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设防的中央组织部
这场斗争如果不是正义的一方获胜,后果恐怕不只是一些人可能人头落地。胡耀邦说:
“我不下油锅,谁下油锅”,在历史转折的紧要关头,以非凡的胆略和豪气担当挽狂澜于既倒的急先锋,揭开了拨乱反正的序幕。他对身边的人打招呼:“找我申诉的人,一律不要阻拦。”一向最为神秘莫测的中央组织部,何曾出现过这样一位“不设防部长”?
这场斗争如果不是正义的一方获胜,后果恐怕不只是一些人可能人头落地。胡耀邦鼓励大家:“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定不拔之志。”
然而,要使每一个冤沉海底多年的家庭都能很快盼来这“大天亮”远非易事。在这篇文章广为传播后,许多省市和中央部门对落实干部政策仍然在“顶牛”,其中尤以一向都是“审干”、“定案”核心的组织人事部门为最。
《人民日报》的一些同志和文章作者又一次在耀邦家里碰了头。胡耀邦说:这不奇怪。自我们的党诞生以来,每一个历史阶段都有一些正确与谬误的重大斗争。有时恰恰是谬误的一方占了上风,这风还是刮得很猛烈,简直是台风十二级。但只要正确的一方沉着应战,坚持不懈地努力,最后总能取得胜利。现在我们也正处在与一股新的“十二级台风”相抗衡的关键时刻。我们既然已经坚定有力地跨出了一一步就决不后退,并努力扩大已经打开的口。
接着胡耀邦用苏东坡的一句名言鼓励在座的同志:“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定不拔之志。”他希望这些同志“都有当仁不让、坚韧不拔之志”。
那么在党的“十一大一刚刚结束后的这股“十二级台风”究竟风源起于何处?人们的目光所及,最明显的风源就是当时由郭玉峰把持的中共中央组织部。
郭玉峰,原为部队的一位军政委。“文革”风起后不久,康生把他带到了中央组织部,并对中组部的全体工作人员说:“我给你们调来一个全国最强的军级干部。”康生还说,郭玉峰是全军最优秀的军政治委员。开始,郭玉峰只是中组部的业务组负责人,后来先后成了中组部的核心领导小组长和中组部部长。许多人都知道,这是康生对郭玉峰的赏识与思典,因为康生当时就是党中央组织宣传小组的主要负责人,康生的妻子——“康办”主任曹轶欧的办公室就设在中组部的大楼上。
粉碎了“四人帮”,许多在“文革”中被迫害的老干部纷纷到中组部上访,往往都被拒之于中组部大门外,其中包括中共中央东北局原第一书记宋任穷的妻子钟月林、原中共四川省委书记廖志高夫妇等人。
一天,先后担任过中共山东省委第一书记和中共陕西省委书记的舒同,也到西单商场北邻的中组部大院上访,想诉说诉说林彪、“四人邦”对他的诬陷迫害,并要求看看陕西省委对他的审查报告和中央的批示。郭玉峰虽然派人与他谈了话,但当他想住进中组部万寿路招待所时,招待所的人却将他的手提包扔出门外,要他“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
就这样,这位建国前后的中共中央华东局宣传部长、华东军区政治部主任、两万五千里长征途中有时骑在马背上也不忘练字的著名书法家,被冷落在北京街头,茫然无去处。
此刻在北京,在中央各机关,尚有六千多名干部被继续挂着。国内外著名文化人夏衍、楚图南,原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曹瑛,原对外文委副主任陈忠经这样的老同志,竟被人统称为“社会糟粕”而没人敢用,只得在家呆着。
在外地,被“押”在外省市的许多老干部纷纷给中组部写信,要求早日“天大亮”,有人愤怒地责问郭玉峰:“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再这样拖个没完没了,难道把我们拖到下棺材吗?”
《人民日报》发表那篇文章的大清早,郭玉峰先听到了中央台广播的文章摘要,就狠声狠气地说:“简直是一派胡言!通篇都是右派言论!”《人民日报》一到,他看都不看,揉巴揉巴扔进了废纸篓,连声说:“大毒草,大毒草!”
