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泠泠风有馀
泠泠风有馀
(一)
寂明,身份证上的籍贯是西藏那曲。下机时,工作人员要求他打开行程码,草率地看了一眼,又拦住了他。
“西藏人,为什么不是藏名?”
“叔叔你看好,我是汉族人。”
刻板印象,他见怪不怪了,因为他是西藏人,来滨海市没少受他人提问。
沿海的大学他没能考上,这沿海的城市他倒是去的不少。这些说起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去寻人。
省吃俭用攒钱这些年,他就只有一个信念,找到他的家!
炽热的光照射着他黝黑的皮肤,藏人的皮肤特征在他的脸上体现明显,唯一不同的是,他有一只高挑的鼻子。
他通藏语、学藏医,生存在非藏族地区仍成为了问题。许多药店都以他不懂中医西医而拒绝他进店打杂。别说五星级酒店住不起,环境稍好些的店也舍不得花那点钱。于是,他选择了一家旧房子里的民宿。
房子不是现代混凝土建造而成的,倒像是七八十年代的房子。他敲了门,迎面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奶奶。
“三百块钱一个月,租个小房间,厨房卫生间公用,不能再便宜了。”老人摇摇头。
他将身份证、行程码递给老人,老人戴上老花镜:“那曲来的汉族人?”
他点点头,并向客厅看去,可真是奇怪,客厅里挂着的照片跟寂明亲身经历过一般。
“这照片是?”寂明开口问道。
老人将当年的故事缓缓道来。老人名叫白芳华,照片里的小孩是当年一位摄影师在西藏做支教的时候认识的,倒也不是摄影师的学生,而是那位摄影师偶然间抓拍到的。
这摄影师的身份不简单,是白芳华老人一直要找的爱人。
“我跟他在林芝完婚,随后他被安排到更偏远的地方去支教,这一晃就是二十年,我再也没有联系上他。”
这照片是他的爱人去那曲的第一天给她发回的。那个年代的西藏不能通电话,移动网络难以畅通,交流方式都是采用邮寄,因此,思恋来得慢,一断便是好多年。
白芳华烙好了饼,破天荒地叫他一起吃饭。
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寂明问老人家:“您与您的爱人怎么决定在西藏结婚呢?”
白芳华在林芝当支教的时候将近四十岁了,同年,他的爱人也与她在同一所中学当支教。她是为了他而去的,人至中年还没个家,心中所念皆是他。他为了不再让白芳华患得患失,决定在西藏成婚,那时,邀请的宾客多为学生家长。
“对了,孩子,你的籍贯怎么是那曲呢?”白芳华问道。
寂明在那曲的福利院长大,五岁那年被好心人收养了,登记身份证的年龄是从当年开始算的,因此,他真实的年龄还要比身份证上的年龄大几岁。
“哦。”白芳华喝了一口茶叶水。
她望了望墙上的照片,才缓缓说道:“上世纪的那曲,像你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
迁至西藏的汉族打工人,赚得盆满钵满后,便丢下自己的孩子走了,原因竟是没钱养不起孩子。更甚把孩子留给藏民,美曰其名住两天,随后却永远失联。
“还有一类孩子,他们是被卖去西藏的。”
寂明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类孩子,只能等找到寂青老师,答案才能揭晓。
找人,是这辈子最大的难事。寂明是被寂青从那曲的福利院中带走的,两年之后被寂青送养给一家藏民,于是,他再也没有联系到寂青。
(二)
寂明来自西藏,又是从西部的大学毕业的,总有人说他没见过世面,可他哪里是没见过世面,他分明只是想熟悉一下新伙伴们。
中药馆勉勉强强收下了他,但他只能做个熬药的。中医他不是很懂,也就听别人说说,这藏医嘛,倒是很精通。
他问:“这药是怎么用的啊?我们那个地方都认为它不能食用。”
“没见过世面了吧,这药可好着哩!”
