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公安助理开口吐实

“李副区长,怎么……会是你?”酒醉酩酊的黄金仲推开隔壁的房门,见里面的炕头上果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是在盗掘康熙皇帝景陵时,与黄金仲在隆恩殿里一起指挥盗墓的蓟县八区副区长李树清。此时,出现在黄金仲面前的李树清不再像从前那样镇静自若、谈笑风生,而是脸面灰白,紧张得双手不住地在膝头上揉搓。黄金仲见李树清这种惶恐不安的样子,迈进门槛便大声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大雪天的也值得你跑了来?我就不相信,天能塌下来吗?”

“黄部长,大事不好了!”李树清从炕沿上站了起来,心急火燎地说道:“我为什么冒大雪赶到这里来?是告诉你们,咱们盗陵的事儿暴露了呀!”

黄金仲定定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面临重大的变故,他反而越发冷静。

“是这么回事,郭助理他……”李树清见黄金仲两只阴冷的眼睛定定地盯视着他,静听着他的下文,想起已经在八区发生的突然事件,这个平日冷静沉着的区干部,也因为过分的紧张而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郭正这个人……唉,当初如果没有他参与就好了!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对干这件事就迟迟疑疑的,这会儿,就看他的了……唉唉,如果郭正这家伙当真一开口,那……那咱们就全露馅了呀!”

“你胡嘞嘞些什么?你给我说清楚,郭正他到底是怎么了?”黄金仲已经从李树清那支支吾吾的话语中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但是,作为公安助理员的郭正已经是盗窃康熙景陵的参与者,并且已经分得了一份数量可观的奇珍异宝,莫非还敢背叛大家吗?黄金仲想到这里,又急又气,真恨不得上前狠扇李树清几个耳光子,让他快些讲清事情的原委。但是,黄金仲还是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愤愤地冲着李树清大叫道:“你说,郭正当真吐口了吗?”

“不不,眼下还没有,但是,”李树清说,“区长介儒已经发现郭正参与了盗掘景陵的事情,现在他正在那里追问郭正呢。我是担心他一旦开口,咱们之间所有的事情不是全暴露了吗?所以我才不得不前来找你呀!……”

“有这样的事?”黄金仲听到介儒正在审查公安助理郭正,不由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出在八区,而从一开始就对参加盗陵很不情愿的郭正,又成了介儒攻击的目标。云一彪带领侦破小分队现在正在马兰峪一带寻觅盗陵者的蛛丝马迹,如果郭正当真说出了盗案的真相,后果将不堪设想。黄金仲问道:“李副区长,介儒到底是怎么察觉到郭正与咱们有关系呢?介儒又为什么追查这件事呢?你说清全部情况,以便我想个对策!”

原来,以云一彪为首的小分队自从在马兰峪清东陵扎下来以后,数日来分头深入到附近各村摸查情况。但是,由于多数村民对盗窃景陵的内幕不详,所以他们的走访收效甚微,并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云一彪和他的侦察员们陷入茫然的困境,直到不久前,云一彪在马兰峪召集的一次临时碰头会上,才发现了一条宝贵的线索。

“我经过近一个月的蹲点摸底,凡是肯于主动向我反映情况的村民,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说,景陵是胡匪们干的。”窝着满肚子火气的崔大栋,在碰头会一开始就火冒三丈地说:“云局长,既然都说是土匪干的,咱们为啥偏钻死牛角,非要把盗陵的屎盆子扣到老百姓的头上呢?”

黄健也赞同崔大栋的意见:“经过我对西沟村、东沟村、惠大村和六合村的调查走访,得出的结论也和崔大栋相同。我们应该相信这里大多数群众的觉悟,他们不可能轻信土匪的煽动去干那种犯法的事。流窜土匪来马兰峪作案有什么不可能呢?尽管我们从前不掌握本地有大股的土匪,可是深山老林里会不会藏着隐蔽很深的胡匪,或者是国民党的残余部队呢?我认为,从一开始到马兰峪来就认定是少许坏人煽动大批群众盗陵,这种框框是不利于我们尽快找到破案突破口的!……”

国如剑说:“你们俩认为是土匪,甚至是大股流窜的土匪作案,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也有其他可能,一是大部分向你们反映情况的群众不了解盗陵案的真情,必然怀疑是土匪和歹人作案;二是没能挖到大批群众可能受到坏人煽惑参与盗陵的真凭实据。虽然这些天我也没有得到十分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我可以坦率地说:决不可能是土匪所为!”

