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方叛乱 二、困难重重
尽管有了安排,但是,杨坚要想平定这三方叛乱,还是太不容易了。不算正面交锋,已经有三大困难摆在了面前。
第一,如何赢得北周元老重臣的支持?杨坚和三总管开战,究竟鹿死谁手,北周元老重臣的向背非常关键。这些人支持谁,谁的胜算就大。当时,这个集团的代表人物是李穆。
李穆是何许人?此人是北周的开国将领之一,对北周的开创者宇文泰还有救命之恩。当年,他随宇文泰一起讨伐东魏,宇文泰在阵前忽然马失前蹄摔了下来。危急时刻,李穆赶了过来,一鞭子抽到了宇文泰身上,骂道,笨蛋,连骑马都不会吗?说着,把自己的备用马给了他,让他立刻滚蛋。已经杀到跟前的北齐士兵一看,以为宇文泰不过是个小喽啰,就抛下他,往别处活捉宇文泰去了,算是救了宇文泰一命。有了这番经历,宇文泰从此对李穆宠信有加。
那么,到尉迟迥起兵的时候,李穆是什么角色?他是并州总管。并州是原来北齐的陪都所在地,精兵聚集,又正好夹在尉迟迥和朝廷之间,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他追随杨坚,则杨坚赢的可能性大增;追随尉迟迥,则尉迟迥赢的可能性大增。
那么,这个时候,李穆到底追随谁?按照一般逻辑判断,他是很有可能选择尉迟迥的。要知道,李穆和尉迟迥可是同辈人,一起打仗流血的老哥们,战斗友谊非常深厚。而且,尉迟迥也是个聪明人,刚一起兵,马上派使者去联络李穆了,要跟他共图大事。
尉迟迥的使者一到,李穆的侄子和儿子都劝李穆和他联合,李穆自己也在犹豫。如果他真的入伙,对杨坚来讲可就是大麻烦了。
正在这个危急关头,杨坚的使者也到了。这个使者叫柳裘,是个著名的说客。
当初,北周宣帝刚死,刘昉、郑译矫诏让杨坚辅政,杨坚犹豫不决。这时候,柳裘一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点醒了杨坚,杨坚从此就把柳裘视为心腹。
柳裘既然口才这么好,杨坚就把劝说李穆的重任交给他了。不过,杨坚也知道,柳裘只能做到以理服人,真正想要打动一个人,不能只讲理,还要讲情,做到以情动人。怎么以情动人?杨坚利用了李穆的儿子。
李穆有一个儿子叫李浑,当时就在京城担任侍卫。这时候,杨坚把他也派到并州来了,让他帮助做李穆的思想工作。
要知道,父子情深,按照一般做法,如果想让父亲就范,往往会拿儿子当人质,用儿子来逼迫父亲。但是,杨坚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扣押李浑,反而主动把李浑打发到李穆身边,这就叫作充分释放诚意。
杨坚这么表态,李穆可就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立场了。他怎么考虑的?
首先,杨坚已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反抗他就是反抗朝廷,这能成吗?
其次,就算自己支持尉迟迥,尉迟迥赢了,那自己还不是尉迟迥手下的打工仔,跟现在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又何必费这个劲?
最后,杨坚对自己仁至义尽,倒像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就这样,经过通盘考虑,李穆决定支持杨坚。杨坚既然派李浑来劝说,李穆就让李浑把家中的熨斗捎给了杨坚,让他转告杨坚,自己希望杨坚拿这个熨帖天下。同时又向杨坚进献十三环金腰带,要知道,十三环金腰带可是皇帝才能用的腰带,李穆把它献给杨坚,用意很明显,他不仅支持杨坚当权臣,他还支持其当皇帝。
李穆投靠杨坚,对杨坚的影响可太大了。要知道,李穆全家都是将军,他们加盟,杨坚这边当然是实力大增。更重要的是,李穆的政治影响力非凡,是全国的风向标。一看他投诚杨坚,一大批北周元老也都决定支持杨坚,这样一来,杨坚在政治上就占了优势了。
第二,如何安定前线军心?刚刚摆平李穆的事情,前线又出事了。
李穆的侄子李询给杨坚送来一封密报,说韦孝宽手下的三员大将,梁士彦、宇文忻和崔弘度私下接受了尉迟迥馈赠的金钱。换言之,前方将领政治立场不坚定,有可能阵前倒戈。而且,就在这节骨眼上,韦孝宽还生病了,每天躺在床上,只派身边伺候的妇女传达命令。
将军阵前掉链子,无法真正驾驭手下,这不是最糟糕的事吗?
杨坚可真着急了,赶紧把心腹刘昉、郑译找来,跟他们商量,想要把这几个不忠的将领换下来。
这个动议刚一传出去,有一个人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此人就是当初劝杨坚别当大冢宰,一定要当大丞相的那位高人——李德林。这一次,他是来提反对意见的。李德林说:“公与诸将,并是国家贵臣,未相伏驭,今以挟令之威,使得之耳。安知后所遣者,能尽腹心,前所遣人,独致乖异?又取金之事,虚实难明,即令换易,彼将惧罪,恐其逃逸,便须禁锢。然则郧公以下,必有惊疑之意。且临敌代将,自古所难,乐毅所以辞燕,赵括以之败赵。”
李德林的话有三重意思。
首先,您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您和这些将领本来地位都差不多,他们并没有忠诚于您的义务。您现在怀疑这几个将军不忠诚,想要派别人替换他们,可您怎么就能保证新派去的人比他们忠诚?