中组部靠边站的老同志们更加明白:这场斗争如果不是党的正义一方取得胜利,那后果恐怕不只是一些人很可能人头落地(已有人因“恶毒攻击英明领袖华主席”而惨遭杀害),而是整个国家整个党仍将被“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阴影笼罩着!为了党的命运,也为个人的尊严,他们又一次纷纷奋起抗争。一刹时,西单商场北邻的这个大院就糊满了大字报。许多大字报认为,这些年中央组织部在郭玉峰的把持下,真正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阎王殿”;这个阎王殿的特色是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完全背离了党的优良传统。
中央组织部大院里的大字报斗争持续了三个月。胡耀邦急得在室内来回疾步走:“我们不下油锅,谁下油锅!”
中组部大院里的大字报斗争持续了三个月。极盼结案分配工作的杨士杰——老干部党支部书记——把人家撕下来的大字报,一捆一捆地送到了当时还在王府井大街的《人民日报》;另外还有人把一些大字报送给了胡耀邦。
胡耀邦翻阅了这些大字报,急得在室内来回疾步走,并连连轻声自语:“我们不下油锅,谁下油锅,谁下油锅!”
他让人打了几个电话,请来了《人民日报》和中央党校的几位同志,到自己家里商量:如何冲破落实干部政策层层阻力的下一步、他说:看来第一篇文章是打响了,凡是受冤挨苦的人都欢欣鼓舞。但要切实解决他们的问题,仍然关山险阻。这就需要我们下决心,一关一关地闯过去。但丁在他的《神曲》中说过:“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们的说法是:“我们不下油锅,谁下油锅!”下一步,我们既要选登各地干部群众强烈要求落实政策的来信还要组织文章谴责郭玉峰们的极左行为,同时发表由点到面地落实政策的消息,逐步推动打开平反冤假错案的局面。
1977年11月27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位置用通栏大标题,发表了这篇署名“本报评论员”的文章。《毛主席的干部政策必须认真落实》。在这个总标题下,发表了从众多来信中精选出来的五封读者来信。这些来信既赞扬了《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那篇文章,又揭露了写信者本人所在地区或所在系统的组织部门抗拒或拖延落实于部政策的行为。《人民日报》编者为这些来信所加的标题分别是:《不能无动于衷》。
《这种说法不对》、《肃清“四人帮”的流毒》、《首先要清理组织人事部部》、《应当多发表这样的文章》。
这时,中组部的同志对郭玉峰的斗争,声势越来越大。《人民日报》总编辑胡绩伟和副总编安岗,把中组部老同志们的又一批大字报交给国内政治宣传部主任王泽民,以报社党委的名义委托他整理成一篇《情况汇编》,题目叫《从一批老同志的大字报,看郭玉峰在中组部的所作所为》。王泽民写了一万多字。胡绩伟、安岗过目斟酌后,再请袁任远、杨士杰、张策等同志传看,然后送给了叶老帅和当时负责中央宣传部的耿飚。
看来,郭玉峰的仕途有可能发生重大转折。
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之内,华国锋主要依靠两个东西:一个是舆论工具;一个是人事工具,这么两个小班子,神气十足,盛气凌人,高深莫测,包办一切,是典型的粉碎
“四人帮”以前那个做法……
一天夜晚,党的副主席江东兴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中组部的老干部袁任远、杨士杰、张策、郭述申等同志。郭玉峰奉命而至时,中组部的很多老同志已在座。汪兴东问郭玉峰:你对在座的这些老同志怎么样?
郭玉峰面不改色地回答:很好啊!
汪东兴掏出了《人民日报》的《情况汇编》,让郭玉峰细细地看看,然后说:“对老同志的住房、用车等等,你都得要安排好,不能再在生活方面为难老同志。”郭玉峰连声答应:“好好好。”可是,不论汪东兴还是郭玉峰,对审干结案、安排工作的大事,却只字未表。即便对老同志在生活上必须予以照顾的这种小事,郭玉峰回到中组部后也滴水未漏,更谈不上开会传达。老干部们又一次掀起了张贴大字报的高xdx潮,愤怒声讨郭玉峰欺上瞒下的两面派勾当,要求党中央尽快撤换他。否则,所谓全面落实干部政策和平反冤假错案,只能是又一场白日梦!
这样,郭玉峰才不得不浮皮潦草地传达了汪东兴的那点儿指示。但传达归传达,行动还是不见影,正像一张大字报引用的《马太福音》中的那段话所说,他眼中的梁木还没去掉,怎能看清世道真谛!
