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诸葛氏一家
孔明的一家兄弟,即诸葛氏一族,在以后三国鼎立的时代,分别在蜀、吴、魏三国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并且推动了时代的发展。所以,在此首先了解诸葛氏的家人和孔明的为人是很有必要的。但这些毕竟都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事了,关于孔明的家系难免存在着很多疑点。
现在能大致明了的是先前徐庶对刘玄德介绍的相关情况。我们就从他们的祖先诸葛丰说起。
诸葛丰在汉元帝时曾任司隶校尉之职。他性格刚直,凡触犯法律者,不管是何种特权阶级,他都绝不宽赦。
有一个事例足以证明此言不虚。
元帝时有个名叫许章的外戚是皇帝的宠臣,他一贯为非作歹,根本不把法律放在眼里,诸葛丰非常痛恨他这种不法的行为,发誓终有一天要让许章明白什么叫国法的威严。不久之后,许章又干了一件犯法的事情。
“立即逮捕!”诸葛丰一声令下,他亲自带人去抓捕许章。这时,许章正好从宫里出来,一见到诸葛丰的身影,慌忙躲到宫里。
他自恃皇帝的恩宠,企图在皇帝的庇护下躲过法律的制裁。但是诸葛丰以国法不容歪曲为由,严词拒绝对许章的宽宥,结果受到天子的憎恨,被降职为城门校尉。
接着,又因为他时常不肯宽恕那些犯禁的大官们的违法行为,终于惨遭他们的排挤打击,最后被彻底免职,不得不白发苍苍地返回乡里成为一介平民。
孔明祖先的回乡之地是否为琅琊,目前尚不明确。
有史可稽的是孔明的父亲诸葛珪在世时,已从山东琅琊郡的诸城县迁徙到阳都(今沂水以南)成家立业。
诸葛这个姓氏最初也许只是单姓“葛”。因为当时来往于诸国的汉人中鲜有复姓。
有一种说法是原先单姓的葛氏家族从诸城县迁徙到阳都县时,为了区别阳都县城中原先的葛姓家族,特意在自己的姓氏前加上原住地诸城县的诸字,改为“诸葛”这个复姓。
孔明的父亲诸葛珪曾经担任过泰山的郡丞,叔父诸葛玄是豫章的太守,当时的家庭境况可以说是相当好的。
孔明共有兄妹四人,三男一女。他是诸葛珪的次子。长兄诸葛瑾,很早就进了洛阳的太学,过着游学的生活。
期间,他们的生母不幸去世,父亲又娶了继母。
谁知没过多久,他们的父亲就撇下自己的续弦和四个子女去世了。
那时孔明只有十四岁左右。
“怎么办呢?”
正当继母章氏带着三名幼子走投无路的时候,长子诸葛瑾太学毕业后从洛阳回来了。
诸葛瑾告诉继母和弟妹们洛阳发生大乱的消息。
他对继母建议道:“原先也不知道世上发生动乱是怎样的情况,但这次黄巾之乱引起各州大乱,甚至把战火引入到了洛阳。整个中原将变为战乱的战场。我们还是暂且逃到南方,去投奔江东的叔父吧。”
长子诸葛瑾不同于普通的秀才,他忠厚老实,特别是对继母的尽心孝养,与侍奉亲生母亲没有两样,所以受到世人的广泛赞誉。
只要有战乱,就逃向没有战乱的地方;只要有饥馑和洪灾,就逃向没有灾难的地方。幸亏大陆有着广阔的天地,所以大陆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流离漂泊的生活。
“到南方去吧。”
当诸葛氏的一家开始从华北向南方避难时,正是黄巾之乱后的社会大混乱时期。到处战祸频仍,谁都无法预测何时平息。
“向南!”
“去南方!”
华北、山东一带的农民们就像水往低处流那样,各自带着生活的全部家当,拖儿带女地大量逃向江东地区。当时还只有十三四岁的孔明亲眼目睹了流离失所的难民和饥民的人潮,他们悲惨的生活情景在少年清纯的心灵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避难的人们是多么的可怜啊!”孔明的内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
“为何我们的人民要过着这样悲惨的生活?难道他们是为了苦难才出生的吗?为何他们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呢?”
