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劝革命情真意切 决反水密鼓紧锣

韦太后明显对婉儿冷淡起来,一个很明显的举动就是宫中再拟诏敕皆由中书省署理,没有婉儿沾手的机会。婉儿见此状况,无法找太后争竞,也就乐得清静。

婉儿虽清静,然明白关键时候不可懈怠,也就无心再出宫玩些风花雪月之事。她多数时间待在宫里,这里毕竟是权力的中心,只要时刻接近,就可时刻关注着事儿的进程,不至于做一个局外之人。不过为了与崔湜相会,她也偶尔到“未艾居”走动一回。

这日她在“未艾居”与崔湜相会,两人此时皆无交欢的意趣,只是饮茶说话,其内容多为朝中之事。

婉儿轻抿了一口茶,凝望亭外炽热的阳光以及慵懒的绿叶,叹道:“澄澜,不过一旬的日子,这‘未艾居’怎么看着有点萧索的意味呢?”自李显死后,至今刚及九日,这里来人甚少,仆役虽洒扫如常,因人气减少,园中确实有些萧索。

崔湜明白婉儿的心思,劝道:“想是天气愈热,人们往来甚少。不过,你素喜清静,若园中如市肆一样游人如织,你更觉气闷吧?”

婉儿轻笑一下,没有言语,崔湜见此光景,也不敢主动说话。

过了一会儿,婉儿问道:“近来你多入政事堂吗?”

崔湜摇摇头,说道:“现在不论大事小事,皆由宗楚客拿主意,他再找太后禀报一声,事儿就成了。政事堂如今形同虚设,我们也不用说话。”

婉儿嗯了一声,依旧低头品茶。

崔湜道:“婉儿,那日宗楚客忽然在我们面前提起则天皇后革命之事,其虽未明言,我猜测他定有所图。”

婉儿顿时警觉起来,问道:“革命?他到底想对你们暗示什么?”

“依我猜测,他想让我们单独上奏章,共劝韦太后遵则天皇后故事,以革唐命。”

“此为你的猜测,新君刚刚即位,他们若如此性急,实在有违常理。”

“好端端的,宗楚客为何提起革命之事?说明他真有如此心思。婉儿,如今大势很明确,总有一天,韦太后要坐上御座。我认为,为讨太后欢心,还不如及早上奏章,劝太后及早革命。”

婉儿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断然道:“此事不可!”

“为何不可?”

“你以为大势果然如此吗?”

崔湜笑了一下,心里觉得婉儿其实不明大势,说道:“眼前大势已定,其实不用怀疑。我以为,韦太后已然掌握大局。”

婉儿瞧了崔湜一眼,心想此人看似绝顶聪明,其实只有一些小智慧。韦太后如今掌控军权,罢相王辅政,可谓权倾朝野。然她若断然弃李扬韦,那将是一次骇然的地震,到时候又有几多的暗流呢?婉儿不想把自己的所思告知崔湜,只是淡淡说道:“眼前大势虽明,可谓波澜不惊,谁又敢断定内里没有暗流涌动呢?劝太后革命?我以为还是不动为好。澄澜,你现在看我何等清静,你应该学我少动少说最佳。”

“暗流?你到底指谁?”

婉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眼前的局面有些太平静,而且平静得有些出奇,这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崔湜还是不明白。

婉儿无奈点题道:“韦太后若革唐命,从此就换了李家旗帜。李氏宗族会如何想?那些非韦太后亲信的大臣又如何想?”

崔湜不以为然,如今的相王和太平公主已然偃旗息鼓,像相王被罢辅政之位,他们毫无反抗之力,罢了就罢了,不敢有任何说辞。至于其他大臣,又能掀起什么浪呢?不过崔湜素服婉儿的眼光,婉儿既然说不要劝进,那么自己就装糊涂,且混过这一段再说。

婉儿又问道:“你这些日子去过太平公主府吗?”

崔湜说道:“最近事儿太多,我未抽身过去。再说了,太平公主近来心情不好,见了我不咸不淡,我也不敢去烦她。”

婉儿沉吟道:“嗯,你也不能太冷落她。须知人在心情最落寞的时候,最盼别人来亲近。我也有好几日未见她了,不知她现在想些什么?这两日我们寻个时间一同过去,找她叙叙话儿。”

崔湜答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婉儿整日把太平公主奉为天神,可她毕竟是落架的凤凰,势头一日差似一日,又何必要与其套近乎呢?

韦太后如今临朝称制,可谓风生水起,十分惬意。她如今心里最放不下的一件事儿,就是远在均州的李重福了。她始终认为,天下之人能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者,唯李重福一人而已。

这日下朝后,韦太后留下宗楚客,将其带入太极殿侧殿内商议这件事儿。韦太后开门见山,劈头说道:“我这几日眼皮儿直跳,找那五英儿看了看,她说有人对我不服所致。宗卿,我昨晚左思右想,觉得重福是一个极大的祸胎!李承恩有信儿来吗?”

宗楚客点点头,说道:“李承恩带领五百人昼夜兼程,两日就到了均州。他捎回信儿说,已将谯王重福的身边之人统统换过,谯王被看管甚严,太后不必操心。”

“嗯,你再给李承恩捎信儿,让他不可懈怠,不能出任何岔子。”

“微臣知道。太后若不放心,干脆想一个永绝后患的法子。”

韦太后明白宗楚客的意思,说道:“现在不是时机,若重福有任何意外,天下人言汹汹,定会编排我的不是。”

宗楚客近来对韦太后有些不以为然,主要缘于韦太后同意相王辅政这一档子事儿。宗楚客认为韦太后少有则天皇后杀伐决断的能耐,且关键时候颇多妇人之仁。不过他心里虽有不满,也不敢面上表露出来,因为他必须傍着韦太后才能保有自己的地位和富贵。宗楚客没把李重福放在眼里,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点点头,说起另外一件事儿:“太后,臣近日在政事堂暗示他们,让他们接连上表劝太后革命。只要这些宰臣们听从,其他大臣定会闻风而动。”

“革命?宗卿,新君刚刚即位,现在就提这件事儿,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此事宜早不宜迟。大臣上表劝进,说明太后革命合乎人心嘛。再说了,大臣劝进三番以上应由太后推辞,如此就耗费时日,此事要赶早。”

“那些宰臣们听话吗?他们愿意上表吗?”

“哼,他们若不听话,随便寻个理由把他们赶出政事堂,正好杀鸡儆猴,谁敢不就范?请太后放心,此事由臣一力操办,定有张有弛把事儿办妥。”

“嗯,你办吧。”

宗楚客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太后若革唐命,这些大臣都是墙头草,不足为虑。臣现在就想一件事儿,如何处置这些李氏宗族之人呢?”

“他们敢出声反对吗?”

“他们不敢,然心里会如何想呢?李氏宗族经过则天皇后杀戮一番,现在已所剩无多,按说也难以翻起大浪。不过太后若革命,就是颠覆了他们的祖宗,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此为切身之痛,他们定会痛恨太后,成为祸乱的渊薮。”

韦太后此时目露凶光,狠狠说道:“他们心怀不满,就是找死。当初阿武如何对付他们,难道我就不会吗?”

