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杨靖宇挥戈南满 第十二章 “鲜血培养新世界”

伯阳千古

金伯阳,1907年生于大连旅顺金家屯一个富裕农家,十岁上学读书,十四岁考入旅顺师范附属公学堂。自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后,旅(顺)大(连)地区就成了日本的附属地,日本人就成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上人。学校当然也是一样。一次,日本学生骂中国学生“亡国奴”,金伯阳回敬一句“倭寇”。这还了得,日本学生动起手来,一场群殴,人数占优的中国学生大胜。金伯阳按住一个大块头,手上打,嘴里道:你们日本子跑俺中国来作威作福,你们是倭寇、是强盗!

1925年毕业后,再考入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大连沙河口工厂技工养成所。同年“五卅”运动,他积极投身其中。第二年春天,又组织、参加福岛纺织厂几千工人大罢工,坚持95天,迫使日本老板屈服,答应了工人的合理要求。

1927年8月,金伯阳被满洲省委调到哈尔滨,在三十六棚工厂和电业工人中活动。曾因叛徒告密被捕入狱,未暴露任何机密,后逢东北易帜实行大赦获释。

1932年2月5日上午,金伯阳和《东三省商报》副刊编辑方未艾,带着宣传品到三棵树一带前线慰问义勇军官兵。下午,他们去地下党黄吟秋家里刻蜡板、印传单,日军进城了。步兵、骑兵,血红的膏药旗,闪亮的刺刀,看得见侵略者狞笑的牙齿,军靴、马蹄踏着路上的积雪,践踏着他们的心。金伯阳喷火冒烟的眼里,盈满泪水。

在每年有半年时光飘雪的哈尔滨,负责职工运动的满洲省委常委金伯阳,通常是一件蓝布袍,一顶灰毡帽,一副工人打扮。魁梧身躯,宽大肩膀,剑状眉毛,敏锐目光,他虽然拥有白皙肤色,特别是文雅谈吐,却总能避开宪兵、暗探的追捕。一天大雨,他被特务盯住,带到个点心铺搜身。文件就在身上,脱下水泡的布鞋,在脱袜子时就劲一拽,弄得特务一脸泥水,趁这小子擦呀抹的工夫,把文件藏好了。一次被追捕,眼看难脱身了,闪身进了一家舞厅。天生的英俊青年,那天正穿套西服,立即有人迎上来邀请。一曲终了,几个特务还在四处傻乎乎地张望,金伯阳在衣帽间换套衣服,大模大样地从大门出去了。

1933年夏,金伯阳到磐石中心县委和南满游击队巡视工作。同年秋,1军独立师南下东边道,11月15日途经金川县碱水顶子附近时,后卫部队被邵本良的“大尾巴队”袭击,金伯阳的鲜血染红了纷纷扬扬的第一场冬雪。

东北抗战十四年,金伯阳是党内职务最高的烈士。

一切似乎都平淡无奇,连使他轰然倒地的那颗罪恶的子弹,好像也带着一种偶然性,令人扼腕不已。

拥吻着他无限热爱的生他养他的黑土地,永远二十六岁的生命,与此前此后那些同样鲜活的生命,相拥着化作关东的山魂水魄。

两个月连失两任师长

1938年2月,毛泽东在延安回答美国合众社记者时说:“中国共产党和东三省抗日义勇军确有密切关系。例如有名的义勇军领袖杨靖宇、赵尚志、李红光等等,他们都是共产党员。”

1师师长兼政委李红光,又名李宏海、李义山,中等个头,清瘦面庞,目光锐利。他汉话讲得不算太好,汉字却写得漂亮,一口流利的日语。

1910年,李红光生于朝鲜京畿道龙任郡丹山洞一个贫苦农家,十六岁随父母越过鸭绿江,来到中国吉林省伊通县留沙嘴子屯,在山冈上盖两间茅屋安家。在磐石地区那样火热的斗争环境中,热血少年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先是参加农民协会,之后入党,成为双阳、伊通特支组织委员,磐石中心县委委员,磐石党领导的最早的抗日武装“打狗队”(又称“除奸队”、“特务队”)队长。

“打狗队”,顾名思义,就是对付走狗的。一些“保民会”头子、骨干,到处捕杀共产党员和抗日分子,猖狂得很,甚至谁家来个客人,多把菜刀,也向日本人报告。开头,“打狗队”7个人,只有1支“铁公鸡”(一种老式单发手枪),就人手一把磨得雪亮的斧子,晚上摸黑“掏狗窝”。轻者警告一番,罪大恶极和屡教不改的抓回来,公审后处死。老百姓拍手称快,走狗闻风丧胆,“打狗队”威名远扬。

1932年春,“打狗队”缴了呼兰镇二道岗子大排队20多支长短枪,磐石工农义勇队正式成立,李红光任队长,省委派来的杨君武为政委。

有人也很聪明,还读过军校,理论一套一套的,到战场上就找不到北了。李红光除聪明外,别的正好相反。他平时话语不多,脑子里总是思考问题。特别是担任独立师参谋长后,每到一地,看地形,向群众和山林队了解敌情,还要派出侦察员。无论什么地方,只要走过一遍,再不会忘记。一次战斗,战前战后,地形、敌情我情和兵力部署,很快就能勾画出一幅示意图——这在当时是不多见的。

