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秘家族
穆桂英随着神秘人来到一处山寨,不仅获悉了杨宗保尸首的下落,还揭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一夜之间,她被推到了舞台的中央,也站在了十字路口上。经过慎重的考虑,穆桂英放弃了带领自己的族人复兴消失了几百年的故国,继续保卫大宋的边疆。从老族长的口中,她得知了没藏秋水的真实身份,也了解到她潜伏在西夏的真实目的。而家族为她提供一千龙骑兵,让穆桂英又有了翻盘的希望。
老族长
一行人出了葫芦谷,直奔西南方向。两天后,大家到达了目的地。这里群山连绵,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和雨水冲刷,山上的岩石裸露,草木稀少,放眼望去,漫山怪石嶙峋,千姿百态。穆桂英等人牵着战马,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攀登。走了大概七八百步的样子,半山腰有一块扁平的巨石倚在旁边的绝壁上,旁边即是深谷,巨石和绝壁之间形成了一条三角形的孔道,仅容一人一马通过。孔道的入口处有人把守,蒙面人中的为首者与他们打过招呼,穆桂英等人鱼贯而入。路上,穆桂英曾问及此人的姓名,他笑答道:“等到了地方,族长自然会向你说明一切。”
通道长约几十步,穿过通道,眼前豁然开朗。面前就是一片开阔地,有人纵马奔驰,练习骑术和马上的格斗术;也有人在徒步操练。开阔地周围,一些孩子、妇女和老人在嬉戏、围观,妇女们一边看一边忙着各自手中的活计。初看上去,这就是一处老百姓聚居并组织起来自保的山寨。
由于局势动荡、战祸连绵,在边郡这种山寨并不少见。穆桂英一边走一边观察这里的建筑和环境,发现这处山寨年代非常久远。建造者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将防御工事构筑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山坡上是鳞次栉比的民居,整齐有致,犬吠声此起彼伏,一些房子上已经飘起了袅袅炊烟。
穆桂英等人被引至一处高大的建筑前,焦孟二将和其他卫士被安置到别的地方吃饭、休息,穆桂英和杨文广、杨文君被领进这座建筑中。进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尽头的几案后面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蒙面人中的为首者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的族长。”
穆桂英连忙走上前见礼,老者笑道:“穆元帅一路辛苦了,老朽对穆元帅和杨家将仰慕已久,有缘相见,三生有幸。”
他望着穆桂英身后的杨文广和杨文君,问道:“这两位是……”
“我的一双儿女,儿子名叫杨文广,女儿名叫杨文君。”穆桂英恭敬地答道,随后说:“非常感谢族长两度出手相助,如此大恩,不知该如何报答?”
老族长摆摆手说:“我帮你们自有我的道理,不求报答。这次请你们来,事出有因。穆元帅请坐。”
穆桂英在几案旁坐了下来,杨文广和杨文君侍立在她的身旁。仆人奉上热茶,老族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穆桂英端起茶碗,在鼻子边嗅了一下,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直透脑门,忍不住抿了一口,脱口赞道:“好茶!”
老族长露出满意的微笑,道:“此地本不宜种茶,但老夫酷好品茶,就在山中气候适宜的地方开辟了一片茶园,种植茶树。经过多年精心的培育,终于没有枉费一番心血。此茶清心爽肺、化气提神,不但供我们的族人饮用,还销售到其他地方,增加了不少收入。”
“此茶叫什么名字?”穆桂英好奇地问道。
“龙乡茶。”
老族长转换了话题,“穆元帅,当前的战局我略知一二,形势对你们非常不利。穆元帅现在有什么打算?”
