人人全是父母所生,天理良心,全是一样,僧道俗通是一理,谁人没有姐和妹。难道说,你家就没有姐妹吗?你们看见人家少妇长女,长得美貌,你们淫心便动。倘若咱们家中,有个年轻美貌妇女,有个不法的狂徒他看见了,若是五官挪位,行动轻佻,那时你当如何?近来有位侠客爷住在我这里,听他言讲,莲花党专门采花,破坏良家妇女。我听说离此地正东三里多地,有个二友庄,那里原叫电家庄,员外是电真,东村口有他的家庙,在庙中住着位厉蓝旺,人家庙中,名誉就很好,方近左右一带,谁人不说他们好哇。你们师徒在那一方,有甚么名气,大概你自己也知道,像你们这师徒,现在虽然有气活着,我恐怕将来临终之时,不得好死。你看你如今左耳那里去了?”普月一听心想:他必是与电真有来往。只得假意说道:“我长了一个耳线,未能医好,耳自烂掉了。”智善一闻此言,哈哈大笑,说道:“普月呀。你这全是扯,想哄我。你趁早的去吧,别在我这里。”普月说:“您是有所不知。孩儿我与师父拌嘴,因气出了庙,请您收留我几日吧。”智善说:“普月呀,你要在这里住着也不难,必须先到后面沐浴身体,对天赌咒,然后再在这里住着。住十天也罢,住一个月半个月也罢,那时就任凭你个人之便。”普月一听此言,不由心中暗想:我若说出我心中之事,那时我叔父能叫过几个师弟,把我绳缚二背,送到电家庄。那老匹夫厉蓝旺看见我,真有喝我血的狠劲。莫若还得撒谎,蒙了过去吧。想到这里遂说道:“叔父,侄男情愿遵叔父之言。”智善说“好”,遂叫道:“至仲啊。”那小僧人说声“侍候师父”。智善说:“你将他带到后面,前去沐浴身体。至缘呀,你去设摆香案,好叫他对天赌咒。”徒弟分头去了,少时回来了,至缘面色更改。智善说:“普月呀,你师弟已将香案摆好,你要上香起誓。”普月不由暗想:你也就是我的叔父就是了,要不然今夜亮军刃,就将你的僧头摘走,如今是出于无法,不得不从,我为是相离他们电家庄相近,每夜前去探望,有了闲空,得了手时我必要将那老儿以及那电龙一刀斩杀,方出我心头之恨,待我先起下牙痛咒,瞒过我叔父再说。想到此处,便拜倒于地,口中说:“佛祖在上,弟子普月,从今之后,改过自新。我倘若再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叫我不得善终。叫我尸首两半,二目被抠,心肝失去,人头不在。”普善一听,遂说:“阿弥陀佛。普月呀,你这个咒赌的倒好,只恐怕你口不应心。真要是如此改啦,将来一定能得全尸,得啦,你去西间睡去吧,至仲至缘你们将香案收拾下去吧!”
晚饭后,他们三个在一屋中睡觉。半夜之中,善月打把式,抡胳膊、踢腿,打的两个小和尚不得睡觉。过了三五天,还是这样,两个人便来告知老和尚。智善说:“徒儿,你们就把那间屋子让他一个人住吧,不用再跟他一处住去啦。至仲呀,我来问你,那天你同他去沐浴,回来之时,为甚么脸上变色呀?”至钟说:“我师哥一脱僧衣,他内衣有戒刀一口,因此害怕。”智善说:“你可看见明白了,他是有刀哇。”至仲说:“师父,徒儿不敢在你老人家面前说谎言,实有戒刀一口。”智善说:“我查出今天非把他逐出庙外不可。因为日后倘左右有施主前来烧香还愿,一眼望见普月,男女的施主,不就不恭敬咱们啦吗?那时可就耽误了咱们大事。他再做出别的事情,事后有人传到二友庄去,被那二人知道我窝藏他人,此庙一定被剿。莫若早行将他逐走为是。”这天早斋已毕,普月到各殿上香完毕,来到禅堂。智善问道:“普月你可有戒刀一口?”普月说:“不错,孩儿有防身利刃一口。”智善说:“你无事拿刀做何使用呢?”普月说:“叔父有所不知,只因那年您将我逐出门外,我至了万佛寺。