宗楚客道:“不错,处大事不可有妇人之仁。只有斩草除根,方可永绝后患。不过,这帮人如相王、太平公主声名显赫,天下皆知,对付他们须徐徐图之。可先圈禁他们,再罗织其罪名,然后一一放逐。可在放逐路上或至贬所,逐个结果他们,将事儿做得无声无息最好。”

“嗯,就这么办。不过眼前之事,须选准革命时机。宗卿,果然越快越好吗?”

“是啊,事不宜迟。如今新君即位,异常顺利,街巷间虽有一些流言,毕竟很短暂,顷刻就会灰飞烟灭。如此来看,只要韦温他们能够掌控军权,任何人难以撼动如此大势,则太后革命就可顺势而成。”

“好吧,此事由你把握。宗卿,你迭立大功,将来让我如何谢你呀?”

“微臣不敢。微臣只要能在太后身边办事,就是莫大的幸运。功劳二字,微臣从来不敢想过。”

“呵呵,你倒谦逊得很。不妨,你只要好好办事,则可永保一人之下的权威,我这一生就倚重你了。”

“微臣不敢。”

“嗯,韦温他们这一段还算勤谨,听说把军中整治得不错。”

“是啊,他们日日住在营中,把军中整治得服服帖帖。其实世上的事儿说难则难,说易则易,关键在于权威二字。人若有了权威,则可势如破竹,号令属下,臣听说韦温他们近来重在立威,效果还是不错的。”

“如此甚好。”韦太后大为满意。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很快就见安乐公主闯了进来。

安乐公主今日身着男装,一袭潞绸紫衫,腰间束着玉带,头上戴着皂罗折上巾,然其头上仍露出高髻,袍下仍可见花裤和女式线鞋,使其在俊朗的男装外表下,仍然透露出安乐公主的明艳和柔媚,英武而不失温婉。

韦太后看到女儿这身装束,微感诧异,问道:“裹儿,你今日怎么如此奇怪,弄了这么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

安乐公主答道:“禀母后,女儿今后不再做女子,要像木兰从军那样,变身男儿成就一番事业。”

安乐公主的话勾起了韦太后的心事,当初则天皇后杖杀了她那唯一的儿子,使她再无子嗣,仅剩下几个女儿,她顿时黯然起来。

宗楚客察言观色,明白韦太后的心事,遂转移话题道:“公主穿了这身男装果然英俊,我等与公主相比,实在污浊不堪。公主,哪日你再穿一身官服试试,肯定除了俊朗以外,又添几分威风。”

安乐公主一撇小嘴,说道:“频繁换装有什么用?终归是假的。”

宗楚客道:“公主想做官还不容易,只要太后一句话,做个太尉也是轻而易举。”

安乐公主不再理宗楚客,转向韦太后道:“母后,女儿今日入宫,想说一句要紧的话儿。”

韦太后现在最亲近之人就是这几个女儿,眼前的安乐公主又是她最宠爱的,她当然言听计从。她此时的心态平复下来,含笑问道:“你有什么要紧话儿?说吧。”

安乐公主道:“李重茂这个无知小子,日日坐在御座上,让女儿想起来就气闷无比。他凭什么坐在那里?一个宫女生的废物,凭什么呀?”

宗楚客笑道:“公主万不可气闷,此为权宜之计。中宗皇帝仅有这一个儿子可以继承皇位,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安乐公主瞪起眼睛道:“都是你们这帮榆木脑袋之人替母后出的好主意!父皇的儿子不多,可他还有女儿呀。”

宗楚客想起安乐公主此前想当“皇太女”的故事,又知此女骄横无比,与她对话,注定是搅缠不清的,因而含笑不言。

韦太后道:“裹儿,莫非你也想做皇帝吗?”

安乐公主走近韦太后,扯其手摇动道:“母后,女儿怎可如此痴心妄想呢?女儿以为,李重茂那小子实在应该一边待着,这皇帝嘛,还是应该由母后来做。”

这句话说到韦太后的心坎上了,其脸上顿添笑意,说道:“你还是不明事理,自古以来子继父业,我若做皇帝,恐怕天下人不会答应。”

安乐公主昂然道:“谁敢不答应?那纯粹是找死!母后,阿武当初就能做皇帝,你为什么不能?”

韦太后和宗楚客顿时相视一笑。

安乐公主下面的话流露出了她今日相请的狐狸尾巴:“母后做了皇帝,女儿知道母后最疼我了,母后可以封女儿当皇太女嘛。哼,朝中的那些官儿,女儿却兴趣不大。”

宗楚客闻听安乐公主吐露心声,心里却不以为然。他素谙安乐公主的禀性,知道此女若为一名锦衣玉食的公主尚可,让她来主持政事,定然会一塌糊涂。现在她说要当皇太女,摆明了将来也要当女皇帝,若真有这一天,天下不知会成为什么模样。他心里这样想,口内却说道:“太后,安乐公主所言,实为臣等的心声,望太后听之行之。”

韦太后此时忽然十分平静,淡然说道:“嗯,此事过一段再说。裹儿,你父皇新逝,眼下还不是时机。”

安乐公主又嘟起了嘴,忽然又从袖中取出一迭丝绢,说道:“也罢,大事过后再说。母后,这里有一些小事,总该替女儿办办吧。”

韦太后当然知道安乐公主所求何事,无非又是授人以官,因说道:“宗令在此,你让他替你去办吧。”

太平公主闻听李隆基来访,顿时大喜,连声催促快请快请。李隆基入堂后,太平公主劈头就是一句话:“你这一段在忙什么?好像消失了一般。”

李隆基倒是不慌不忙,先向太平公主行礼,然后说道:“侄儿这一段时间按照姑姑的吩咐,却是不敢懈怠。”

太平公主脸上有了一些笑意,说道:“嗯,如此甚好。事儿进展得还算顺利吗?”

李隆基叹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脸现凝重之色,说道:“眼前大势已明,人们多是见风使舵的脾性,侄儿不敢张嘴呀。”

太平公主轻斥了一声:“这怎么可以?”然后语气又变得和缓,“三郎,我们一步一步正往绝路上走,你怎能不性急呢?”

李隆基恳切说道:“侄儿委实不知。侄儿以为,现在局势已平,瞧不出有何危急之处呀?请姑姑明示。”

太平公主又轻叹一声,说道:“三郎,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与你。”

李隆基答应了一声,挨着太平公主坐下。

太平公主轻声说道:“昨日萧至忠来府中说到,前日宗楚客在政事堂暗示,让他们分别上表,劝韦氏效则天皇后故事进行革命。今日午前,婉儿带同崔湜来府,也说了同样的事儿。三郎,此为暴风骤雨到来的前奏,你不可不知。”

李隆基点头听言,心中有些惊讶。他知道萧至忠向来与姑姑来往甚密,却想不通上官婉儿与崔湜什么时候也与姑姑做成了一路?由此来看,朝中势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确实令人眼花缭乱,姑姑看似闲坐府中,然她一点都没闲着,其朝中人脉资源比自己厚实多了。

不过太平公主能将如此隐秘之事和盘托出,足证她将李隆基视为可靠的帮手,李隆基想到此点,心中大为欣慰。

李隆基问道:“她想革命?她不至于把我们李家天下改作韦姓吧?”