可游击队刚成立时,一群庄稼人,几个书生,谁打过仗呀?李红光想起胡子的办法,做个木架吊根棍儿,在地上扶乩。有人说共产党怎么能搞这玩意儿呀,李红光一想也是,脸就红了。省委曾发过一本关于游击战的小册子,磐石游击队没见到,从一个私塾先生那儿弄本《孙子兵法》,孟杰民念,大家听。正学着,一中队日军和两连伪军来“讨伐”,李红光和大家一商量,就照兵法上说的“强而避之”、“佚而劳之”。敌人白天钻山沟,晚上一住下,游击队就去打枪。这样折腾了两天,把敌人引进黑石镇东北的一条山沟里。枪声一响,游击队向两头的伪军喊话,集中火力打中间的鬼子,鬼子死伤几个,爬上山顶后,游击队早没影了。

改编为红32军南满游击队后,下设3个大队和1个教导队,李红光任教导队政委。教导队第一仗,李红光化装成日本军官,率一队“守备队”,光天化日下进入通化县六道江街里,将伪军一个营部几十人缴械。在东北各地屡见不鲜的这种化装奇袭中,这是最早的一次。

两个月后,又在驼腰岭打了一次伏击,活捉了伪通化县县长和两名日本军官,另有四十多伪军。

1933年夏,游击队联合几支较大的山林队,攻打大地主、铁杆汉奸高锡甲的老巢呼兰集场子。连攻两天未下,从磐石城出援的敌人快到了,山林队见势不好都散了,就剩下游击队单打独斗。敌人连续发起冲锋,李红光率官兵奋力反击,趁势攻进集场子,将高锡甲和几名日本军官击毙。此战打出游击队的威名和信心,对日后1军的发展意义非凡。山林队都说:红军是真打日本子,不“宾服”不行。

独立师挺进东边道后,李红光协助杨靖宇智取三源浦,攻克大荒沟、凉水河子、柞木台子等地。又在山城镇附近设伏,击毁11辆汽车,打死1名日军大佐和几名指导官,缴获1挺轻机枪和百余支步枪。

1934年冬,李红光率1师百余骑兵越过鸭绿江,奇袭朝鲜的界河城,缴获日本警察50多支步枪,没收数家日本、朝奸商店财物。不久再次过江攻打朝鲜的东兴城,捕捉走狗12人,缴获大量弹药及军用物资。两次越界袭击,日本关东军报纸称之为“国境警备史上的空前事变”。

1935年5月,李红光率师部少年连和5团,从兴京县哈塘沟向老秃顶子转移,途经嘎叭寨上边的老岭沟时,与200多名日本守备队和伪军遭遇。树叶关门,视野不好,彼此距离几十米才发现对方,双方迅速展开激战。日军的机枪火力对1师威胁很大,李红光手擎望远镜搜寻敌机枪阵地时,一串子弹射进他的胸膛,喷涌的鲜血和漫山遍野盛开的映山红融成一色。

(4)一师师长是韩国同志,贫农的儿子,中学程度,军事上坚定,军事上有计划与独立领导能力,工作上积极,但政治上及党领导上薄弱。(5)一师副师长是韩国同志,富农的儿子,小学生出身,军事上坚定,军事领导勇敢,工作上积极,政治上薄弱,耍脾气比任何人厉害。

以上是1934年12月29日由“特委代写”的《杨司令(杨靖宇——笔者)关于军事及干部等问题给省委的报告》中的文字,“一师师长”即李红光,“一师副师长”即李红光牺牲后接任师长的韩浩。

从朝鲜到中国,从“打狗队”到1师,个头差不多、年纪大五岁的韩浩,与李红光有着太多相同的人生和战斗经历。同为磐石游击队的创始人,除红32军南满游击队时期为同级,其余均为下级的韩浩,比之李红光,脾气倔犟,战场上颇有点儿猛张飞的味道。1934年秋在桓仁县龙爪沟,他带领二十多人冲下山去,与二百多敌人拼刺刀。之后战斗,有时打着打着,敌人就跑了。怎么回事?抓住俘虏一问,说是韩浩来了。

李红光牺牲后,韩浩率1师在桓仁、兴京、通化一带活动。7月的一天,获知日寇大泉源守备队要去桓仁“讨伐”,他就把队伍带到通化至桓仁公路上的岗山、二道沟等上了。敌人进入伏击地域,一阵排子枪响过,部队发起冲锋。战斗进行了约半个小时,突然背后枪声大作,又一股敌人上来了。韩浩指挥部队向前猛冲,终于杀开一条血路,突出包围,他却中弹牺牲了。官兵奋力去抢师长的遗体,三个传令兵伤了两个,没抢回来。

两个月间,1师连失两任师长。

革命烈火,永在焚烧,

战士们的头颅作燃料,

万丈光芒在照耀。

生命虽牺牲,精神永照耀,

鲜血培养新世界,

赶快来到。

……

1师成立后,每次战后掩埋了烈士遗体,李红光就领着大家在墓前唱这支《鲜血培养新世界》。

李红光牺牲后,被秘密安葬在兴京县大青沟里的一棵核桃树底下,官兵们流着热泪唱着这支歌。

现在,官兵又为他们的师长韩浩唱起这支歌。

“老铁”

磐石县烟筒山镇,是座仅次于县城的大镇,有500余户人家。一条吉(林)海(梅河口)铁路从镇中穿过,一条十字街,一家家杂货铺、饭馆、旅店从十字中心向外排开,门上字号,半空中挑着幌子。一家朝鲜(族)人开的医院,还有日本妓院和大烟馆,穿着和服的妓女在行人中迈着碎步。牛车、马车在有两道车辙沟的路上颠簸,不时可见伪军和日本宪兵的身影。一辆插着膏药旗的摩托车驰过,夹杂着马粪末子的尘土扬向空中,久久不肯散去。

