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黄土地的潜力:中国的粮食生产 三、皇天后土:被剥削的土地

200年后,中国人到月亮上去种地

《左传》上记载: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未得势时,曾流亡到卫国。在一个叫“五鹿”的地方向乡野之人乞食。这位乡下人就给了他一块泥土。晋文公本来很生气,想要用鞭子抽这位不懂事的乡下人,可手下大臣叩头致谢,毕恭毕敬地接过了这块泥土,放到车上。后来他终于重归故里,成了诸侯中的霸王。

给一块泥土跟获得王位和国家究竟有什么关系,不得而知,但从中我们却可以看出古代人对土地的眷恋和尊重。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这虽是一首台湾校园歌曲,但我们却能从中体会到土地与人的关系。

土地是人类生存的场所,没有土地,就没有农业,万物就没有存身之地。

中国的国土面积虽有960万平方公里,仅次于前苏联和加拿大,位居世界第三。但是,中国人却忽略了,貌似广袤的国土,可耕地仅占10%,人均耕地仅1亩多,不及世界人均耕地的一半。全国666个县人均耕地低于联合国粮农组织确定的0.8亩的警戒线。湖南省是我国的主要产粮省,最近统计,5年前,该省人均耕地面积尚有0.82亩,现在下降至0.76亩。福建省的人均耕地面积甚至降到了0.57亩,而同样是我国粮食生产大省的四川省,人均耕地也降到了0.8亩这一国际警戒线上。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靠这几分田,我们又能指望生产出多少粮食呢?

难怪我国的农民负担重,难怪我国的农业发展慢。

而我们仍然在杀鸡取卵,仍然在饮鸩止渴,有限的田土仍然在大量丧失。

耕地面积减少是影响中国粮食增产潜力和未来粮食供给能力的一个最基本最重要的因素。历史地看,中国的耕地面积自1957年以来就呈现出净减少的趋势,这种趋势在始于80年代初期的经济高速增长的态势中更加得到了强化。

据统计,1978年到1993年的15年间,中国净减少耕地共6432万亩,相当于减掉了一个农业大省四川省的全部耕地面积,平均每年430万亩。

1985年,耕地减少2300万亩;1986年,减少1600万亩;1987年,开始执行《土地管理法》,当年仍减少1200万亩;1988年以后,耕地减少势头虽然得到一定的遏制,但却没有能完全阻止住每年耕地面积的继续减少,尤其是进入90年代后,随着开发区与房地产热,耕地减少的速度迅速增加,面积越来越大。

1992年,全国开发区热,一年就丢掉了2500万亩;1993年,净减少485万亩;1994年,净减少657万亩;1995年,净减少583万亩。

40多年来,我国累计减少的耕地面积相当于1个法国,或者2个英国、4个日本。1949年,我国人均耕地2.7亩,到1997年,人均耕地仅剩下1.14亩,49年,减少一半多。

耕地减少不只是一个数量概念,而且具有质量含义,因为减少的耕地大部分是生产能力较高的良田。如果减少的耕地每亩年产量平均按500公斤计算,则在现有的耕地减少态势下,中国每年将减少近25亿公斤的粮食生产能力,大约相当于1000万人口每年的口粮消费量,仅仅弥补因耕地减少而损失的粮食生产能力就需要留存耕地亩产年递增2公斤。

北京农业大学教授刘巽浩在《二百年后不耕不种的中华大地》的论文中,不无忧虑地警告中国人:如此杀鸡取卵,200年后,中国农民将无地可种。

他指出,建国以来,中国耕地平均每年净减少700万亩,等于一个北京市。从1952年至1986年,人均耕地减少了一半。1983年后,全国平均每年减少耕地1135万亩,以人均1.4亩算,等于增加了800万人口。而近两年,实际每年人口净增长大约1000万。也就是说,减少的耕地数量等于将人口增长的速度提高了近1倍。所以说,控制耕地减少和控制人口增长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

刘巽浩教授在文章中指出,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推算,50年后,中国人均耕地只有0.7亩,和现在的日本人均占有耕地面积一样。日本的粮食有2/3是靠进口的,也就是说,中国是个农业大国,但50年后,吃粮问题将也要和日本一样,靠进口来维持生计。刘教授进一步说,200年后,耕地将要减少20亿亩,即所有的耕地都占光了。

