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冷枪击穿了反省者的头

在马兰峪的半山腰间,有一处小洋房,是日伪时期的“清东陵管理处”。在小洋房后面的一排大草房东侧,有一间小耳房,此时成了临时拘留室。房梁上吊挂着一盏保险灯。昏暗的灯光把一个细瘦的人影投映在斑斑驳驳的墙壁上。因一股火而烧光了头发的关增会,颓然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他是在云一彪等人来到马兰峪的次日,被人押送来的。为了尽快侦破清东陵盗案,云一彪决定继续在马兰峪对他进行审问,同时在附近开展广泛的侦察活动。

“关增会,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到公安机关报假案的?我们已经得到了马福田被击毙的证据!他既然已在十几年前就死去了,当然不可能带土匪来到马兰峪盗掘古陵,更不可能率土匪隐进盘山!”云一彪双目灼灼地注视着垂头不语的关增会。在他的身边坐着侦察员陈树基。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影里神色严峻,把审问关增会视为侦破盗陵案的关键。所以,云一彪从这次审问一开始,就追问谁才是关增会报假案的指使人!

关增会头冒冷汗。他从看守人员的紧张神情判断,马兰峪很可能已经再次发生了大规模的东陵盗掘案。自从他在盘山逃跑被抓住以后,虽然对公安人员的几次审问一直采取矢口抵赖的做法,但是,自被押到马兰峪以后,他已经深知只有坦白交代这一条路了。成了网中之鱼的关增会,此刻越发悔恨当初不该为贪图区区小利而为黄、王两人卖命!但是,关增会也很清楚,如果他现在当真向云一彪交代盗陵案的内幕,黄金仲和王绍义势必会对他或他的家属进行报复。到那时,他即便能够得到从宽处理,也难以逃脱黄、王的魔爪。内心充满重重矛盾、进退维谷的关增会双手抱住光秃秃的头,冷汗直流,浑身哆嗦地说:“请给我一点时间,再让我好好想一想!……”

当看押室里只剩下关增会一个人的时候,他面对着小木桌上的白纸发呆。白纸上已经歪歪斜斜地写下了“坦白书”三个字。他手里哆哆嗦嗦地拿着一只毛笔,在砚台上轻轻地蘸着墨,正欲继续写下去……。

“关增会!坦白从宽是党对待自觉悔悟的罪犯的宽大政策!”关增会的眼前又浮现出云一彪严肃的面孔,审问他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我们之所以拘捕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将我们的侦察力量由马兰峪引到盘山上去,而是因为你已经陷进了十分危险的泥坑。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看,盗掘清东陵的人就隐藏在距马兰峪不远的村子里,而且,在这伙不法分子的背后,必然有几个特殊的人物在暗中指挥。关增会,一切罪犯最终都会被绳之以法,你千万不要心存侥幸或是为幕后的指使者打掩护……”

关增会再次将砚台旁的毛笔拿了起来。这个在伪满时期读过几年小学的农民子弟,面对着面前的白纸心绪纠结,哆哆嗦嗦地写下几行字,撕碎了,再提笔写下“坦白书”,又觉得不妥,再次撕碎……

“关增会,我们希望你能够主动坦白!”当关增会再次陷入犹豫彷徨的时候,他的面前又出现了公安局长云一彪威严的面庞。他那坦诚的话语时时在敦促关增会从深陷的泥溏中拔出脚来,“如果你真的能够交代盗陵案的内幕,揭发首恶分子,我们将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关增会浑身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他认识到,必须尽快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毫无保留地将黄金仲、王绍义、李树清、刘恩、郭正、纪新、贾正国、穆树轩、杨芝草等盗陵骨干分子策划、串联、指挥盗陵的情况交代清楚,才有可能用实际行动来争取公安局对他的从宽处理。想到这里,关增会不再迟疑与犹豫,将那蘸满墨汁的毛笔,在一张白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一行字……

“嘭嘭……沙沙沙……”

什么声音在身后响起?开始的时候,这“嘭嘭”、“沙沙”的轻响并没有引起埋头写字的关增会的注意。可是后来,后墙上的响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关增会才停下笔来,惊诧地回转身去。这一看不要紧,关增会立刻被吓得脸面惨白。他看见后墙上结满了雪白的霜花,唯一的一扇窗户已经在外边被用砖坯堵死,但不知什么时候却被人拆掉了两块砖坯,露出了一块巴掌大的豁口!此时此刻,两只迸射着凶光的眼睛正从那个被扒开的豁口朝囚室内窥望!

“啊——?是……你……?!”关增会对豁口外的那双眼睛极为熟悉,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恐怖万状地叫了出来,手中的毛笔也跌落在桌子上。与此同时,一支乌黑的枪口已经从豁口里探了进来,没容得关增会呼喊救命,就听见“叭”地一声沉闷枪响,一粒子弹已经猝不及防地向他飞来……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后墙外渐渐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

“不好了!有坏人……”守在小耳房外担任警卫的公安干警,尖厉地高声大叫。

院宅里一片紧张。四处响起急促而匆忙的脚步声。

当云一彪带着干警急匆匆闯进那间灯光昏暗的小耳房时,惨案已经酿成!云一彪心事沉重地站在门旁,远远地注视着炕桌下关增会的死尸。在昏黄的灯影下,已经死去的关增会面容恐怖,一只眼睛紧闭着,另一只眼睛睁着,头搭拉在炕的边沿。他的颅骨已被枪弹击中,一大滩红白相间的液体正沿着炕沿滴滴嗒嗒地淌在地下……