许久默听大家各抒己见、蹙眉凝思的公安局长云一彪,对国如剑的话题颇感兴趣,说:“你为什么要否定土匪作案呢?”

国如剑沉吟片刻说:“老实说,我也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我是凭着我的第六感!”

崔大栋愤愤地撸起袖子,巴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反唇相讥地说:“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第六感、第七感!那是一种迷信。破案靠的不是迷信和胡乱猜测,要凭证据才行!你老国说不是土匪作案,偏要将屎盆子往那些善良百姓的头上扣,应该有证据才行。”

国如剑也沉不住气地反问:“我凭感觉也是有许多根据的。什么是感觉?感觉就是侦察人员对现场、环境观察后得到的印象。而我的经验往往是正确的。大栋,你不承认是大批因贪财而受骗上当的村民作案,其实也同样是没有证据的!”

“不,我认定是土匪干的,是因为在景陵大殿里拣到的那枚空弹壳,”崔大栋理直气壮地说:“有弹壳就必然有枪。老国,请问什么人身上有枪呢?哪个老实厚道的庄户人会有枪呢?有枪的当然只有土匪!”

国如剑被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崔大栋,如此扑朔迷离的大案,是不忙于下结论的。”行署侦察股长陈树基在侦破案中始终显出他的老练和沉着,在崔大栋、国如剑、黄健争论的时候,他始终眯着眼睛托腮思考。这时他见崔大栋和黄健一口咬定土匪作案,摇头说:“我没得到像子弹壳那样的物证,可也得到了一点小小线索,那是马兰峪一位姓孙的老佃农告诉我的。他说景陵被盗的那天夜里,他在半夜里出来喂牲口,听到景陵石碑那里有人争吵……

所有的人都静下来,专注的眼睛盯住了陈树基。崔大栋说:“卖什么关子,还不快说?”

陈树基说:“据孙大爷说,就在那天夜里,他看到有人在景陵门前站岗,都端着长枪。后来,有另一伙人来到陵前,自称是八区来的,非要闯进陵去,不料守陵的人不准他们进去,双方越吵越历害。后来陵里出来一个公鸭嗓的人,不知他悄声说些什么,就把八区来的人带进景陵去了……

“哦?”双眉紧锁的云一彪完全被陈树基所提供的这条线索吸引了过来。他感到陈树基得到的这一线索,是小分队来到马兰峪侦察清东陵盗案以来最有分量的一条线索。他催促着说:“老陈,那位孙大爷还说些什么吗?”

陈树基说:“孙大爷的耳聋,胆量又小,他没有说出更多的情况。当时天很黑,他家的小院距离景陵前门有百余丈,自然听不太真切,更认不清守陵人和八区干部的脸孔。况且,孙大爷也不想惹事,喂完牲口后就回屋睡觉了!……啊,对了,孙大爷还说,天快亮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景陵里响了一枪,从距离上判断,孙大爷认定是在隆恩殿里发出的枪响!”

“老陈抓到的情况非常重要,”云一彪双目炯炯地分析说:“孙大爷说有守陵的人,并且都拿着长枪,可否认定就是某村的民兵?如果他们真是土匪,更不用说是远方流窜过来的土匪,那么,从八区来的人是决不可能被土匪放进景陵的,而且,双方见面时也决不会仅仅是争吵,必然会发生一场激烈的枪战!你们说对吗?”

所有的人,包括很长时间内一直固执地认为盗陵者是土匪的崔大栋和黄健,都认为云一彪的分析入情入理。

云一彪运筹帷幄地说:“现在我们找到了突破口——蓟县八区!马兰峪的孙大爷已经向我们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在景陵发生特大盗案的那天夜里,八区有人来到了陵区!到底是什么人作案,只要找到八区那天半夜里去陵上的人,就能够找到我们所追查的盗陵主犯了!”

陈树清、黄健、国如剑和崔大栋三人亲自来到蓟县八区,开门见山地请区长介儒协助小分队查清在景陵被盗之夜前去景陵巡查的区干部。介儒很快就将怀疑的重点放在公安助理员郭正的身上,可是,他并没有对云一彪挑明,只是说:“云局长,关于景陵特大盗案,我们区政府也只是‘听到轱辘把响,不知井在哪里’。您问那天半夜里区政府是否有人前往景陵?这件事我还不是很清楚。但请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追查,发现线索,就马上向您报告!”

