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经历了那些最困难的时光后,小芮的病情在渐渐好转,虽然中间出现了一些波折,但整体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小芮的体温慢慢恢复到了正常。到第30天的时候,她终于被推出了隔离病房。
直到现在,我才确定我们终于战胜了不可战胜的对手——命运!
原来你也只是一只纸老虎!我在心里不屑地说。
那晚我好好洗了个澡,一个月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睡觉前我买了一堆蛋糕什么的放在床上,因为我不知道我要睡多久。
这场疾病一共让小芮的心脏停跳过9次,其中8次是在那间无菌隔离病房。从此以后她在我这里多了一个外号——九命猫。
小芮挺过了难关,我紧绷的心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无。
那晚我昏昏沉沉地回到家,打开宿舍的门,却发现里屋的灯开着,厨房那边还有水响。警务人员的机敏让我闪身躲在了墙后,大声呵斥:“谁?”
从里面施然走出的却是妻子。“你怎么回来了?”我又惊又喜。
“给你办了几次探亲签证,你老是说工作忙,当然只好我回来了。”妻子的话里有些娇嗔。我的心里有点感动,为了掩饰自己,我一把拖过妻子揽在怀里,捏了捏她的脸蛋啐道:“打倒小日本!”
“你这叫狭隘的民族情绪。”妻子正色道,“人家先进就得学,喊口号有什么用?”
我有点烦躁起来,为这事我们电话里争过不止一次了。当初她去日本我心里就有点疙瘩,眼见着自己的妻子打扮越来越日本化我心里就添堵。为了转移话题,我和她唠叨起老郑的事情,还有最近我情绪上的一些困扰和迷惑。
妻子静静地听我说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淡淡地问我:“小芮最近怎么样了?”
我嘴角忍不住浮出笑意。怎么说呢,女人就是女人,女博士也是女人,任你弱水三千,她只取一瓢饮,任我舌绽莲花她也只关心她关心的问题。
我说:“前两天骨髓移植成功了,好多了。”
“那不是很好吗?”妻子惊喜道。我相信她的惊喜在此刻是无比真实的,但没等我说什么,她又接着说:“那你的心也放下了?”
我低头笑道:“放下了。”
妻子却不依不饶,又反问了一遍:“真的放下了?”
我只好抬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真的放下了。”
我得承认,这句话我说得其实并不是很有底气。
妻子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接着道:“怎么说呢?我知道你很苦。本来抛开家庭来读这个学位我多少对你就有些歉疚,何况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小芮也好,老郑也好。”
妻子喝了口水,似乎在考虑怎么说下去:“你心里有你的苦,但我想说的是,我的心里也有我的苦。”说完,她稍顿了一下,眼睛也似乎有些红润。
我正踌躇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时,妻子又说道:“本来我一个女人背井离乡去海外拼搏求发展就有说不出的苦,只是决定是我自己做出的,有苦我也就一个人吞了,没法和你说也不想和你说。不过这次你和小芮的事情我就不得不说了。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你对她的遭遇很同情,但感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你们之间究竟是同情还是爱情,只怕只有你们当事人自己才能说清楚。
“我不知道实情,也无法做出评判,但让我感到危险的是,我发现你的情感超出了理性的边缘,很有越滑越远的迹象。”
这个我无法否认,也就没去辩驳,只是静静地等着妻子说下去。
“而我又知道你是个很刚烈的人,只要你认为是对的,没人能够说服你。如果我对你认为只是同情的感情横加指责,那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所以我只好什么也不说,等着事情一步步的发展,等你做出内心的抉择。
“已经是你的妻子了,还要等你再次做出选择,这个滋味不好受。我也知道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有些事情你不会去做,但肉体的出轨和精神的出轨究竟哪个更糟糕,这个问题蛮折磨人的。就我看来,精神出轨更糟糕。”
我有些想笑,却又没能笑出来。
妻子长叹一声,哀怨道:“有段时间啊,我觉得自己蛮可怜的,就好像超市里的青菜萝卜等着被人挑,偏偏挑的人还是个犹豫不决的主儿,把我放进篮子里又拿了出来,眼睛还在看来看去,看那棵菜更好。”
我不禁真的笑了,轻轻拢过她的肩膀,说道:“既然你相信我和她之间不会真的发生什么,那你也该相信,抛弃发妻的事情我同样做不出来。”
