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弘光朝廷的偏安江淮 第六节 清廷对大顺和南明用兵策略的变化
顺治元年十月,清军不仅占领了畿辅地区,还接管了山东。十月初三日,叶臣等部清军攻克山西省会太原,大顺军守将陈永福突围逃走,山西大部分地区归附了清廷。当时,河南省的局势相当混乱,大顺军已撤到豫西,其他地区大抵处于军阀(如驻睢州总兵许定国)、土匪(如李际遇、刘洪起、李好)的控制之下;弘光朝廷虽然任命了总督、巡抚、巡按,但只是虚有其名,根本行使不了管辖权。
由于弘光朝廷的一味退缩,惟恐出兵山东、河南将影响北使议和,清廷乘机站稳了脚根。十月间,多尔衮决策分兵两路征服全国。具体部署是:一路由英亲王阿济格、平西王吴三桂、智顺王尚可喜等统兵取道山西北部和内蒙古进攻陕北,得手后向南推进,摧毁以西安为中心的大顺政权;另一路由豫亲王多铎、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等率领南下,消灭弘光朝廷。十月二十四日,清廷檄谕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曰:“尔南方诸臣当明国崇祯皇帝遭流贼之难,陵阙焚毁,国破家亡,不遣一兵,不发一矢,如鼠藏穴,其罪一。及我兵进剿,流贼西奔,尔南方尚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流贼为尔大仇,不思征讨,而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启兵端,其罪三。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用是恭承天命,爱整六师,问罪征讨。……若福王悔悟前非,自投军前,当释其前罪,与明国诸王一体优待……。”显然,这道檄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它完全否定了弘光朝廷的合法地位,明确宣布要对南明动武。
鉴于当时弘光朝廷的腐败和内部纷争,确实很难指望它组织有效的防御。然而,就多尔衮的战略部署而言,却是完全错误的。因为清廷除了留下少数兵马驻防京师及其附近地区外,主要的兵力同时投向西面、南面两个方向,两路大军势必越走越远,呼应不灵。阿济格西征时已经把宣府、大同两镇降兵尽调随征,“搜括无遗”,总兵力也只达到八万人。而大顺军在山海关战役中是在同吴三桂部激战了两天之后才被清军主力击败的,兵力收缩到陕西一带迎战阿济格一路兵马,胜负还是个未知数。迹象表明,当时李自成已经得到了清军将进犯陕北的情报,在陕北地区镇守延安的有大顺政权所封毫侯李过(改名李锦),镇守榆林的是高一功,他们都是李自成的亲信,兵力相当可观。李自成计划在陕北打一个大胜仗,狠煞清军威风。因此,亲自率领大批精兵猛将由西安源源北上。《洛川县志》记载:“自成遣其部伪侯刘、贺、辜、高等来援。已而,自成亲至,率伪汝侯刘宗敏踞洛浃旬。”《白水县志》也记载:“清顺治元年冬十二月,贼闯自同州逾白(水),北趋延安逆战。未几,复自延安逾白(水)趋同(州)。”这两条材料证明,在甲申之冬,李自成统领西安地区的大顺军主力取道同州(今陕西大荔县)、白水,一直进到洛川,离延安已经不远了。如果清方战略计划没有发生变化,那么,李自成、刘宗敏指挥大顺军主力和李过、高一功部陕北驻军同阿济格部清军决战,胜负尚在未定之天。阿济格部一旦战败,大顺军势必乘胜追击,华北局势就将改观。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清廷改变了多铎部的进军方向,原因是驻守山西平阳(今临汾)和河南西部的大顺军向河南怀庆地区发动了反攻,并且取得了胜利。大顺军的怀庆战役是在清廷命将出师以前部署的。十月初四日,山西垣曲大顺军马、步二万余人已经向东推进;同日在河南兰阳(今兰考县)又出现一支大顺军队伍带有“许多旗帜、马匹欲渡未渡”,有渡河进攻铜瓦厢(由于黄河改道,现铜瓦厢在黄河南岸东面)的迹象。十月初六日,清河南巡抚罗绣锦向朝廷发出了紧急求派援兵的奏疏,其中说:“该臣看得西贼盘踞垣曲,渐至济源、狐岭,各路分贼狡诈多端。怀属地方正冲两路,而潞安(今山西长治市)一股直抵彰属(指彰德府,府治在今河南安阳市),均可虑也。臣已分调守卫(指卫辉府,府治在今河南汲县)之卒以接应,又报南岸贼兵沿河窥渡。伏乞敕部将臣前请大兵速催马兵兼程前来协力扫荡,而战守俱有赖矣。”同月十五日罗绣锦又向清廷发出“为紧急塘报事”启本,说:“马贼一万有余,步贼二万有余,后未到者还有五六万,要克取怀(庆)、卫(辉)等府,见今离怀三十里外扎营。……贼之狡谋,其意不止在怀属,而意欲占据河口。况大河以南,尚有贼氛,万一通联,势所难图。……伏乞亟敕兵部,速催大兵星夜兼程前来,以济救援。”