中国的农民将无地可种,这绝不是耸人听闻。如果现在还不立即刹车,十几亿中国人将面临饿肚子的尴尬。

占一亩地,夺三个人的饭碗

原国家主席李先念在视察湖北时指出:一亩耕地要收1000多斤粮食,可以养活3个人。侵占一亩地就等于剥夺两三个人的饭碗。从这个意义上讲,乱占耕地就等于杀人。

遗言犹在,威令已不存。

农民建房,要占地;国家基建,要占地;乡镇企业,要占地;修宾馆、建别墅、打高尔夫球要占地……而到了1992年,穷急了的地方政府等钱用,更是大块大块地卖地。

《宪法》规定:“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一些地方政府似乎从中找到了生财的秘方:我们原来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财政没钱,搞建设要钱,怎么不卖掉几亩地?

市长县长成了理所当然的“地主”。他们揣着土地使用证,审视自己脚下的土地,盘算着它们能值多少钱。于是,许多地方冲破国家法律法规,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圈起来搞开发区,大块大块的土地被廉价拍卖。

1992年上半年,四川省就建了各类开发区和市场600多个。从德阳到乐山,200公里的公路两边,土地已基本被征用光,估计占地几十万亩。其中有一个27.4万人口的小县,竟也开发了5000亩的“开发区”。更为严重的是,许多地方为了吸引外资,把大片大片的土地低价甚至无价奉送给外商,不仅国有资产数十亿上百亿地流失,而且,还牺牲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建设开发区,本来是吸引外来投资、发展第三产业、促进地方经济建设的一项举措。1983年底,当时的天津市市长李瑞环向中央领导同志提出利用天津港口地区的优越条件,建设一个新型开发区域的建议。邓小平同志对此十分重视,当即说:“这是件好事”。并指出,除了现在的特区外,还可以在沿海地区再开放几个点,这些地区不叫特区,但可以实行特区的某些政策。这便是开发区的由来。

1984年开始,国务院正式行文,在沿海的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等12个城市开辟了14个经济开发区,被人形象地称为“小特区”。

但到了1992年,一些人片面地理解了开发区的含义,以为招商引资就要建开发区,建开发区就是卖土地。于是,这个以前仅限于沿海城市的经济开发区,突然像雨后春笋,在全国遍地开花了。省里办、县里办、乡里办,连一些偏僻山村也挂牌办开发区,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开发区热”。本来是发展经济的一本好经,却被穷急了的许多地方政府念歪了。

开发区最热的时候,笔者沿319国道从湖南长沙到常德采访,200公里的路段,居然先后亲眼看到近百块开发区的招牌。到处是推土机在推一堆堆黄土,到处是人群在修一条条商业街。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好不热闹。中国,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建筑工地。

有个县,一下就搞了4个开发区,21个乡镇也个个都搞了一个开发区。

有个村,就千把亩地。一日,年轻的村党支部书记受外地开发热潮影响,决定也搞个300多亩面积的开发区。于是,小红旗一插,圈了一块地,次日便租来推土机,也准备像模像样地推出一个开发区来。公路两边到处挂着横幅,贴着标语:“欢迎你到××开发区来投资”。

有个地区把搞开发区建设当作一项硬任务,层层压,天天催,好像搞了开发区,经济就真的会被开发一样。

搞开发建设,发展第三产业,改善投资环境势在必行。但也必须符合实际,量力而行。有些地方盲目搞所谓开发区建设,某些做法已类似于1958年大炼钢铁运动。不管实际效果,只求表面轰轰烈烈,搞人海战术,搞行政运动。

1991年,全国仅有开发区117个,一年时间,便增加近80倍。而真正经过国家批准的仅95个,大部分是自制“准生证”,一哄而起的。

据统计,到1993年初,全国乡镇以上开发区已有8700多个,挤占土地1.5万平方公里,其中大部分是开而不发,无商可招。

“圈地运动”四面开花,开发区铺天盖地,农民脚下的耕地越来越少。有关统计表明,划定的开发区中,有80%的是占用耕地。1992年搞开发区就占掉了2400万亩耕地,按1亩产粮500公斤计算,全国将因此减少120亿公斤粮食。这是足以使中国震荡的一个数目,1993年底粮食突然涨价,正好印证了人们的忧虑。

1993年,国务院采取一系列措施,终于使开发区运动紧急刹车。全国对开发区进行了清理和撤并,最后仅保留400至500个。

但是,我们似乎还迟了一步。许多地方已千疮百孔,许多耕地已惨遭蹂躏,到处是一堆堆红线圈着的黄土,到处是破砖烂瓦的土地,这与大炼钢铁后的情景何其相似!