“好吧,介区长,我们相信你会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云一彪在离开八区时,以审视与信任交织的目光注视着介儒,语意深沉地说:“你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在清查景陵特大盗掘案的斗争中,我相信你会始终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明辨是非……”

介儒微微一怔,很快恢复了他惯有的矜持与沉静,紧紧握住云一彪的手说:“我一定要把情况追查个水落石出!……”

云一彪一行离开八区以后,区长介儒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就在他接到景陵里有人活动的报告后,当即派出了公安助理郭正连夜赶往马兰峪调查。可是,郭正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并没有回来复命。不久,介儒又风言风语地听说郭正和他所带的八区政府基干民兵曾在景陵分得了一些珍宝。对于这样的传闻,老谋深算、处事圆滑的区长介儒,只是一眼睁一眼闭,无意加以深究。可是,公安局长云一彪如今带着两位侦察员坐到了他的面前,一针见血地指出有个别区干部与盗景陵的不法分子勾结时,他那光秃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纵然想为郭正打掩护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介儒马上派人将郭正叫来,当面鼓对面锣地进行一次严肃谈话。

副区长李树清在暗中将情况掌握以后,见事态十分紧急,就借了一匹快马,冒着大雪,飞奔到西沟村去找敌工部长黄金仲。李树清如此急迫,与其说是担心郭正在介儒的压力下交代景陵盗案的内幕,不如说是惧怕自己一旦暴露出参与盗陵的劣迹丑行,会受到党纪国法的严厉惩处。

李树清向黄金仲讲完了发生在八区里的紧急情况以后,非常紧张地说:“黄部长,事情非常紧急,如果我们能够处理得好,可以使所有参加盗景陵的人转危为安;如果稍一松懈,处理不及时,眼中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我们这些区、村的小干部出事倒不要紧,我担心的是万一您也被牵扯进来,那事情可就闹大了!不但你这个敌工部长要撤职,就连您的老上级邵子甫司令员也要受连累的!”

黄金仲被击中要害,颓然地跌坐在太师椅上。李树清来时,黄金仲听到介儒找郭正谈话的事确是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在抗战中树过功勋、名噪冀东的敌工部长黄金仲,并没有将介儒,甚至一直对景陵盗掘案穷追不舍的蓟县公安局长云一彪放在眼里。黄金仲认为马兰峪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云一彪是动不了他的。可是,当他从李树清口中得到云一彪已经抓住了区公安助理郭正这条线索,正在顺藤摸瓜,并且听说介儒已经在迫使郭正交代问题的时候,他当真有些害怕了。在此之前,黄金仲还在筹划着下一步行动。当守陵的军队从马兰峪撤退以后,他与王绍义会组织人继续盗掘咸丰陵、同治陵和那些皇后、嫔妃的墓,大发其财。然而,如果在大事未成之前,云一彪为首的小分队真的侦破了此案,那么非但他和王绍义的一系列计划会付之流水,甚至他也将彻底垮台!黄金仲想到这可怕的后果,心里难免有些发虚。他问李树清说:“现在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呢?等不到我赶到你们八区,说不定郭正已经竹筒倒豆子,把咱们盗陵分赃的内幕都捅给介儒了。我又有何回天之术呢?”

“不,黄部长,你说错了!眼下这种危急的关头,只有你才能扭转败局!方才我已说了,如果你能处理好的话,咱们将会有个好的前途。”李树清急忙说:“我为什么说眼下还有转败为胜的可能呢?除了黄部长的威望之外,还有一点因素不容忽视,那就是区长介儒……”

“介-儒?”黄金仲困惑地望着城府甚深的李树清,猜不透他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树清深沉地点一下头,以肯定的口气说:“就是这个介儒,眼下绝对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如果介儒当真站在云一彪那边,那么他会攻破郭正,打开缺口,然后让咱们这些盗陵的干部一个剩不下,全部绳之以法。但是,如果介儒能站在咱们的立场上,那么,云一彪他们抓到的所谓线索便毫无作用了。”

黄金仲的眼睛一亮,仿佛绝处逢生一般,说:“你的话自然有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介儒已经站到了云一彪的那边,正在审查郭正呢……”

“不,依我看,介儒现在并没有真正站在云一彪的立场上,他是在阳奉阴违!”李树清一针见血地说:“我为何说介儒可以拉?就是因为这个人圆滑的性格。如果他当真和云一彪一条心,那么,云一彪到区政府来找他调查景陵被盗那天夜里是哪一位区干部带民兵去景陵时,介儒就不该含糊其词。他分明对此事清清楚楚,毕竟郭正就是他派去的。可是介儒却对云一彪当场说了假话,并且有意掩盖,实质上他是在包庇郭正呀!”

