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马跃檀溪
一次的失败反而使蔡瑁和蔡夫人变本加厉,此后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无论如何必须除掉刘玄德。”
他们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之心,随时要置刘玄德于死地。
但是,关键人物刘表却不许他们这样做。他认为自己和刘玄德同为汉室的苗裔,若杀了作为亲族的刘玄德,一定会被天下人耻笑。
此外,刘表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一直极力避免向世人透露自己内部的继嗣之争和闺阃之事。总而言之,他奉行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消极主义。
蔡夫人对丈夫的这种消极态度十分焦急,不断地催促哥哥蔡瑁赶快行动。虽说闺门和食客之间引起不和的矛盾屡见不鲜,但像蔡夫人那样对刘玄德始终怀恨在心,甚至到了执拗的程度,倒也实属罕见。
“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好了。”
蔡瑁竭力安抚着妹妹。他从此时刻等待着机会,以求得逞。有一天,他去谒见刘表,恭敬地献言道:“近年来五谷丰登,连续几年获得大丰收。特别是今年的秋收更是形势喜人。如果举行全国庆祝丰收的活动,我建议届时召集各地从行政长官到负责农业的官员到襄阳聚会,举行慰劳性质的围猎活动和大型宴会,更好地向百姓宣示国威。此外,若以众多官员为宾客,主公亲自犒赏,则举国上下都会觉得我们荆州越来越富强,主公的基业千秋万岁。其实,主公此次出巡也是一次难得的消遣,对主公的身心是大有好处的,不知主公以为如何?”
刘表听了立刻大摇其头。他一边抚摸着左腿,一边皱着眉头说道:“你的提议好是好,但我去不了。就叫刘琦或者刘琮代我去吧。”
最近,刘表一直受到神经痛的困扰,夜晚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蔡瑁早已通过蔡夫人了解刘表的病情,但他故作为难地说道:“主公若是不去,这就比较为难了,嫡长子尚且年幼,如果代表主公出席这样的盛会,对宾客来说恐怕不够礼貌……”
刘表沉吟了半晌,说道:“那么就让新野的刘玄德代表我去吧,他是我的同宗,又是我的堂弟,就请他去担任宴会主人的角色,这在礼貌上说得过去吧?”
“主公所言极是。”
蔡瑁为自己的阴谋实现了第一步而窃喜不已。他迅速向各地官府发去了参加“襄阳盛会”的请柬,同时也以刘表的名义向刘玄德发去信简,命他担任“襄阳盛会”的主人。
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刘玄德回到新野后,心里一直闷闷不乐。这次他突然接到荆州来的书简,又想起了先前的不快之事,胸口隐隐作痛,他叹道:“但愿不再发生什么事才好呢……”
张飞知道此事后,立刻开口劝阻道:“不要去,不要去,去那种地方有什么意思?干脆回绝算了。”
孙乾也持有大致相同的意见:“还是暂时不去为好,也许这又是蔡瑁使出的诡计。”
但是,关羽和赵云却有不同的意见,他俩认为:“如果现在抗命不去,反而使刘表更起疑心。与其如此,不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赶去,完成了这个轻松的任务后马上回来,基本上可保平安无事。”
刘玄德听了两人的劝说后,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点起三百骑兵,由赵云陪同,即日赶去参加“襄阳盛会”。襄阳离新野不远。刘玄德一行走了八十里路,就看见蔡瑁以及刘琦、刘琮兄弟,还有王粲、文聘、邓义、王威等荆州的诸位大将已经排成盛大的欢迎队伍,迎接刘玄德的到来。
这一天,参加“襄阳盛会”的宾客总人数达到几万人。文臣武将个个穿着节日的盛装赴会,大家齐聚在以礼馆的礼堂为中心的大会场,远远望去,好似秋天夜空中的繁星般光彩夺目,热闹非凡。
在嘹亮的奏乐声里,刘玄德作为代理国主,坐上礼馆中的主座。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刘玄德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的背后侍立着目光炯炯、佩戴着利剑的赵云。赵云一脸的严肃,似乎在警告他人:“如果有谁敢对我的主公伸出一个手指,我决饶不了他!”此外,他的三百名部下也齐聚在外围担任警卫,在这样的氛围中,刘玄德如此安排反而给人一种防卫过度的感觉。
仪式开始了,首先由刘玄德代表刘表宣读了国主的与民同庆丰收的文告。
接着,众人立刻前去参加犒赏宾客的盛大宴会。在管鼓琴弦奏响的嘹亮音乐声中,各种美味佳肴如潮水般被送到无数张精美的餐桌上,宾客们开始兴高采烈地大快朵颐。
在人们狂欢之时,蔡瑁悄悄地离开了坐席。
他在大将蒯越的耳边悄悄地说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来到一间无人的密阁,关上门后,两只脑袋凑在了一起。
“蒯越,你可不要中了刘玄德的毒,如果他是正人君子的话,世上就没有恶人了。他是个心怀鬼胎的枭雄。”
“是吗?”