穆桂英沉吟道:“延州城下,我军损失惨重,辱没了杨家将的威名,也有负朝廷的重托。我穆桂英罪孽深重,对不起死难的将士。事已至此,我决心坚守好水关,绝不后退一步,为保卫大宋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流尽最后一滴血。”
老族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穆元帅精神可嘉,只是好水关不宜长期坚守。穆元帅不要赌一时之气,搭上杨家老小和宋军将士的性命。”
老族长的话一针见血,让穆桂英久久无语。她反问道:“还不知道恩人如何称呼,路上我曾问及您的族人,他让我向您当面请教。”
“请穆元帅见谅,不是我不愿意告知,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穆桂英微笑着说:“老族长言重了,既然不方便说,穆桂英就不再问了。”
族长吩咐准备酒菜,为穆桂英等人接风。穆桂英挂念着好水关的安危,根本没有心思吃饭,但主人盛情难却,只好客随主便了。
奇妙的缘分
酒席上,穆桂英起身,向老族长敬酒。饮毕,老族长又一次叮嘱道:“何去何从,还希望穆元帅三思,不要意气用事。”穆桂英点点头。
老族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命人到后面取了一件东西出来,对穆桂英说:“宋军在葫芦谷中遇伏之日,我派出的斥候见有几个武士护送着一具尸首出谷,遭到夏军阻击,被迫转入一条支谷中。奈何夏军设下埋伏,几名武士全部战死。我的斥候恰好目睹这个过程,夏军离开后,便掩埋了尸首,并从那人身上取下一条绶带,作为日后亲属相认的凭证。这条绶带上有个‘穆’字,不知穆元帅可认得此物?”
穆桂英离席接过绶带,眼泪夺眶而出,这本是悬挂双龙玉佩的绶带,后来送给杨宗保作为定情信物。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重新见到这条绶带,还得知了杨宗保尸首的下落。她离席拜倒,对老族长说:“杨家又受了一次大恩,这绶带即是先夫杨宗保的遗物。恳请老族长告知尸首埋在何处,我好去收敛他的遗骨。”
老族长闻言,也不胜感慨,“天意啊!看来我们的缘分非比寻常。穆元帅不必着急,明日我就派人带你去寻找杨将军埋骨之处”。
引穆桂英等人到这里的那名中年人道:“掩埋杨将军尸骨的就是我和几位族人。头天夜里,我们还在葫芦谷中接应过两位遇伏的宋军骑士,用弓弩射退了追赶他们的夏军。”
焦孟二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起身上前道:“获救的就是我们二人,原来救命恩人在这里。我们随杨将军入谷,遭遇埋伏,奉命出来报信,被叛军追赶。杨将军就是那时殉国的。”说着就要跪拜谢恩,被中年人上前拉住。种种巧合令在场的人称奇不已。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穆桂英情难自已,从腰间取出了双龙玉佩,系在绶带上。那一刻,她仿佛感觉到杨宗保就在自己的身边,茫然四顾,人们在举杯畅饮,哪里有杨宗保的踪影。看着人们欢乐的样子,穆桂英感觉到莫名的孤独和悲伤,自己的遭遇、自己的痛苦,只能由自己默默承受,谁会与你分担呢?
坐在她旁边的杨文广和杨文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了这块别致的玉佩,马上凑过来问道:“母亲,你这块玉佩从哪来的?怎么从来没见你佩戴过?”
杨文君见玉佩做工精美、古色古香,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宝贝,就向穆桂英撒娇说:“母亲,把它送给我吧!我很喜欢。”说着,就伸手去拿。
穆桂英生气地打落她的手,呵斥道:“别动!”
杨文君见母亲发火了,委屈地收回手,闷闷不乐地坐在旁边。
母子三人的谈话引起了老族长的注意,老族长笑问道:“穆元帅,究竟是什么宝贝,可否让老朽开开眼?”
恩人开口,穆桂英不好拒绝,将玉佩双手奉上。接过玉佩的那一瞬间,老族长从自己的座位上霍然站起身,把穆桂英和附近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都注意到了老族长奇怪的举止,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
真命天子
老族长手捧玉佩,仿佛捧着一件圣物,眼睛发直,手在微微发抖。穆桂英小心翼翼地问道:“族长,你怎么了?莫非你认得这块玉佩?”
“这玉佩是哪来的?”老族长的眼睛没有离开玉佩,机械地问道。
“此乃祖传的玉佩,是家父交给我的。”
“你父亲是……”
“穆柯寨寨主穆羽。”
“穆柯寨?”
“在檀州(北京密云)。”
“你可知道自己的家世?”