“有什么不可以?你难道还没有看清吗?他们不让四哥辅政,派兵看严重福,让年少无知的重茂当新君,摆明了就是他们认为:可以把重茂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隆基点点头,说道:“侄儿明白此点。不过侄儿以为,如今天下大势,皆愿依李唐为正朔所在,他们只要让重茂为皇帝,断不敢贸然改李为韦!韦氏有多大的能耐?她能和则天皇后相比吗?则天皇后虽革唐命,到了最后还不是将天下又复归李唐了吗?”

“糊涂!瞧你平时一副聪颖伶俐的脸儿,现在的灵气都跑往何方了?”

“侄儿不知,请姑姑指教。”

“韦氏若真革命,我们就成了她眼中的钉子,必欲去除而后快。她定会罗织罪名,将我们放逐斩杀干净!则天皇后革命之时,你那时还小,当时有多少宗族之人为之屈死?他们后来虽被恢复名誉,然人早成枯骨,恢复名誉又有什么用?”太平公主为了说通李隆基,不惜把自己亲生母亲的劣迹搬出来,由此可见事情的紧迫程度。

李隆基心如明镜,他岂不知道事儿的因果?他不想把自己近日的作为一一禀报姑姑,缘于他认为此事越隐秘越好,他在行事过程中,姑姑毕竟是局外之人,帮不上什么大忙,所以干脆别让她知道!他闻言后点头,说道:“姑姑的心意,侄儿明白了。只是近来韦氏掌控军中甚严,我的那些朋友皆为军中下层之人。侄儿不敢说知他们,缘于有两种考虑。一者,怕他们不敢答应,由此就泄露了我们的心思;二者,他们就是答应了,他们毕竟官职低微,难以行事。所以,侄儿以为,此事不可性急,须徐徐观察,找寻机会。”

“如此说,你在此事上尚无任何动作?”

“是这样,侄儿不敢贸然行事。”

太平公主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唉,李家子孙怎么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连一个会办事的人儿都没有了吗?”

李隆基看到姑姑有些意兴索然,心想姑姑平时沉静有度,现在心中不稳,说明她有些着急了,于是劝道:“姑姑的话,侄儿不敢苟同。高祖太宗打下的江山,后辈儿孙岂能轻言弃之?姑姑不可着急,上天若令某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那韦氏现在趾高气扬,已有其征兆,我们耐心等待,何愁没有机会呢?”

太平公主看到李隆基那沉静的脸庞,忽然悟到自己有些失态,遂自嘲似的笑了笑,说道:“哼,我着急了?你油嘴滑舌,也会调侃姑姑了。我为李家女儿,终为外人,就是那韦氏果然当了皇帝,也会保我富贵。然四哥你们一家,则在风口浪尖之上。如此危殆局面,你难道不知吗?”

“侄儿明白姑姑的苦心。”

“是啊,我确实用心良苦。四哥安坐家中,我们在此忙碌,若大事能成,终久还是四哥独坐大位。三郎,我们忙忙碌碌,看来还是劳累的命。”

李隆基心想,若韦氏果然革命,那么姑姑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儿去。保留富贵,那是姑姑痴心妄想的呓语。不过姑姑说谋事的结果,终究由父王来坐大位,李隆基心里相当欣慰。李隆基现在所想的是,他假若起事成功,那么朝中大臣及天下能接受父亲成为皇帝吗?他于是小心翼翼向太平公主提出疑问。

太平公主瞪起眼睛,诧异道:“怎么不能?四哥本来就是皇帝,他因为善让,母亲和三哥才当了皇帝。若有了四哥的大旗,我敢说,除了宗楚客等少数人外,其他百官都会轰然响应。”

李隆基点点头,心里知道若事变成功,那么姑姑在朝中的人脉资源可以为我所用。他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此,即是要亲耳听到姑姑的承诺。

然而李隆基未向太平公主通报自己的最新进展,惹得太平公主大为不满。她认为李隆基毕竟稚嫩,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此前是否看走了眼?她思念及此,言语也顿时变得刻薄起来,哂道:“三郎,那韦氏不会心甘情愿把皇位拱手让给四哥,你的心劲挺好,就怕因此耽误了时机,别到时候把肠子都悔青了!”

李隆基听出了姑姑的揶揄之意,赔笑道:“姑姑错怪侄儿了。那日姑姑让侄儿设法联络郭元振,现在已有进展。郭元振近来欲回京述职,父王已答应促成我们见面。若郭元振能够襄助,事儿又多了几分胜算。”其实李隆基所说的全是鬼话,西域至京的驿书须旬余时间方能送达,李显死后不过旬余,他们万难联络。

太平公主未想到这些细微之处,沉吟道:“此事若由郭元振来主持,当然最好。不过他自西域返京,行程甚长,我们终归等不及。”

李隆基道:“我们还是要等一下。当初太子重茂起事,还明白要找一位军中有号召力之人,所以李多祚振臂一呼,就有许多兵士响应。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样一个人,郭元振就是最好的人选。姑姑,办这种事儿不可性急,一定要万般审慎。侄儿现在悄悄与下层军官联络,待郭元振回京,如此两相结合,最为稳妥。”

太平公主终于有些信了,点头道:“你如此想,还是有些道理。也罢,就按你说的去办吧。待郭元振回京,你可把他约到我府中商议。四哥笨嘴拙舌,你又是稚嫩小子,别把事儿说差了。我虽为女人,这些朝中重臣还是在乎我的。”

李隆基不失时机恭维道:“是啊,人言姑姑惜为女儿身,若为男子,早继我家大统了。别说大臣们敬仰您了,我们作为后辈,早将姑姑倚为主心骨。”

太平公主露出微笑,斥道:“你呀,终究没有正形的时候,这些油嘴之言,什么时候才能从你口中绝迹呢?”

李隆基正色道:“侄儿所言,皆为衷心之言。姑姑,您今后也该对侄儿改变一下看法。否则,侄儿只好闭口不言了。”

太平公主道:“瞧你,这油嘴愈发炉火纯青了。明明是你油嘴滑舌,反而成了我的不是。”

安乐公主想当皇太女的心思愈发炽热,驸马武延秀对其心思心知肚明。他这日身披一袭黑色长衣在院中走动,安乐公主见状感到很奇怪,问道:“大热的天儿,人们皆穿透气短衫以避暑。你弄来黑色长衫,肯定很吸热,莫非你不怕热吗?”

武延秀道:“我穿此衣,与你能否当皇太女,大有干系。”

安乐公主斥道:“大白天说梦话,怎么又与皇太女有干系了?”

“昨日苻凤说到,近来外面流行一谶云‘黑衣神孙披天裳’。”苻凤现任安乐公主府仓曹,负责公主府的仓储库藏事务。

安乐公主还是不明白,问道:“黑衣神孙?你披了一件黑衣,难道就成神孙了?”