我与我师父所学刀法三十二手,我跨这口戒刀专为防身所用。”智善说道:“普月呀,僧道皆为一理,倒是许跨戒刀,道人也许配慈剑,可是全不准错用。你如今要将此刀错用,你可小心在香案之前对天赌咒。你用完了晚斋,归庙去吧,你如若不走,违背叔父我的规矩,我叫你四名师弟将你绳缚二背,送到电家庄。”普月说:“叔父,请息怒。侄儿我一定不能错用,再说我在您这庙中借住,就不能犯您庙规,请您放心。”智善说:“你要遵我的佛规,白天要在佛堂打坐,夜晚你到西掖间睡觉。倘若违背我的佛规,那你就趁早的走吧。”普月一闻此言,是连连的点头。当时他忍气吞声,在庙中很守佛规。那普月真就白天在禅房打坐,夜间在西掖间躺在床棍上,看那桌上的一盏油灯,呆呆发怔。直耗到天有定更之后,知道四个师弟睡着了。他翻身坐起,伸手取出解药来,抹在自己鼻孔之上,又取出鸡鸣五鼓返魂香,便将那四个人薰过去了。急忙换好夜行衣,背插戒刀,转身形往外把门插关拉开,来到外面。双扇门倒带,到了东界墙,飞身上去,这才离了此庙,够奔电家庄。
一直到家庙墙外一看,还是那样的防范,往来人不断,各拿着刀枪棍棒,足有六七十人。院中灯烛辉煌,照如白昼一般。再细看东房上,有十根绊腿绳,西房上也有十根绊腿绳。普月在北房后坡一趴,心中暗想:老儿防备太严,这是夜间还如此哪,这要是在白天,那还不一定多严呢。忙往下细细查看,就见那东面地上全有绊腿绳,房廊之上摆着兵器,自己一见,可就不敢下去啦,怔了半天,看了看没有破绽,自己这才回关王庙。到了屋中,换好白昼衣服,将夜行衣脱下,昏昏的睡去。他从此是天天夜里将他四个人薰了过去,他夜夜探电真家庙,竟打算置死厉蓝旺。一连七天,到也没有办法。第八天这天夜内,他可没回关王庙,直接回了万佛寺,在外边一叫门,早有人问道:“外面何人叫门?”普月说:“里边是文魁吗?快开门吧。”文魁当时将门开开,普月进来,文魁问道:“少当家的,这几日上那里去了?老当家的正想念您啦,快瞧瞧去吧。”普月说:“我到衮府望看朋友,多盘桓了几日,所以回来迟了。”说着话便来到禅堂,见智深上前跪倒行礼。智深问道:“普月你这几日上哪里去了?”普月说:“师父,徒儿我这些日,去到电家庄,已将那电真的至亲至友,是男子全被我斩杀了。”智深一闻此言,连忙说道:“好好好,正趁为师之愿!你在庙中,我还正要派去呢。”普月说:“是啊,您不派我,弟子也得去。”按下普月暂且不提。
如今再说电文魁心中暗想:才我给普月开门时,看见他面现惊慌之色,也不知现在电家庙的厉员外吉凶祸福。从这天起,每日愁锁双眉,一入庙堂,终日一语不发。手下里跟文魁在一块的僧人,见他心有所思便问道:“电师弟,你这两天怎么一语不发,茶饭懒进,所为那般?”文魁说:“师哥,我的事情难办。”他师哥普明说道:“你有什么难办的事,对我说明,我可以替你想个办法。”文魁说:“我那日早晨,在前面打扫佛殿,正在扫那山门外的台阶,由电家庄来了两个同乡,给我带来个口信,说我那老娘现在卧床不起,病体深重,让我辞去庙堂,回家去侍候老娘。是我听了此信,心中着急。”普明说:“这何必着急呢?文魁说:“皆因我那二庄主,跟你我师父为仇,叫我不好前去告辞。再说你我都知道电真是被咱们师父谋死,倘我走后,庙内出了差错,那时师父必要多猜多疑,准说是我走漏的风声。”普明说:“文魁,你我的师兄普月,离了庙堂七八天,今天才回来。你可知他做甚么了?”文魁说:“我问少师父,他说是上山东衮州府望看朋友去了。”普明说:“他冤你不能冤我,皆因你是电家庄的人。普月赶回电家庄,无论男男女女,刀刀斩尽、刃刃杀绝,免去后患,从此我等在佛寺,便可高枕无忧矣。文魁你先在此等候,我普明去到佛堂,把话跟我师父一回禀,我师父还能把你放在心头。