他听着药师滔滔不绝地解说,一面偷偷减少了药的用量,第二日顾客成效显著又向中药馆取了几副药。
是药三分毒,藏医里不能用的,他认为还是应该谨慎些。
一千二百元,这是他出来打拼收获的第一份工资,说起来还比他在那曲当药师低了好多。唉,毕竟工作专业不对口嘛!
寂明把药材倒入锅中,随后听见有人说中医馆出事了。一位气质不凡的女警在中医馆里盘查起来,药师被押,疯狂挣脱束缚,一面解释自己是无辜的。
女警打开一个个药柜,指着上次寂明说的不能食用的草药:“此药有剧毒,你胆子不小啊。”
中医馆十几号人全部被抓去警察局盘问,能够毫发无伤出来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寂明等待着进入审讯室,他想快点解决好离开。
进入后警察要求验证身份。女警看了一眼他的身份证:“从那曲来多久了?”
“刚来,一个月。这个中医馆的情况我根本不熟。”
“那药草有毒你也应该知道,为何不制止?”女警问。
真是奇怪,她怎么知道寂明懂药草?寂明偏过头:“我不懂那些,我只是个熬药的。”
“骗我?”随后她沉默了一会:“在那曲待过的孩子,对花草树木的认知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
确实如此。寂明对幼时的记忆不算清楚,他唯一记得,寂青老师经常带他去山上采药认药,因此,也为他后来学藏医积累了经验。
森林里的小孩,以大自然为生,他们会把自己与花草融为一体,表示自己是大自然的一员。
“您也去过那曲?”他问。
女警缓缓抬起头,帽子下的面孔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
寂明完好无损地出来了,走前女警给了他一张名片。
“我叫夏先晚。你一个人在外,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打我的电话。”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寂明的反应迟钝了几秒,想到女警的名字突然目瞪口呆,居然在这样尴尬的场面碰到了当年的姐姐?
当天晚上还真就遇到了麻烦。
“怎么躲不掉呢?”他都转了好几个巷口了,那两个大汉还一路跟踪。
他真的没钱,可别再追了。想到这,寂明拿出手机,早上那女警给他的电话号码可算派上用场了。
他慌慌张张:“定位给您,麻烦了。”
警察不愧是警察,身手了得,女警三下五除二又抓了俩坏蛋回警局。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夏先晚的声音很温柔,和刚刚英气十足的模样完全两个样。
“那怎么行,太麻烦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心里却不这样想。夏先晚把他送了回来,迎面而来的白芳华见到她,两眼无光。
寂明不理解。难不成老人以为他犯了什么事,才会被警察送回来?
寂明问白芳华原因,白芳华也只告诉他两个字:“故人。”
他不好问她们是怎么认识的,于是安安静静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芳华是孤独的。她为了找寻爱人,度日如年,寂明想与她谈谈心,都无从下口。
(三)
工作找不到,那还是认真地去找寂青老师吧。他跟夏先晚说的时候,夏先晚一脸惊诧。
“你说你找寂青?”
“嗯。怎么了?”
夏先晚记得寂青是位作家。三年前她还看过他写的《西部游记》,讲述的都是西部被拐卖的孩子的苦难。
后来那部作品停止了更新,社交媒体的最后投稿时间定在了去年,她再也没能联系上他。
“作家?我印象里,他是位质朴的乡村支教。”
寂明没记错,但这位寂青老师或许有两个身份,一时间难以确定。
夏先晚有了想法:“来我的警局工作吧,消息也灵通些,找人更容易。”
“可我学医的,啥也不会。”
于是,啥也不会的寂明被安排当了大门口的保安。夏先晚说让他不要自负,一定能做好。
所谓保安叔叔,通常都是一些大爷来担当。小朋友见到他迟疑了,叫他:“保安哥哥?”
