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曼特尔和她的《提堂》

2012年10月11日,继瑞典皇家文学院宣布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时隔仅数日,10月16日晚,英美文学界中重要性仅次于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布克奖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现年六十岁的英国女作家希拉里·曼特尔凭借2009年布克奖小说《狼厅》(Wolf Hall)的续集《提堂》(Bring Up the Bodies)再度摘得布克奖。由此,国际文坛产生了第三位两度获布克奖殊荣的作家,前两位分别是澳大利亚国民作家彼得·凯里和南非诺贝尔文学奖得主J·M·库切。希拉里·曼特尔二度折桂的消息传出后,舆论一片哗然,曼特尔创造了布克奖历史上的多个“史无前例”——她是第一位两度获布克奖的英国作家,也是第一位凭借一部作品的续集再添殊荣的作家,更重要的是这是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女性作家。

2009年,曼特尔的小说《狼厅》获得布克奖无疑在全世界刮起了一阵“都铎旋风”。小说主人公是历史上著名的亨利八世的国务大臣——托马斯·克伦威尔,《狼厅》讲述的是克伦威尔如何在错综复杂的政治势力中迅速崛起,攀上权力的顶峰,并扶持了安妮·博林成为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的故事。而此次获奖的《提堂》则延续了《狼厅》的情节,继续借克伦威尔的眼睛,讲述了安妮·博林如何失势、被亨利八世处以死刑的故事。

荣膺布克奖之后,曼特尔和她的《提堂》再次复制了《狼厅》的获奖奇迹,各种文学大奖扑面而来:科斯塔文学奖、大卫·科恩奖、Specsaver国家图书奖之“英国年度作家”、2012年《出版人周刊》十佳图书、《华盛顿邮报》十佳图书……除了收获各种令所有作家羡慕不已的文学奖项之外,曼特尔的作品更是受到了出版界以外的广泛关注——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已经将《狼厅》和《提堂》两部作品改编为舞台剧,并于2014年1月正式公演。更振奋人心的消息是,BBC2套正紧锣密鼓地筹拍这两部作品的电视剧,预计在2015年推出一部长达六小时的迷你电视剧。可以说,一场关于都铎王朝的文化盛宴正在徐徐拉开序幕。

本届布克奖的评委们评价称,曼特尔笔下的克伦威尔堪比《教父》三部曲里的黑手党头目,而曼特尔的小说糅合了细腻的散文风格以及惊心动魄的笔触。“这本书里你能同时看到考利昂和D·H·劳伦斯的影子,”本届布克奖评委会主席《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编辑彼得·斯托瑟德评价说,“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故事。但希拉里·曼特尔是一个能透过血腥思考的作家。她用艺术、文字的力量,创造了道德的两难局面。”

出生于德比郡格罗索普市的希拉里·曼特尔是家中三个孩子中的长女,小时候在德比郡的哈德菲德的磨坊村长大,在当地罗马天主教小学上学。曼特尔的双亲出生于英格兰,但两人都是爱尔兰后裔。幼年时,她的伯祖父、伯祖母都对爱尔兰有着深厚的情结,可惜在她十岁时,这些长辈去世,她身上的爱尔兰情结也渐渐淡去。十一岁后,父母离婚,后来母亲与情人杰克·曼特尔一起搬到了柴郡一个名叫罗米利(Romiley)的小镇同居,希拉里则继承了杰克的姓氏。在她的回忆录《气绝》(Giving Up the Ghost)中,她曾解释过贯穿她小说中的原动力——她的家庭背景。十二岁时,她放弃了宗教信仰,这在她心中留下永久的印记:“真的是老生常谈:罪恶感。你从小相信自己是错误的,是邪恶的。对我来说,因为我对别人说的话很当真,于是就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内省和自我审视的习惯,对自己异常严厉。”

曼特尔在罗米利的哈里顿教会学校读书。1970年她去伦敦经济学院攻读法律,后转至谢菲尔德大学,1973年修到法学学士学位。大学期间,她是一名社会主义者。大学毕业后,她在一家老年医院做社会福利工作,后来又到一家百货商店做销售员。