1977年12月初,郭玉峰只能打点好他那只公文包,永远离开了那个由他把持了十年、令人望而厌畏的大院。叶剑英、邓小平、陈云等老一辈竭力举荐胡耀邦接任中组部第一把手。由此,中共中央组织部重新焕发出昔日之光彩。
对郭玉峰来说,这种结局也许使他有些想不通;但在大众心目中,这种结局是理所应当的。1980年11月19日,在研究华国锋同志粉碎“四人帮”之后的一些问题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胡耀邦在干部工作问题上,讲了这样一些话:
……我赞成这么一个说法,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之内,或者至少一年,国锋同志主要是靠汪东兴同志、纪登奎同志、吴德同志、苏振华同志,再加两个人,一个李鑫同志,一个郭玉峰。掌握了两个东西:一个是舆论工具,主要是汪东兴同志和李鑫同志,可能开始还有吴德同志;另一个是人事工具,主要是汪东兴同志,纪登奎同志和郭玉峰。这么两个小班子,神气十足,盛气凌人。用这么几个人做工作,他们自己又很神秘,高深莫测,包办一切,明天要发表什么东西,今天晚上连宣传口的负责人耿飚同志也不知道。这种工作方法,是典型的粉碎“四人帮”以前那个方法……
“积案如山,步履维艰”
胡耀邦到中组部的第一个月,每天就有几百人上访,全月来信达六麻袋。
1977年IZ月15日早上八点整,胡耀邦来到了中央组织部,组织部前院顿时鞭炮齐鸣,烟花朵朵。院内的老老少少,激情满怀地欢迎胡耀邦的到来。街上行人不知内情,都好奇地驻足凝望,西单商场的一些顾客也纷纷跑来踮足围观,不知这个过去老是铁门紧闭的大院,究竟发生了何等大喜事。胡耀邦带着他的秘书小梁快步登上了办公楼,立即召集处级以上于部开会。胡耀邦在大会上说:今天只向大家报个到,见见面;中央党校那边还有一些事需要交代一下,过几天再来正式上班,和大家一道工作。
12月19日,胡耀邦正式到中组部上班,召开了第一次全部工作人员大会,动情地讲了许多话。组织部不少同志向笔者回忆说,胡耀邦这次见面大家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一句话、两个要求和一个大动作。
那句话是:“积案如山,步履维艰!”
胡耀邦说:“这山究竟有多高?是喜马拉雅山、唐古拉山,还是泰山?”他说这一时难以说得清。他说光是人人熟知的“文革”期间的重大案件,诸如这***事件、“六十一人”问题、内蒙古“内入党”问题、东北的所谓“叛徒集团”问题、新疆马明方等的所谓
“叛徒集团”问题、河北丘县的“国民党”大案、为刘少奇鸣冤叫屈和“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恶毒攻击林副统帅”而被杀头的“现行反革命”案件,等等,究竟有多少受害者,谁也说不清。“文革”前的历次政治运动,究竟伤害了多少自己人,也没法说得清。还有建国前囿于历史条件而形成的一些冤假案,如被捕被俘人员问题、延安“抢救运动”的遗留问题、“红旗党”与其他一些地下党的悬案,一直推到当年苏区的大杀“AB团”的冤案,等等,又有多少冤魂在呼求平反昭雪,谁能说得清?所以说,这叫“积案如山”!
胡耀邦说:对于建国后和“文革”中每一项冤假错案的清理和落实被冤屈同志的政策,固然是党的组织部门责无旁贷的首要任务;而对于建国前的历史遗留问题,不管由于当时的历史条件所限或战争环境的影响,还是受康生等人的阻挠破坏而没有解决或解决得不彻底的,我们组织部门也要把这些问题的彻底解决,当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但是,阻力是很大的。郭玉峰这样的极左人物,还是很多的。我们每向前迈一步,其难其苦者如登喜马拉雅山,所以说“步履维艰”!
胡耀邦说:不管如何“维艰”,我们也要有“会当凌绝顶”的决心。为此,他向大家提出了这样两个要求:
一、要求大家恢复党员的优良传统,把党的组织部门办成“党员之家”和“干部之家”,一扫这些年来“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的官衙恶习;使每一位来访的党员、干部,不论党龄长短、资历深浅、职务高低,都能感到一视同仁的亲切温暖。无话不可谈、无事不可求,把郭玉峰们过去紧跟“四人帮”们的那股习习阴风一扫而光。
二、“今后如有受冤挨整的老同志来找我,我都要和他们见面谈话,请任何人不要阻拦;凡是信封上写着‘胡耀邦’三个字的来信,都请及时送给我,如没有我的表示,也望任何同志不要S动代劳处理,更不能扣压”
散会后,他立即采取了一个大动作:把中组部所有还在“靠边站”的老同志——杨士杰、张策、章蕴、曾志、蹇先任、陈野苹、何载、吕枫等几十位部局级老于部,—一请到自己的办公室谈心,说是“与很多老同志好久不见面了,叙叙旧”。他请这些老同志帮他分挑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的重担。
谈完话,他立即给这些老同志分配了工作。
如此放手大胆、雷厉风行,是中组部很多同志始料未及的。从此,“党员之家”美名重新大振。1978年回月,即胡耀邦到中组部安排就序后的第一个月,每天就有几百人到中组部上访,全月来信达六麻袋。
“这简直是胡闹!对夏衍、楚图南、曹痪、陈忠经等等这样的老同志。怎么能诬称他们为‘社会糟粕’呢?”
