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节

大行皇帝大殓之后,由光绪皇后升格而成的皇太后,随即由永和宫迁入慈宁宫。永和宫位居东六宫偏东之中,在明朝就是最好的内宫之一,曾为崇祯宠妃田贵妃所居。自从慈禧太后挪到宁寿宫以后,光绪皇后为了晨昏定省方便,迁居永和宫。一切布置,自然与众不同,尤其是药房的设备最好。

瑾妃消息灵通,故而捷足先得,紧接着占了永和宫。

一到慈宁宫,太后第一件事是召见监国摄政王。她已经打算好了,由此刻开始,便得给载沣一个下马威,好确立自己作为皇太后的地位与权柄,所以见了面,行了礼,不叫他站起来,而且第一句就是:“孩子好不乖!又哭又闹的。”

载沣一听愣了,不过还未感觉到事态严重,只说:“得皇太后管教!”

“当然!我非管教不可。”太后向旁边说一声:“把那两张单子拿来!”

“喳!”小德张的声音又亮又脆,随即呈上两张素笺。

“给摄政王!”太后拿手一指:“念给我听听。”

跪着的载沣,从小德张手里接过素笺一看,才知道是两张治丧大臣的名单。于是先念恭办大行皇帝丧礼的那一张:“礼亲王世铎,睿亲王魁斌,喀尔喀亲王那彦图,奉恩镇国公度支部尚书载泽,大学士世续、那桐,外务部尚书袁世凯,礼部尚书溥良,内务府大臣继禄、增崇。”

“你再念老佛爷的那张。”

于是载沣又念:“肃亲王善耆,顺承郡王讷赫勒,都统喀尔沁公博迪苏,协办大学士荣庆、鹿传霖,吏部尚书陆润庠,内务府大臣奎俊,礼部左侍郎景厚。”

“你看看,给大行皇帝治丧的是十一个人,给老佛爷治丧的是九个人!不但人数少了,身分也差得很多!你是不是存心看低了老佛爷?载沣!”太后直呼其名,脸色铁青地呵斥:“老佛爷那一点亏待你了?你这样子报答她,天良何在!”

载沣没想到身为皇父,职居监国,有此开国以来亲藩未有之尊荣,头一天就受这么一顿申斥,气得脸上白中带青,青中带红,恨不得把那顶宝石顶子的暖帽取下来,当面摔在她面前,说一声:“我不干了!”

可是,不干行吗?这样一转念间,不由得气馁,而太后却又开口了,这一次语气缓和得多。

“不是我特意要责备你!你不想想,天下是谁维持下来的?你不尊敬老佛爷,有谁瞧得起你?你监国就跟老佛爷训政差不多,可是,你自己想想,你能比得上老佛爷吗?如果你不是处处打着老佛爷的金字招牌,只怕用不了多久,大权就落到老庆的手里了!”

想想太后的话也不错。载沣虽非心悦诚服,但气是平得多了,“如今头一道上谕已经发了。”他说:“太皇太后的治丧大臣,如果要加,只有加溥伟那班人,挂个名儿,不能办事。

倘或再胡出主意,更为不妙!皇太后看怎么办?”

“这件事就算了!另外丧仪上,能够有给老佛爷尽孝心的地方,再别忽略了!”

“是。”

“你回去吧!”

载沣神色灰败地回到军机处。由于大丧连连,大家的神气都不好,所以没有想到他是碰了大钉子。只把该发的上谕,拿给他看。

上谕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不过不到时候不能发,这天一大早已发了一批,现在要发的一批,共计六件:一是大行皇帝大殓成服;二是议监国的礼节;三是重大事件由摄政王面奏皇太后请旨;四是议皇帝尊太皇太后、皇太后的礼节;五是外官不必奔丧;六是避讳之例,溥字不避,仪字缺一撇。载沣毫无意见,看过照发。

“如今有几件事,要请摄政王定夺。第一件是定年号。今上入承大统,为穆宗之子,兼祧大行,这个统绪,必得宣明。

我想不如就用宣统二字。”

“宣统,宣统!”载沣念了几声:“很响亮嘛!就是他。”

别无异议,张之洞说第二件:“大行的陵寝,至今尚未择定。应该赶快派人驰往东西陵查勘地势,绘图诸旨。”“提到这件事,我有点难过……。”载沣突然顿住不说了。

历朝皇帝,都在生前自择陵寝,只有穆宗跟大行皇帝不然。穆宗是年方弱冠,不急于此,谁知祸起不测,另当别论。大行皇帝早露衰象,应该让他自己选一块中意的长眠之地,只为慈禧太后从来不提,亦没有人敢请懿旨,以致到今天尚无葬身之处,载沣不免难过。但话刚出口,想起慈宁宫中所受的训斥,就不敢往下说了。

大家也都能想得到,他缩口是为了不便批评慈禧太后,因而也就没有人追问。话归正传,只请他派定勘查陵地的人眩“这得懂风水的才行。”奕劻答说。

鹿传霖恰好又听见了这句话,深怕会派他这个苦差,因而赶紧接口:“还得年纪轻一点的,才能翻山越岭,细细去找。”

“我举荐两个人。”世续说道:“一位是伦贝子,一位是陈雨苍。”

陈雨苍便是邮传部尚书陈璧。工部裁撤,一部分营造事业归邮传部接管,派他去是很适当的人眩至于溥伦,方在壮年,又略知风水,这个差使亦能胜任。这件事便又算有了着落了。“第三,”张之洞未说之前,先表示意见:“这件事是照例文章,请摄政王从宽处置,就是各省所荐的医生,跟太医院的人如何处分?”

“你们看呢?”

“处分该有轻重!”张之洞说:“太医院的重一点,各省来的轻一点。”

“不管轻重,反正照样做官当差。”奕劻说道:“一革留,一降留就是了。”

革是革职,降是降级,但都留任,并无大碍,这件事又算定了。

“至于谁该穿孝,派谁奠酒,应由治丧大臣会议请旨。”

“不,不!”载沣接着张之洞的话说:“大行太皇太后母家应该穿孝百日,在大行太后梓宫前奠酒的,要多派亲王、贝勒。”载沣接下来又说:“我还想起一件事,上尊谥是怎么个规矩?”

“列帝加至二十二个字,不得再加。”张之洞说:“列后加至十六个字,不得再加。这是乾隆年间传下来的定制。”

“那么,大行太皇太后,现在已经有了几个字了?”

“摄政王是问大行太皇太后的徽号?”张之洞念了一遍,失声说道:“糟了!已经有了十六个字!”

“不能再加了吗?”

“再加就超过字数了。”

“照这么说,莫非就没有尊谥了?”载沣大不以为然:“这不象话吧?”

一句话将张之洞问住了。袁世凯便替他解围地说:“这交礼部议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