“你不知道他正在挑唆嫡长子刘琦,企图日后夺取荆州的事吗?我想他的存在就是我们国家的灾难。”
“你想今日就杀害刘玄德吗?”
“今天的襄阳盛会,说穿了就是为了谋取他的性命才特意举办的,我相信去除他比庆祝一年的丰收更有意义,因为我们首先应该庆祝的是国家的百年安泰。”
“不过,刘玄德好像有着不可思议的潜在人望。虽然到荆州的时日不长,但是他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荆州的大街小巷。如果我们对他无罪而诛,不就会失去老百姓的信任吗?”
“只要现在把他杀了就万事大吉,至于罪名,以后随便安上一个就可以了。主公已把一切都委托给我蔡瑁处理,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若是主公之命,我岂敢违抗?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出力的。你现在做了哪些准备呢?”
“现在东面由蔡和带着五千余骑兵截断了岘山之道,南面的外门路一带由蔡仲带领三千骑兵埋伏,北门由蔡勋的数千骑兵固守,保证连一只蚂蚁逃跑的缝隙都没有。只是西门有天然屏障,无须把守,那儿有一条檀溪阻隔,如果没有渡船就根本不能过河,所以完全不必担心。以上的布置已经大体就绪了。”
“原来如此,你准备得如此周密,刘玄德是必死无疑了。就连鬼神置身其中,也没有遁逃之术。但是,你也许接受了主公的命令,而我没有听到主公直接的吩咐,为了今后没有后悔之虞,我想最好还是活捉刘玄德,把他带到荆州,由主公处置好了。”
“无论是斩杀还是生擒都可以。”
“如此一来,现在最值得注意的是始终站立在刘玄德身旁的虎将赵云,他目光炯炯地注意着四方,谁都无法轻易下手。”
“那家伙恐怕不好对付,我也在为此大伤脑筋呢。”
“我想首先应该设法让赵云离开刘玄德的身边。我们可由己方的大将文聘、王威等人出面,邀请他到另一桌参加宴乐。在此期间按照预定的计划,刘玄德还要去参观州衙举办的游园会,把他引到那儿再动手就易如反掌了。”
蔡瑁的收获不小,他既得到了蒯越对于其阴谋计划的支持,又获得了蒯越提供的良策。他感到大功眼看就要告成,心里真是无比的兴奋,赶紧去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所谓州衙举办的游园会,主要是知事以下的官吏和州内有势力的头面人物对与会的来宾表示欢迎和答谢的大型娱乐活动。
刘玄德受邀光临了游园会。
他刚把坐骑系在后花园的树桩上,就被引到堂中预定的主宾席上入座。知事、州吏和民间代表们纷纷前来向刘玄德行礼致意。顿时,大堂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人们以各种方式向刘玄德敬酒,热情周到地款待这位上宾。
酒过三巡之后,心怀鬼胎的文聘、王威之流便来到站在刘玄德身后的赵云面前套近乎。
一个举杯劝酒道:“赵将军喝一杯怎么样?”
一个则在一旁起劲地邀请道:“赵将军,这样严肃地站着太为难你了。今天是上下同欢的日子,你看,那儿正式的酒席也快结束了。请将军顺便放松一下,去别桌的酒席坐一坐吧,我们都是武将,大家一起喝个痛快如何?”
“不,谢谢!”赵云冷冷地回答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去。”
赵云只是一味地拒绝,无论别人怎么劝诱他依然不为所动。但是文聘和王威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还是耐心地怂恿他一起喝酒。
刘玄德见此情状,似乎也于心不忍,终于回过头对赵云说道:“赵云,你也不要再推辞了。你一直站在我身后,那三百个将士也都不能活动。再说,对于人家如此盛情的款待,你一再拒绝也有失礼貌,你就按他们的意思暂且下去休息一下吧。”
赵云非常勉强地答道:“既然是主公的命令,那我就只好去了。”
他脸上露出极不情愿的神色,和文聘、王威等人一起退至别馆用餐。
刘玄德带来的三百名部下也同时自由活动,各自分散喝酒作乐去了。
蔡瑁心中暗喜:“吾计成矣!”他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的气氛。
这时,混在众多宾客中的伊籍对刘玄德悄悄地使了个眼色,轻声地说道:“您怎么还穿着正服喝酒呢?去换一件衣服吧。”
刘玄德会意地站起身来,装着去厕所换衣的样子走到了后园。他仔细一看,果然伊籍已经抢先一步在后园的树荫下等着他。
伊籍一见他,就焦急地说道:“现在你的性命万分危险,犹如风中残烛。马上逃跑吧,一刻也不要停留!”