因离镇不远有座像根烟筒似的山峰而得名的烟筒山镇,要出大事了。

这是1933年的4月,镇子里开来一个伪迫击炮连,住在镇南“成德源”烧锅大院里。这个连有3个共产党员,曹国安在连部当“贴写”(文书),宋铁岩和张瑞麟分别在2排、1排当兵。他们是根据党组织指示,借这个连招兵之际当的兵,准备组织哗变。

这个连为伪铁道警备第5旅14团迫击炮连,原是东北军,“九一八”事变后曾一度抗日,后被日军收编。老兵一般都有反日情绪,只是觉得抗日无望,当官的都降了,咱小兵蛋子能咋的?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到哪儿也不得安生,披身狗皮混日子吧。后来当兵的许多是找不到活干,也就没活路了,“当兵吃粮”吧,每月还有几元钱补贴家用,饿不死就行了。

曹国安和宋铁岩是大学生,张瑞麟念过三年书。全连一百多人,别说大学生,连张瑞麟这等文化的也没几个,就常给大家代写家信,来信当然还要念的,什么事有求必应。当官的打骂当兵的,老兵欺负新兵,能制止就制止,不能制止背后也劝劝。兵们觉得他们知书达理,仁义,仗义,一些人就要和他们拜把子,一下子结拜二十多人。有了这层关系,“反日救国”就可以出口了,逐渐地全连大多数人都心中有数了,什么都说“听大哥的”。“盟兄弟”中,曹国安年纪最大,排行老大。

迫击炮连原来驻在舒兰县乌拉街,调防烟筒山后条件就更好了,离南满游击队近,离山也近,树叶也快关门了,起义后很快就能进山。

连长是大汉奸吉兴的外甥,端午节这天一下子提升为少校团长,大办宴席,三个营长和机关枪连连长都来庆贺,兵们还是高粱米饭,连点儿肉腥都没有。曹国安、宋铁岩和张瑞麟凑些钱,买些酒肉,给大家过节。席间,兵们都骂连长,说这小子不是个物,眼里只有日本子。曹国安即决定当天晚上行动,并分头通知骨干,作好准备。

半夜时分,3个人在3个排的宿舍同时高喊:弟兄们快起来,日本子来缴械了!

假睡的骨干翻身跃起,抓起枪顶上子弹。兵们抓衣服、套裤子、拿枪、挎子弹袋,跟着往外跑。“成德源”烧锅大院,炸营般乱成一团。

应该是团长了的伪连长出来,骂着妈个巴子,大声喊:弟兄们,你们上当了!日本子来缴械,俺怎么不知道?都给俺回去睡觉,排长、班长到连部开会。

3个人,两个书生,谁见过这种阵势呀?却也明白让这小子再讲下去就毁了。3支枪几乎同时响起,连长应声倒地。曹国安高喊:弟兄们,日本子要来了,快跟俺走。一些骨干也跟着喊,兵们就跟着往南大门外跑。

除了死的伤的,一个连基本跑光了。最终参加南满游击队的是60多人,带去60多支步枪,另有1门迫击炮和几十发炮弹。

曹国安和宋铁岩,都是吉林省永吉县大绥河区人,1900年出生,比宋铁岩大十岁的曹国安,是宋铁岩的舅舅。两个人先后就读于吉林省立第一、第二师范学校,之后曹国安考入北平毓文学院,宋铁岩考入北平中国大学,积极投身学生运动,并加入共产党。

震动南满的烟筒山伪迫击炮连起义后,被编为红32军南满游击队迫击炮大队,曹国安任大队长,宋铁岩为政委。独立师成立后,宋铁岩为师政治部主任,曹国安为3团长。1军成立后,宋铁岩为军政治部主任,曹国安是2师师长兼政委。

挺进东边道后,3团、2师就在辉发江南北活动,攻克三源浦、凉水河子,伏击日军车队,并曾深入桓仁境内。1936年春,曹国安指挥2师歼灭了奉天伪骑兵教导团。后与2军4师、6师转战长白、临江一带,袭扰敌人,策应1师、3师西征。

1937年初,在临江县七道沟伏击日军战斗中,曹国安身负重伤后牺牲。

作为1师、1军政治部主任,宋铁岩的作为主要是在政治工作上。为了提高官兵的文化知识水平,他亲自编写课本,组织识字班和读书报告会。还办了油印的《反日民众报》和《人民革命画报》,印制一些口号传单,向群众散发,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1937年2月11日,是大年初一,宋铁岩在和尚帽子密营病逝。为了让官兵过个快乐年,几天前他还在组织秧歌队。这时,他连进食都困难了,每天只能勉强喝下多半碗小米粥。

1师西征前,宋铁岩的肺病已经很严重了,动员讲话总咳嗽,痰中带血。同志们劝他留下休养,他不肯。一路艰辛,大雨瓢泼也只能在山林中歇息,到辽阳境内不行了,一口口吐血,被抬回和尚帽子。

有老人说,宋铁岩曾用过好多名字,其中一个是“老铁”,那时俺们不知道。可也巧了,那时俺们都叫他“老铁”、“铁主任”。他年纪轻轻,却是个“老病包子”(老病号),就那么挺着,把命熬干了,真是个“老铁”呀。凭他和曹国安那学问,在社会上找个安逸享受的差事还难吗?这甥舅俩是铁心抗日救国呀。

