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自成起义军在河南的大发展 第六节 侯恂督师和起义军一败孙传庭

崇祯十五年夏天,李自成、罗汝才联军在河南境内所向克捷,剩下周藩所在的开封孤零零地处于义军的重围之中。朱由检眼见农民起义在中原地区有如烈火燎原,无法收拾;返顾官军的状况,几年以来武将拥兵自重,逐渐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突出地表现为调动不灵,或者即便奉调而来,一遇劲敌就丢下督师的文臣各自逃命。当时明政府用于镇压农民起义的官军中,实力最强的是屯驻于河南、湖北的左良玉部和所谓援剿总兵贺人龙等统率的陕西兵。这两人都骄横跋扈,不为朝廷所用。贺人龙于崇祯十三年曾从四川“譟归”陕西,不肯为追剿张献忠、罗汝才部起义军卖命,后来两次随陕西总督出关都不战而溃,把朝廷的方面大员傅宗龙、汪乔年先后丢给了义军。左良玉在杨嗣昌督师时就不服调遣,丁启睿继任督师后对他更是一筹莫展,“往来依违其间,为良玉调遣文书,未始自出一令。时人谓之‘左府幕客’。”在这种走狗不走的局面下,朱由检知道无法把农民起义镇压下去,遂决定分别采取措施,力图改变现状。

由于贺人龙问题更严重,朱由检密令新任陕西总督孙传庭将他处斩,借以杀一警百。这年四月间,孙传庭檄调各总兵会集于西安,在筵席上突然逮捕贺人龙,宣布罪状后立即斩首示众。接着部署善后事宜,以贺人龙部兵丁分隶诸将,提升贺人龙手下的农民军叛徒、副总兵高杰为总兵,借以稳定军心。

对于左良玉,明廷考虑到他麾下兵多势重,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他收罗来的义军叛徒所统的部队,如果处置不当很可能一哄而散,依旧变为“流寇”。因此朱由检采取了结之以恩的办法。左良玉年轻时曾犯下抢劫军装罪被削去官职,屈身走卒之列,后来被侯恂看中授以兵权,在援辽战役中崭露头角,从此一帆风顺位至大将。由于有这一番遭遇,他对侯恂自然怀有好感。崇祯帝知道个中原委,认为可以利用侯恂同左良玉的关系加以笼络。崇祯十五年六月,他特旨把当时因事下狱的侯恂放了出来,任命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保定、山东、河北军务,并辖“平贼”(指挂“平贼将军印”的左良玉)等镇援剿官兵,让他组织官军南北合击以解开封之围。侯恂是河南归德府人,对家乡情况比较了解,接任以后就上疏朝廷,对用兵方略提出了一个全盘计划,疏中说:


“寇患积十五年而始大,非可一朝图也。由秦入豫,一败汪乔年,再败傅宗龙@,而天下之强兵劲马皆为贼有矣。贼骑数万为一队,飘忽若风雨,过无坚城,因资于兵。官军但尾其后问所向而已,卒或及之,马隤士饥。甚且以赐剑之灵,不能使闭城之县令出门一见,运一束刍,馈一斛米。此其所以往往挫衄也。今贼氛告迫,全豫已陷其七八,藩王告救,望若云霓。然自他日言之,中原为天下腹心;自今日言之,乃糜破之区耳。自藩王言之,维城固重;自天下安危大计言之,则维城当不急于社稷。臣为诸道统帅,身任平贼,岂可言舍汴不援?但臣所统七镇,合之不过数万之卒,而四镇尚未到也。冯河而前,无论轻身非长子之义,亦使群贼望之测其虚实,玩易朝廷矣。……故为今计,苟有确见,莫若以河南委之。令保定抚臣杨进、山东抚臣王永吉北护河;凤阳抚臣马士英、淮徐抚臣史可法南遏贼冲;而以秦督孙传庭塞潼关;臣率左良玉固荆襄。凡此所以断其奔逸之路也。臣乡自贼中来者皆言百万(指起义军入数),今且以人五十万、马十万计,人日食一升,马日食三升,则是所至之处日得八千钟粟也。中原赤地千里,望绝人烟,自兹以往,安所致此哉。目今兵强无过良玉。良玉为臣旧部,每对臣使涕泣,有报效之心。三过臣里,皆向臣父叩头,不敢扰及草木。私恩如此,岂肯负国?但从前督、抚驾驭乖方,兼之兵多食寡,调遣为难。诚使臣得驰赴其军,宣谕将士,鼓以忠义,用三楚之粮养全镇之兵,臣不就度支关饷,陛下亦不必下军令状责取战期。机有可乘,即东出与孙传庭合,群贼腹背受攻,饥扰驰突无所,不相屠戮,必自降散。舍此不图,而欲急已溃之中原,失可阨之险要,蛇豕肆衅,恐其祸有不止于藩王者。此社稷之忧,而非小小成败之计也。”