“家父从未言及。我也曾多次询问,但他都不肯说,只说希望我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一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老族长,这玉佩究竟有什么玄机?还希望您老赐教。”
老族长没有正面回答穆桂英的问题,喃喃自语道:“可你究竟不是平常之辈,而是成了顶天立地的女中豪杰。你的血管中流的是龙族的血液,慕容家的子孙不分男女,果然都是人中之杰!”
“龙族”、“慕容”这些概念让穆桂英一头雾水,不知道老族长究竟在说什么。看穆桂英困惑的样子,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与穆桂英的玉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黑龙和白龙的左右位置颠倒了。
穆桂英再仔细看族长和在场的其他族人的模样,又想起了缠绕自己多年的那个奇怪的梦和那些在梦中反复出现的人,还有在天空中盘旋缠绕的黑白两条蛟龙。
穆桂英刚想请族长明示,只见老族长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对族人朗声道:“祖训:持双龙玉佩者,为慕容家族皇室后裔,我辈当尽心辅佐,助其复国。”说罢,老族长带头跪倒在穆桂英的面前。
在场的族人见状,纷纷跪倒,高呼:“万岁,万岁!”
这一幕让穆桂英和杨文广、杨文君以及焦孟二将惊呆了。穆桂英连忙将老族长搀扶起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老族长请穆桂英坐到正中,自己在穆桂英身边的侧席就座,族人都围拢来,听族长讲述自己家族几百年来的坎坷身世。
“穆元帅,你本姓慕容。慕容部是东部鲜卑的一支,活跃在东北方的白山黑水之间。如今大夏国的皇族拓跋部则是北部鲜卑,曾建立统治中原一百多年的拓跋魏,灭国后,融入了羌人的一支——党项族。几百年前,我慕容家族的祖先纵横塞外,入主中原,建立了大燕国。先祖慕容廆雄才大略,开创了慕容家族的百年基业,子孙个个都是人中之龙。所以,我慕容家族乃是龙族。
“慕容廆的长子慕容翰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做事高瞻远瞩,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心胸开阔,不计个人得失,顾全大局。他就是我们这一支的祖先。穆元帅的祖先是慕容廆的嫡子慕容皝,继位为燕王。奈何一山容不得二虎,慕容翰被迫出走。多年之后,慕容皝站稳脚跟,欲征讨外敌,为进军中原建立稳固的后方,又将出走的慕容翰请了回来,让他为自己冲锋陷阵。慕容翰果然马到功成,先后平定高句丽、鲜卑宇文部,统一东北。可惜的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慕容皝为了消除后患,以谋反的罪名毒杀了慕容翰。临终前,慕容翰仍然不计个人恩怨,嘱咐子孙要辅佐慕容皝的后裔振兴燕国,开疆拓土。
“慕容皝建设新都时,曾有黑白两条龙在附近的山上盘旋,新都遂命名为龙城,并在山上建立了‘龙翔佛寺’,以示纪念。慕容翰结束逃亡回到慕容部时,慕容皝便制作了两枚双龙玉佩,他和慕容翰各持一枚,表示兄弟同心,永不相违。燕国灭亡后,我们家族流落民间,隐姓埋名,暗中积蓄实力。几百年来,我们始终铭记先祖慕容翰的遗训:以玉佩为凭,助玉佩主人复兴燕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虽然始终没有找到玉佩的主人,但我们一直想方设法重振慕容家族昔日雄风,几百年来采取了不下上百次的复国行动,但都因为种种原因失败了。
“这让我们认清楚了一点:慕容家族的真命天子没有出现,复国就没有希望,天命不可违。所以,近几十年,我们把精力都放在了积蓄实力和寻找玉佩主人上面。现在,鲜卑拓跋部的后裔建立了大夏国,玉佩的主人也找到了,这都是命运的安排,复兴大燕国的时机到了!穆元帅,不,陛下,你是女中丈夫,巾帼不让须眉。除了你,还有谁能担当起复国的大任。从今天起,我们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唯你马首是瞻,供你驱遣。”
一个家族传承了几百年的使命具有一种宗教般强大的精神力量。找到玉佩的主人,复兴燕国,一直是这个神秘家族的夙愿,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和生存的意义所在。这种强烈的信念给了他们强大的动力,战胜无数艰难险阻,顽强地生存和繁衍到现在。如今,几百年的梦想终于有了实现的希望,在场的族人热血沸腾,“复国!复国!”的呐喊声在大厅中回荡,震耳欲聋。
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慕容家族的真命天子,要承担起复国的使命,对杨门女将的领袖、多年来以捍卫大宋江山社稷为己任的穆桂英来说,一时无法适应这种身份的突然转换。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老族长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穆桂英的神情被老族长看在眼里,他完全能够理解穆桂英当下的感受,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得给她一点时间来理解和消化。他向族人挥挥手,说:“陛下远道而来,鞍马劳顿,需要休息。你们先退下,一切等明日再议。”
悲剧英雄
安置好穆桂英后,老族长正准备回去休息,却发现杨文广正在大厅里独自徘徊。老族长走上前,问道:“孩子,你在等我吗?”