3师魂

王仁斋,1906年生于山东省文登县,1924年毕业于省立青州甲种农业学校,1927年入党,受党派遣到东北,先在抚顺煤矿做工,后到奉天《平民日报》、平旦中学任职,又到柳河县三源浦小学任教,利用各种身份从事地下工作。

比王仁斋小五岁的刘山春,山东省章丘县人,读中学时投身革命,1928年到东北,在三源浦小学任教。

机缘不仅在于两个山东老乡的命运交叠,还因为三源浦小学校长包景华,就是前面写过一笔的后来的辽宁民众自卫军第9路军司令,身为地主、国民党员,却颇同情共产党,刘山春、王仁斋的工作自然少多羁绊。1932年春,刘山春首先组建了柳河游击连,接着又和王仁斋拉起海龙工农义勇军,不久两支队伍合并,根据党的指示加入包景华的9路军。北方会议后,省委巡视员要求打倒这位“国民党司令”,两个人默默地依然支持这位爱国者。这是个非常复杂、险恶的非常时期,就像刚拉起队伍时,周围都是虎视眈眈的各种武装,人少枪破,又没经验,稍有差池,就可能万劫不复。可是,历史留存下来的东西实在有限,像许多先烈一样,笔者只能这样三言两语地叙述。同年秋9路军溃散,两个人拉出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大都为党团员,重树海龙工农义勇军旗帜,在东边道一带游击。杨靖宇到海龙巡视,将其改编为红37军海龙游击队,王仁斋为队长,刘山春任政委。

独立师挺进东边道后,在攻打三源浦战斗中,刘山春牺牲,年仅二十二岁。

王仁斋的搭档,3师政委周建华,比刘山春小两岁。他是吉林省双阳县人,在吉林一中读高中时赶上“九一八”事变,第二年入团入党,曾任团吉林支部书记、吉林地下联络站站长、独立师南满第1游击大队政治部主任、军部教导2团政委。之后即与王仁斋指挥3师,在清原、兴京、西丰、开原、抚顺、奉天等地进行游击战,并率师西征。

西征受挫,一冬整训,春暖花开,3师就像舔好伤口的老虎出动了。兵分三路,王仁斋带一路,周建华、柳万熙带一路,杨俊恒又一路,四处游击,重新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前面写过的周建华、柳万熙指挥的东松木岭伏击战。

王仁斋带人在奉天、抚顺活动,化装进城与地下党联系,购买弹药。东陵附近有所炮兵学校,有个日本军官每天乘车从城里来回上下班,不知什么官衔,坐小汽车,肯定是个大官。得知这个情况,王仁斋就带人在路边一块香瓜地等上了。这天上午8点来钟,小汽车如期而至,司机停车下去买瓜。一个姓卢的排长假装卖瓜的,拿着两个香瓜上前让“太君尝尝”,一把抓住日本军官拖将下来。几个人一拥而上,拖死狗般把这小子拖进高粱地里。

1937年9月的一天,王仁斋带传令兵小朴和另一个战士,从清原县筐子沟到杨大堡子筹集弹药、给养,行至钓鱼台时被敌伏击。王仁斋大名鼎鼎,在抚顺煤矿做工时煤窑塌方,受伤落下残疾,有点儿驼背,特征明显。枪声响过,他就倒了,双腿被打断了。小朴背起他,另一个战士掩护,拼命往山上跑去。后来战友们在山坡上发现他们时,3个人都牺牲了。王仁斋身中数弹,一只烧坏的公文包空了,文件、印鉴和钱化作身边一摊灰烬。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血人似的师长和两个士兵,3支枪喷吐着火焰,阻击敌人,抢夺空间,争取时间,以待身边那簇火焰熄灭。

3个月后,在清原县夹皮山战斗中,周建华牺牲。

杨俊桓和柳万熙,分别于1938年、1940年牺牲。

3师虽然成立较晚,可从兵力到战绩,都是1军主力。而自西征失利,3师作为师,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

不死的是3师魂。

从海龙游击队创始人到3师领导,共5人,都牺牲了。牺牲时间,或某年某月的“一天”,或“某年春”(或夏或秋或冬)。至于怎么牺牲的,像刘山春、周建华、杨俊恒就是在“某地”一次战斗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没有留下任何想象的空间,但他们都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的。

金达莱

朴翰宗,1911年生于朝鲜庆尚道陕川郡,1919年随叔叔到中国奉天省清原县定居,1927年参加革命活动,“九一八”事变后加入中国共产党。1932年春,曾成功组织驻磐石伪军宋国荣营哗变。红32军南满游击队成立后任1大队大队长,1军独立师成立后任1团政委,随杨靖宇转战磐石、伊通、桦甸等地。独立师主力挺进东边道后,朴翰宗率团在磐石老游击区活动,之后任1军参谋长。1935年1月12日,在临江红土崖战斗中牺牲。

李松坡,不知其祖辈何时因何跨越国界闯关东,他1904年生于磐石县驿马泊子,是最早的“打狗队”成员,李红光任队长时,他是参谋长。他是磐石游击队的主要创始人之一,红32军南满游击队成立时为代理参谋长,之后为独立师1团参谋长、2师参谋长,转战辉发江两岸。1935年9月,在攻打桦甸县红石砬子战斗中牺牲。