1974年,希拉里·曼特尔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涯。她创作的第一本小说就是关于法国大革命的煌煌巨作,即1992年才出版的《一个更安全的地方》(A Place of Greater Safety)。小说以历史般精确的视角,讲述了法国大革命中的三个传奇革命家的一生——丹东、罗伯斯庇尔和德穆兰,从他们的童年追溯到1794年恐怖统治时期直到三人英年早逝。1977年,曼特尔与身为地质学家的丈夫杰拉尔德·麦克尤恩前往博茨瓦纳生活,后来又在沙特阿拉伯生活过一段时间。三十岁不到的曼特尔正是在博茨瓦纳创作了这部小说的大部分章节,不过,同许多作家的处女作一样,第一部作品的出版之路并不顺利。当她带着这部心血之作返回伦敦时,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这部小说。在遭到出版社拒绝的同时,曼特尔还经受着巨大的病痛折磨,多年四处寻医问药,却始终无法确诊。在博茨瓦纳时,她查阅到一本医书,意识到自己可能患的是严重的子宫内膜异位,后来返回伦敦时经医生确诊了。由于当时条件所限,经过手术后她再也无法生育,而且之后持续的类固醇治疗导致她体重激增,外貌也发生了剧变。

曼特尔曾表示“当时自己的人生出现了危机,”她说,“得知自己以后无法生育,健康状况也不明朗,甚至无法治愈,书又被出版社拒绝,我那时只想回家,回到那个在非洲的家。”不过,曼特尔到底没有被命运所打垮,在谈到自己如何度过那段艰难岁月时,她是这么说的,“我头脑很清楚,强烈地感觉自己必须要迎难而上,我意识到自己应该去试试别的题材。于是,我创作了一部篇幅略短、标准的现代小说。”这部“标准的现代小说”就是后来1985年出版的、希拉里·曼特尔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每天都是母亲节》(Every Day Is Mother's Day)。一年后又出版了续集《空白财产》(Vacant Possession)。从此,曼特尔便一发不可收拾,至今已创作了十一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集及一部自传。

1985年的处女作发表之后,曼特尔就开始涉足不同文类的创作,而且作品的题材跨度极大。小说《盖宰大街上的八个月》(Eight Months on Ghazzah Street,1988)直接取材于她在沙特阿拉伯的生活经历,取用一幢城市公寓楼里邻里之间危险的价值观冲突,表现伊斯兰国家和自由的西方间的紧张关系。《弗拉德》(Fludde,1989)获得温尼弗雷德·霍尔比纪念奖,故事发生在1956年一个杜撰的名叫Fetherhoughton的北方小村,故事背景发生在修道院与罗马天主教教堂。一个神秘的陌生人在那些受压迫、遭鄙视的人们的生活里带来了炼金术般的转变。1994年的《变温》(A Change of Climate,1994)则将故事背景设置在诺福克的乡下,探索了拉尔夫和安娜·埃尔德雷德夫妇的生活,他们抚育四个孩子,将毕生贡献于慈善事业。这对夫妇早年在南非做传教士时,曾身陷囹圄,被驱逐至贝专纳(即后来的博茨瓦纳),悲剧就是从那里开始的。《爱的考验》(An Experiment in Love,1995)获得霍桑登奖,故事发生在1970年的两个大学学期,记录了三个女孩离家去伦敦读大学的过程。撒切尔夫人的形象在小说中有过惊鸿一现,小说主要探讨的是女性的欲望和理想,暗示她们经常受到打击和阻碍。

尽管创作的题材多种多样,但曼特尔始终还是对历史题材青睐有加。接下来的1998年,曼特尔再度挑战历史小说题材,根据18世纪末的真实历史人物查尔斯·奥布莱恩的故事,创作了《巨人奥布莱恩》(The Giant O’Brien)。小说没有将奥布莱恩和他的对手苏格兰医生约翰·亨特当成历史人物来写,而是把他们写成一个黑暗暴力的童话中的虚构主人公,也是启蒙时代的必然受害者。曼特尔还为BBC4套将此书改编为剧本。2005年,小说《黑暗深处》(Beyond Black)获2006年橘子奖提名。故事发生在千禧年,主人公是一位名叫艾莉森·哈特的专业灵媒,她冷静快乐的外表下隐藏着古怪扭曲的心灵。她周围那一大帮隐形的“朋友”,时时都可能化为人形。小说以幽默睿智的视角揭示了超自然世界也同样可能与普通人的世界一样庸俗平凡。同年,曼特尔受封大英帝国司令勋章(CBE)。