在这许多来信中,有一封原又外文化联络委员会二百零五位干部的联名信。由于对外文委已被撤销,原属一千多名干部中的八百多人已被分插到有关各部,只有这二百零五位干部一直“没人要”,特向“党员之家”、“干部之家”求助。
他们在信上说:粉碎了万恶的“四人帮”,我们都欢欣鼓舞,振奋异常。但身染极左路线遗毒的一些人一直剥夺了我们的工作权利,还说我们是“社会糟粕”。我们强烈要求继续为党为人民服务。
信末署名的有副部级干部五人,司局级干部十四人,处科级干部八十六人。精通多国语言文字的科级以下干部一百人,其中包括曾担任对外文委副主任的国内外著名文化人夏衍、楚国南、原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曹瑛、革命战争年代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陈忠经等同志。
胡耀邦看了信忿忿地说:“这简直是胡闹!对夏衍、楚图南、曹瑛、陈忠经等等这样的老同志,怎么能诬称他们为‘社会糟粕’呢?怎能因为他们的‘家庭出身”和‘海外关系’之类的不由自主的客观存在,就剥夺他们的继续为党工作的权利呢?‘文革’十年强加给他们的种种磨难,难道还不够重吗?!”他随即指派干部组负责人与国务院政工小组取得联系,共同组成了一个工作组,由干部组的成员成鞘伯带队,前往调查研究。
工作组兵分数路,跑东城走西城,—一看望了夏衍、楚图南、曹瑛、陈忠经等同志,分别召开了七八次座谈会,请所有长期受压抑。遭冤苦的同志畅所欲言。这二百零五位同志都深受感动。他们表示:没想到给中组部的信发出不久,中组部就派人深入了解下情,“党员之家”的传统终于又回来了。
工作组更是快马加鞭,他们前后忙了十余日,关于这些同志为何久久不能安排工作的《情况简报》就送到了胡耀邦面前。胡耀邦阅后批下这几行字:
①这个材料很值得一看;
②请工作组顺从大家的心愿,一抓到底,限定时间,作完该单位全部同志的工作分配和妥善处理;
③立即考虑其他单位也推行“领导上第一线、一抓到底、干净利落全部解决问题”的办法。
依照这个批示,中组部立即从中央有关部委借调来一批干部,把临时的干部分配组充实后改称为千部分配办公室,吕枫为主任,下设若干组,不但迅速解决了夏衍、楚图南、曹瑛、陈忠经等二百零五位同志的工作安排,还统一领导了对中央各部委“靠边站”的六千多位干部的工作分配。
平反结论是胡耀邦同志指示,赵苍璧部长布置,凌云副部长负责写出来的。
消息疾如风,迅速传遍中央各机关。各学校的每一个角落。中央民族学院(即今天的中央民族大学)讲师郑神兵听说中央组织部果真又成了“党员之家”、““干部之家”,立即用街道公用电话给中组部打电话,明言要找胡耀邦。接话的人回答:“耀邦同志现在已外出办事,由上访干部接谈组负责人陈野苹同志接谈行不行?”仲兵说了声“行”,就与陈野苹在电话中谈了起来。
郑仲兵说:““文革’之初.谢富治主管的公安部大肆推行《公安六条》,滥杀无辜,我私下表示过不满,并说过谢富治、江青、中央文革与林彪也有摩擦等,就被打成“诋毁分裂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现行反革命”,两次被关进监狱,后来在干校土牢中又被关了四年,遭到长时间的折磨,差点送了命。现在粉碎了“四人帮”,虽获得了人身自由,但这段冤情一直无人予以昭雪,能不能请耀邦同志在百忙中过问一下。”
“好的!”陈野苹说:“我一定向耀邦同志汇报,请你放心。”
不久,中央民族学院校园里的几只大喇叭同声呼唤郑仲兵,要他听到广播立即赶到院党委办公室有要事传达。郑仲兵听到广播怦然心动,不知为何声势如此之大。他满头大汗地跑到院党委办公室才得知,原来是胡耀邦要他火速去谈话。等他倒了两次车赶到中组部,又不巧:胡耀邦正临时主持一个紧急会议。他指派中组部宣教局长代他接待郑仲兵。
“我受耀邦同志的委托,向你传达这几句话。”这位局长说。“耀邦同志说:一、这些年来你蒙受了不白之冤,向你表示慰问;二、你的问题很快就会圆满解决;三、请你写一份有关谢富治问题的材料。耀邦同志等着要……