“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没毛病。
夏先晚从不吃食堂,都是头天做好带去局子里吃饭。从寂明来的第一天起,她都会给他也带一份。
这位威风凛凛的女警一边吃饭,一边吐槽寂明:“你在那边好好待着不行吗?为什么非得跑来滨海市。”
夏先晚八岁的时候被滨海人贩子卖到了那曲,那时,寂青假扮买家,把夏先晚解救回来,随后,夏先晚认识了寂明。
“因为,想家了。”说完,寂明盖上盒盖,向身后的靠椅倒去,抬头望向天花板。
关于寂青,总算有线索了。
寂明为了感谢夏先晚,带了一箱凤梨给她。
“先别急……”夏先晚收下凤梨一个劲地笑他,“小朋友真会送东西。”
“不许叫我小朋友!”
称呼倒也没错,夏先晚比他身份证上写的年龄大六岁,如果寂明的真实年龄更大些的话,那可就不一定对了。
寂明狠狠地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沙发的褶皱明显,听她温柔的声音缓缓道来。
昨日,寂青老师的社交媒体的文章更新了。说是出发去了青海,正当夏先晚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的时候,寂青注销了社交媒体。
“那,还能去青海吗?”他问。
“去,不得不去。”夏先晚扶着额头,作出思考的模样。
夏先晚首先是一个警察,其次也是一个寻人者。她要寻找的人也是寂青,她计划一定要找到他书中的秘密。
《西部游记》不止记录了那些孩子的生活,更多的是记录了人贩子的罪过。寂青作为作者,知道了太多的东西。夏先晚需要抓捕的一个人贩子团伙被记录在这本书中。
去青海的第一天,寂明把信物弄丢了。那个信物是寂青送给他的一根红色手绳,同时,夏先晚也有一根一模一样的手绳。
寂青在社交媒体上留的线索来自吉多,当她们到吉多的时候,夏先晚迟疑了。
“寂青既然知道犯罪团伙内幕,应该会很谨慎,怎么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呢?”
寂明思考着,点点头。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引诱。一是引诱罪犯找他,二是引导警察找到正确的方向。
因此,在吉多,夏先晚很可能找到的是罪犯,而不是寂青。
“寂青老师果然聪明。”寂明说。
“这么肯定?你一定很了解他吧?”
(四)
事实上,寂明并不算了解寂青。寂青把他带走的那年直至现在,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那位可蔼可亲的支教,在福利院偶然发现了年仅五岁的他,给他改名为“寂明”,教他叫自己为“父亲”。即使那时叫一个从未相识的人为父亲有些不自在,现在还是念着他唯一叫过父亲的人。
夏先晚说:“我与他待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他四处躲藏,最后把我送到了滨海市。”
“说来奇怪,你与白芳华老人认识吗?”
话毕,夏先晚思索了许久,但她并未给寂明一个答复。
在西藏,她也曾被寂青从黑暗中救赎出来,此后,梦想便是当一个警察,惩罚那些使一个家庭分崩离析的人。
趁着夜色,夏先晚的警队出动了。寂青给的地点足够具体,连经纬度也能明确,不过她知道这是个圈套,因此早早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待人贩子从天而降。
天亮了,微光即刻到达这个静谧的荒野,五位警察与寂明在草地里等了一夜,毫无收获。露水凝结在草地上,夏先晚的黑色衬衣湿了大片。
寂明点燃了篝火,帮夏先晚炙烤湿润的衣物,一向不擅长聊天的他,此刻话却多了起来。
“草地不能坐,有露水。”
“嗯。”她蹲下来,盯着寂明澄亮的眼眸子,说:“谢谢。”
“不能离火太近,你这衣服的料子容易点燃。”
“哦哦。”夏先晚像个乖乖的小白兔,忽然丢失了警察的身份。
站起来的时候,夏先晚比寂明高半个头,英气又回来了。
“那个……接下来……”寂明支支吾吾,她一个字都没听懂,寂明继续说,“我是说,接下来怎么办?”