很难想像,如果当初希拉里·曼特尔那部讲述法国大革命历史的作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在1979年就出版(而非实际上的1992年),她是否还会保持一个历史小说家的身份,抑或是坚定地皈依其他文学类型。不管是何种因缘巧合,2009年《狼厅》的获奖一鸣惊人,这是对希拉里·曼特尔多年来对历史题材孜孜不倦的研究和创作的最高回报。该书不仅在评论界获得一片赞誉,市场反响也空前热烈。2009年9月,刚入围布克奖短名单时,《狼厅》的销量就已经与丹·布朗的超级畅销书《失落的秘符》打成平手,在英国亚马逊网排名紧随其后。2009年10月《狼厅》获布克奖后,次年3月又捧得全美书评人协会奖,对于一本大部头的历史小说来说,同时包揽英联邦及北美大陆英语文坛两项最权威的文学奖项实属不易,而且,该书还创造了多项销售奇迹:至2010年7月,其精装本在英国已售出21万5千册,全世界有30多个国家引进版权,总计销量超过20万册,堪称“史上最畅销的历史小说”。

都铎王朝的传奇无疑是英国历史上最为绚丽的华彩乐章之一,其中亨利八世血腥残酷的宫闱秘辛数百年来给历史学家和升斗小民带来无穷无尽的研究史料和八卦谈资。亨利八世一生换了六个王后,其中两个离婚,两个处决,一个死亡。为了离婚,迎娶安妮·博林,亨利不惜与罗马教廷决裂,大力推行宗教改革,解散修道院,致使英国王室的权力达到巅峰。然而,这所有的丰功伟绩都离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托马斯·克伦威尔。加拿大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读完《狼厅》的续集《提堂》后,称“克伦威尔之于亨利八世犹如贝利亚之于斯大林”,而狄更斯则将亨利八世评价为“真相是,他是一个混账至极的恶棍,是人性的耻辱,是英国历史上的一抹血污。”可以说,亨利八世与克伦威尔这对君臣的关系远比正史记录得要纠结复杂。

托马斯·克伦威尔何许人也?恶棍,无赖,野心家,政治家,还是改革家?其实,在希拉里·曼特尔对他产生兴趣之前,他在各种文艺作品中早已滥觞——剧本、小说、电影、电视剧无一遗漏过他的身影,只可惜大部分作品中克伦威尔都是以反面人物或配角出现。莎翁的名剧《亨利八世》中,克伦威尔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配角。美国剧作家马克斯维尔·安德森1948年的作品《千日安妮》(Anne of the Thousand days)中,克伦威尔被塑造成一个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罗伯特·鲍特编剧的电影《四季之人》(A Man for All Seasons)(获六项奥斯卡奖)中克伦威尔则成了野心勃勃的大反派,是葬送托马斯·莫尔的元凶,该剧后来在百老汇也上演过。至于电影电视,以亨利八世为背景的作品更是屡见不鲜:2007年风靡全球的美剧《都铎王朝》至今已播四季,其中的克伦威尔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还有2008年的电影《另一个博林家的女孩》……这些影视剧作品在全世界掀起了一股“都铎热”,英国人的历史却能引起全世界粉丝的疯狂追逐,当然其中不乏有帅气迷人的乔纳森·梅耶斯(美剧《都铎王朝》中饰演亨利八世的演员)以及性感尤物斯嘉丽·约翰逊(《另一个博林家的女孩》中饰演玛丽·博林,即安妮·博林的姐姐)的功劳,但更重要的还是那跌宕起伏、波诡云谲的王朝传奇吸引了观众。

抛开稗官野史,正史中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究竟是何等人物?他是亨利八世的亲信,担任过首席国务大臣,被封为埃塞克斯伯爵,辅佐亨利八世推行宗教和政治改革,对抗罗马教廷,解散修道院,为英国向近代化国家过渡打下良好的基础。他还促使国会通过了一系列改革法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至尊法案》和《王位继承法》——《狼厅》中那位著有《乌托邦》杰作的圣人托马斯·莫尔就是因为拒绝宣誓拥护《至尊法案》而被处死。伟大的都铎历史学家杰弗里·埃尔顿将克伦威尔视作建立官僚体系和议会构架之人。