怀庆战役从十月十二日开始,大顺军连续攻克济源、孟县,清怀庆总兵金玉和领兵出战,在柏香镇几乎全军覆没,金玉和与副将常鼎、参将陈国才等均被击毙。大顺军乘胜进攻怀庆府治沁阳县,清卫辉总兵祖可法连夜带领军队进入沁阳固守待援。消息传到北京,多尔衮大为震惊。他认识到如果让多铎按原定计划统军下江南,畿辅、山西、河南的防守兵力严重不足,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立即下令多铎改变进军方向,由南下转为西进,先解沁阳之围,然后进攻潼关,打开入陕门户,同阿济格部清军南北合击大顺军。上引《洛川县志》记载李自成、刘宗敏统领大军北上,走到洛川时忽然停留了整整十天,惟一可以解释的原因就是已经得到多铎部清军向潼关推进的消息。在北面和东面都出现强敌压境的情况下,大顺军领导集团立刻陷于左右为难的被动地位。李自成只好顿兵不进,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何方吃紧即率主力驰向何方。这说明,大顺军发动的怀庆战役虽然取得了局部的胜利,却改变了整个战略态势,把两路清军主力都吸引到自己方面来了。
多铎部清军暂缓南下,使南京的弘光朝廷得以继续苟延残喘,其统治集团的决策人物如朱由崧、马士英、史可法之流的目光短浅,侥幸图存和敌视人民则暴露得淋漓尽致。在阿济格、多铎两大主力全部投向陕西战场同大顺政权一决雌雄的时候,清廷在畿辅、山东、豫东部署的兵力相当有限,只留下肃亲王豪格带领为数不多的军队扼守黄河。甲申、乙酉(1644—1645)之交,多铎部同大顺军展开潼关战役时,南明河南总兵许定国驻守于睢州,私下派人同清方接洽投降事宜,豪格回信让他把儿子送来充当人质,而对于许定国要求派清军过河接应则以“未奉旨意”加以拒绝。这不仅证明豪格所部清军数量不多,而且说明清廷实权人物多尔衮也深知自己在整个华北地区兵力单薄,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同南明军队发生正面冲突。弘光朝廷任命的山东总督王永吉派人侦得“建州精骑尽往征闯,北直、山东一带皆单虚”,向朝廷建议:
臣近闻西安已破,流贼败走汉中,不胜踊跃,继又不胜忧疑也。虏乘虚击贼,所向披靡,其气必骄。向屡入内地未逢敌手,今见国家新创,半年以来未能出门一步,其心必懈。骄与懈皆犯兵家之忌。若简骁劲马步一枝,直走开、归,进窥曹、单,防其抄袭淮阳,为正兵;以骁劲马步二枝,疾趋沂、济,为奇兵,电击星驰,计日而可复二城。若二城既复,衮、济、临、德遂成破竹。军声一振,青、齐豪杰响应,土兵民马、铳炮军资,远近辐辏,联络犄角,攻其无备,必建奇功。盖当此内外凋敝时,须破釜沉舟决一死斗。倘欲动出万全必胜之策,实无此策。臣不胜踊跃者此也。若谓长河、长江,未必直称天堑;一番挑激,彼必速来,殊不知奴虏虎视中原,意欲并吞天下。特与逆贼相持,不暇倾巢压境耳。今西安破陷已真,虏既入陕,寇复入川,宣、云、秦、晋、东豫、荆、襄,胡马进退自由,前无所牵,后无所掣,全副精神总在江南,纵不挑而激之,能保其不投鞭而问渡哉!臣不胜忧疑者此也。……昔齐人有乘势待时之说,今有势可乘,无时可待,过此以往,事变愈多,日益忙乱矣。
江西总督袁继咸也上疏说:“闯为虏败,虽可喜,实可惧。虏未及谋我者闯在耳。闯灭,非江南谁事?”王永吉、袁继咸的奏疏都是在清军击败大顺军、占领西安以后,主张趁清军主力仍在陕西的时机派军北上。就战略而言已经迟了一步,但毕竟提出了积极防清是当务之急。可是,大学士马士英、史可法惟恐出兵黄河流域收取山东等地,将触怒清廷,引火烧身。阶级的偏见、生活上的苟且偷安使他们利令智昏,幸灾乐祸地按兵不动,让清廷得以集中兵力打败大顺军,控制区扩大到整个北方。事实证明,史可法、马士英都是政治庸人,他们的政治眼光远在王永吉、袁继咸之下。我们有理由相信,多尔衮等清廷决策人敢于在几个月时间里把几乎全部主力投入西北一隅,正是依据各方情报,估计到弘光朝廷不会有什么动作。东线无战事,给满洲贵族提供了利用汉族内部纷争各个击破的大好机会。弘光朝廷愚不可及地推行消极避战的“借虏平寇”政策,直接导致了自身的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