后来,郑仲兵写的这份材料,也被列为中央发布全党的“谢富治指使刑讯逼供制造冤假错案”的依据之一。
而且在郑仲兵与中组部的同志接谈后不久,公安部就给郑仲兵作出了平反结论,结论写道:“两次对郑仲兵同志拘留审查,。是由林彪、“四人帮”及谢富治的迫害所致,纯属冤案,应予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公安部几位局长会见郑仲兵时指出:平反结论是胡耀邦同志指示,赵苍壁部长布置,凌云副部长负责写出来的。
1979年秋,正值胡耀邦兼任中宣部长时,郑仲兵被调到中宣部工作,他感到无比欣慰。
“你可以直接去见胡耀邦同志,请他为你申冤。”两个老报人直接找到胡耀邦。
一天,著名老报人挥逸群,来京申诉他的延绵26年的沉冤。
这是一位1926年7月北伐战争刚开始时就参加中国共产党的老革命。当年他才21岁。l927年蒋介石背叛革命后的第二年,他是其家乡江苏武进县的中共县委书记。1932年奉党的指派进入上海新闻界,先后担任过《立报》主笔《译报》、《导报》总编辑。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他相继担任过《新华日报》华中版总编辑和社长、新华社华中总分社社长、华中新闻学校校长、山东《大众日报》总编辑。上海解放后,出任上海《解放日报》总编辑和社长兼华东新闻学校校长、复旦大学新闻系主任等职,并且是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前身青年记者协会创始人之一。
1950年,挥逸群的做缝纫活谋生的同父异母大姐挥清芬,因老家五亩地出租,在土改中被划为地主,并被挟嫌报复的流氓恶霸打伤。挥逸群给华东土改工作委员会和中共苏南区党委写信反映了这一情况,并请求允许其姐进医院治疗。华东土改会和苏南区党委派员调查并征求了恽逸群的意见。恽逸群表示:此事如何处理悉听当地领导机关决定。
1951年“三反”运动开始。挥逸群因曾将《解放日报》相当于两千个“折实单位”(每单位等于大米一斤、麦粉一斤、煤球一斤、龙头白布一尺的市价)的公款,相当于1954年币制改革后的一千元,借给一位友人开办小煤窑,为此作了多次检查。中共中央华东局书记饶漱石硬说挥逸群企图“从中牟利”,责令其停职反省,由张春桥接任《解放日报》社长。
1952年3月,挥逸群就因上述两项“罪行”被开除党籍。《解放日报》发布了头版头条新闻并发布社论,大张旗鼓地公开批判,全国各大报亦广泛传播。
1955年4月,曾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的上海市副市长潘汉年冤案发生。挥逸群因1936年后在上海、香港等地曾两次在潘汉年的领导下从事过地下情报工作,于同年5月10日也被秘密逮捕。公安机关对他侦查审讯了一年半,查明他与潘纯系正常的工作关系,但仍把他继续关押了九年,在这十年半中,他一直被孤囚一室,完全与世隔绝,也不能与家属通信见面。l965年10月,最高人民检察院照样对他起诉;同年11月下旬。最高人民法院照样对他秘密开庭审讯,判其。期徒刑十一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不得上,以示把他冤关了十年半完全有理。
同年12月8日,他被“假释”离京,并被严嘱“不得对任何人透露被捕经过及判决书的内容”。然后被安排到笔者家乡江苏阜宁县中学图书馆管理图书,原行政七级每月三百多元的副省级高干,每月只给生活费三十七元。
1966年“文化大革命‘’全面展开,他又被“群众专政”,关进了“牛棚”,成年累月地挨批、陪斗、挂牌示众,并从事冲刷厕所等力所不及的重体力劳动,终于积劳成疾得了严重哮喘症。
1976年10月,粉碎了“四人帮”不久,七十一岁的恽逸群支撑着孱弱多病之躯,几乎是讨乞要饭地赴京申冤,但无人闻问。
1978年夏天,他风闻中央组织部又成了“党员之家”,立刻来京打探消息。他在新华社的老友庄重对他说:“‘你可以直接去见胡耀邦同志,请他为你申冤。”果然,胡耀邦与他亲切长谈,热情慰勉,表示一定要为他的冤案。