“苻凤解释此谶很为详尽,他说天下之心,未忘武氏,我为则天皇后的侄孙,当然就是神孙了,所以应披天裳以应之。”

安乐公主听来觉得有些刺耳,斥道:“这个苻凤不好好管他的事儿,却来这里胡说八道!阿武算什么东西,你又如何成神孙了?现在是李家的天下,与你们武家有什么干系?你去,把苻凤叫来,要好好掌他的嘴。”

韦太后与安乐公主向来对则天皇后怨恨极深,其言语中殊无尊敬之意,武延秀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斥骂,所以习以为常。他上前抓住安乐公主之手,说道:“裹儿不可性急,请听我把话说完,再恼不迟。”

安乐公主知道夫君对自己百依百顺,绝对不敢有任何妄想,现在他又掌抚己手,心底里顿时柔软起来,遂示意他快说。

武延秀道:“苻凤确实说得不对,武家之势已衰,说什么‘天下之心,未忘武氏’,那是当不得真的,我若成为神孙,非是武家的缘故,皆缘于裹儿你呀。”

“与我何干?”

“裹儿你想,若你成了皇太女,我的身份也因之而贵。所以此谶的所指,还是归于你的身上。”

安乐公主略一思索,明白了其中的因果关系,顿时转怒为喜,笑道:“哦,原来如此呀。这苻凤也是,何不直接一些,却如此大兜圈子。”

“此事不怪苻凤,凡图谶之事,不会简单明了,定会幽微曲折。”

“如此说,我当皇太女还是上天所命啊!延秀,这些话儿要马上告诉母后。”

“那是当然,我的富贵要落在你的身上,而裹儿你呢,就要着落在太后身上了。”

“嗯,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宫。你这一身黑衣就不要去了,热就热一点,算是上应天命吧。”

两人入宫后觐见韦太后,此时韦太后正与宗楚客和纪处讷议事儿,他们看到武延秀那特殊的服装,皆投来奇怪的眼光。韦太后自然忍不住开口询问,安乐公主就把黑衣的来由说了一遍。

韦太后的起初反应与安乐公主大致相同,斥道:“什么神孙?你们武家什么时候有神孙了?裹儿,你也糊涂,如此白痴的事儿,你也当真?”

安乐公主道:“母后不要急嘛。女儿一开始也这样以为,不过这谶语明似说武家之人,其实内里则昭示着母后须行革命。”

“革命?生拉硬扯,如何做得准?”韦太后依然不相信。

宗楚客此时站了出来,恳切说道:“太后,微臣以为此谶语有些道理。大凡上天欲示祥瑞,不会如世人一般直来直去,多会迂回曲折,隐秘示之。当初高祖皇帝未举事,天下之人皆唱《桃李子》之歌,此后高祖建国,果应此谶。年初时,太后衣箱中有五色云起,是时民间传唱《桑韦歌》,如今又有此等谶语应之,臣以为可信。”

韦太后横了宗楚客一眼,心想当初的所谓五色云事件,还不是你出的主意?瞧宗楚客现在言之凿凿的模样,似乎早把这一档子事儿忘记了。

纪处讷当然不会失去这个溜须的机会,接口道:“对呀,宗令所言实在有理。太后,臣等劝您及早革命,以应上天示意祥瑞。”

安乐公主道:“母后,他们说得不错。李重茂像个傻痴一般,天天坐在御座上只会碍事。如今天下大势已成,您也不用太客气了。”

韦太后看到这帮人催促甚急,就转向宗楚客问道:“宗卿,你以为现在时机到了吗?我始终以为,皇帝新逝,我若急头巴脑登上御座,恐惹天下物议。”

宗楚客当即答道:“太后的忧虑,微臣此前也想过。不过观眼前之势,朝中百官还是心向太后的,加之韦温他们控制军中甚严,若现在改朝换代,应该能够平稳过渡,没人敢说不是。凡预立事固然需要三思而行,一旦决之要雷厉风行。臣以为,现在是时候了。”

安乐公主道:“对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母后早就该决断了。”

韦太后其实很早就想过过皇帝瘾了,其隐忍至今,实属不易。她沉思片刻,将诸事想了一遍,然后说道:“现在时辰已入六月中旬,宗卿,此事就由你主持,月底之前,能完成各项筹备吗?”

宗楚客算了一下,感到时间有些紧,答道:“现在到月底仅有十余日,筹备诸事有点仓促。然事情定下来,自有所司负责,臣届时多督促他们一些,事儿应该能够赶出来。”

“嗯,好吧。你把事儿理顺,让司天台在下个月初选一日子,就把事儿办了吧。裹儿,你这一段也要把性子收拾好,多跟随宗卿一起,瞧瞧事儿如何办的,也算多些历练。”

宗楚客道:“臣不敢。臣今后办事时多向公主禀报,不敢混淆了上下之分。”

安乐公主今日很特别,将往日的性子都收拾起,忽然变得十分恭顺。想是她看到母后若成为皇帝,那么自己的皇太女身份也可以很快被明确,因此心情很好。她习惯性地扁了扁嘴,笑道:“宗令何必如此谦逊呢?我什么都不懂,自然需要指教,宗令莫非不想教我么?”

宗楚客道:“岂敢!岂敢!臣愿意追随公主,知无不言。”

韦太后又目视纪处讷道:“看来你还需要抓紧出去走一遭,京中事儿太多,你还要赶快回来帮助宗令。”

前日,韦太后接受韦安石的建议,决定让纪处讷为安抚大使巡视关内道与河南道,以通报京中情况,安抚各地官员。纪处讷闻言急忙答道:“臣遵旨。”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然后逐个退去。宗楚客与武延秀一同退出殿外,宗楚客目视武延秀道:“嗯,你做得很好。”

武延秀一笑,说道:“如此小事,何劳宗令挂怀?”

原来宗楚客看到韦太后在那里推推托托,很不畅快,他心里着急,遂思成一计。他让武延秀穿上黑衣,然后找安乐公主说项,那句谶语却是由宗楚客所造。宗楚客明白,以韦太后对安乐公主的宠爱,加上安乐公主口无遮拦的直白促请,韦太后最易接受。

事儿就如此轻易成了。

武家势力今非昔比,武延秀自然对宗楚客言听计从,何况这还是有利于自己的事儿,他自然会巴结努力。

宝昌寺还是如往常那样平静,这里香客不多,寺内有相对固定的信众。是时,长安城里有大大小小的寺院数百所,人们可以就近到所在寺院进香礼佛。

这日巳牌时分,宝昌寺进来一位素服之人,其头戴一顶灰色的顺风幞头,身着白色的缺骻袍,足蹬一双黑色的六合靴,完全是当时庶人的打扮。要说其与普通人的区别,在于他的坐骑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懂马的人会发现,这匹马很是特别,为大宛良种西极马的后代,极为名贵。是时长安的普通人在城内行远路之时,一般赁驴而行,能骑马者则是非贵即富之人,此人能骑一匹名马,其身份定是不同寻常。

他入寺后按照进香的套路一路行走,见佛则拜,并燃香礼佛,到了最后,还叫来知事大雄宝殿的和尚,向他捐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知事和尚看到这位施主出手阔绰,心想此人定非常人,遂有意招揽,说道:“施主,侧殿备有名册,请施主入侧殿记名,小僧另有香茶奉上。”

那人说道:“记名就不必了,人若心向佛祖,捐献钱物多少皆为诚心,那是没有分别的。”

知事和尚眼见许多香客入寺,其随手随喜一点小钱也就罢了,若捐献稍多一些钱物,往往喜欢在殿内记名,以向佛祖表示自己有大虔诚心,渴望佛祖多些保佑。像如此不愿记名之人,实在少之又少,他因此向那人起手道:“阿弥陀佛,施主如此虔心一片,实为懂佛理之人。”

那人笑道:“对呀,信佛唯求淡然超凡精神,若动辄向佛祖求情索要,如此就落在下乘。请问普润禅师在寺吗?”