之所以写下这些像履历表中的简历似的文字,一是因为他们在1军历史上的地位、作用,二是期望有朝一日,或许能使这些文字生动鲜活起来。

1军军需部长韩震,中上个头,方脸膛,浓眉大眼。仔细看,不对了,右眼珠怎么不动呀?原来是只假眼。

除“韩部长”外,1军官兵还叫他“高丽大学生”。仙人洞老人则叫他“瞎部长”,说“瞎部长”心明眼亮。

韩仁和也因伤瞎只眼,仙人洞人叫他“偏口鱼”。那时乡下人难得有个“官名”,自然外号盛行,对韩震、韩仁和、李明山这些人,也一样信手拈来。这在今天是难以想象的,那时却叫得亲切,应得响快。“偏口鱼”韩仁和甚至哈哈大笑,说这三个字怎么想的呀,太有才了。

韩震出身富豪之家。那时没有福布斯排行榜,不知在朝鲜半岛什么位置,在汉城是数一数二的。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知书达理,他认准的理是驱逐日本侵略者,争取朝鲜的独立、解放。1919年“三一”运动中,十九岁的韩震融入街头的人流,高呼“反对外奴”、“独立万岁”。运动被镇压后,他和一些爱国青年准备到中国东北从事反日活动,父亲却给他娶了个漂亮媳妇,想拢住他的心,继续读书,继承家业,光宗耀祖。1928年,他终于挣脱了家庭的羁绊,来到磐石县,以教师身份作掩护,进行革命活动。1932年冬,妻子从朝鲜赶来,劝他回家,他则劝妻子留下。他爱妻子,妻子也爱他,只是同样出身豪门的妻子,如何吃得了他那种苦呀?一咬牙,离婚了。

韩震这军需部长,是在挺进东边道后就任的。今天的解放军也有军需部,为联勤部属下的二级部,主要掌管衣食类军需。1军的军需部则无所不包,不但囊括了整个联勤部,还有司令部、政治部、装备部的职能,乃至政府和党的工作。抗联的军需来源,除了战场缴获,还要靠在民间大量筹集。初来乍到,你得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就得发展党员,建立党组织,以及反日会、妇女会和青年义勇军、农民自卫队等等。对于反日的大小山林队,还要搞统一战线,联合抗战。当然还要动员青年参军参战,抗联的军需不能见物不见人。

古今中外,再难见到这样的军需部。

而桓兴地区的“中国地”那么红火,一靠李明山、朴金华这对假夫妻的两个人的县委,再就是韩震这位军需部长在那儿拳打脚踢。

笔者采访到的老人,都说韩震性格豪爽,精明果断。什么事到他那儿,行,立马就干。不行,为什么不行,应该怎么办,总有个一二三,让你心悦诚服,受益匪浅。

这期间,韩震比较艰难而又突出的贡献,是建立了以老秃顶子为中心的密营网。有的是木棚子,像老秃顶子的二层顶子上的几个大木棚,能住几百人。有的是利用天然石洞,修整一下,冬暖夏凉。还有一种称做“戗子”的地窨子,为修在山坡上的地下或半地下建筑,比较隐蔽。通常是迎着地势向里挖掘10米左右,然后向两边扩展。两侧和头上,用木头一根根排列支架,除过道外,里面都是炕。烟道是接着炕洞,在外面山坡上挖条1公里左右长的浅沟,上面铺上木头再覆土,烟就一路顺沟渗出地表,不易暴露目标。从散烟道和地窨子里挖出来的土,堆到低洼处,去远处挖来草皮、小树栽上,使之与周围地貌一致。

韩震刚到仙人洞时,晚上在那儿召集积极分子开会,不点灯,来个人,摸黑找个地方坐下,彼此不能说话。后来根据地建起来了,在“中国地”见到他,就喊“瞎部长”来了,大人孩子都往家里拉。

1936年3月2日晚上,在仙人洞二道岭子一个农家开会,研究将几支地方武装合并,成立1师4团。有坏人告密,下半夜两点来钟,兴京县平顶山日本守备队将房子包围。打一阵子突围,十几个人大都牺牲,韩震倒在一片撂荒地里。

“前堵后憋八九连,冲锋陷阵少年连。”这是独立师挺进东边道前后经常挂在官兵嘴边的一句话,说的是8连、9连善打围歼战,少年连的小战士冲锋陷阵不要命。

后来扩编为少年营的少年连,是李敏焕创建的。

1928年,在延吉县读中学的十五岁的李敏焕,加入共青团,并担任学校儿童团总团长。第二年被派到清原县做地下工作,为团县委负责人。1933年春,他拉起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大都是青少年,不久被改编为独立师直属少年连。

少年连(营)的战士,小的十四五岁,大的十七岁,所以又称“小孩队”。1师西征时,少年营每人一长一短两大件,长的马枪,短的手枪(或匣子枪),装备一流。可少年连刚成立时,只有几支步枪,其余都是棍棒、长矛、大刀。第一次夺枪,是在柳河去往三源浦的路上,看到十几个伪军看押老百姓修公路,李敏焕就有了主意。这天傍晌时分,几个化装成小贩的小战士,提筐挎篮路过那里,先是两个挎匣子枪的当官的,接着兵们也都凑上来,几个人围住一个篮子,花生糖果光头饼子什么的就吃开了。李敏焕一声令下,早已混在人群中的假装修路的官兵一齐动手,当即缴获长短枪15支。