听了伊籍的话,刘玄德终于恍然大悟。他立刻赶去牵马。
伊籍又在后面反复地叮嘱道:“东门、南门、北门三地都有重兵把守,绝不能去,只有西门好像还没有调动军队。”
“非常感谢。如果有幸保住性命,他日必报救命之恩。”
刘玄德说着,骑上马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西门的卫兵见到刘玄德飞马而至,刚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刘玄德纵马奋蹄,一骑绝尘地扬长而去。
刘玄德快马加鞭地疾驰了二里多路,忽见前面道路已断,一条宽阔的檀溪横亘在面前。
檀溪波涛汹涌,白浪滔天,一望无际。
刘玄德的坐骑的卢马在岸边焦躁地徘徊,不时地发出嘶鸣声,刘玄德的衣服也被蒙蒙的水雾濡湿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马首,真诚地叫道:“的卢,的卢,今天你是作祟妨主还是真心相救呢?要是你有灵性,赶快救我一命吧!”
接着,刘玄德一边向上苍默默地祈祷,一边策马跃入急流之中。
的卢马高扬马首,载着刘玄德在波涛中几经沉浮,艰难前进。当人马已过檀溪的中流之后,的卢马突然从溪中跃身而起,飞跳三丈有余,和着水雾奋蹄踏上了对岸的一块巨石。
刘玄德和他的坐骑一起战栗着,抖落满身的泥水。
“啊,我还活着!”
当他平安无事地站在大地上,回望着檀溪的奔流时,不由自主地为自己死里逃生而庆幸地欢呼。
接着,他又似乎感到不可思议的茫然。
“我怎么会越过如此宽阔的檀溪呢?”他想想都感到后怕,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时,他仿佛听到有人隔着檀溪呼叫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蔡瑁在呼叫。蔡瑁听到西门的卫兵急报刘玄德骑马逃走的消息后,立刻骑着快马急急追来。没想到,来到檀溪边上发现刘玄德已到了对岸,而眼前波涛汹涌的檀溪又令人不寒而栗。
“刘使君,刘使君,你为何如此害怕,要这样逃跑呢?”
听了蔡瑁的呼喊,刘玄德也愤然高声答道:“我和你有何怨仇?你却屡次三番地加害于我。我今日出走,实在是听从了君子的忠告。”
“阁下怎么认为我蔡瑁会加害你呢,不要乱猜疑!”
蔡瑁说着,悄悄地张弓搭箭,准备从马上对刘玄德射箭袭击。
刘玄德见势不妙,立刻骑马朝着南漳方向继续逃跑。
“哼,眼看着又让那家伙溜走了!”
蔡瑁只能在溪边咬牙切齿地干瞪眼。他心犹不甘地朝对岸放出一箭,只见那支箭就像一根稻草被奔涛和雾风戏弄着,终于无奈地落到了地面。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蔡瑁捶胸顿足地后悔不已,但他转念一想:“面对檀溪之险,刘玄德竟能策马安然跃过,恐非凡人所为。也许他受到了神明的护佑,神的力量是难以抗拒的,不如现在暂且回去以待他日。”他这样自我安慰着,悻悻地空手而归。
恰在此时,忽见对面陡起烟尘,一队兵马直奔而来。蔡瑁一看,为首的正是刘玄德的虎将赵云,还有他的三百名部下。他们正紧张失色地喘着粗气快步赶来。蔡瑁装作糊涂地抢先问道:“那不是赵云将军吗?你们要去哪儿?”
“你说去哪儿,我们的主公不见了,现正在四处寻找,足下知道他的行踪吗?”赵云焦急地问道。
“我也为这事担心呢,所以特地到这儿来寻找。不过还是没看到。他究竟会上哪儿去呢?”
“我怀疑!”
“真是不可思议。”
“不,我是说怀疑你的态度。”
“你怎么会怀疑我的态度?”
“今日襄阳盛会,你为何在各座城门调集了这么多的军队?”
“我是荆州九军的
“好了。我们就不要在这儿一问一答地浪费时间了。”
赵云说着,率部沿着檀溪的岸边搜寻。他把部队一分为二,分别到上游和下游寻找。尽管他们反复地呼叫着主公的名字,回答他们的依旧只是檀溪的波涛声。
不知不觉已近日暮时分。赵云不得已又率部返回襄阳城内,那儿也没见到刘玄德的身影。
其实,此时的刘玄德正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悄然趁着夜色走向返回新野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