知事和尚深知普润禅师多与官宦之家联络甚多,又见此人言谈举止绝非寻常人物,以为他定与普润相熟,遂殷勤说道:“普润师父向在西后侧殿悟禅,施主若想见他,且请少歇,容小僧前去通禀一声。”

那人回答道:“通禀就不必要了,他既然在寺里,我自去即可。”

知事和尚依然殷勤万分,说道:“如此,小僧为施主引路。”

那人施礼道:“多谢多谢。”

知事和尚带领那人出了大殿,然后折向后行,很快就到了普润所居的小殿前。就见殿门敞开,普润正端坐在那里诵经,知事和尚悄然入内,走至其近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普润闻言扭头向门外瞧了一眼,看到来人面貌,眼神里忽然一闪动,急忙立起身来迎出门外,施礼道:“施主前来,贫僧未及远迎,实为失礼。请入室内奉茶。”

来人也向普润施礼,说道:“鄙人早闻禅师之名,今日唐突来访,更是失礼。”

两人于是相偕入内,普润将知事和尚打发走,将来人让至座上,自己又亲手为来人端盏奉茶。

来人说道:“禅师不必客气,鄙人有几句要紧的话说与禅师。”

普润道:“崔侍郎的话,自然是要紧的,贫僧正要洗耳恭听。”

来人微微一惊,说道:“原来禅师识得鄙人,如此就省了不少麻烦。”

普润道:“兵部崔侍郎大名满天下,又有家学渊源,天下谁人不识呢?”

来人正是兵部侍郎崔日用,普润久在官宦之家穿行,曾经匆匆谋面数次,所以记得其面貌。崔日用身在高位,对一个寻常僧人却不十分在意。

崔日用也笑了,说道:“禅师果然不同寻常,又很会说话。看来我的眼光不错,果然找对人了。”

“崔侍郎有何见教呢?”

“嗯,禅师,我们虽初次见面,却很投缘,我也不想有虚套太多了。我们此后讲话,以简明扼要为好,禅师以为如何?”

“当然,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为佛祖所教。若妄言说谎,即会堕入阿鼻子地狱之中。”

“嗯,事态紧急,我就单刀直入了。禅师,我听说你与临淄王近来来往颇多,是这样吗?”

普润摸不透崔日用的来意,遂模棱两可说道:“不错,临淄王素爱敬佛,选本寺为进香道场。他又是本寺的大施主,贫僧因而有缘结识。”

崔日用笑道:“禅师不必太谦,依我所知,禅师与临淄王结识不仅限于谈佛论禅吧。哈哈,我们不说此节,我有一不情之请,要劳烦禅师。”

普润闻听此言,心里顿时一惊,李隆基所谋之事除刘幽求之外,也只有这位方外之人能在一侧瞧出了三分。现在崔日用旁敲侧击,点明普润与李隆基交往甚深,那么其话后藏有甚利的机锋。

普润心思如电,也微笑道:“若能得崔侍郎差遣,贫僧定当效力。崔侍郎刚才说了,我们说话不用客套,敬请明言。”

崔日用抿了一口茶,说道:“我有要紧的话儿想与临淄王谈,烦请禅师将临淄王请到此寺晤面如何?”

“呵呵,原来是这等小事。贫僧有点不明白了,崔大人官至侍郎,与临淄王见面机会颇多,或者直入临淄王府,为何要大兜圈子,通过贫僧到鄙寺见面呢?”

“嗯,我刚才说了,我要对临淄王说要紧的话儿,不想让别人看见。”

普润深知崔日用的来历,知道他素附宗楚客,眼下正是韦太后的红人。李隆基现在所谋大事,正是视这帮人为敌方阵营。那么崔日用今日前来,到底是何用意呢?

看到普润在那里狐疑不定,崔日用呵呵一笑道:“我的所请果然让禅师犯难了!其实禅师不用猜疑,你可对临淄王说,我此来完全是好意。临淄王聪颖敏悟,他还是能明白此节的。”

普润微微笑道:“崔侍郎多心了,如此小事如何令我犯难呢?贫僧刚才在想,我此去临淄王府,一来一往会耗费许多时辰,或者临淄王其时不在府中,如此让崔侍郎在这里空等,贫僧实在过意不去。”

“不妨。禅师的茶很好,我在这里一边品茶,一边敬读《金刚经》,可以免去许多寂寞。”

“如此,贫僧就告退了,我定速去速回。”

崔日用起身拱手道:“有劳禅师,我在这里静待佳音。”

普润最后想到,反正崔日用没对自己说出什么要紧言语,是祸是福,由李隆基来把握,自己可以去促请。

近午时的阳光,愈加炽烈。普润出寺后上马扬鞭,然后绝尘而去。他还算细心,知道若穿僧服骑马不妥,于是换了一身常人装束。

是时,李隆基让刘幽求约来麻嗣宗,三人关在侧室之内密密商谈。

麻嗣宗看到两人神色凝重,问道:“好端端的大堂不坐,却跑到这个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阿瞒兄,你想搞什么名堂?”

李隆基道:“我巴巴地把你请来,当然有话说。嗣宗,你今儿要把你的烂漫性儿收拾起来,不许再胡说八道,我们有正事相商。”

李隆基事先和刘幽求商议多次,他们仔细分析了麻嗣宗的性格和平时言行,一致认为说通麻嗣宗可以采取单刀直入的方式。麻嗣宗的性格看似散漫,言语谐趣跳脱,然仔细探究其言语内里,其实并无出格之处,心思很细密。且麻嗣宗平时的话中,也透露了强烈的渴望建功立业的心思。

刘幽求问道:“我们今日想问你,若有一场大富贵,你愿意和临淄王一起努力争取吗?”

麻嗣宗想了想,说道:“谁不渴求大富贵呀?不过富贵越大,风险也很大。若让我自己去争取,我知道自己的斤两,那是断断不成的;若跟着阿瞒兄一起干,那还比较靠谱。”

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且话头一转,轻轻又把争取富贵的责任推到李隆基的身上。刘幽求听罢心里不禁暗笑:这厮看似天真烂漫,心里还是有小九九的。他看了一眼李隆基,见他也在那里微笑,知道皆为同样的心思。

麻嗣宗看到两人在那里微笑不语,有些着急,问道:“刘兄在这里莫测高深,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呀?快说、快说,你再不说我就出去了,这里热死人了。”

刘幽求道:“你既然认为靠谱,说明你愿意干了。”

“刘兄故弄玄虚,净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大富贵到底为何?你快把我急死了。”

李隆基这时接过话头,问道:“我问你,若城中生乱,不让城外的五万兵马响应,你有什么法子?”