“回那曲。”她郑重地告诉他。
于是,寂明毫不犹豫地跟着她。
白芳华来电托他帮忙找自己的爱人,她的爱人叫寂映雪,不知跟寂青是否有关系,竟然同姓。
去那曲的车程需要一个周,一路上的时光不知道穿梭了多少光年,静静地等待这个少年找到他最敬爱的亲人。
一片沉静中,夏先晚突然开口:“你说,为什么犯罪分子没有来呢?”
“兴许,他们也知道这是个圈套。”寂明停顿了一会儿:“不对啊,这样的话,寂明老师会有危险的。”
想到这,夏先晚点点头:“是的,要想找到他更难了。”
不管怎么说,寂明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寂明老师被犯罪团伙抓到并成为他们的人质,别说他会很为难,夏先晚应该也会为了救人而暂时放弃捕捉犯罪分子。
“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了。”夏先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想不到,昨天晚上你还挺关心我。”
她说完,寂明的脸颊红润起来,与他的小麦色皮肤交融,显得异常可爱:“之前在警察局,也是你在照顾我,不是吗?”
夏先晚面容自然,说道:“确实,你很不错,我喜欢你。”
这个喜欢是哪种喜欢?寂明的“高原红”更加明显,他想,似乎这样的话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
一连乘坐汽车好几天,夏先晚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在寂明的搀扶下好不容易下了车,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五)
“是高原反应。”寂明紧张地叫住周围的同伴,但有很多同行的人也有了类似的症状。
他见夏先晚喘不上气,着急地拨打当地的急救电话。
吸氧机在床边工作着,夏先晚在机械缓缓转动的声音中醒来,她明亮的眼眸在光照下显得清澈透明。
医生拔掉了她的吸氧机,好在不算严重,毕竟作为女警的她,身体状况很不错。
夏先晚的表情有些夸张,说话不着边际:“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着说着,哭出声来。
“别哭啊,会消耗体力。”寂明抓紧她的手,这个动作很自然,好似提前排练过。
寂明不敢对她说的事,就是喜欢上她了。大概是在她邀请他一起去警局的时候,也可能是那天晚上照顾她的时候,总之,在他眼里,夏先晚永远不是威严的女警,而是可爱的邻家女孩。
“寂明,你知道吗?他离开前托我照顾好你,可是我却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要解决。”夏先晚平复好心情:“这件事马上就会有答案了,你等等我。”
迟早都会有结果,或早或晚都不会影响结局。
应夏先晚的要求,寂明带她去见了自己的养父母,这家藏民淳朴好客,和她预见的一般,寂明也受过不少关怀。
待寂明出去后,夏先晚和他们聊起来,拿出了那根红色手绳,似乎是信物。
这时,夏先晚对于自己的行动有了更明确的规划,只见几位警察开了场小型会议,计划大纲就出来了。
夜里,寂静的高原寒冷得可怕,夏先晚睡不着,去到寂明的房间门口,她轻轻地敲门,门内的少年缓缓迎接。
“怎么了,夏……”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柔的女孩扑了个满怀。
寂明的小麦脸顿时红润起来。
“我要给你说一个故事。”
寂青留给寂明一根很长的红色手绳,可他的手腕又细又小,于是被夏先晚做成了两根手绳,她和寂明一人一根。
“可惜,我不知道,那时才六岁的他,长大后,会不会回想起来。”说完,夏先晚向他明媚地微笑。
寂明的记忆像被突然唤醒,知道后来的故事,但他还是问道:“那后来呢?”