同年夏,侦察得知,通化宪兵队一辆满载军装的汽车,从山城镇回通化。师部和少年连准备在滴台打伏击,李敏焕在公路上看地形,汽车突然来了,躲避不及,就迎了上去。他穿着鬼子的黄军装,3个鬼子以为是自己人,停车下来伸胳膊扔腿地活动身子骨,一边呜哩哇啦地跟他搭话。隐蔽在路边树丛中的官兵,看得大眼瞪小眼,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说时迟,那时快,李敏焕手中的匣子枪响了,3个鬼子应声倒地,一场“伏击战”就这样结束了。

按团级单位配备干部的少年连第一任政委李敏焕,中等个头,匀称身材,肤色白净,文静秀气,胆大心细,文武双全。从痛打邵本良,到奇袭窟窿榆树,几乎参加了独立师、1师所有较大的战斗,而且经常是独当一面的角色。像三源浦守备队,独立师几次引蛇出洞,它就是不出来。李敏焕率少年连和保安连,今天在外围抓走狗,明天派人潜入镇内放火烧了日军的柴火垛,敌人终于忍不住了。两辆汽车驰上一座公路桥,那桥就塌了,第二辆刹不住车,也跟着栽了下去。那桥墩木桩子,早被李敏焕派人锯断了,只是虚撑着。没费几颗子弹,30多鬼子、伪军就报销了。

摩天岭大捷后,日军疯狂报复,调集重兵围追堵截。程斌、李敏焕带师部和保安连,在摩天岭与敌周旋、战斗。激战中,李敏焕身边的机枪手牺牲,师参谋长抱起机枪射击,也中弹倒地。

李敏焕生前记有日记,那日记是在7月15日,即摩天岭大捷当天,戛然而止的。

1937年7月中旬,杨靖宇率军部直属队200人左右,从桓仁夹道子西进清原,准备与3师会合,并相机截击吉(林)奉(天)铁路上的列车。夜行晓宿,行至兴京县黄寺八九道沟时,向导迷失方向,部队转来转去,天亮后发现是在永陵街东10公里左右的黄土岗子。这时,300多敌人已经跟了上来,大都为日军,都穿着朝鲜族的白衣服,在青枝绿叶间特别显眼。有人说“是高丽人”,大家也都这么以为,待到觉出不对了,枪响了。一场激战,随行的南满省委组织部长李东光等30余人牺牲。

同时牺牲的还有教导团政委安昌勋,二十五岁出头,个子不高,都叫他“小老安”。他也是朝鲜(族)人,具体不详。但写到抗联人物,这一笔是不可忘却的。

牺牲时三十四岁的李东光,和李敏焕一样,都出生在朝鲜咸镜北道,十四岁随父母跨国移居珲春县大荒沟,十八岁读中学时加入朝鲜共产党。之后就像本书写到的许多朝鲜(族)同志一样,根据共产国际“一国一党”的原则,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任磐东区委书记、磐石县委书记、南满特委书记。南满省委成立后任组织部长,承担了省委的大部分组织领导工作,是杨靖宇的得力助手。

当我写着这些干部简历似的文字时,眼前总是一片血样的红云。每年4月中旬,在东边道,在我的家乡辽东山区,山野大地一派枯瘦的黄褐色,背阴处还残留着积雪,映山红就云霞般铺满山野,愈是悬崖险峻处愈是璀璨烂漫,红红火火地爆发出生命的歌唱。

朝鲜族人管映山红叫“金达莱”。

“苏营”

这个队伍,在军事上有比一般抗日军都多的经验,所以战斗力很强。战斗上有时比我们队伍还有经验,三分之一的队员是经过二年以上的与日本子残酷的战斗,所以政治水平较高。

这是1934年9月28日《×××关于南满游区与人民革命军活动情况的报告》中的一段,说的是1军所属南满游击队第1大队,因大队长叫苏剑飞,人们习惯地称之为“苏营”。

同年8月,《团磐石中心县委关于磐石团的工作给团省委的报告信(第四号)》中说:

南满游击队(苏营)在辉南、濛江一带活动,战斗力最强。

苏剑飞,吉林省双城县(今属黑龙江省)人,1907年生人,父亲是吉林省警官讲习所所长兼教官,伯父在河南镇守使手下当团长。幼年丧母,父亲将他送去伯父家,由伯母抚养成人。中学毕业后返乡,先当警察,翌年当兵,三年后入吉林军官训练所学习,毕业后到676团当排长。“九一八”事变后,团长投降日寇当汉奸,苏剑飞拉起一支队伍。时值驻蛟河伪军营长田霖率部起义,声势颇大,苏剑飞率队投奔,被委任为1团1营长,随田部转战东满、西满、南满。1933年夏,田霖在清原兰木桥战斗中牺牲,苏剑飞收拾余部到柳河县游击,听说有支共产党领导的海龙游击队,与刘山春一见如故。不久,两支队伍合编,苏剑飞任大队长,刘山春为政委。

苏剑飞在军人家中长大,本身又是科班出身,对战略战术颇有心得,在田霖部下时即以骁勇善战著称,曾率部攻克阜新县城。到1军后,身为游击队长,有时却受命指挥师长作战。杨靖宇常和他研讨军事,制定作战方案。