李隆基此话一出,麻嗣宗顿时明白事关重大。城内发生变故,说明李隆基有想法,而且是大想法。他在这里快速思索,竟然忘记了回答。

刘幽求问道:“嗣宗,说话呀。看你六神无主的样儿,莫非吓破了胆?”

麻嗣宗很快回过神来,说道:“刘兄说的什么话?我刚才说了,若让我自己行事,确实没胆;若有阿瞒兄领路,我什么时候胆怯过?”

“临淄王问你,缘何不答呀?你口称不怯,谁知你心里如何想的?”

麻嗣宗作为一个六品军官,且在折冲府任职,其实与闲职相似。军人升迁多靠军功,这些年战事甚少,麻嗣宗似乎要在此闲职上继续等待,也许要碌碌无为一生。不过麻嗣宗久在京中居住,这些年又与李隆基和王崇晔交往很多,熟谙朝中掌故,目睹了这些年的朝中风云,心间有时也会涌出一股念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为何不能有所想法呢?

现在正是因为这点野心,促使麻嗣宗向李隆基表露心机:“我向来心口如一!阿瞒兄,只要你挥手指向,我定会刀山闯火海钻,那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李隆基笑道:“嗣宗,我们若非了解你的为人,也就不会向你说这一番话了。闲言少叙,你好好想想我刚才的问话。”

麻嗣宗思索了片刻,说道:“譬若我在右营,只要控制了章京不能传令,则右营将士任城内打破了天,他们也不敢动弹一步。”

李隆基道:“右营如此,那么左营也须控制其主将。嗣宗,以你之力,能办成此事吗?”

麻嗣宗摇摇头,说道:“以我的能耐,至多说通六百余兵士跟随。若让我来控制章京,只要事先筹划详细,可以勉强办到,至于左营那里,我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刘幽求道:“你若分兵一支去左营,能成吗?”

麻嗣宗苦笑道:“我在右营尚可活动,若带数百人去闯左营,恐怕连辕门都进不去,这不是以卵击石吗?最近韦温号令很严,说过没有他的符令,任何人不许妄动。”

李隆基听言后眼光一亮,问道:“章京他们若无韦温符令,就是看见城内喊杀连天,他们也不敢动弹一步吗?”

“不错,韦温近来榜捶立威,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说得很露骨,这五万兵马唯听他一人号令,就是皇帝通过兵部移符,也得先过了他这一关。”

刘幽求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说道:“临淄王的意思,就是控制了韦温,使他不能发出符令,那么这五万兵马就不敢动弹一步!”

李隆基缓缓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嗣宗,你好好想想,如何能控制韦温?”

“这很好办。我曾到过韦温府中,其家宅护卫不过十余人。只要带领四五十人悄悄进入其院,先拿下韦温,再将大门紧闭,不许一人跑出去,如此事儿就成了。”

刘幽求道:“这其中有一个犯难之处:到什么地方找这五十人呢?嗣宗,你可以从右营中带出来吗?”

麻嗣宗摇摇头:“这又牵扯到韦温的符令,没有符令,任何人不得出营。韦温也不会傻到派人来捉自己的地步,这种符令实在难办。”

李隆基沉思片刻,抬头问道:“若假造符令,能成吗?”

唐制规定,征发调遣兵士需奉敕而动,兵符达于军府,需由州刺史与折冲共同勘验。如今若调左右营兵丁,必须由韦温签署手令,再由人带着兵符入兵营勘验后方能出兵。

麻嗣宗还是大摇其头,说道:“若有高手伪造手令还行,那兵符却是万万伪造不来的。”

李隆基说道:“你毕竟为折冲都尉,成队兵丁不能带出,若寻个理由,零星兵丁还是能带出一些吧?”

“十人以内还行,然也不能出营太久。”

“太久指多长时辰?”

“二日以内必须返营。”

“嗯,届时你以府中修缮为理由,选出骁勇且能听你号令者入你府中。另外你府中有勇力的下人有吗?”

“至多寻出二三人而已。”

“我届时让王崇晔助你,让他寻出十人加入你的队伍中。你们二人带领这二十余人,能控制韦温吗?”

麻嗣宗沉吟道:“人手还是有点少,到时候需要筹谋详细,争取一击而中,还是有点行险呀。”

刘幽求点点头说道:“不错,人手是有点少。”

李隆基抬头向天,叹道:“人手短少,只好多用些心思补之了。嗣宗,只好这样了。举事时可在夜间举行,你与崇晔可在夜里奇袭,只要把韦温及其家人禁在府里,不能露出一丝破绽,也不许一丝讯息传出府外。如此熬到天明,就是奇功一件。”

“好吧,我回头先与崇晔商量商量。”

李隆基说道:“崇晔那里,现在还不要对他说知。嗣宗,我们今日说的这番话,若传出一句,足以使我们掉脑袋。你既然愿意参与,今后就脱不了干系。当然,你想脱身还有一个法子,就是去当告密者。”

麻嗣宗闻言大恼,怒道:“阿瞒兄,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说出这等话,分明是对我不放心。早知如此,你何必拉我入伙呢?”

李隆基上前执其手道:“瞧你,一句话就恼成这样。我非为不放心,我想告诉你,此事重大,事前必须隐秘。我不想现在就对崇晔说知,也缘于此点。”

刘幽求也上前说了一番需要万般小心的话,麻嗣宗方才释怀。

麻嗣宗心里继续考虑这件事儿,忽然目露凶光,说道:“阿瞒兄,要想把事儿做得干净,我们入府后见一个杀一个,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如此做最稳妥。”

刘幽求摇头道:“这样不好。想韦温府上有百余口人,当时夜深人静,若采用杀绝的办法,恐怕动静太大。”

“不妨。我去过韦温府内,这厮挺会使钱,院墙建得又高又大,届时院内动静不会传出外面。”

“人死之时,其声凄厉,能传数里之外,此法还是有些不妥。”

李隆基道:“你近日在军中设法选中那些骁健之人,不说以一当十,他们若能以一人之力搏击数人,那也是好的。如何控制韦温,我们现在不做定论,都要好好地想一想,然后再议。”

麻嗣宗道:“阿瞒兄,你身边的王毛仲与李宜德挺好,届时你把他两个借给我吧。”

刘幽求道:“你又在胡说了。临淄王届时有多少事儿,身边无论如何不能少了这两个人。亏你还能张开嘴讨要。”

李隆基道:“韦温为关键之人,我将他们分出一人给你。”

“就要王毛仲吧。”麻嗣宗也不客气地说道。

他们又在一起议论片刻,麻嗣宗方才辞去离开。恰在此时,普润骑马而至,入堂后脸上犹在冒汗。

普润把崔日用入寺的过程说了一遍,并让李隆基立刻与之会面。

李隆基与刘幽求闻听此消息,两人大为惊疑,他们与普润想的一样:崔日用为宗楚客的嫡系之人,当此敏感时候,他为何要大兜圈子约李隆基见面呢?

李隆基问道:“他未言欲谈何事吗?”

普润摇摇头,说道:“他仅说所谈之事对殿下有利,一副莫测高深的神情。”

刘幽求道:“殿下,是祸是福皆躲不过,我以为你应该去见。”

普润想了一下说道:“对了,崔日用问起我与殿下交往的时候,其言语中似乎很有深意。”

“有何深意?”