彻底平反昭雪。胡耀邦还介绍他去见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江华,申请撤销那“有期徒刑十一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不得上诉”的原判和恢复名誉。当年8月,中组部就根据挥逸群本人“先工作”的迫切要求,把他安排到在南京的中央第二档案馆临时干点工作,每月生活费暂定一百二十元,其他待遇、职务,等彻底平反后解决。
1980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与公安部先后撤销1965年原判,宣告挥逸群无罪。
1982年10月,中共上海市纪委筹备组作出了复查结论,并经中纪委批准,撤销1952年给挥逸群开除党籍的处分决定,恢复其党籍。
1984年4月13日,又经公安部复查,认为1980年对恽逸群宣告无罪的平反不够彻底,遵照《中共中央关于为潘汉年同志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通知》精神,重新作了结论:挥逸群同志1926年加人中国共产党,1936年他在潘汉年等同志领导下,在上海、香港等地从事党的情报工作期间,为党做了不少工作,对革命事业有一定的贡献。1955年后,挥逸群同志受到了错误的审查处理,蒙冤二十余年,应予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消除影响。
同年5月12日,在南京石子岗殡仪馆举行了挥逸群骨灰覆盖党旗的悼念仪式,宣读了长篇悼词,新华社和京津宁沪各大报都发表了消息或悼念文章。
秦川,又一位老报人,手持张稼夫介绍信,踏入胡耀邦家门槛,向胡耀邦诉说了自己从“大跃进”到“文化大革命”的坎坷遭遇。
“大跃进”时,他已在中共中央宣传部当了七八年的宣传处长,听到各地对“大跃进”颇多非议。他说在全国,现在虽然有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全国范围的社会主义不会失败,但在个别地区,这种失败不但是可能的,而且眼下已经成了现实。同时,他还正式向上报告要求不再呼喊“毛主席万岁”,因为这与共产党人的谦虚谨慎背道而驰,而且也不符合人生的客观规律,完全是主观唯心主义的产物。不但如此,在庐山会议之后,他竟把彭老总在庐山招灾惹祸的那份“万言书”,推荐给一个号召大伙讲真话的单位负责人,作为向其本单位做形势报告的核心材料。在起草建国十周年大庆的宣传提纲时,他又把“自由平等博爱”作为提纲的引语……
所有这些作为与言论,都很快一一击响了康生耳鼓。康生认为这是“社会主义失败论”,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一道令下,秦川被定为“右倾分子”,撤去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皖北东部山区来安县半塔集劳动。
l975年邓小平开始全面整顿,有人提议让秦川去负责中共北京市委科教部;即将寿终正寝的康生还是不放过他,叫人传话对秦川要“控制使用”。直到“四人帮”垮了台,秦川还一直被挂着。
秦川恼怒地向胡耀邦陈述主要冤情,胡耀邦边听边插话说:“康生在党内的历史,几乎尽是要阴谋诡计的历史,不知有多少好同志被坑在他的魔掌中!”
秦川要求给份工作,胡耀邦说“没问题”,并留他共进晚餐。李昭端上一碗甲鱼汤。那时候北京市面上的甲鱼,还不是“身价昂贵”的饕餐者们的专享物,只不过块把两块钱一斤。胡耀邦一筷未动,只吃辣子豆腐和芹菜炒豆腐干,那碗甲鱼汤让秦川一人独享。
不日,方毅要秦川去中国科学院担任政治部主任,中央很快就批准;相隔不久,在《人民日报》支左的迟浩田即将归队,胡绩伟向中央打报告要求秦川去《人民日报》做他的左右臂,这立刻得到了中央主席和四位副主席的一一批准。中组部干部调配局的同志,把这先后两种批件都亮在秦川的面前:你看怎么办?