其次,所谓受敌方贿赂,是一件虚实难辨的事情,如果现在派人去追究,不仅这几个人可能畏罪投敌,而且上至韦孝宽将军,下至普通士卒,难免人人自危,这不是自己动摇军心吗?
最后,临阵换将是自古兵家大忌,前朝因为这样做而失败的多了,请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几句话说得杨坚出了一身冷汗,赶紧道谢说,如果不是先生,我几乎误了大事!那以先生的意思应该怎么办?难道就听之任之?
李德林说:“如愚所见,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为诸将旧来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纵有异志,必不敢动。”我觉得您不必派将军去,派一个您也信任、前方将领也能接受的人去当监军算了。只要您的眼线一到,前方的将领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杨坚一听,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再找将军,而是去找监军了。
让谁当监军呢?李德林提出的条件是心腹。当时谁是杨坚的心腹?杨坚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刘昉和郑译最让人放心了。本来,自己当辅政大臣就是他们的主意,这时候出乱子了,他们能不帮忙吗?可是,别看刘昉、郑译两个人搞阴谋挺有本事,一听说上前线,全都害怕了。
杨坚先去问刘昉,刘昉说,我倒是想去,问题是,我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怕误了您的大事,您还是问别人吧。杨坚又去问郑译,郑译说,我也想帮忙,可是,我妈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人照顾,您还是成全我这一颗孝子之心吧!关键时刻全都明哲保身,可把杨坚气坏了。
正在为难之际,有人主动请缨来了。谁呢?丞相府的录事,也就是管家——高颎。高颎又是何许人?此人原本是杨坚岳父独孤信的手下。当年,宇文护专权,逼得独孤信自杀。独孤信一死,树倒猢狲散,很多门生故吏纷纷变了脸,不再和独孤家来往,只有高颎不趋炎附势,还照样和杨坚的夫人独孤伽罗往来。
有道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高颎这么做,当然赢得了杨坚夫妇的尊重。北周宣帝暴崩之后,杨坚辅政,独孤夫人立刻就向杨坚推荐了高颎。杨坚对夫人历来尊重,马上派侄子杨雄去和高颎沟通,希望他和自己共谋大事。高颎也慨然允诺,说:“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我情愿跟你干,就算是以后这事不成,被灭族都心甘情愿。现在,看到杨坚这里需要人才,高颎就来履行诺言了。
郑译不是声称自己老母在堂,不能上前线吗?这话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高颎倒是真有白发老母。接受杨坚的任命之后,高颎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就骑马出发了,只是在临上马的时候挥泪对下属说,请到我家禀告老母,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现在国家有难,儿子只能舍孝全忠了。这是何等的高风亮节!
就这样,高颎到了前线监军,军心很快就稳定下来了。高颎也就顺势留在了军中,给韦孝宽当了军师。这样一来,第二个困难又解决了。
紧接着,第三个困难又来了。这个困难难在如何避免第三方势力趁火打劫。所谓第三方势力,当然就是北周的邻国了。
当时,北周的北边有突厥,南边有陈朝,这都是所谓的敌国。尉迟迥一起兵,马上就北结突厥,南连陈朝,连儿子都送到陈朝去当人质了,而司马消难更过火,干脆就投靠了陈朝,还接受了陈朝“随国公”的封号。这样一来,突厥和陈朝也就卷入了战争之中。
这还不算。当时,北周在湖北还有一个附属国后梁。后梁是萧梁王朝的后裔建立的,这时候也想趁乱谋求复国。本来,三方叛乱已经够让杨坚头疼了,如果再跟这些政权打起来,那就更麻烦了。
怎么办?杨坚的方略是各个击破。
先看突厥。当时,北周和突厥和亲,要嫁千金公主给突厥可汗,突厥的迎亲使已经到了几个月了,因为北周的政治变故,一直还没有出发。这时候,为巩固友好关系,杨坚把千金公主打发上路了。另外,突厥不是爱钱吗?杨坚又派人携带大量的金银珠宝去贿赂可汗,这样一来,突厥满意了,不再插手北周的内部事务。
再看后梁。后梁不是想复国吗?但是统治者知道自己实力弱,拿不定主意,于是先派一个叫柳庄的使者到长安来探探虚实。
杨坚自然是热情接待,并且和柳庄聊起了旧谊。他说,我当将军的时候曾经路过梁国,承蒙你们国君的热情款待,至今念念不忘!现在我们大周遇到了暂时的困难,天子年幼,时局不稳。我受先皇的委托,只能出来主持局面。梁国君主几代都忠于朝廷,希望能在这个时候珍惜传统友谊,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这话说得虽然客气,但是里面也透着威胁。如果你们梁国现在表现不好的话,一旦我腾出手来,那么,此前几代人精心培育的战斗友谊可就一笔勾销了!
一听杨坚这么说,梁国使者马上回去向国君汇报了:我看杨坚不好惹,我们还是安分点儿吧。
接着看陈朝。陈朝是老对手了,劝说拉拢估计没有用,那只能是打了,而且是主动打,以攻为守。一番战斗下来,也没让陈朝占到什么便宜。
就这样,经过一番外交和军事的努力,第三方势力基本也算安定下来了。虽然困难重重,但是,正面战场以外的干扰好歹都让杨坚解决了。
不过,即便如此,三总管的势力依然非常强大。特别是尉迟迥这边,不仅兵强马壮,而且因为占据了原来的北齐故地,还得到了许多北齐复国分子的支持。
这样一来,如果杨坚不能取胜,那就不仅意味着他个人的失败,还有可能造成国家的再度分裂。那么,战争究竟能否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