“对,说的对!”经李树清一语点破,黄金仲茅塞顿开地一拍膝头,说:“原来介儒对云一彪也留一手。李副区长,依你看介儒在这种时候肯帮助咱们吗?他这个人可是个大滑头呀……”

“介儒的圆滑,说穿了是一种意志的软弱。”李树清嘿嘿冷笑,俨然狗头军师一般地点拨黄金仲说:“正是因为介儒是这样一种人,方才可以被咱们利用!黄部长,如你现在马上前去,面见介儒,向他晓以利害,暗施压力,我想是可以力挽狂澜,稳住阵脚的。即便不能将介儒拉过来,至少也能让他严守中立,不向云一彪提供任何情况!”

“别说了。”黄金仲已经听清了李树清的来意,在刹那间也想清楚了一套对付介儒的办法。黄金仲霍地起身,披上了黄大衣,操起一支马鞭子对李树清说:“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快走!”

山路崎岖,风寒雪狂。两匹枣红马就像发了疯一样,迅即地冲出了西沟村,然后犹如两支离弦的箭,在风雪迷离中腾开四蹄,疾奔而去,径向八区的方向奔来。

此时,日影昏暗,落雪无声。在八区区公所里,区长介儒正在燃旺的火炉前面,与心慌意乱的区公安助理郭正“摊牌”:“郭正,这可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呀,你为什么不开口呢?”

郭正显然对这种谈话的方式很不习惯。他觉得介儒平时那双温和的眼睛现在忽然变得很严肃,也很威严,使他顿时感到自己已处在一种被审问的被动地位。所以,介儒刚开口接触正题,郭正早已乱了方寸。

郭正知道,他当时奉区长介儒的指派前往景陵时,从内心里对黄、王等盗陵分子感到憎恶与反感。可是,因为经受不住皇陵珍宝的诱惑,加之有黄金仲、王绍义等人软硬兼施的拉拢,他最终还是被拉下了水。现在,郭正在悔恨交集的复杂情绪中,又感到难以自拔。他很清楚,如果当真向介儒坦白交代犯罪事实,那他将始终处于受审查的难堪境地,而且也势必牵连出许多有头有脸的人来。像黄金仲和副区长李树清这类领导干部,像穆树轩和贾正国这些基层干部的名字,都不得不一一供出。到那时,他必将受到盗陵者的一致指责。感到进退维谷、欲言难言的郭正,额前不一会儿就沁出了豆大的冷汗。他咬了咬牙,就是不肯开口。

“郭正,我是在挽救你呀!”介儒个头不高不矮,生得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斯文。他一张白净净的瓜籽脸上即便是在与郭正进行严肃谈话的时候,也是微微地带着几分自然的笑意。介儒细声慢语地对郭正进行开导,将本来十分尖锐的敌我斗争变成了和风细雨的私人恳谈。

介儒将口袋里的干烟叶子给郭正抓了一把,让他卷上一只旱烟吸着,然后对他说:“当初,我是因为信任你,才派你到景陵去执行任务的。现在,云一彪的小分队认为你很可能了解盗陵者的情况。本来,他们是要当面审查你的,可是我还是想先和你谈一次再说。郭正,现在你应该对我说真话了……”

“我……”郭正吞吞吐吐,欲吐又忍住了。

介儒见他如此犹豫,劝道:“郭正,你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直言呢?莫非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那里死不觉悟吗?到底是哪一股土匪盗掘了景陵,你向我说清了不就完了吗?是不是你也当真和那些盗陵的土匪们同流合污了?”

“区长,介区长,盗陵的哪里是什么匪徒啊?……”郭正迟迟疑疑地坚持了好一阵了,见事已至此,如不吐实情难以过关,便狠了狠心,对介儒说:“介区长,这么多年来您对我很好,我心里完全清楚。我并不是不想向您说清一切,只是您必须依我一个条件才敢说!”