杨文广点点头,说:“老人家,我想听你详细讲讲那个慕容翰的故事,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大英雄。”
老族长牵着杨文广的手,“走,到外面去,我给你好好讲讲这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头顶是璀璨的群星,眼前是曲折、幽深的山谷,周围一片静谧。在喧嚣的战场上驰骋了这么久,这种景象让杨文广既陌生又欣喜。老少二人就在山间小径上散步,老族长把一个英雄的故事娓娓道来。对于自己祖先的事迹,他早已经烂熟于心。
“慕容家族的人都是天才,慕容翰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将领了。晋朝八王之乱中,当时辽东的局势随之恶化。有两个鲜卑小部落的首领——素喜连和木丸津也趁机作乱,到处烧杀抢掠。慕容翰的父亲、慕容家族的当家人慕容廆本打算作壁上观,那时才十几岁的慕容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如今天下大乱,正是我们慕容家族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们不妨借勤王之名,吃掉素喜连和木丸津两部人马,向朝廷表明我们的忠心,而好处却落到我们自己的腰包里,一举两得!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说明他绝非等闲之辈!
“后来,一天天强大起来的慕容部树大招风,引来鲜卑宇文部、段部和高句丽的三国联军,包围了慕容部的根据地——大棘城。慕容廆以离间计退了鲜卑段部和高句丽的兵,但宇文部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继续围攻大棘城。
“慕容翰这时正镇守徒河(今辽宁锦州)。慕容廆召他回来助阵,慕容翰却说:‘大棘城的兵力守城足够了。我愿意作为一支奇兵在外埋伏,伺机进攻,我们内外夹击,破敌十拿九稳。反过来,如果我们合兵一处,敌人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可以专心攻城,这可不是什么上策。而且这么做等于向敌人示弱,会打击我军的士气。’战事的发展果然都在慕容翰的预料之中。在慕容部的内外夹击下,宇文部大败而逃。
“慕容廆去世后,慕容皝继位,对自己这位能文能武、威望卓著的兄长非常猜忌。慕容翰为了避祸,逃奔鲜卑段部。后来段部讨伐慕容部,幸得慕容翰从中阻挠,才使慕容部免去了灭顶之灾。
“段部覆灭后,慕容翰又投靠了宇文部。但宇文部的首领对慕容翰非常戒备,为了避免招来杀身之祸,慕容翰就装疯卖傻,披散着头发又唱又跳,还跪在街头乞讨,果然骗过了宇文部的人。
“一个疯子,自然没人管没人问。慕容翰就借机在宇文部的领地内到处游历,把这里的地形和军事部署摸了个门清。这个慕容翰的确是个全才,不但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所向披靡,作起间谍来照样能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
“巩固了内部之后,慕容皝想起了自己这位能征善战的大哥,派了一个到宇文部做生意的商人王车去寻找慕容翰。慕容翰见到王车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捂着胸口,点头示意。王车回去跟慕容皝一五一十地说了,慕容皝大喜,‘我哥要回家了!’因为慕容翰是个臂力过人的神箭手,能挽三石的硬弓,慕容皝当即命人打造一副合手的弓箭,让王车带去,埋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并告诉了慕容翰。
“慕容翰窃走了宇文部头领的坐骑,取出弓箭,带着两个儿子踏上了返乡路。一别八年,归心似箭。可宇文部的人紧追不舍。慕容翰被追急了,就对来人说:我以前装傻是骗你们的。我当年的那点本领还在,你们别再逼我,否则自寻死路。人都是有感情的,在你们这混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杀你们。你们就在一百步外立一把刀,我一箭中的,你们就回去,否则就可上前抓我。慕容翰弯弓搭箭,一箭正中刀环,吓得追兵掉头便跑。