“但你却想了,认真想了,你敢否认吗?”妻子言语中明显带着娇嗔。
我又笑了,事实再一次证明,女人就是女人,女博士也是女人。其实对男人来说,男性就是天生的猎手,想了想那又怎样?但是和女人特别是这个时候的女人辩驳这些无疑是不明智的。考虑了一下,我决定把“想不想”这个哲学问题先雪藏起来,只强调我打算做什么。于是,我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放心,我会补偿。”
第三天妻子走了,就像她回国一样突然。我又有了新的案件,走的那天我都没送她去机场。回到家,我发现临走前她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地板和婚纱照都抹得干干净净。茶几上留着她的一张纸条:“浩,来日本吧,为你的心放个假,也让我的心安定下来。”
我忽然觉得很愧疚,老郑的经验告诉我,干好事业的同时照顾好家庭才是一个好男人。也许我该出国留学一段时间,哪怕是当做散心也好。决心已定,待要学鲁智深唱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却是声也抖、手也抖,不小心碰翻了自家的茶杯。
不禁悲从心来,忙戴墨镜出去晒太阳。
还是放心不下小芮,我让她给我画了幅自画像。我把这幅画扫描了,当手机墙纸。
我拨通了在日本工作的朋友的电话,犹豫了一会,跟他说了老郑和小芮的事情。
朋友耐心听完我的故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唉!这就是法医的宿命吧。你知道我当初当法医是怎么回事不?”
没等我答话,朋友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我那时候也是一外科医生,胸外。吉林市刑警大队那时候实在是没折了才把我调来的。我刚转行做法医时啥也不会,局里就给我找了一个老师。你猜怎么着?我除了当学生跟他干解剖外还有一个任务——做他的管教员。他原来就是这个局里的,要不是他犯错误劳改了,局里一个法医也没有,公安局才不会费那么大劲把我调来呢,连我老婆工作都解决了。你说那时候解决个公家的工作有多难啊?”
朋友沉浸在了回忆中,顿了一会,就接着说了下去:“后来他跟我说了他是怎么犯错误的。有个部队干部的公子和人打架,把对方的股动脉给砍断了。他是在两车大兵的保护下做的解剖,说是防止破坏军民团结。他以为不会有事,部队干部肯出8万赔偿,那时候8万还不得相当于现在好几十万啊?于是,他就把用刀砍伤股动脉改成了啤酒瓶划伤,算是给以后定过失留了个底子。结果受害人家属死活不干,一直告啊告,终于把那位干部给告倒了,他也被判了刑。你说这该怎么说?被两车大兵围着,我也不敢说我就一定有这个胆实事求是啊。
“后来他也死了。我出师的时候他也刑满释放了。当时实在是太缺法医,他就一直这么编外干着。死得可惨了,而且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开车看到一肇事逃逸的就去追人家,肇事司机狗急跳墙把他砍死了。大意啊,以为交通事故的不会有那么凶残的人。一地的血,也是我给解剖的。
“算了,你看我都说到哪去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上次回国我还看过他的坟头呢,草都老高了。对了,这次来日本,你准备干哪行呀?这边做外科医生,赚钱比抢的还快呢!”朋友呵呵笑了。
我刚要开口,朋友却打断我的话说:“你别急着回答我,这事咱们慢慢来。时间有的是,过三天你考虑好了再回答我吧!”
朋友挂断了电话,我却忘了把电话放下。电流声嗡嗡地响着,是啊,我干吗非要做法医不可?
三天后没等我打过去,朋友倒是把电话先打过来了。
“怎样?考虑好了?”
“还是做法医。”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选择,也许是本能。
“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我这不是到日本也没改行吗。我听了你的事觉得你这人挺对我脾胃。当法医的人就这德行,一条路走到黑,死性不改,呵呵。”我没来得及插嘴,朋友又念叨起来了:“我总结了喜欢干法医这行人的几个脾气,你听我说的对不对啊。第一是有点侠气,没点侠骨柔肠谁愿意干这个啊?”
“是。”我笑了,好像给说中了心事。
“还有,都是牛脾气,死性不改。这行学起来不容易,钻研起来更难,要想一辈子不说假话更难上加难,没点牛脾气谁能坚持得下来啊?
“最后还有一点。给我说中了你别赖啊。喜欢干法医的都觉得自己聪明,能把犯罪分子比下去。这好胜心啊,没得比,为了这点好胜心什么苦都吃得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我只剩下傻笑的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