“心狠手辣!”云一彪浓黑的剑眉一扬,面对着已经猝然被人击毙致死的关增会,沉吟了许久,口中方才发出一句感叹。云一彪极力克制住冲动,来到关增会曾经睡过的那铺小炕前面,冷静环顾着关增会被害的凶杀现场!在昏暗的灯影下,他的眼睛忽然间一亮,只见炕桌上的白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行字,却是一句触目惊心的话:“我现在向云局长坦白交代,领导盗掘清东陵的人,就在你们党的内部,他们是……”

云一彪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关增会刚刚下定决心揭露盗陵案幕后黑手的紧要关口,居然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潜入侦破小分队的临时驻地,出人意料地向正在炕桌前伏案写坦白材料的囚犯关增会开上一枪。杀人者的神出鬼没,使得在多年对敌斗争中机智敏锐、遇乱不惊的云一彪内心中大为惊骇!

云一彪将关增会临死前所写下的几句发人深思的话,反复地看了又看。关增会那短短的几句话,已经印证了他最初对清东陵盗案的推断。

“敌人很狡猾,他们处处抢在我们前面!这一次,他们又抢在我们的前面了!”云一彪将目光从关增会那张蜡黄渐渐转为惨白的脸上收了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国如剑说:“这个行刺的凶手,一定是盗掘清东陵的主谋者,所以才担心关增会把他供出来。为了保全自己,他才冒险选择了开枪杀人,以达到灭口的目的!”

陈树基说:“还有一点也很能说明凶手的身份,那就是他有枪!一般的群众根本不可能有枪!”

黄健点点头:“有道理!在马兰峪一带,有枪的只可能是两种人。一是土匪流寇,二是军人!”

崔大栋见黄健的手上托着一枚沾血的子弹壳,将头一摇说:“不,还应该加一种人,区干部也有短枪。譬如区长和公安助理员,他们平时不也佩带短枪吗?!”

云一彪在侦察员们发表意见的时候,始终沉默着。现在,凶手的轮廓已经在他的眼前若隐若现,他正欲说些什么,忽见一位值夜班的侦察员进来报告说:“云局长,后边发现了凶手的脚印!

天色已经微明。熹微的晨光渐渐从远方灰朦朦的天际显露出来,在雪地上辉映着,闪灼着幽黯的光。云一彪和陈树基在前,黄健、崔大栋和七、八个侦察员紧随其后,来到了小耳房的后面。国如剑和几个侦察员早已等候在那里,正凭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在皑皑的积雪里验看着凶手行凶时留下的一行脚印!国如剑指着耳房后墙的窗户说:“云局长,凶手是从后墙撬开窗户上的两块砖才向屋里开枪的,从撬砖的高度来看,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左右,是个小个头。从足痕上看,他的体重也很轻,是个又矮又瘦的家伙!”

“我们昨天下午才将关增会从县看守所押到这里,而且又是秘密地用马车押运的,凶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消息呢?”云一彪感到心乱如麻。凶手的残忍、狡猾和处处抢在前面行事,使得云一彪不能不重新估量他的对手!

国如剑分析说:“这个凶手必定有相当多的耳目,很了解我们的行踪,甚至有可能安排了暗哨在我们临时驻地的附近监视着,否则,他决不可能如此准确地摸到小耳房后边来!……”

陈树基也点头认同:“此外,还可以从这件事上证实凶手是本地人,彻底否定了外地胡匪流窜作案的可能。如果凶手不是本地人,他是不可能这样熟悉这里的地形的!”

云一彪锁眉沉吟,却不肯发表看法。半晌,云一彪向身边的侦察员一挥手说:“注意保护现场!所有人继续到附近找寻凶手的踪迹。”侦察员们在雪地上散开后,云一彪和国如剑在小耳房后又仔细勘查了一阵,然后沿着深雪里留下的脚印向后边的大墙走去。

“局长,你来看!”崔大栋在盈尺深的积雪里风风火火地向云一彪跑过来,粗声大嗓地叫道:“我这里发现了情况,大墙上有攀爬的痕迹!墙下的积雪中也发现了脚印!”

“在什么地方?”云一彪问。

崔大栋说声“随我来!”,便在前面引路。他们匆匆地穿过小耳房后边的雪地,来到后边不远的砖围墙下。云一彪看见,墙下有一条深沟,一丈余深,里面积满了雪。凶手从砖围墙上跳下来,虽然是黎明前的黑夜,却并没有跌进距围墙只有半米远的积雪深沟里,足以说明他对地形的熟悉。

“凶手是从这里跳进来,又是从这里逃出去的!”陈树基站在雪沟的边沿上,指着一处墙豁口说:“云局长请看!……”

云一彪来到那处墙豁口前仔细一看,豁口处果然有人往来攀爬的痕迹。顺着陈树基所指的方向望去,墙外的积雪里果然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脚印,逶逶迤迤地径直朝昌瑞山幽谷的一片柏树林延伸而去。

崔大栋怒不可遏地拎枪冲过来,爬上那砖墙的豁口说:“局长,这个凶手太嚣张了,竟敢到公安局的临时驻地开枪杀人!我带着人沿着这行脚印朝山上追去,不信抓不到他!……”

云一彪眉峰打结,那双深邃澈的眼睛,良久地翘望着积雪的远山、黑森森的林莽和那隐现在雪峦幽谷间的一层层古陵的殿阁,许久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