“回到慕容部,兄弟二人久别重逢,慕容皝分外热情。但慕容皝的热情不是因为骨肉亲情,而仅仅是权宜之计。他是想让这位大哥替自己冲锋陷阵、扫平强敌。当年围攻慕容部的三国联军中段部已灭,还剩下宇文部和高句丽,他们就是慕容皝下一步的目标。
“问题是先打宇文部还是先打高句丽。慕容翰再次展示了他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他说:‘宇文部的首领靠篡权上位,人心不服,而且这个人目光十分短浅,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虽然宇文部依附后赵,但双方远隔千里,根本无法相互救援。但我们一旦进攻宇文部,高句丽就会乘虚而入,所以欲灭宇文部,先灭高句丽。而宇文部但求自保,必定不敢乘机进攻我们。等扫平了这两个强敌,没有了后顾之忧,我们就可以进军中原了。’
“慕容皝采纳了慕容翰的建议。进攻高句丽有两条路可走,北道是阳关大道,南道是羊肠小道。但慕容翰坚持走南道,‘敌人一定认为我们会从北路进攻,重兵防守。我们从南道进攻,可以出奇制胜,直捣敌人的腹心。另外派一支人马从北道佯攻,迷惑敌人,即便北路受挫,我们已经占据了敌人的腹心,他的四肢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慕容皝依计而行,亲自统领4万精锐从南道进攻,以慕容翰及慕容霸(慕容皝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战神”慕容垂)为先锋;另派15万老弱残兵从北道佯攻。高句丽果然中计,重兵把守北道,南道都是老弱残兵。慕容部的劲旅从南道突破,一鼓作气打下了高句丽都城——丸都(今吉林集安西)。
“慕容皝掉过头来就开始收拾宇文部,仍以慕容翰为先锋。宇文部的统帅是号称勇冠三军的涉夜干。慕容皝提醒慕容翰,‘这个涉夜干比较猛,我们还是避其锋芒!’慕容翰或许是因为打了胜仗,豪气冲天,满不在乎地说:‘我很了解这个人,徒有虚名而已,好对付。如果我们打败了涉夜干,宇文部就不攻自破了;如果怕他,反倒挫伤我军的士气。’慕容翰说得没错,可惜这番话说给本来就猜忌他的慕容皝听,就大错特错了。一旦扫平外敌,下一个目标就是慕容翰自己了。
“慕容翰果然迎战涉夜干,涉夜干被小将慕容霸斩于阵前,宇文部的根据地紫蒙川(今辽宁朝阳西北)被攻破,从此一蹶不振。
“慕容翰在战场上受了伤,在家养病。伤势稍稍痊愈后,他在自家的院子里骑马。有人向慕容皝告密,说慕容翰在家里偷着骑马,有意谋反。这理由也过于牵强了,摆明了就是诬告,可慕容皝正需要一个理由,来除掉这个为自己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哥。
“一杯毒酒送到了慕容翰的面前。慕容翰临死前说了一番肺腑之言,‘我当年心怀疑虑而逃亡,罪不容诛,我不能把这把骨头留在异乡,所以回来请罪。大王怜悯我,没有将我当街处死,能活到今天,已经是侥幸了。如今胡人占据神州,中原尚且没有光复,我经常扪心发誓,要消灭胡虏,完成先王遗志,报效国家。不想此愿未了,心有余恨,命当如此,无可奈何!’一代英雄服毒自尽。
“综观慕容翰的一生,其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上阵杀敌、勇冠三军;治军有方,深得部下爱戴,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而且其爱民如子,尊崇儒学。一生始终以大局为重,不计较个人得失,在外逃亡多年,忍辱负重,一直不忘故国,甘效犬马之劳。
“虽然他为慕容家族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却仍然不为当家人所容,甚至因为当年出逃和藏身于敌人阵营而被同族人唾弃。慕容翰归来后,被族人视为叛徒和灾星,因为他先后投靠的段部和宇文部都亡国了;追随他的人也都不得善终。据说专门有人在他家门口侦查,一发现他出门就给大家报信,众人四散逃避,以免沾上他的晦气。他死后,无聊的百姓敲锣打鼓地庆祝。慕容翰的一生就是一部荡气回肠的悲剧!”