苏剑飞擅长伏击、奇袭,“苏营”被敌人称做“草上飞”,形容动作迅速,来去如风。

讲智谋,又勇猛。1934年6月攻打桦甸县重镇会全栈,久攻不下。关键时刻,苏剑飞亲自抱挺歪把子,杀开一条血路,冲了进去。1935年2月在争夺老坡口西南高地的战斗中,又抱着机关枪冲上高地。

在老坡口战斗中,苏剑飞腹部中弹,杨靖宇仍委以重任,让他指挥2师和1、2两个游击大队,在抚松县开辟根据地。

万良镇位于抚松县城北部,是连接东南满游击区的交通要冲。平时,镇子里有伪警察和自卫团200多人,4月20日夜又开进百余伪军,这时攻击部署已经停当。怎么办?苏剑飞一咬牙,打。部队很快攻进镇子,将敌人包围,伪警察游击队长等多人被打死。突然背后响起枪声,又一股援敌到了,腹背受敌。苏剑飞当即指挥部队撤出战斗,命令曹国安率主力向桦甸转移,自己带1大队断后。激战中,尚未痊愈的伤口崩裂,血流不止。官兵们抬着他边打边撤,敌人紧追不舍。22日中午,在抚松县北岗镇高四爷小山南坡被敌包围,突围时身中数弹牺牲。

“俺李向山没当过一天亡国奴”

李向山原名李瑞林,字祥山。高个,大眼睛,长方脸,高鼻梁,说话脆快,为人坦率,办事果断。平常一身农民打扮,外出时好穿长袍戴礼帽,骑匹大青马,一副学者绅士风度,初识者敬而远之,接触后方知其平易近人。

这是笔者曾经求教过的桓仁县党史办负责人李戎和他的同事,在一篇介绍李向山的文章中的文字。

李向山是桓仁县铧尖子乡人,家有土地500多亩。这在北满应属中小地主,在东边道就是富足大户了。他自小聪明伶俐,读书成绩过人,青年时代崇仰孙中山,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李向山。曾任县民立学校校长、桓仁地区教育界稽查员、劝学员兼县土地委员、建道委员,为官清正,尤以办学业绩突出。他认为要想国富民强,必须消除贫困愚钝,而这首推教育。办学方针以建国强民为宗旨,所培养学生多具爱国思想。当时农村公办学校很少,他自费在铧尖子办所“三乐学校”,意即国家乐意,乡亲乐意,黎民百姓乐意。许多农民只顾养家糊口,不想让孩子读书,他到处劝学,讲道理不听,抡起马棒就打,人称“李大马棒”。

闻听“九一八”事变,李向山寝食难安,仰天长叹:这么大个中国,让小日本子欺负成这个样子,耻辱,耻辱啊!

唐聚五在桓仁举义,李向山在铧尖子组织大刀会,参加唐部,被委任为团长。在坎川岭阻击战中,大刀会曾重创敌人。日军占领桓仁后,李向山拉队伍上山,因民间有“小鬼怕老家钱”之说,报号“老家钱”,在桓仁、兴京一带活动。这种队伍,通常在老百姓眼里就是胡子。可因为李向山是首领,连胡子都不认为“老家钱”是胡子,日本人则称之为“政治匪”。

1933年冬,李向山听说磐石、海龙有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曾几次派大儿子李再野前去联系。转过年2月,韩浩率独立师先遣队到桓仁后,在海青伙洛西岔柴火垛沟找到李向山,李向山激动不已,当即跟韩浩走了。10多天后回来,高兴地对妻子说:俺见到了杨司令,大高个,关里人,岁数不大,有能耐,中国有这样的英雄好汉是不会亡的。

李向山参加1军,被任命为1师副官,协助师长工作。

李向山当红军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广告效应,桓仁县有几多人不知道李向山呀?而在许多人眼里,他的行动就是一种标杆、榜样。他的学生和许多钦佩他的人,在他的影响下参加了红军。当时桓仁地区大小山林队几十股,有义勇军残部,有抗日不抗日的胡子,在他的说服带动下,大都投靠了红军,听从红军指挥,有的还接受改编。

独立师能在桓兴地区迅速发展壮大,李向山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1935年,日伪当局在桓兴地区实行“集甲并村”,一年后1师西征,当地斗争环境越发恶劣。长期的山林生活,李向山得了疝气,愈来愈重,行走不便,又难骑马。军部向北转移前,决定他留下坚持斗争。

自李向山拉队伍抗日后,为了躲避敌人抓捕,他的家人就开始流离转徙。桓仁、兴京、本溪、宽甸,先是投亲靠友,后是什么地方僻静奔什么地方。1936年4月,日伪特务抓住了李再野。李再野是东北大学学生,“九一八”事变后随父抗日,以在铧尖子开大车店为名,去奉天、苏家屯购买枪械弹药。1军密营中的兵工厂、被服厂、医院的许多设备和原料,都是他买来的。特务问他李向山在哪儿,他说300里以内没有,去哪了不知道。特务把他放了,经过9个月的秘密盯梢,在发现李向山的同时把他逮捕,押去县城日本宪兵队,点“天灯”后,填进浑江的冰窟窿里。

李向山不断转移藏身地点,被捕时躲在兴京县黑瞎望的一个地窖里。腊月天,里面冰窖似的。疾病折磨,头发老长,五十三岁的人,看模样少说也在七十以上。一点儿高粱和包米粒吃光了,这天传令兵“李大耳朵”出去弄吃的,李向山听到外面有动静,未等把那支左轮手枪抓到手里,敌人就进来了。

押往县城途中,赶上修路堵车,被绑在汽车上的李向山,趁机向民工高声讲道:乡亲们,同胞们,俺李向山没当过一天亡国奴!俺死了不要紧,东北有三千万同胞,中国有4万万人民,中国不会亡!