必然叫你回去侍候你老娘去。”文魁说:“师兄你可别往里回禀。倘若老僧一怒,死在万佛寺内,做了刀下之鬼。我母子焉能见面。”普明说:“你也不必落泪了。我自有言语对答他。”说完转身形往外,赶奔禅堂,面见老僧,把电文魁家中情形对智深从头说了一遍。智深听明白了。普明又说道:“现在那文魁,因为忧愁他老娘,终日斋饭懒进。”智深说:“普明啊,电文魁他既有此事,为何不早说呢?”普明说:“皆因他那电二庄主死在咱们庙里,他不敢向师父说明,恐怕你老人家多心。您要能发恻隐之心,叫他回家,把他老娘侍候好了,然后再回转庙堂。电文魁他不敢禀论师父知晓,不知您能准他几天假不能?”赛朱平智深一闻此言,哈哈一阵冷笑说道:“好吧,为师父的赏他银二百两,就让他回家侍奉他老娘。他老娘的病体是好是坏,叫他老娘到佛寺来一趟。那恶贼电真,那老匹夫厉蓝旺,都死在我师徒之手,那样有能为的人,我都给处置了,何况电文魁一个粗单之人,何必将他挂在舌唇。你就给他送四封银子去吧。”普明说:“我就替他谢过你老人家啦。”普明拿着四封银子来见电文魁说:“师弟,我把你家中之事,已经对师父说明。我也不是叫你知情,我在师父面前,多给美言了几句。师父赠你纹银二百两,叫你回家侍候你老娘去,你老娘的病体好与不好,你可要来到庙堂一次。”文魁说:“小弟谢过你替我说话之情,我给您留下一封银子。”普明说:“不用,你拿回孝敬你老娘去吧。我没钱时,跟我师父去要。”文魁说:“我到禅堂给我师父叩头去。”普明说:“你就不用去啦,我师父叫你这就走哪。”
电文魁收拾收拾,来到庙门,普明往外相送。电文魁说:“师兄请回吧。”普明把庙门关好。电文魁出了佛寺,顺着大道一直往东,路南有一片松林,来到树林以内,把身子往树后一隐,回头观看,并没有他人暗中跟随,自己这才放心,一出松林一路赶到电真家庙。到了家庙门前,面见老乡说:“大员外现在病体如何?”仆人说:“咱们大员外病体未得痊愈。”电文魁上前叫门,里面仆人问道:“外面何人叫门?”文魁说:“我文魁前来给大员外请安,您给往里回禀一声。”仆人将家庙出门开开,电文魁走进家庙,仆人把双门闭紧。电文魁往西里间而来,见了厉蓝旺放声大口哭。厉蓝旺一见,不知是怎么回事?“有话慢慢说,不用啼哭。”电文魁说道:“大员外呀,您务必给我家主人报仇雪恨。”于是将电真命丧庙堂情形是细说一遍。厉蓝旺听了说道:“文魁,我来问你,你说二员外命丧庙堂,只是空口无凭,可有甚么对怔?”电文魁说:“庄主,现有电员外的左耳一个。”厉蓝旺说:“拿来我看。”电文魁忙一伸手,从囊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儿,递给厉蓝旺。厉蓝旺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心中一阵难过,一见如把钢刀扎于肺腑,不由双眼落泪,遂问文魁道:“你家二庄主,可得着全尸?”电文魁说:“电庄主临死就失去左耳一个,口喷鲜血而亡。凶僧要将尸首剁成肉酱,奴才文魁因为受过二庄主的恩惠,不忍见二庄主乱刃分尸,是我跪到凶僧面前苦苦哀求,这才将我家庄主尸首留下。”厉蓝旺说:“你起来吧,你可将他夫妻尸首人头保存起来?”文魁说:“庙里人等帮助于我,将尸首人头搭在后门外,我用花言巧语把众人支开,我才敢落泪。我将二庄主的尸身,就埋在庙后了,二主母的人头,我也给打了一个花盆埋在一处。从那天起。我是总想到电家庄,给您老人家送上一信。只因凶僧诡计多端,又恐事机不秘反为不美,是我这次心生一计,用言语挡着凶僧双耳,凶僧并赠我纹银二百命我回家。