当然党的正副主席们的完全一致的批件更算数——秦)川去《人民日报》担任副总编辑。未几,迟浩田一离开,胡绩伟成了报社的一把手,秦川就成了二把手。他们紧密配合胡耀邦拨乱反正,相得益彰。
“对找我申诉的上访人员,一律不要阻拦。”
上访人员直奔胡耀邦卧室,胡耀邦边穿袜子边说:“你来找我可找对了,有什么冤苦,请说吧。”
那时候,不但中组部大门前有许多上访者,就在东城富强胡同六号胡耀邦住宅前,也常常聚着一群上访人。胡耀邦早对住宅守门人员打了招呼:“对找我申诉的上访人员,一律不要阻拦。”
一天大清早,武汉钢铁设计院党委书记朱鸿翔,来到胡耀邦的家门前。他向守门人员说明了来意,就直奔后院,毫无阻碍地进了胡耀邦卧室。胡耀邦夜间与《人民日报》的同志研究修改一篇文章,凌晨两点才睡觉,这时还没有起床。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便一骨碌坐起来,忙问有何事。朱鸿翔表明了身份,说是上访要求申冤的。胡耀邦边穿袜子边说:“你来找我可找对了,有什么冤苦,请说吧。”
原来,朱鸿翔的妻子周苏是中共湖北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处长,“文革’”中遭到“四人帮”死党的残酷迫害,被活活打死,一直没有人为她平反昭雪。胡耀邦动情地说:‘哦一定要为周苏同志彻底平反!”
这时已早晨七点钟了。家里人招呼胡耀邦快吃早饭好上班。胡耀邦匆匆刷牙抹把脸,带着朱鸿翔来到小餐室。餐室里已有几位上访人。胡耀邦请他们一一在长条餐桌的两边坐下,自己坐在一头边喝粥边说:“时间紧,只能这样和大家说说话了,请同志们原谅!”
他接着向朱鸿翔继续说:“我们一定会为周苏同志彻底平反。但现在冤假错案积累如山,请你给我们一点时间。你看给我们三个月的时间行不行?如果过了三个月,周苏同志的冤案仍未平反,你不妨再来找我,你看怎么样?”
又一个上午,一位年逾花甲的女同志扶着一位双目几近失明拄着拐杖的老人来到中组部大门传达室。他们只给胡耀邦留下一封信,没说几句话,就转身离去。
他们就是原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兼中央档案局和中央档案馆负责人曾三及其老伴沈义,此刻曾三已七十二岁。
1924年,曾三十八岁,即在家乡湖南益阳县加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次年加人中国共产党。1927年蒋介石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工农革命群众,曾三奉党的指示到上海党中央特科培训班学习无线电通讯。1931年被派往江西中央革命根据地,实现了中央红军与上海党中央的第一次无线电联系,并着手创建中国工农红军的无线电通讯事业,先后担任了中共苏区中央局电台政委兼台长和红军通讯学校政委,为二、三、四、五次反“围剿”和二万五千里长征中红军各部队的通讯联系作出了重要贡献。
1936年“西安事变”,曾三被派往西安任红军联络处电台台长,继被派往新疆联络友军,1940年回到延安被选为党的“七大”代表和中央直属机关党委副书记。
I946年冬天,胡宗南部队开始进犯延安。曾三奉命率领中央秘书处部分人员带着大批核心机密档案东渡黄河到达晋绥根据地,1948年又转到河北平山县西柏坡,胜利地完成了中央重要档案的安全转移。
1966年6月13日“文革”一甫始,中央办公厅“造反有理”的人们突然向中央各部委办公厅发出了一个“揭发档案工作中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的通知。同年11月15日,又发出撤销曾三同志党内外一切职务的文件,给曾三同志扣了“里通外国”、“盗窃扩散中央机密档案”、“推行修正主义档案工作路线”等等的大帽子,全盘否定了建国十七年全党全国档案工作的重大成就。接着国家档案局和很多地方的档案机构被砸烂,大量重要档案被任意焚烧损坏打砸枪,大批从事档案工作的同志被撤职的撤职,坐牢的坐牢,不少同志被打伤致残或迫害致死。尽管曾三本人自幼就有一目色盲和白内障,另一目因多年从事通讯报务和秘书档案而视力很弱,“八大”期间又夜以继日地整理文件以致眼底出血长期不愈,他和老伴沈义也还是被押往江西进贤县农村“五七”干校种地割草。
粉碎了“四人帮”,曾三被恢复了正部级待遇,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房管处给这两位老同志在复兴门外三里河南沙沟部长楼大院分了一套房,但中央直属机关事务管理局政治部的人却横竖不让搬。曾三找了原来在一起共事多年并相当要好的中直管理局负责人,没想到这位老熟人竟一推六二五,说他不知道这档子事,没法管。曾三老两口又去找中直管理局政治部负责人。这位负责人说:“虽然下了文件恢复了正部级待遇,但还没有具体分配正部级职务,咋能住部长楼?”