“寂青因向警局报案而被贩卖我的人贩子知道了,他不得已四处躲避,把我送到了滨海市——他的爱人手里,说我是他的女儿。”
可是,他们并没有养育过孩子。
“所以,寂青老师的爱人一定耿耿于怀吧。”
说到这,寂明独自思索起来,他知道,虽然那时与夏先晚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但他的记忆中总是有这一瞬间挥之不去的光芒。
(六)
“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他要给你取名为寂明呢?”夏先晚偏过头,对他说。
“冠以他的姓,是因为我叫他父亲,而‘明’字,是他希望我一生光明。”
“真好,”夏先晚说,“这个故事就要结束了。”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女警夏先晚就要去履行她的职责了,寂明就像一个插不上手的观众,紧张地等待最后的结果。
就在夏先晚离开他的那个晚上,寂明的养父母告诉了他一个重要的消息。
“寂青,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天夏先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愣了很久,然而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放弃,毕竟,她的工作未完成,心心念念的寂青老师也没有找到。
“当年寂青把你托付给我们的时候,已经被人贩子盯上了,好像是要抓他去当人质,他逃去了西部更深的山区,用作品向警方传达消息。”
很多年了,除了夏先晚,没人能解密他作品里的密码。
寂青还有个同伴,一直在更新寂青的社交媒体,目的就是要让警方更容易抓到犯罪团伙,然而,社交媒体的注销,意味着寂青可能离世了。
“所以这才是关键的秘密。”寂明恍然大悟,但他始终不能接受接下来的事实,如果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那么他的未来将无比遗憾。
邮局寄来两封信,信封上的寄信人不明确,寂明打开才仔细看来:
寂明,一别数日,有些话我一定要说明白,不然我的心里不安。寂青老师跟我约定好,等我当了警察就帮他抓住这些坏人,我离这个约定只有一步之遥了。从刚开始你来到我身边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对你好了,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永远把你当成我的弟弟。你要知道,我们都瞒着这些事是为了你好,还有一件事,如果我能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你。
这封信怎么看都像诀别信,寂明不知道她的计划,更不知道她将面临的险境,只觉得背脊很凉,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通过他的养父母,他知道了夏先晚的去向,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她,即使结局不如他想的美满。
山上的积雪掩盖了他的膝盖,他想,夏先晚怎么受得了这么恶劣的气候,转而一想,他又觉得她这么坚强,一定从不觉得辛苦。
“夏先晚,如果,我们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或许就能永远在一起吧。”
“可是,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人生。”
“我们都是被黑暗包围过的孩子。”
寂明,是寂青保护得最好的孩子,以至于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危险,而现在,时光映照着成长的轨迹,终究该为这些情谊做点什么。
“你等等我,我一定要找到你。”
(七)
那个高原的黑夜里,周围并不算暗,他顺着光亮找到了一些居民的住所,他向那些居民描述着夏先晚的模样,居民们摇摇头,一家又一家,让他失了信心。
忽然,他明白,警察抓人贩子应该很小心才是,绝对不可能让民众也发现他们。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警察乔装成了平民,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
那么接下来,学着买家的样子向人贩子谈生意……他不敢想了,这该是多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夏先晚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这大约是警察的职责,不管有多么危险,他们总愿意让正义回归世界。
寂明没有意料到这一点,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永远失去她,如果寂青真的离世了,那么这件事绝对不容许它发生。
正当他穿过茫茫无际的森林时,终于发现了远处的异动,他扒下身体,努力倾听。
“果然我说吧,她怎么可能是做这一行的,你去告诉你的同伴,就说你被绑架了,交换条件是放我们走。”
他正要上前,却被不知名的人抓住了双脚,随后头部被击中,昏厥过去。
他醒来后,却听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夏先晚,牺牲了。
“昨天如果不是我拉住了你,说不定后果会更严重。”那位警察述说着夏先晚和他们的计划。
得知犯罪团伙的据点后,夏先晚便乔装成买家进入内部,谁知,那伙人实在精明,认出了夏先晚,并且知道了她是当年卖给寂青的孩子。警察们准备假借和平交谈出手,可偏偏寂明在这个时候被那伙人发现。
所以寂明被警察先行打晕。
“夏先晚不愿意放走他们,宁愿牺牲也要把他们抓住,那个地方离边境很近了,于是我们采取了最后的方案,联手当地警方,重重包围,终于抓住了他们,当我们赶到时,夏先晚已经牺牲了。”
回家的路上,他的泪水会不听使唤地流淌,和那曲不见阳光的天日一样,永远地埋藏在了内心深处。
元旦前夕,他看见电视里大肆报道夏先晚的事迹,称赞她为人民英雄。殊不知,这背后隐藏着多少辛酸与泪水,又有多少普普通通的人会感受到呢?