我是不分昼夜,赶到庙堂。就请您想法给二员外报仇吧。”厉蓝旺说:“从今往后,不准你称呼我为大员外,咱们兄弟相称如何?”文魁说:“奴才我可不当。员外您是何等之人。您与我家二主人是神前结拜。我文魁乃是二员外的一个奴才。怎能跟大员外您呼兄唤弟呢?”厉蓝旺说:“你有泄机之恩。你要不将左耳带回,我不知我那拜弟身亡,我弟妇的人头何在?不知他们尸首人头掩埋何处?不是泄机的恩公吗?”说着命人把电龙叫来。电文魁一看电龙身穿重孝,遂说道:“大少爷,您的命运真苦啊,你父母都被凶僧害死。”厉蓝旺说:“龙儿,快过去给你义父叩头。”遂对文魁说:“你就收他做个螟蛉义子吧。从此你我是呼兄唤弟,将此子电龙将养长大,我厉蓝旺给他折腰折腿。只要地府阴曹留我阳寿,我必要将我平生的能耐,传授电龙,给电家门接续后代香烟。”蓝旺说完,天色已晚,吃过晚饭,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红日东升。外面有仆人进来说道:“回禀大员外,外面现有您家中胞弟二达官,展眼鳌鱼厉蓝兴前来求见。说是您派电家庄的仆人,去到青州府东门外厉家寨请了来的呀。”厉蓝旺说:“对啦,他既然来了,那么叫他进来吧。”仆人点头出去,到了外面说道:“二员外爷,我家大员外有请。”说完上前伸手接过马匹。蓝兴问道:“管家,我兄长他的床在那屋呀?”仆人说:“您随我来。”说着把马拉到院中拴好,便领他到了西房,说道:“您请进去吧,此房就是。”厉蓝兴一听,忙走了进去,果然见兄长躺在那里,便三步两步的走了过去,跪倒行礼说道:“兄长在上,小弟有礼。”厉蓝旺说:“兄弟请起来吧。”又叫仆人将自己扶起。此时蓝兴一见兄长面带愁容,连忙上前将棉被一揿,看他兄长是骨瘦如柴,一揪他兄长的右手往背后一围,不由得自己双眼落泪,来到床前一站。自己心中所思:我兄长虽然病到这个样子,可是阳寿未满,尚不致于死,遂说道:“兄长啊,您这个病已有半年有余啦。您要是在家中,有我与您弟妹,终日在身旁侍候着,早就痊愈啦,不致于如此的日久。那可称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真是茶来张手,饭来张口,在家中替小弟我执掌家业,呼弟兄有多好呢。您年过半百啦,性情特傲,小弟我不敢违背。您必要出外访一知心投机的贤友,是您错啦,多么投缘对劲也不成啊,他是异姓之人,怎能比你我一母所生近呢?再说你我弟兄总算脚登肩头,同胞的手足,别人何能比的上呢?我看兄长面带愁容,怎么不养病呢?兄长您要忧愁此人,是有恩还是有仇呢?有恩小弟我必登门拜访,若是有仇呢,小弟我掌中这一口刀,一定去找那仇人。将他的人头带来在兄长的病榻前,叫您一看,好解烦闷。兄长啊,那么您还是思想甚么事呢?请您对我说来。无论甚么事情,对我说明。”厉蓝旺道:“二弟呀,我打发仆人到家中,把你叫到家庙,我有话说,此庙乃是电家庄电真电维环的。我离家后来到此处,即与他交友。他是错投了胎啦,敢说与我对劲,实比兄弟你胜强万分,他们夫妻二人,侍候我的病,实比他人强。要讲在外交友,那是何人也比不了他。”厉蓝兴道:“兄长啊,您就不用提啦,干脆您有甚么话,您就说吧。兄我必然照着您的话去办,决无更改。”蓝旺说“好,仆人去将电龙叫来。”早有仆人去到南间,便将电龙带到北间。蓝旺道:“文魁快与你二哥叩头,他是我胞弟厉蓝兴,人称展眼鳌鱼。”电文魁一听此言,连忙上前拜倒说:“二哥在上,小弟电文魁有礼。”厉蓝兴忙用手相搀,不知说些甚么,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