在桓仁日本宪兵队,敌人软硬兼施,一无所获。敌人对杨靖宇最高悬赏后来曾达1万元,这时抓到李向山是5000元,自然如获至宝,岂会轻易罢手。用飞机把他送到奉天,什么手段都使了,仍是枉费心机,才下了毒手。

好汉赵文喜

赵文喜,满姓伊尔根觉罗氏,1906年生于兴京县平顶山乡。其祖辈是守护永陵(清太祖努尔哈赤的曾祖和六世祖的墓地)的亲兵,到其祖父晚年沦为破落旗人,租种土地,生活窘迫。因他从小聪明过人,兄弟姐妹7个,唯独让他读书,成为重点培养对象。高小毕业后,种过地,当过饭馆跑堂,身体强健,相貌英俊,思维敏捷,性格豪放,能言善辩。

“九一八”事变时,赵文喜在平顶山保甲队当班长。唐聚五举兵抗日,赵文喜带十几个保甲兵参加自卫军,失败后拉杆子成为山林队,报号“大喜字”。独立师到仙人洞后,他分析敌伪宣传和群众传说,认为红军不寻常,能成事,应该参加红军。七梁八柱都不同意,他就带着个弟兄下山了。

见到军需部长胡国臣,胡国臣说当红军欢迎,空手不行。赵文喜觉得这要求不过分,“大喜字”也不是什么人来了都要的。也巧了,八里甸子伪警察署到县城拉供给,5个伪警察押车路过暖河子,要在一家大户吃午饭。赵文喜善交际,是个自来熟,就去这家帮着里外忙活,趁警察喝得脸红脖子粗,把5支枪一划拉背走了。

先被任命为军需部司务长,接着是农民自卫队游击大队大队长。1935年春的一天,得知桓仁守备队有6辆汽车要从大四平经过,赵文喜就带上游击大队在闹子沟等上了。不到半小时解决战斗,活捉30多伪军,缴获40余支长短枪和大量粮食,还有鱼、糖等物。

在桓兴反日农民自卫队中,被人称为“赵大队”的游击大队最能打,配合主力和独自打的仗最多,战果也最大。

日寇实行“集甲并村”,分离抗日军民,进行经济封锁,给抗联造成极大困难。赵文喜善交际,朋友多,路子广,组织上决定让他转业做地方工作。今天长袍礼帽,进县城找商会会长黄金来、商人王少岩、苏炳千等人,通过他们为抗联募捐。明天又一身短打扮,去抚顺、奉天联系地下党。他和平顶山伪警察署的叶巡官拜把子,经叶巡官手给抗联买子弹。苇子峪西山庙道长,抚顺五龙口西山头闵家店店主,褡裢嘴子西街饭店店主,粮栈街牛肉店店主,奉天南门伪审判庭庭长等等,都被他发展为地下联络员,提供情报,购买军需。

1936年初冬,赵文喜从那尔呼去偏砬河,在一山脚拐弯处,迎头碰上两辆日伪搜查班的汽车。他把礼帽往下一拉,想混过去,被一伪军认出来,几十支枪口对准他。日本指导官拔出指挥刀,呜哩哇啦喊着抓人。赵文喜把礼帽正了正,望着他微微一笑:你小子瞅准了,俺就一个人,还值得你诈唬成这副熊样?

在平顶山伪警察署,日本指导官讲了一通官位金钱美女,赵文喜只是冷笑。

两个月前,敌人抓住赵文喜的妻子史氏和八岁的儿子小喜子,胁迫他投降不成,就把母子俩都杀害了。

指导官问:你们的衣服和枪弹是从哪儿弄的?

赵文喜道:是日本子和汉奸队给的。

你有多少兵?

100多人。

都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一个人一个号,100人就100号。

他们都住在什么地方?

你自己访去。

一字一句像一块块石头,砸得敌人恼羞成怒,开始动刑。

皮鞭抽,灌凉水,坐“老虎凳”,用开水浇后背,把纸沾上煤油点着后,扔进裤裆里。用烧红的烙铁烫生殖器,再用钳子将其一块块夹下来。日本人说他是中国的“铁人”、“男人”、“好汉”,就对他用这种刑。他神志不清时会下意识地叫唤两声,明白过来,立刻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赵文喜被捕,所有的关系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敌人还把草盆村三个地方工作人员抓来,让赵文喜辨认。这回他开口了,就是三个字:“不认识。”

苇子峪警察署的日本指导官,要见见这个中国“铁人”。敌人把他绑在大车上,再用大铁钉子将双手分别钉在两个车厢板上。马车在铺层薄雪的山路上颠簸,赵文喜除了骂日本子,就是喊口号、唱歌,人越多喊唱得越欢。

有老人说,那人没模样了,两只手血馒头似的,车厢板上都是血,黏糊糊的。那时俺才十来岁,也不知道他是谁,看一眼就不敢看了。回家问俺爹:那人还唱歌,他不疼吗?唉,那可真是个好汉、硬汉啊!

去刑场路上,还在唱歌、喊口号。

有老人回忆,那天雪花漫天飘,铜钱大小,人们都说那是老天爷给他撒的纸钱,让他到那边过好日子。他唱那歌俺学不上来,反正都是打日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