“寂青,一位质朴的西部乡村支教。”电视里忽然提及寂青:“原名寂映雪,1995年前往西藏支教……”
“什么?他就是寂映雪,是白芳华老人一直在找的爱人!”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寂明急冲冲地赶往滨海市,他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
忽然,就在新世纪的黎明来临之刻,那年代久远的铁门终于缓缓打开,老人花白的头发,像是这段经历永远的烙印。
(八)
“寂青,不,寂映雪去世了。告诉你这个消息,是因为不想你留下遗憾。”
白芳华皱巴巴的面颊上沾满了苦涩的泪水,这二十多年不再见面,一见便是诀别。
寂映雪隐藏身份这些年,换过好多的身份,也换过好多个名字,他是摄影师、是支教,更是一位作家。白芳华只知道他叫“寂映雪”,而不知道他叫“寂青”,他连自己的爱人都要瞒着。
“夏先晚那个孩子也从未告知我寂映雪的身份,更没有告诉我他们的约定。”
“正是因为他爱我们,所以才要瞒着。”寂明说。
是啊,如果他们不被卷入这个案件,他们就不会担心,也不会因为亲人逝去而痛苦。
可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了,寂明失去了夏先晚和寂青,白芳华失去了她的爱人。
“孩子,你不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被拐卖还是被遗弃的吗?”
寂明摇摇头,微笑略有些苦涩,“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都一样,人生都是自己在争取,只是我经历过的东西别人没有罢了。”
元旦,新世纪的大门为他们敞开了,他与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起,述说和聆听着这样一个故事。
客厅照片上的小孩名叫寂明,是寂青偶然间拍到的,照片是寂青去那曲的第一天给白芳华寄的。白芳华记得他收养过一个孩子,但她总以为这是他唯一的孩子。
直到夏先晚的出现,打破了老人平静的内心。
寂青把她送给白芳华教养,多话没说,只有一句:“她是我的女儿。”因此让她误会多年。
“我总以为他新娶了别人,甚至还有了孩子,因此我对夏先晚一直很厌恶。”
“她和他,现在是人人称赞的英雄。”
或许,正是他们的勇敢,才让这些孩子从黑暗中获得救赎。
“咚咚”敲门声响起,寂明打开门来,只见一位警察递给他两封信件,一封信给寂明,另一封信给白芳华。
寂明把给自己的信件收好,给白芳华读着她的信:
谢谢你,我的爱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人世,你不要担心,我是因为身体不好才预知到结局的。夏先晚是我解救出来的孩子,那次在电话里说得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误会。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这辈子只够爱你一个人,因为藏区的邮件寄出太慢太慢,这一生只够寄这一个信件。
话毕,寂明的躯干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去到洗手间,脸颊又红又烫。
他用清水冲击滚烫的双颊,接着打开他的信:
之所以用写信的方式,是想让你妥帖收藏。我,夏先晚,终于做了这件了不起的事,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了,那你一定要知道,我在天国过得很好,你长大了,会有更美好的未来等着你,对不起瞒着你这么久,我想告诉你的那件事是:我很爱你。
在夏先晚眼里,寂明和她一样是被寂青救过的孩子,同时,寂明是她最珍爱的亲人。
为什么要写信呢?寂明哭出声来,他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很短,好像没有后续就匆忙结束了。
就像白芳华与寂青的故事突然终了。
原来,在那个年代,邮寄可以让情谊永世长存。
寂明恍然大悟,这梦该醒醒了,即使他的过去很黑暗,人生还有无数个的想法去追求。
但是,在喜欢她这件事上,只能有一次。
如信件一般。
思恋来得慢,人生缓缓谈,一断便是一生,一生只够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