时移世易,时间转眼到了21世纪,轮到希拉里·曼特尔出场了。在她的笔下,这个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竟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来。曼特尔的《狼厅》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为了活命曾鸡鸣狗盗的克伦威尔,他先后当过雇佣兵、听差、厨工、会计师、商人、律师,掌握多种语言,少年时足迹遍布欧洲大陆,能够通篇背诵《新约》,积聚了非凡的商业智慧和权谋之术,最后担任亨利八世的首席国务大臣,成为权倾一时的政治家和改革家。通过克伦威尔的眼睛,我们见证了安妮·博林苦心经营,博取王后宝座,见证了来势汹汹的宗教改革,见证了红衣大主教沃尔西的失宠,见证了圣人托马斯·莫尔的火刑,一幅波澜壮阔的都铎王朝政治、宗教和经济的完整图景跃然纸上。可以说,克伦威尔是串起这一系列重要事件的核心人物,也是这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上不可或缺的一个绳结。

曼特尔在2009年接受《纽约客》的采访时,曾被问及如何发现克伦威尔这个人物的。她回答说:“幼年接受罗马天主教教育时,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克伦威尔是所有事件的中心,然而在大多数小说和戏剧中,他却居于次要地位,我想把他置于舞台中心,把众人的注意力聚焦于此人。”诚然,一个优秀的历史小说家,要做的并非是让读者对一段历史有一个全面的了解,而是让读者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更深刻地了解这段历史,并且意识到自己所触摸的只是历史的一角。正如著名画家小汉斯·霍尔拜因为克伦威尔所绘的那幅肖像画,1534年的克伦威尔正处于人生巅峰,画中的他坐在一张书桌前,手中攥着一卷纸,背靠着墙壁。身着黑色袍子的克伦威尔面色凝重,目视前方,仿佛正在筹谋着什么,至于画外的意蕴情感,读者只能揣测了。

“他看到了画中自己的手,放在面前的书桌上,微握的拳头里有一张纸。看着自己的各个部位,一根一根的手指,仿佛自己被拆散了一般,真是不可思议。汉斯把他的皮肤画得像交际花的皮肤一样细腻,但是他所捕捉的那个动作,那合拢手指的动作,却像屠夫拿起屠宰刀时一样坚定。他戴着红衣主教的绿松石戒指。”(选自简体字版《狼厅》P513)


克伦威尔曾对他的儿子格里高利说,曾经有人说他看上去像是个杀人犯。格里高利回答道,“您难道不知道吗?”在外人眼里,克伦威尔阴鸷冷酷——甚至连他的儿子也是如此看待父亲的,他深谙“人对人是狼”(Homo homini lupus)之真理,可是曼特尔并没有将他塑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之人,面对爱妻和幼女的离世,克伦威尔同样展示了为人夫、为人父的深情一面,为这个冷血之人注入了一丝温暖的人性。《伦敦书评》的书评人科林·布罗曾评价《狼厅》说,“这不是历史小说,而是一本平行历史小说(alternative history novel),它们构建了克伦威尔的内心生活,它们与我们所知的历史事件与图景相平行。”

除了成功的人物描摹,小说中曼特尔运用的写作手法也可谓大胆前卫,与传统的历史小说大相径庭,得到了专家评委的高度赞赏。当时的布克奖评委会主席詹姆斯·诺帝曾说,“我们选择布克奖得主的依据在于参评作品的整体内容,包括该书的篇幅、叙述时潇洒驰骋的语言以及场景的设置等”,而曼特尔在这些方面的表现非常出色,“简直优秀得不可思议”。小说中运用了大面积的心理独白、人物对话,还有大量闪回、倒叙,读者一个不留神便会在历史的轨道中突然穿越了三十年而不知所措。如果说简·奥斯丁的小说是由一场场舞会和下午茶中的闲聊构筑而成的话,那么希拉里·曼特尔则是将王朝的兴衰起伏浓缩于一次次精心设计的对话之中。小说写作选用的时态是现在时,而非一般历史小说选择的过去时,明显有悖于语法规则,可以揣测作者是打算将这段16世纪的历史以更生动逼真的形式展现在现代读者的眼前,使所有的历史事件仿佛发生在眼前一般。