胡耀邦正在楼上开会。、看罢这封信忙问:
“曾三、沈义同志呢?”送信上楼的同志说:
“走了,放下信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胡耀邦叹了一口气,为没能和几年不见的两位老同志当面长谈而深感惋惜。他当即停下正在进行的会议,相当激动地向与会的同志宣读了这封信,然后说:“现在硬是有这么一些人,不把许多老同志整个死,也要把他们整脱一层皮,处处事事都刁难至极!”
他在信上写了几行字,请人即刻送给党中央副主席汪东兴。
汪东兴看了信和胡耀邦写的几行字,也批了几个字,曾三老两口才搬进了一座部长楼的三层楼。此刻曾三的视力只有零点一,上下三层楼有一回竟两次踩空,险些摔断骨头。随后,他们调整到没有上下接危险的一层楼的要求,也顺利实现。
“中央专案组的大案要案都是毛主席定的,不能翻!”胡耀邦和中组部的许多同志决心进行关键性的一战。
从曾三、沈义老两口放下信就走,胡耀邦想到一定还有很多老同志把好多应该一吐为快的话硬憋在肚子里,应该主动找他们谈谈。这时,中组部万寿路招待所就住着一批尚未“解放”的老同志:周扬、丁玲、林铁、王从吾、金明,等等。
胡耀邦在自己家里,请来《人民日报》的同志问可否去万寿路招待所找这批老同志聊聊。
报社的同志欣然从命。第二天以《人民日报》的名义去看望这些老同志,并开了座谈会,倾听他们的意见和要求。
在交谈中,周扬对《人民日报》刚刚发表的一篇特约评论员文章十分赞叹。这篇文章说:“党的组织部门是‘党员之家’和‘干部之家’,而不是整人的机器”。周扬说,许多年来,很少见到党报上发表这种令人感到很亲切,很振奋人心的文章了。他向报社的同志说了许多积郁已久的心里话。
但是,有些老同志却不大愿意心扉尽敞。问他们有何意见、要求或困难,他们似都嗫嗫嚅嚅,诚惶诚恐。
胡耀邦听了汇报,感叹不已,他对《人民日报》和中组部政研室的一些同志说:
“不出所料,许多老同志被整怕了,整个碎了心。应该关怀爱护他们、鼓励他们重新振作起来”
“平反冤假错案,帮他们解决生活中的难题,只是‘党员之家’、‘干部之家”一个方面的工作;而更重要的工作是鼓励他们放下包袱,为党的中兴负起历史性重任!”
接着他与这些同志共同研究,决定写一篇题为《老干部的光荣责任》的文章:激励所有为革命事业作过艰苦斗争和奉献的老同志,都要挺起腰杆放眼未来,在这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历史新时期,勇于承担历史重任并搞好传帮带,把党的实事求是、艰苦奋斗、群众路线、民主作风、谦虚谨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优良传统,传给品质优良的中青年干部,快马加鞭地中兴我们的伟大事业。
1978年2月19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长达万言的文章,迅疾在全国引起重大反响。很多老干部纷纷给中组部、胡耀邦和《人民日报》来信发电报,表示坚决放下包袱向前闯,向一切背离党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行为作果敢的斗争,以振兴我们几千万党员的大党和十亿人口的大“家”。
在这又是一麻袋一麻袋的信件中,也有1975年被中央专案组分别赶往陕西、安徽等地“监护改造?的彭真、安子文等人的来信。他们在信中诉说他们被押解到这些“监护改造”场所后,继续备受磨难,健康每况愈下。他们要求迅速返回北京治病,并解决自己的“莫须有”问题,重新为党奉献一份力量。
胡耀邦看到了这些老同志的信,即刻将其转呈主管中央专案组的党中央副主席汪东兴。
遗憾的是,汪东兴没有批准这些老同志的要求,胡耀邦建议由中组部直接复查这些同志的。悬案,汪东兴与中央专案组的人亮出了“两个凡是”:中央专案组的这些大案要案“都是毛主席定的,不能翻!”
事已至此,胡耀邦和中组部的许多同志只能横下一条心,进行关键性的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