“我说殿下为本寺的大施主,入寺后礼佛谈经,由此相熟。他说未必,说我们交往并不限于佛事。”

李隆基与刘幽求对望了一眼,心中皆想起此前频繁聚会,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太平公主当时就瞧出端倪,人之心性其实差别不大,那么其他留心之人也能品味出蛛丝马迹。

刘幽求道:“殿下,如此事儿就显得有些复杂了。看来你与崔日用之会,需要小心为之啊。”

李隆基沉思片刻,心里判断崔日用的来意。他从感觉上认为,崔日用要求面见自己并无歹意,否则他也不用如此大兜圈子,轻轻在宗楚客或者韦太后面前说上几句,即可为害自己。

李隆基想到这里,说道:“刘兄说得对,是福是祸皆躲不过,我去见见他。普润师父,你一路劳累,先在这里歇息片刻,容我先走。”

李隆基不与普润同行,还是缘于安全的考虑。

崔日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音,比较急促,与僧人脚步有所差异,心知可能是李隆基到了,遂起身迎之门前,恰与李隆基打了个照面。他急忙拱手道:“崔某冒昧相请临淄王,恕罪恕罪。”

李隆基也拱手道:“崔侍郎居中枢之要,何等繁忙。如此百忙之中犹来见我,让我有些受宠的感觉。”

李隆基所言也为实情,其虽生于皇家,身份高贵,毕竟是一个势衰的郡王,与朝中重臣没有交往的机会。如此也可理解,李隆基这些年所交往之人的层次较低,皆为中下层官员。譬如京中之官,五品以上可以经常朝见皇帝,李隆基至今尚未交往到一个五品以上的好友。刘幽求所以建言李隆基要联络太平公主,缘于李隆基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因此要借重太平公主。

兵部侍郎现为四品官员。

两人相让着进入室内。

崔日用取过茶盏,替李隆基添茶。

李隆基急忙谢道:“怎么敢劳崔大人动手了?隆基毕竟年轻,担待不起呀。”

崔日用道:“因为崔某的一句话,殿下催马过来,身上弄得又是汗水又是尘土,我心中正在不安呢。”

两人互相客套虚让,显然处于试探的阶段。崔日用明显是好整以暇,李隆基却对之深怀戒心,狐疑不定。

最后还是李隆基憋不住,问道:“崔侍郎如此召见隆基,有何见教?”

崔日用微笑道:“殿下错了,崔某不敢奢谈召见。我所以隐秘来见殿下,实有要情相告。”

“隆基洗耳恭听。”

“殿下知道你现在正处危境吗?”崔日用开始单刀直入。

“危境?现在新君即位,天下承平,我现在很好呀,何来危境之说?崔侍郎,隆基毕竟年轻,别吓住我了。”

“殿下,崔某今日前来,实为殿下的处境计。我们此前未有交往,我此次贸然前来,殿下心中生疑实属正常。殿下,近日有一些事儿,我依次说来,你可自己评判,当知我所言不虚。”

李隆基没有吭声,静等崔日用下面的话。

崔日用道:“前日武延秀穿了一身黑衣,与安乐公主一同入宫面见韦太后,当时宗楚客与纪处讷也在场。安乐公主就向韦太后说了一番话,宗纪二人认为有理,在旁力请。临淄王,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吗?”

“我不知道。不过武延秀既然穿了一身黑衣入宫,他们谈话定是与此黑衣有关。我听说有人向武延秀献了一句谶语,好像叫做什么‘黑衣神孙披天裳’。崔侍郎,是不是这句话呀?”

崔日用顿时大惊,他之所以知道这个场景,缘于宗楚客的转述。这句谶语自安乐公主府出笼,然后入宫解说,此过程相当隐秘,所知人甚少,李隆基从何处得知的呢?

其实李隆基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缘于他早就在安乐公主身边布置了自己的眼线。此人是安乐公主身边的婢女,当安乐公主与武延秀一起说话时,该婢女伏在帷后偷听,然后转告李隆基。

李隆基之所以把这句话抛了出来,是想在两人谈话过程中占据主动。他想以此暗示崔日用:第一,你不可藏头露尾糊弄人,你认为隐秘的事儿,我其实早就知道,所以最好全盘托出;第二,不可在话语中设置圈套,我有办法印证。

崔日用很快恢复平静,微笑道:“临淄王果然是人中之龙,竟然能够掌握如此隐秘的话儿。佩服佩服。”

李隆基也是微微一笑,说道:“既是谶语,须在俗世中流传,我也是随便听来的,不想竟然猜中了。”

崔日用知道此谶语的来历,宗楚客对自己说过此语系他亲口所教,它什么时候又在世上流传了?崔日用不想拆穿李隆基的谎言,心中反而更在乎李隆基了。

李隆基问道:“看来此话不假了?”

崔日用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这话。韦太后信以为真,又将之与年初的‘五色云’与《桑韦歌》相印证,觉得革命的时机到了。”

李隆基微笑道:“她果然要革命了!崔侍郎,新君刚刚即位,你不觉得她现在革命,有些操之过急吗?”

崔日用摇摇头,说道:“他们不这样以为,已经定下了具体日程。月底以前抓紧筹备,下月初预计登基。”

李隆基心里一沉,心想他们的动作果然很快。然他还对崔日用不是十分相信,若他是宗楚客派来试探口风的,如此就被他们下套成功。他想到这里,问道:“崔侍郎当时并不在场,缘何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崔日用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当时确实未在场,然此事由宗楚客亲口告诉我,事情千真万确。”

李隆基依旧微笑道:“我知道崔侍郎向来跟随宗楚客甚紧,宗楚客也把你倚为心腹之人。你现在将如此机密的话儿外泄,万一宗楚客知道,你不怕得罪他吗?”

崔日用知道李隆基依然信不过自己,遂叹道:“殿下说得对,我今日说的这番话,早将我的全家性命交与殿下手中。殿下,我今日决计向你泄密,事先已打定了主意,就是今后与宗楚客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他待你实在很好呀,何苦如此呢?再说了,你就不怕我将你泄密的话儿告诉宗楚客吗?”

崔日用冷笑道:“崔某知道殿下不会信我,生怕是宗楚客与我联手设的圈套,此为常理。只是殿下将我交与宗楚客,固然白白地搭上了崔某一家性命,然殿下与相王不久复为崔家的命运,我们不久就可在地下相见。”

“如此说,崔侍郎果然是替我家着想,愿闻其详。”

“宗楚客之所以向我说这番话,缘于他想与我商议用兵之道。一者,他认为韦太后若革命,那么相王与太平公主就成为最大障碍;二者,他认为韦温虽知事京城内外兵马事,然韦温性格,不足以谋大事。鉴于此二点,宗楚客认为相王与太平公主不可小觑,须预谋一举翦除之。”

李隆基闻言心中大惊,自己正在紧锣密鼓地暗中准备,本想双方见真章的时候还比较遥远。若真如崔日用所言那样,宗楚客已然开始磨刀霍霍,对方的刀口眼看就要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这实在令他很意外。到了此时,李隆基对崔日用的诚意信了八分,如此机密之事,他敢于坦诚相见,足证崔日用的诚意。李隆基依然拿不准,觉得崔日用作为宗楚客的心腹若全力支持韦太后革命,那么事成之后,其仕途之路定然成为坦途。他现在却弃强势倒向弱势,其动机到底为何呢?