杨文广含着眼泪听完了慕容翰的故事,发誓道:“我也要做这样的大英雄!”
老族长道:“你是杨家将的传人,也是慕容家族的后裔,我相信你能做到。但要知道,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英雄固然有风光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需承受常人无法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就像慕容翰,虽然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却一生坎坷,找不到一块容身之地,空有一身的本领,却没有施展的舞台。还被那些庸人误解、唾骂。”
杨文广坚定地回答道:“不管多么艰难,我都要做他那样的人!”
抉择
穆桂英被安置在一个宽敞的房间里。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她站在窗前,凭栏远眺,让自己激荡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相信老者所说的话是真的,自己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古老家族的后裔,还是皇位的继承人。这就可以解释父亲对家世的讳莫如深和自己那个纠缠多年的奇怪梦境,那是一个民族的集体记忆,是潜藏在自己血液中的影像,自己流的是慕容家族的血、龙族的血。
在穆桂英的面前摆放着一本《晋书》,书中记载了慕容家族鼎盛时期的一批英雄人物。慕容家族在北中国先后建立了若干个燕国,命运大起大落。那段风起云涌的历史和那些传奇人物令几百年后的人也为之神往。
穆桂英轻抚着书页,想象着自己的祖先在大地上纵横驰骋的身影和他们辉煌的文治武功。承担起复兴燕国的神圣使命,续写这个家族的传奇,成为武则天那样的一代女皇,这对豪气盖天、一直想做女中大丈夫的穆桂英不会没有诱惑力。她感觉自己站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上,何去何从,自己的选择将完全改变今后的人生轨迹,包括一双儿女和整个杨家的命运,还有更多的人会因自己的选择而受到影响,例如慕容家族的人。一旦举起复兴燕国的大旗,天下的格局也将因此而改变,直接影响的就是宋夏战争的走向。
这条路充满了未知因素,令人神往,但也潜藏着巨大的风险,前途未卜。为了成就自己的功业,要把一双儿女、杨家的人、慕容家族的人甚至更多的人都送上一条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船。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自从嫁给杨宗保,成为杨家的一员,穆桂英就承担起了这个家族的使命,为保卫大宋的边疆浴血奋战。现在,自己究竟该忠于哪个家族,承担哪一个家族的使命?关乎前途和命运的选择是令人痛苦的,就连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穆桂英也举棋不定。
天亮了,穆桂英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山坡上飘浮着淡淡的雾气,草木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早起的人们荷着农具,牵着耕牛,走向在山间开垦出来的田地。一些农舍的上方飘起了袅袅的炊烟,辛勤的农妇在点火煮饭。
面对这幅乡村水墨画,穆桂英感受到了内心久违的宁静。一个问题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自己以一介女流领兵征战,过了这么多年金戈铁马的生活,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个人的雄心?为了杨家的荣耀?还是为了赵家王朝?都是,又都不是!它们是原因之一,但不是那个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
一个农夫迎面走来,穆桂英连忙为他让路,农夫还不认得穆桂英,只是和蔼地向这个陌生人点头微笑。穆桂英心中的问题忽然有了明确的答案:“是为这些为了一日三餐辛勤劳作的人,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更多的人可以过上幸福、安宁的日子!如果慕容家族的后裔揭竿而起,这天下岂不是更乱?自己做了皇帝,连累的是杨家,谁来保卫大宋的边疆,抵抗西夏虎狼之师的侵略?那样的话,要有多少家园毁于战火,多少人死于非命?”穆桂英觉得自己的心胸从来没有如此开阔,头脑从来没有如此清醒,信念从来没有如此坚定。
心中有了答案,穆桂英不想再耽搁时间,她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走向那座高大的建筑。一边走,她一边想着该如何说服那位年迈的老族长。老人一般比较顽固,况且复国对于这个家族来说是几十代人的夙愿,他们为此不知付出了多少鲜血和生命。穆桂英可以想象,要改变族长和族人的想法有多么困难。
当穆桂英走到门口的时候,老族长和族中的一些长老以及青壮年中的精英分子已经在那里等候。看到穆桂英走过来,大家连忙拜倒,穆桂英紧赶几步,将族长搀扶了起来,“能否与您单独说几句话?”