孔明也经常思考着这样的问题。
十三四岁的孔明正是学习史书、经书的时候,他进而想道:“这个社会不应该是这样。只要人世间出现一个伟人,无数可怜的百姓就不会再出现绝望的眼神和瘦削的面容。就像天上有日月那样,人类社会中也必须有日月。如果没有这种伟人,就会出现小人结党、万恶俱出、社会混乱的局面。最可怜的还是什么都不知情、整天东奔西逃的万亿百姓。”
少年孔明的内心,已不知不觉地酝酿出拯救万民的志向。
萌生这样的志向并非偶然。孔明一家在刚从太学毕业俨然已成为家庭顶梁柱的大哥诸葛瑾的带领下,开始了南下的大逃难。一辆破车载着全部的家产和继母,孔明和弟弟诸葛均还有妹妹互相鼓励着,走上了艰辛的南下之路。在少数几个家仆的护送下,他们一家老小混杂在难民的队伍里,每天在旷野和河川中持续着没有止境的逃亡之旅。
旅途的生活极其艰辛,而且常常还有生命危险。此外,大自然的暴虐也让难民们吃尽苦头,沙尘、豪雨、炎热等灾害不时地肆虐,而野兽、毒虫也时常威胁着那些无助的难民。
二十岁的长兄,十三四岁的孔明,还有下面的弟妹正是在这样艰难的时候学会了最有用的“生存能力”。
即使对一个普通的难民子女来说,这样的环境也是磨炼其心志的客观条件。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很高的素质,艰难对他来说只是毫无意义的艰难。所幸的是诸葛家的子女们不但经受了天赐艰难的磨炼,更培养了后天生成的卓越见识和高尚品质,这也为他们在乱世中笑傲群雄的基础和源泉。
他们一家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江东,投靠了叔父诸葛玄。
但是,初平四年秋天,也就是董卓在长安被杀从而引起大乱的第二年,孔明一家才安顿下来半年左右,叔父诸葛玄因与荆州的刘表私交甚笃,应邀去荆州刘表手下担任官职。
孔明和诸葛均随叔父的家人一起移居荆州。而长兄诸葛瑾借此机会提出:“我也该为一家的生计谋出路了。”于是,他告别了叔父,陪同继母章氏乘船沿着长江南下,去东吴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在当时,凡是对将来抱有远大理想的年轻人都以开发南方为目标,并对此充满着理想的希冀和奋斗的热情。
汉民族为了躲避华北的战乱而不断向南方迁徙,舍弃了北方丰饶的物产和广袤的沃土,很快就在南方开始了新的经营和耕耘。
南下的难民大部分以奴婢和普通的百姓为主体,但是如诸葛氏一家的士大夫和学者等知识阶层也不在少数。他们各自择地而居,并积极参与了新社会的形成和新文化的建设工作。其主要分布的区域为:南方的沿海地带,主要包括江苏、安徽、浙江;长江沿岸则主要包括荆州(湖南、湖北)以及由此上溯的益州(四川)等地。
陪同继母避难的诸葛瑾之所以远下江南,是因为他看好东吴将来的发展前景,这不愧是当时一个知识青年睿智的选择。
来到东吴第七个年头,正是吴主孙策亡故,新主孙权继位的时候,他因鲁肃的介绍,走上了报效东吴、荣任官职的仕途,详情已如前述,在此不再赘言。
但是,另一方面,跟随着叔父诸葛玄及其家人一起迁移荆州的孔明和他的弟弟诸葛均,以后的命运却和兄长诸葛瑾完全相反。人生道路的坎坷,迅速地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生活中,使少年孔明不断地得到锻炼和考验。
“荆州是一个很大的都市,那儿有很多你们从没见过的东西。你的叔父和荆州的刘表是朋友。由于刘表叫他务必过来做官,所以就应邀而去。在城里我们将有豪华高大的房子,你们也会有很多的家仆侍候,年纪轻轻的,得多留心自己的品行。”
听到叔父、叔母的一再叮嘱,少年孔明的心中无比激动。
他好奇地瞪大眼睛,想亲眼看看荆州的风土文化。
但是,他们在荆州居住不到一年,叔父诸葛玄又接到了刘表的命令:“派去治理豫章的周术病故了,由你去接管那里吧!”