侯恂的奏疏表明,统治集团内部一些人,也开始认识到双方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处于劣势的明政府已经不能主动地寻求义军主力作战,只能扼险据守,等待时机。因此,他反对廷议以援救开封作为当务之急,主张责成陕西、保定、山东、凤阳、淮徐各督、抚固守本境,他自己不是按朝廷的意旨调左良玉部北上解开封之围,而是前往湖北坐镇于左良玉军中相机行事。他指出当时河南已是赤地千里,粮食窘绝,义军近百万之众集中在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粮食危机。到那时他再督率左良玉部由湖广北上,会同陕西总督孙传庭夹攻起义军于河南。就昏愦的明廷来说,这可算是有点战略眼光的主张。不过,侯恂的建议即便为朱由检所采纳,也未必能收到多大的效果。因为以李自成为首的数达百万的义军固然会碰到粮食困难,但决不会像侯恂一厢情愿地设想的那样蹲在河南挨饿。侯恂提出的责成与河南接境的各省督抚保境自守,“断其奔逸之路”,不过是杨嗣昌“十面张网”的翻版。这里的关键在于,当起义军决策所向时,担负防堵的督、抚能否顶得住。一旦防堵失败,首当其冲的方面大员势必成为侯恂的替罪羊,这正是侯恂狡猾之处。

侯恂的建议一提出,立即被朱由检所否决。他不顾实际情况,坚持首先必须力解开封之围。侯恂无奈,只好下令调左良玉部北上。左良玉明知自己不是义军的对手,全军北上有可能被义军围歼。为了敷衍侯恂的面子,他派部将金声桓带五千士卒先行报到,充作护卫侯恂的亲军,同时附上一信说自己将亲统大军三十万随后来会。左良玉部额定兵员只有两万五千名,他通过招降纳叛拼凑起来的大批军队,都是用就地打粮等法子自行筹饷的。这次他满口答应倾巢出动听从侯恂调遣,弦外之音是以三十万人马的粮饷数字,示意使侯恂知难而退。侯恂也明白左良玉的用意,连忙回信说无法解决三十万人的粮饷,请他不必北来。朱由检企图利用侯恂笼络左良玉,达到在河南击败义军以解开封之围的设想,就在这样一阵勾心斗角的官样文章中全盘落空了。

这年九月,明河南官僚在救援无望的情况下,挖开黄河大堤淹没了开封。同年闰十一月,侯恂也罢去官职,重新关进了监狱。

下面再谈陕西官军的动向。新任总督孙传庭原是陕西巡抚,崇祯十年十月和总督洪承畴一道奉调率领陕西官军勤王,洪承畴被任为蓟辽总督,孙传庭为保定总督。不久由于他同杨嗣昌等人矛盾激化,耽心祸及,便自称耳朵聋得连大炮声都听不见,请求解任。崇祯帝发觉他假报病情,一怒之下,把他关进监狱。崇祯十五年汪乔年兵败身死,朱由检想起他过去在陕西镇压农民起义相当卖力,又再次起用。召对时问他需要多少兵?孙传庭在班房里蹲了三年,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以为起义军的力量还同当年一样,随口回答有五千精兵就够了。朱由检大喜,正式任命他为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接任以后才发觉,世事的变化早已超出他的预料,立即上疏说“非练兵二万,饷百万不可。”朱由检认为他出尔反尔,在奏疏上批示道:“原议练兵五千可以破贼,何以取盈二万?且百万之饷安能即济?但得饷一月,便当卷甲出关,共图歼荡,不得过执取咎。”孙传庭无可奈何,在诛杀总兵贺人龙整饬军纪后,就加紧练兵,准备以三边兵力出关同义军决战。这时,开封已经岌岌可危,崇祯皇帝急不可耐,下诏以巡按御史苏京监延绥、宁夏、甘肃、固原四镇兵,催促孙传庭出关。孙传庭上疏说兵是新募来的,缺乏训练,不能打仗。朱由检拒绝考虑他的意见。孙传庭被迫出师,于是年九月以总兵高杰为中军,另调总兵左勷、白广恩、郑嘉栋、牛成虎等部大举出潼关。途中得到开封已经陷没的消息,就领兵向南阳进发。李自成和罗汝才带着义军西向迎敌。十月初一日,两军在郏县地区大战。战前,孙传庭命总兵郑嘉栋、高杰、左勷等部设下埋伏,由总兵牛成虎领兵出战。兵刃既接,牛部伪装战败向后撤退。李自成部义军中计追入伏中,官军伏兵尽起,牛成虎部也回头死斗。义军大败,向东撤走。官军在后面紧追,见起义军丢下的甲仗物资很多,纷纷争着抢东西。罗汝才部义军当时驻扎在名叫香山的地方,望见李自成部失利,官军争夺财物乱成一团,就抓住战机出击。官兵措手不及,左勷、萧慎鼎部首先溃败,他部也立脚不住跟着逃窜。义军转败为胜,杀官军士卒数千名,将校七十八人,夺得大批战马。孙传庭收拾败军退入潼关,把萧慎鼎斩首示众。左勷因为是宿将左光先的儿子,只罚他赔偿两千匹战马抵罪。孙传庭上疏自劾,朱由检无可奈何,只好责成他立功自赎。

陕西官军退入潼关以后,义军乘势收复河南州县,十月二十五日再次占领洛阳。至此,黄河以南河南境内的官军,就只剩下据守在明崇王封地——汝宁府的保定总督杨文岳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