“请陛下随我到内室。”
进到内室,穆桂英将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地告诉了老族长。说完,她等待着老族长的强烈反对或者苦苦哀求。但穆桂英已经打定了主意,除非他们诉诸武力,否则自己绝不会留下当这个从天而降的皇帝。相信他们不会这么做的。但出乎穆桂英意料的是,老族长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回答说:“全凭陛下做主,不管陛下是否愿意复国,我们会追随您鞍前马后。”
穆桂英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老族长。老族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说:“几百年来,复国是我们人生的目标,也是压在我们肩头的一副重担。我们为它狂热,不惜牺牲生命,也被它压得喘不过气来,欲罢不能。人就是这么矛盾啊!流传了几百年的祖训,谁敢违背呢?但您不同,您是祖训中指明的真命天子,持有双龙玉佩的人。您做的决定,大家会尊重的。相信除了个别人,族中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意见,对于我的家族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是您解开了施加在我们身上的咒语。
“要知道,从慕容家族的祖先草创燕国的基业开始,到现在已经七百年了。要复兴已经消失了几百年的燕国,谈何容易?慕容家族的后裔越来越少,大多数人都不知所终,或者融入了汉人、羌人、契丹人当中,复国的基础在哪里?汉人会帮助我们复兴一个不知为何物的燕国吗?我们不忘复国的祖训,也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在绝望中等待渺茫的希望啊!”
穆桂英感慨地说:“没想到老族长如此开明,真是我们慕容家族的人和天下苍生之福!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老族长呢?”
“老夫慕容龙城,父亲为让我铭记复国之志,便以故都的名字为我命名。实不相瞒,老夫年轻的时候对复国也是满腔热情。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想法逐渐改变,越来越觉得复国既无可能,也无必要。但身为族长,又怎么能带头违背祖训呢?族中与我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近些年我们没有采取大规模的复国行动,把精力放在了保卫家园和寻找双龙玉佩主人上面。训练兵马一方面是为了将来玉佩主人一旦出现,起兵复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
穆桂英点头道:“既然大家想法一致,就再好不过,还请族长召集族人,说明我的意思。”
钟声在山野间回荡,慕容家族的成员听到钟声,全部聚集到大厅内,聆听族长宣布玉佩主人的决定。果然,慕容龙城说明了穆桂英的意思后,并未如她起初担心的那样掀起轩然大波,尽管有些人在交头接耳,但没人公开反对。
慕容龙城转向穆桂英,道:“虽然不能追随穆元帅复兴燕国,但我们仍然会为元帅助一臂之力。这些年,我们精心训练了一支龙骑兵,潜伏在附近几座山寨中,已经有上千人。这本是我们复国的家底,现在可以听由穆元帅调遣,用来保卫大宋边疆。这支龙骑兵是人马披甲的重骑兵,能用来对抗夏国的铁鹞子,相信战斗力不会比铁鹞子逊色。”
穆桂英喜出望外,连声致谢。慕容龙城又叫过两个人来,其中一人就是在好水关和葫芦谷出手相助,将穆桂英一行带到这里的中年人,另一个是十几岁的少年。慕容龙城引荐道:“这是犬子慕容忠和孙子慕容兴,我让他们带领龙骑兵,追随穆元帅。老夫年迈,不能鞍前马后侍奉元帅了。”慕容忠拱手致意,慕容兴却低头不语。
慕容龙城见慕容兴这种表现,有些不安,但当着穆桂英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低声对穆桂英说道:“元帅,我还有一事相告,请回内室说话。”
慕容秋水
在内室中,慕容龙城面带羞愧之色,揉搓着双手,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穆桂英问道:“前辈,有什么事情请直言相告,不必隐讳。”
慕容龙城这才放下负担,道:“穆元帅可知道李元昊的皇后没藏秋水。”
穆桂英点点头,“此前就是她带兵与我军交战。在葫芦谷中,我和她有一面之缘,是个厉害角色。”
“穆元帅有所不知,好水关投毒、延州城下摆方圆大阵,都是她的手笔。夏国现在兵强马壮,敢于进犯大宋,与她倡议的军事改革有直接的关系。”
“此女心狠手辣,深谙兵法,谋略过人,李元昊有她相助,真是如虎添翼,是我大宋的劲敌啊!”