本来有限的土地,又在这次开发区运动中受到一次最大的洗劫。

开发区热过后,中国人又想玩高尔夫球了。据权威部门统计,目前国内已投入使用的高尔夫球场有30多家,正在兴起的有60多家,有意向的项目约40家。

中国人玩得起高尔夫球吗?

高尔夫球被许多国家都公认为是一种贵族化的运动。不但投资高,而且消费也高。且不说建一个高尔夫球场需近2亿人民币,每年因维护种植草皮、喷洒药水、添置器材等还需1000万人民币,就是那土地的占用,我们就难以承受。一般情况下,建一个18洞的高尔夫球场要占地900至1200亩,36洞的高尔夫球场要占地2000亩。即使在富得流油的西方国家,能有气魄地经常拿200美元左右的钱来一次玩高尔夫球的人也并不很多,何况还在为温饱问题伤脑筋的中国呢?况且,即使有人玩得起,但让几千亩的土地空着让几个贵族潇洒,而许多人却因没有足够的耕地忍饥挨饿,这是文明还是野蛮呢?李先念认为占一亩地即等于剥夺了两三个人的饭碗,我们能允许少数人为了活动筋骨而剥夺数千人的饭碗吗!

现在,有关部门已从耕地保护的角度,开始限制高尔夫球场的建设。很简单的道理,不玩高尔夫球不会死人,没饭吃却能饿死人。

活着要用地,死了也要占地。在中国的农村,目前大部分地区还是采用的土葬。据民政部门估计,全国每年有700万人死亡,约有400万人实行土葬。造坟占地近100万亩。

死人在与活人争地,这在中国已不是个别的现象。山西省壶光县近十年减少土地面积2000多亩,其中近1/3为造坟占地。杭州西湖风景区,本是游览胜地,而今却是坟墓鳞次栉比。在温州,尽管移风易俗办公室年年发通告,重申火化规定,但死者仍有2/3被实行墓葬。据估计,温州每年大约有3万座新坟出现,每座坟要占20~265平方米不等。这也就是说,温州每年的新坟要占去120多万平方米,折合约1800亩地。在瑞安县岑头有一座陈氏宗族墓室,占地264.99平方米,造价2万多元。在福建某县,一位农民个体户在自己的责任田里修造了5座坟墓。两座为他逝去的父母重建,两座留给自己夫妻,还有一座是为他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建的。

活脱脱一则东方的“黑色幽默”。

把祖先交给我们的土地都败光了,将来,我们怎样面对子孙后代?难道真要他们到月亮上去种田?

为了今天,也为了明天,请珍惜我们脚下越来越少的土地吧!

杀鸡取卵:衰老疲惫的土地

在人们的眼里,大自然似乎是永远也不会衰老的。无论经过多少千世多少万劫,太阳还是那么明亮,蓝天还是那么纯净,大地还是那么富饶,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大自然总是容光焕发,青春永驻。总觉得大自然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足够人类无限地吮吸、蚕食下去。

进入80年代,人们才发现,我们脚下的土地不仅是越来越少,而且更为残酷的事实是,我们的土地已衰弱不堪,耕地、草地和森林覆盖面积正迅速减少,土地质量严重下降,沙漠化严重,生态环境不断恶化。

世界范围内现有沙漠约800万平方公里,据专家估计,还有3000万平方公里即20%以上的土地面临沙漠化的威胁。而在中国,沙漠、戈壁及沙漠化土地现已高达149.6万平方公里,占全国总面积的15.5%,而且还有15.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已踏上了沙漠化的旅程,约有0.59亿亩农田、0.74亿亩草地和近2000公里铁路与公路正在受沙漠化的威胁。土地沙漠化正以每年315万亩的速度发展,每年因此而损失的土壤养分相当于46.7亿吨化肥。