诸葛玄只得奉命转任,去担当周术的后任治理豫章。
他这次去担任当地的太守,可谓荣升官职。但是去了任所南昌后,才感到此官并不好当。当地居民文化水平很低,而且民情复杂,当地不服新太守的势力勾结在一起,极难对付。更棘手的问题是,地方势力扬言:“诸葛玄不是朝廷派来的命官,我们没有理由服从这个走关系的地方官。”于是反对诸葛玄的声浪日益高涨。
不仅如此,有个叫朱皓的人自称持有朝廷颁发的委任状,公然来到任所,抢先坐上了太守的位置,由于鸠占鹊巢,诸葛玄甚至不能进入城内。
两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我是豫章的太守。”
“不,我才是正牌的太守。”
争论的结果演变成一场战争。
由于朱皓得了笮融、刘繇等当地豪族的支持,所以诸葛玄很快就落败,并被逐出南昌城。
少年孔明和弟弟诸葛均这时才第一次体会到战争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他们和叔父一家混在乱军中,屯驻在城外的远郊,企图再度起兵。但是一天晚上,他们突然遭到叛乱的乡民袭击。叔父诸葛玄壮志未酬,却被叛民们砍下了首级。
孔明一边安抚着年幼的弟弟,一边和丧魂落魄的败兵们一起溃逃。当时周围都是些陌生的士兵,所以他也无法打听到叔母及其随从被叛民所杀的消息。
正当这时,颍川的大儒石韬游历诸州后来到了荆州。
一直以来,荆州、襄阳等地好学之风盛行。当时流行着一种新的政治学说,试图对上代的儒学加以新的阐释,以解答当下的军事、法律、文化等方面的问题。
所谓林泉之地,必有百鸟群集。自然,许多学生和名士因仰慕荆襄的学风而齐聚于此。其中的佼佼者就有颍上的徐庶、汝南的孟建等人。
自从叔父亡故后,孔明就失去了生活的依靠。少年孔明早早地尝尽了世道的艰辛,于是他鼓起勇气拜在石韬的门下。
“请收我为徒吧。”
孔明拜访石韬的时候年仅十七岁。
石韬于第二年到附近的地方游学。当时跟随他出游的学生中就有十八岁的白面书生孔明,还有胸怀一剑治天下大志的徐庶,以及温厚笃学的孟建。
孟建和徐庶都比孔明年长许多,在学问上也是孔明的前辈,但他们从不轻视孔明,且很早就注意到这个学识非凡的小学弟,认为“他将来必定是个超群的秀才”。但是他们俩还是严重地低估了孔明。因为后来的孔明岂止是个超群的秀才。在石韬众多的弟子中,孔明出类拔萃,无人企及,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天才日益彰显,与世上所谓的秀才相比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种类型。
二十岁左右孔明离开了石韬办的学府,因为他无法忍受死记硬背的书呆子生活,只得逃离他的师兄弟们。
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孔明决意隐居在襄阳的西郊,和弟弟诸葛均一起过着半耕半读的生活。
晴耕雨读——这是他名副其实的生活写照。
“这家伙未免太老成了吧?”
“为何年纪轻轻地就开始隐居生活呢?”
“是装模作样的吧?”
“只不过沽名钓誉罢了。”
师兄弟们都嘲笑他的作为。就连对他的才华多少有些认识,对他十分尊敬的人也随着时光的流逝几乎全部离开了他。
只有徐庶、孟建等少数几个人始终和他保持着友谊,经常来往于他的草庐。
从襄阳的城区到孔明居住的隆中,只需往郊外行走二十里。
隆中可称得上山清水秀别有天地。从遥远的湖北省高地蜿蜒而下的汉水流经桐柏山脉拐弯,与淯水汇合,穿过华中平原,改名为沔水,在其西南边,是以襄阳为中心的古城。
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孔明家门口能一眼看到那条大江和岸边的城市。孔明的住所位于隆中的一个小山丘的山腰上,屋后有一座山,叫做乐山。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白天,在田陇之中经常能听到这样的歌声。
这歌不是当地的民谣,而是古时山东地方流行的曲调。也就是孔明的故乡——齐国的史歌。
歌者不是拿锹铲田的孔明,就是割豆摘荚的孔明之弟诸葛均。
一天,孔明的朋友孟建信步来到他家拜访。
孟建道:“我想近日回故乡,所以今天特来向你告别。”
孔明默默地凝视着学长,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回故乡?”