听穆桂英这样一说,慕容龙城更加惭愧,低声道:“实际上,她是我的关门弟子,本名慕容秋水。在她很小的时候,我看此女天资聪颖,而且有胆有识,就悉心培养,后来把她送到了夏国做卧底。她凭自己的美貌和手段,先是嫁给大夏国第一猛将野利遇乞,后来被李元昊看中,除掉野利遇乞后,将她据为己有,又立为皇后。
“此女复国的心智尤其坚定,近年来随着地位的上升和实力的增长,与老夫的分歧逐渐扩大,在复国的问题上更是各执己见。现在已经很少联系,等于自立门户了。她辅佐李元昊的目的就是借助大夏国的力量,为复兴大燕国铺路。几百年前,我们慕容部与拓跋部同为鲜卑,时友时敌,现在彼此又有了交集,真是命运弄人。此女给穆元帅添了不少麻烦,都是老夫一手造成的,实在是惭愧啊!此前,老夫虽然不知道元帅是玉佩主人,但两度出手相助,就是不想让此女造成更大的祸害,生灵涂炭。”
了解到没藏秋水的真实身份,穆桂英既惊讶,又无奈,本是族人,现在却成了势不两立的劲敌。她安慰慕容龙城道:“世事无常,谁都无法预料,慕容前辈不必过于自责。对于此人,我以后会小心应付的。”
次日,一千名龙骑兵集中到穆桂英所在的山寨,听候调遣。穆桂英与慕容龙城辞别,慕容忠随行,却不见了慕容兴。大家到处寻找,也没有他的踪影。慕容忠感叹道:“这个逆子,一定是对我们放弃复国不满。平日里,他就对复国念念不忘,想借复国来建功立业。现在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穆桂英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们出发吧!现在军情紧急,穆桂英不能因私废公,先夫的坟冢请族长派人照看。待穆桂英打败叛军,收复失地之时,再去收敛他的遗骨。”慕容龙城点头应允。
一千龙骑兵沿着蜿蜒的山路鱼贯而行,跟随穆桂英开赴好水关。
好水关外,夏军大营内,一个年轻人被带进了慕容秋水的帐篷。来人正是慕容兴。慕容秋水屏退左右,关切地问道:“兴儿,你怎么来了?”慕容兴的母亲过世的早,慕容秋水对慕容兴一直非常疼爱,两个人的感情既像姐弟,又像母子。
慕容兴见到了慕容秋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到慕容秋水的膝头,放声大哭起来,显得特别伤心和委屈。
慕容秋水摸着慕容兴的头,问道:“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慕容兴将整个家族都投靠穆桂英和宋国的前后经过讲述了一遍。慕容秋水终于印证了心中的怀疑,好水关投毒计划和葫芦谷伏击计划的失败,果然都是慕容龙城从中作梗。她一只手还在抚摸慕容兴的头,另一只手却捏成了拳头,很想骂一句“老匹夫”,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师傅,当着慕容兴的面骂他的爷爷,不是让他难堪吗?
慕容秋水忍住了胸中的那口恶气,对慕容兴道:“兴儿,你现在要站在哪一边?是帮你爷爷和父亲,还是帮姑姑?”
慕容兴毅然道:“爷爷为我取名‘兴’,就是让我不忘复兴大燕国。他现在放弃了复国,我不会。我愿追随姑姑!”
慕容秋水欣慰地点头道:“不愧是慕容家的子孙,有志气。你以后就待在姑姑的身边,我们为复兴大燕国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