介儒说:“你说!你只管说……”

郭正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低声地俯在介儒的耳边说道:“区长!您刚才说错了,我郭正觉悟再低,也总不至于跟土匪们搞在一起。实话都对您说了吧,盗窃康熙景陵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土匪,而是咱们八路军的干部领着干的!而且,我发现,参加盗景陵的一二百人中,地痞、土匪和流氓只是少数,大多数全是庄户人。他们当中有裕大村、裕小村、新立村的许多农民,都是些老实巴交的老实庄户人。你说,有干部拉拢我,我能不干吗?”

“啊?——有八路军的干部?”介儒听了郭正的这些话,登时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冷气。当初他风闻有人聚众盗挖康熙景陵的消息时,还当真认为是一些流寇与散匪,充其量也只是他们又从附近的村子里网罗了一些地痞无赖之类的人,趁混乱盗掘陵墓,大发横财。可是,他现在从公安助理郭正口中所获悉的情况,却不能不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但盗陵者中间混杂有许多不明真相、为一时私欲而盲目盗陵的普通群众,甚至还有我军的干部从中鼓动。介儒怔在那里好一阵,方才醒过神来,颇为机密地俯身问:“郭正,你可千万不要瞎说,更不要望风捕影地随便诬赖好人!你说有我们的上级干部,这可是真的?!”

“这种事情我怎么敢瞎说呢?”郭正见介儒因为突然获知的真相而变了脸色,正用不信任的眼色望着他,便急忙辩解说:“区长,我说的没有半句瞎话。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有黄金仲在景陵的大殿里非劝我入伙的话,我……”

“你说什么?黄-金-仲?”介儒的声音登时变得有些颤抖了,“他可是十五军分区的敌工部长呀!他是邵司令手下的得力干部,在抗战中打得很勇敢,他怎么会呢?”

“哼,我当初还不是和区长有同样的想法?谁能相信是黄部长领着人做这种可怕的事呢?”郭正冷冷地发笑。当他将黄金仲领导作案的话真的吐出来以后,反倒平静下来,索性把心里的秘密全部向这位平时待他亲切的上级倾吐出来。郭正说:“当时,和黄部长在景陵那座大殿里一块喝酒的,还有咱们的副区长李树清同志。您想,我在他们俩的面前,还有什么办法置身事外呢?既然我的两位上级领导可以做,我一个公安助理员又怕什么呢?”

“李树清?啊呀,怎么?他也掺和进去了?”介儒实在想象不到真实的情况竟然如此出乎意料,追问郭正说:“连李树清都参与了盗陵,我竟然一无所知。我这是当个糊涂区长啊,也难怪那天云一彪对我说话的口气那么严肃,还点拨我说盗贼很可能就是身边最信任的人呢!唉唉,我真糊涂啊!郭正,你给我说,把你所知道的全部情况都吐出来,也好让我知道是些什么人犯了法。你说,还有谁,特别是我们区的干部,都有谁去景陵了?”

郭正迟疑着。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火候,即便他还想隐瞒也是办不到的。郭正竹筒倒豆子地将他了解的情况倾吐而出:“区长,事到如今,我什么也不打算隐瞒,统统告诉你,听你的发落。参加盗陵的区干部,除开我和李副区长之外,没有其他的人了。只是还有不少基层干部和民兵,我见过的就有南大村的副村长穆树轩、裕大村的副村长贾正国。当然,也有许多从前名声就很臭的人,像黄松峪的王绍义原来就是胡匪,还有关增会和杨芝草!”

“好啊,真是反了天了呀!”介儒见郭正已经将情况和盘托出,心乱如麻。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推到坐在对面的公安助理面前,说:“郭正,盗东陵的案子果然真像云一彪分析判断的那样:是八区附近的村民们作案。他当初怀疑有一些干部也参加了,我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一听,这要比云一彪判断的情况还要严重好几倍!郭正,这些情况你光空口说说是不行的,你把这些全都写在纸上,争取宽大处理。然后,我拿着材料去找云局长汇报!……”

“这……”见介儒逼着他写出材料,郭正才感到事态发展的严重。他顿时满头大汗,迟疑着不肯拿起笔来。

“写呀,你给我写嘛!”有些冲动也有些恼火的八区区长介儒,已经被突然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桩特大盗掘景陵案惊呆了。就在介儒急切地命令公安助理郭正写交代材料的当口,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随着一股凛冽的寒风,两个人影闪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