“其实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现在襄阳太平静了。名门望族的士大夫们整天研究学问,批评政治,过着闲适的生活。也许他们觉得这样非常惬意,但并不适合我们这些书生。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我最近非常想念我的故乡汝南,为了治愈思乡病,我决定先回去了。”
孔明听了,平静地摇头道:“在如此短暂的人生中,你还没有走到半途,怎么可以后退呢?虽说现在襄阳过于平静,但又怎能相信这儿百年都会一直平安无事?你北方的家乡,旧时的门阀众多。那些官吏,士大夫的候补者们都蠢蠢欲动地奔走钻营。像你这种没背景的年轻人只会到处碰壁,哪里还有容纳你的地方呢?所以我看你还是留在南方这片新天地里慢慢地等待时机吧。”
孟建虽然比孔明年长,且在学问上还是前辈,但他听了孔明的这番话还是大受启发。于是他若有所悟地说道:“还是你说得对,我应该打消回乡的念头。人不能只看到眼前的状态,但要做到居以观动、静中思变却并不容易啊。”
孟建谈了心中的想法后,高兴地回去了。
也许是孟建等人的到处宣扬,襄阳的名士们不知不觉地默认了孔明。
所谓的襄阳名士,即是一群知识阶层精英。如崔州平、司马徽、庞徳公等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非常欣赏孔明的才华,其中河南名士黄承彦对孔明更是推崇备至。他曾如斯说道:“我虽然有女儿,但如果我自己是女儿身的话,一定会嫁给隆中的那个年轻人。”
于是,便有人主动做媒成其好事。最后,黄承彦的话语终于实现了。真正出嫁的当然不是黄承彦本人,而是他的女儿。
孔明的新娘生得并不美丽,和他父亲黄承彦的尊容十分相像。她虽然并非天生丽质,但淑贞温雅的风姿和知书达理的名门教养却是无可挑剔的。
“新娘长得像瓜田的僵瓜那样难看。”
好事之徒以此认为孔明是个无能的青年,他们幸灾乐祸地起哄着。
但是,孔明和新婚妻子却是非常恩爱,不仅意趣相投,琴瑟相合,而且也可说是难得的文字之交。
孔明和妻子在隆中这个小村庄里确实过上了几年平静祥和的日子。
孔明具有汉人中少有的白皙挺拔的体形,犹如玉树临风,普通男子难以望其项背。
有一天,孔明和一群朋友聊天。
他手抱长膝怡然而坐,犹如参禅入定般轻松。跟随着他的朋友们各抒己见,谈论着当前的时局和未来的志向。孔明微笑着,默默地倾听他们的言谈。最后,他突然说道:“你们如果进入官场的话,一定都能当个刺史或者郡守。”
其中一个朋友听了立即反问道:“那你呢,你打算做个什么官呢?”
“我吗?”孔明只是嘻嘻地笑着避而不答。
其实,他的志向并不在此。
做官,当学者,光耀门第,这些都不符合他的大志。
他的心中牢牢地铭记着春秋的宰相管仲和战国的名将乐毅二人,他自视甚高,常常暗自期许:“我的文武才干可比这二位高贤。”
乐毅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代名将,他帮助燕国的燕昭王,指挥五国的兵马,攻陷齐国七十余城。
管仲是春秋时期的大政治家,他辅佐齐桓公,采取富国强兵的政策,终于称霸于列国诸侯,被齐桓公称为仲父。
当前纷乱的局势,不下于春秋战国时期的乱世。
年轻的孔明这样观察着。
“管仲、乐毅现在何处?!”
继而他又这样想着。
“舍我其谁?虽说自己不敏,但放眼天下,舍我其谁?”
他督励自己不断地加强自身的修养。
由于爱这个世界,所以必须爱自己;由于想在这个世界有所作为,所以必须鼓励自己。
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若无其事地抱膝沉思。但是,他的双眸中却蕴含着这样的气概。
他时常登上自家屋后的乐山,眺望着广袤无垠的大地。
其时,兄长诸葛瑾已在吴国担任官职,吴国国主孙权的势力在南方正声名赫赫,如日中天。
北方的云天依然阴晦无晴。袁绍死后,曹操威震八方。但是,那些旧土的流民们对曹操的统治真的心悦诚服吗?
益州位于巴蜀的腹地,目前似乎还处在政治风暴圈的外面。它被茫茫的密云所封锁,而且长江之水也来自它那神秘的巴山蜀峡。
这样的水源地,虽然目前还平安无事,但孔明明白贪食的群鱼必然会溯流而上,这样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
“啊,这样看来,我现在的位置正处于几方势力的交界中心,荆州的确在大陆的中央,……现在由谁来掌控这个时代的中枢呢?刘表已不是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无论学林宦海,他都难成大器。宇宙间会突然降下济世的神人吗?大地会急涌出非凡的豪杰吗?”
不久,已到日暮时分。年轻的孔明轻轻地哼着《梁父吟》,望着自己家里的灯火,轻快地下了山。
岁月飞逝,此时正是建安十二年,孔明年方二十七岁。
其实,正是在这一年秋末,刘玄德听了徐庶的介绍后,决定去拜访孔明居住的草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