李隆基从座中站起,说道:“果然如此吗?若是这样,父王和姑姑我们确实陷入危境!崔侍郎,我们该如何摆脱这种局面呢?望不吝教我。”

崔日用也立起身来,走至李隆基面前执其手曰:“解救危境唯靠自己。殿下,这李氏宗族解除大难的关键,其实正握在殿下手中。我今日急急求见殿下,其实就是想告诉殿下此话!”

李隆基迷茫道:“崔侍郎此话,让隆基糊涂起来。我毕竟是一个稚嫩后辈,如此大任,我何能担当呀。崔侍郎,请坐,请你细言之。”

崔日用复归座上,笑道:“殿下,知道我为何要弃宗楚客而去吗?我知道,殿下定对此事心存好大的疑窦。我若不言,你实难解疑。”

“嗯,请崔侍郎释疑。”李隆基心想此人果然厉害,竟然看透了自己的内心,也就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疑问。

“你刚才说得不错,韦太后与宗楚客他们确实处于强势,就把其隐忧遮掩了下去。一者,韦太后根基不深,个人又无能耐。她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并非如则天皇后那样自己积功而来,多因好运气而至。她个人如此,手下能者也少,仅有一个宗楚客能够左推右挡。我知道宗楚客的能耐,若让他办些事儿还行,最多做到尚书,应该还算称职。然到了现在的位置,他尚无房玄龄、狄仁杰等人那样的相才。譬如崔琬一事,其中就透出乖张之处。殿下,有句话叫做‘谋事在人’,他们上下若此,如何能够长久呢?”

李隆基颔首道:“崔侍郎说得不错,宗楚客毕竟还能办些事儿,如纪处讷、赵履温等人只会误事,更别说安乐公主只会胡闹了。”

“是呀,应该承认,韦太后确实有好运气,只怕她难以守成。二者,这韦家子弟比起武家子弟更加糟糕,皆是一帮狐假虎威不学无术之人。自皇帝大行后,韦氏子弟掌控了军权,其中以韦温居首。我现在兵部,自然对军中观察甚多。这些韦家子弟入军中之后,搞什么榜捶立威,将军中搞得乌烟瘴气。宗楚客对他们也不以为然,那日对我说,若任他们继续在军中胡闹下去,弄不好会生变故。”

李隆基听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惊:原来宗楚客已然察觉了韦温立威一事,由此看来,这个宗楚客还是很有眼光的。记得庄子说过:“螳螂方欲食蝉,而不知黄雀在后。”这句话很有道理。韦温立威,使自己动了杀机,谁料宗楚客也在那边动起了更换崔日用掌兵权的脑筋。

崔日用继续说道:“最后关键的一点,就是殿下刚才说的大势了。若说韦太后革命为当前大势,实在错了。眼前大势实为天下之人皆思归李唐辖下。自则天皇后改周朝复唐后,名义上虽是李唐王朝,然实际上多由女人控权,将天下折腾得乱象纷生。我相信,就是韦皇后此次果然成功,也不会太长久,终有一人再革她命,复归李唐。”

李隆基听到这里,顿时血脉贲张,一拍几案,借势立起身来,沉声道:“崔侍郎说得好,句句说到我的心坎上了。我为李家子孙,观之心中愤懑无比。‘请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她们不听圣贤之语,将先皇抛于一边,弊政泛滥乱象频生,此为我李家的耻辱。崔侍郎,你能反出其阵营,即为我李家莫大的福分。好呀,为了光复先皇的英烈,树人间正气,我愿与你携起手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崔日用看见李隆基情非作伪,也急忙起身,拱手向李隆基鞠躬道:“崔某今后定时刻追随临淄王,虽死无悔。”他如此表态,即是决意向李隆基效忠。

李隆基急忙躬身还礼,说道:“隆基不敢。隆基毕竟年轻,愿与崔侍郎结为兄弟,何来效忠之言?”

崔日用坚决不同意,说道:“吾计决矣,此生定当追随临淄王,不敢妄称兄弟。”

李隆基见他意志坚决,心想自己与刘幽求、王崇晔等人称兄呼弟,有何不可?因而微生诧异。

崔日用又道:“殿下,我们今日已把话儿说开,再无芥蒂。为今之计,须抢得先机,方为免祸之道。我刚才说了,如今天下之变化系于殿下一人之手,望惜之用之。”

李隆基抬手挥了一下,说道:“崔侍郎,我们还是坐下说吧。你说天下现在系于我一人之手,有些高看我了。我确实想有作为,也不想成为宗楚客的砧板之肉,奈何我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呢?你目光深远,望不吝教我。”

崔日用缓缓坐下,闻言后微笑道:“殿下其实不用太谦,我早就注意到了你身边的人脉资源。只要善加利用,即可成事。”

“嗯,崔侍郎请讲。”

“我知道这帮人常围在殿下身侧,有王崇晔、麻嗣宗、钟绍京、陈玄礼、葛福顺、李仙凫等人吧。这帮人有一个特点,他们胆大无所拘束,且层阶较低,皆渴望建功立业,殿下被他们尊呼为‘阿瞒’,他们自然对殿下无比忠心。这些人多为军中背景,只要妥善筹谋,可依太宗皇帝故事,搞一次‘玄武门之变’还是可行的。”

李隆基听到这里,忽然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了无比的恐惧之感。想想也是,他以高位竟然能够留意自己的交往之友,像他今日通过普润来面见自己,此举何等玄妙啊!李隆基到此时已明白,崔日用提前洞悉了韦太后隐忧,于是决定反戈一击!

这人实在可怕!

不过崔日用的倒戈对李隆基十分有用,此人熟谙兵部事务,又是一个谋虑老辣的角色,相信加入己方阵营后定有许多帮助。

李隆基沉思片刻,点头道:“事不宜迟,为了对付宗楚客的阴谋,也只好行险走这步棋了。崔侍郎,你素谙军事,你需多多筹划。我们毕竟年轻才浅,许多事有劳你主持了。”

崔日用见李隆基接纳了自己,并且二话不说就答应起事,心里就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此次行险,其实很值。他懂得李隆基的意思,连忙却让道:“此事万万不可,我刚才说了,此生定追随殿下。只要殿下差遣,我定言无不尽,算无遗策。”

李隆基看到此人懂得进退之道,心里很是满意,说道:“嗯,如此就委屈你了。对了,韦太后现在调来五万兵马屯于城外,我们人员毕竟太少,要想稳住这五万兵马,计将安出呢?”

崔日用想了一下道:“此事关键之所在于韦温,只要把韦温掌控好,这五万兵马就难以动弹一步。届时,我们若宫内得手,即可用皇帝之玺着兵部夺韦温之职,如此,这五万兵马即可为我所用。”

李隆基见他不假思索就说出正解,心里顿时为之折服,觉得此人来的真是时候,遂说道:“好呀,这件事情就由你多考虑一些,届时我让麻嗣宗与王崇晔助你。”

两人就在寺中长谈,竟然不觉说到掌灯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