《狼厅》获得布克奖后,曼特尔突然调整了写作计划,原本她打算用两部小说完成克伦威尔命运的起承转合,并将续集命名为《镜与光》(Mirror and Light)。不过,随着创作的推进,曼特尔决定将写作计划拉长成三部曲,在《狼厅》与《镜与光》之间插入一部《提堂》。于是2012年5月三部曲之中的第二部《提堂》问世,7月25日进入布克奖长名单,9月11日进入短名单,10月16日获布克奖。再度从一百多部优秀的英语小说中脱颖而出,一路过关斩将,希拉里·曼特尔再度创造了奇迹。

《狼厅》的故事时间跨度较大,从1500年描写克伦威尔少年时期的生活,一直到1535年7月,即托马斯·莫尔被处死那一天终止,同时,克伦威尔在日程表上记下了亨利八世即将造访的“狼厅”。那里正是亨利未来的第三任王后简·西摩家的房子。与《狼厅》相比,《提堂》的故事则集中发生在亨利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遭拘禁、审判以及处决的三周时间里。这段故事节奏更快、情节更紧凑。尽管亨利耗时八年才娶到安妮,但君无长情、君恩难料,何况安妮没有如其所愿诞下男性子嗣,于是她便成了众矢之的。为了确保自己的政治生命,克伦威尔只能不择手段地将安妮·博林和她的家族拉下马来,正如他对凯瑟琳王后的所作所为一般无二。只是安妮与其背后的家族势力必定拼死一搏,克伦威尔和亨利八世也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当安妮·博林因通奸罪和叛国罪而判处死刑时,全书的紧张气氛也达到了高潮。在《提堂》中,克伦威尔与安妮的命运交织得愈发紧密,当安妮的命运尘埃落定之时,读者对克伦威尔的结局则更有所期待。虽然历史已经明确告诉了我们答案,但我们更好奇的是希拉里·曼特尔将在第三部《镜与光》中如何把这个已知的答案演绎得惊心动魄。

布克奖二度折桂后,曼特尔在接受采访时表示,除了正在创作的都铎三部曲之完结篇《镜与光》之外,她还打算要写一部关于波兰女剧作家普日贝谢夫斯基(Stanislawa Przybyszewska)的非虚构作品,书名为《因罗伯斯庇尔而死的女人》(The Woman Who Died of Robespierre)。一望而知,已到了花甲之年的曼特尔对法国大革命的题材仍然念念不忘,余情未了,尤其是对罗伯斯庇尔这个悲剧性的革命领袖。这部作品塑造了一个疯狂痴迷罗伯斯庇尔的波兰女剧作家的形象,她几乎创作了关于法国大革命的所有剧作。普日贝谢夫斯基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不眠不休地写作,甚至将信件的时间用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日历来标注。最后这位女剧作家死于营养不良和吗啡上瘾,年仅三十三岁。我们也很容易联想到这个人物对于曼特尔的意义所在——女剧作家的命运同样可能在她身上复制。

从1974年小试牛刀,到2009年首次布克折桂,再到2012年的布克奇迹,希拉里·曼特尔走过了三十八年。经历过病痛折磨,感情失意,事业挫折,她人生之潮起潮落并不亚于她笔下的主人公克伦威尔或是罗伯斯庇尔等诸人。时值今日,她足以澹然地面对眼前炫目迷人的掌声和荣誉,面对铺天盖地的媒体和记者,继而从容地继续她的历史文学创作之路。让我们期待都铎王朝传奇的终结篇《镜与光》,证实克伦威尔是如何失宠于亨利八世、从权力巅峰骤然跌落,最终命丧伦敦塔中。当然,我们也同样期待布克奖历史上出现首个“帽子戏法”。毕竟,布克奖如果能回归传统,鼓励那些以严肃态度对待写作的作家,对布克奖的评委会来说,让一位作家上演“帽子戏法”也未尝不可考虑。

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