齐齐哈尔是黑龙江省重要的商品粮基地,由于千百年来对土地资源的不合理开发利用,加上近20年来受大气环流影响,干旱、大风、冰雹、霜冻等自然灾害频仍,导致了该地区生态环境恶化,土壤风蚀危害越来越重。泰莱县两个村的1800亩山岗,20年来被风蚀出10余条深沟,沟深达1米左右。已开荒的60亩沙荒地表35厘米腐殖质层被吹走,黄土朝天,连野草都不愿落脚。辽宁省彰武县北部的流动沙丘正以每年20~30米的速度向东北、东南方向推进,每年大约有5-10%的农田惨遭风沙的毒手。东北古代文明重要发祥地的西拉沐沦河附近,历史上曾是地势平坦、林木葱郁、风景秀丽,是辽帝及大臣们游幸之所,而今却是沙丘起伏,河水卷着河底的流沙,在夜晚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狂叫,令人毛骨悚然,哪里还有半点作为东北先人栖息冶游乐园的影子呢?

土地沙漠化是我们看得见的病症,而土壤质量下降却是隐藏的危机。千百年来,人们只知道向土地索取,却吝啬地不肯给予土地补偿。有时,虽然给予补偿,但却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再不就是多而无当,土地本身没有得到多少实惠,反而又给土地带来了其他污染或并发症。年复一年,地力下降,土质恶化,衰退严重。据第二次全国土壤普查1403个县的情况汇总:土壤无障碍因素的耕地占耕地总面积的15.35%;土壤有机质低的耕地占10.6%;耕地总面积的59%缺磷,23%缺钾,14%磷钾俱缺;26%耕层浅,12%的耕地土壤板结。

仅从有机质含量上看,我国目前的耕地明显低于美国等其他国家2.5~4%的水平,仅为1.5%。属于黑土地带的东北地区,土壤中有机质含量也已经从原来的5~8%下降到目前的1~2%。辽宁省全省耕地目前的有机质含量平均值已由过去的1.5%降为1%左右,其中约1500万亩有机质含量仅有0.5%。并且还在以每年0.02%的速度下降。全省耕地普遍缺氮;30%的耕地缺钾;90%的耕地缺磷;100%的耕地缺乏微量元素。全省中产田已有15%降为低产田,约有5~10%的高产田降为中产田。和过去相比,现在的耕地已由肥变瘦,由软变硬,由黑变黄,耕地患了严重的“营养缺乏症”。另外还有1.5亿亩耕地受到污染,每年因此而损失的粮食约120亿公斤。

俗话说,“瘦母牛生不出胖犊子”。如此贫瘠的土地,我们能指望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吗?

失血过多的土地显得多么虚弱,然而,为了怀抱中这些黑头发黄皮肤的炎黄子孙,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从干瘪的乳房挤出稀薄的乳汁。这乳汁带有苦涩,因为她的丰富养分已被夺走了!

在人类的心目中,土地是永远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于是,从荒古时代的刀耕火种,到现代化的机械耕种,人类一代又一代地在土地里刨食吃。土地也真诚地为人类奉献了无尽的财富,养育了数百亿的人口。但是,我们只是一味地向土地索取,却没有给予土地应有的回报,再大的宝藏也有被挖尽的时候,再强大的巨人也有疲惫的时刻。现在土地沙漠化迅速推进,土壤质量逐日下降,便是给我们的一个警告。如果我们还不汲取教训,继续杀鸡取卵,那么未来的中国人,面临的不仅是耕地的数量不足,而且还有耕地的质量下降。

为了生存,请救救养育我们的恩重于山的大地母亲!

现在,许多发达国家开始实行耕地轮休制度,让耕地休养调整,以保护土质。在耕地严重不足的中国,显然还不能达到这一步。但是,我们既然不能让土地有“休息”的时候,那就更要爱护土地,维护土地。现在有的农民种地图省事,“绿的(草绿肥)不种,黄的(人畜粪)不施,粗的(土杂肥)不用,湿的(河塘泥)不捞。”每年就撒那么几次化肥,结果肥料结构不合理,导致土壤板结,有机质日趋减少,理化性状恶化。其次是大量使用化学农药,严重污染土地。长此下去,我们的土地将不堪重负,嬴弱不堪,最终的结局便是土地产出率越来越低。

从这个意义上说,保护耕地的数量与保护耕地的质量,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