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上京确实是十分地繁华,行人来往,熙熙攘攘。
摆摊儿的小贩在大路两边吆喝开,想尽办法让客人从钱袋里掏出钱来。
风吹起来有点子冻人,但方才出门的时候钟蘅难得留了个心眼,早早让贴身的丫鬟提前备好了巴掌大小的暖炉,做了万全的准备。
钟蘅本就生了一副好模样,今日更是难得穿了身寻常姑娘的衣裳,不是时下最为流行的红裙,反倒挑了一身与之性格相反、素白的打扮。
初次见她这般,宋屹呼吸自己也不察觉般滞了一滞。
本以为热烈如火的赤色裙子才衬得上她,如今看起来,素色也是极好的。
前者似盛夏烈日,明媚地挂在天上,后者却像冬日里坚韧的一枝梅……
“钟家小娘子模样当真是生得好极了,军中儿郎打扮的时候便是英姿飒爽,如今难得穿了裙装,更是美得让奴以为是天上客呢!是吧公子、公子?”同行的小厮站在自家公子边上看着钟蘅几人遥遥走开,说了一溜儿也没等到宋屹回话,忍不住又轻唤了两声。
宋屹这才回过神来,待那小厮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喉头上下动了动,滚出了一个‘嗯’,“好看。”
声音很轻,轻到小厮以为自己听错了,奇怪地看了眼自家主子,正想着多问一句,钟蘅便领着三两侍从,到了跟儿前。
“宋屹,你吃不吃?”她脚步停下,拦了个卖冰糖葫芦的贩子,仔细挑选了个顶大的。
掏钱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什么一般看着他问。
含着笑婉拒了后,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路,钟蘅鲜少这样出门逛,难得悠闲一次,倒也觉得什么都有意思。
“阿蘅在这城中长大,怎会不常出门呢?”宋屹握着扇柄,温声道。
说话的时候,钟蘅才从摊子上拿了两个糖人,自己手上攥一个,又不由分说地往宋屹手里塞了一个。
少女就着手中的‘战果’把玩,随口回道:“因为上京的小姐都是大家做派,日日女红刺绣,看朵花也能品出许多滋味来,我一个靠着蛮力随军出征的粗野之人,和她们自然没有太多话题啦。”
语罢,她皱了皱鼻子,感叹了句这天当真是越来越冷了。
“此言差矣。”静静听完少女的话,宋屹倏然启唇驳道:“阿蘅身为女子却随父从军,年纪尚幼便深谙家国天下之大义,抛头颅洒热血,正是古人云‘巾帼不让须眉’。”
“依沈某愚见,阿蘅才是真正大家做派。”言罢微顿,看着少女怔忪的目光,青年轻笑:“怎么了?”
闻言,她的眸光才是一凝,嘿嘿一笑,有些赧然地撇过头去:“没,就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身后跟着宋屹一道过来的侍从却是看掉了下巴。
“你,你可曾见过太、咱们公子何时说过这么多的话?”一人问。
“没见过,这也是头一回……”另一个人同样磕磕巴巴地回道。
待二人走到一处巷子口的时候,他猝然掩着口鼻大声咳了咳。
“咳……”
“可是有哪里不适?”少女含着一颗糖葫芦转头看过去,眼睛都因紧张而瞪得圆溜:“许久,许久没见你咳嗽了,可是出什么问题哦?要不今日咱们先回去罢,待回了府上,嘶……回了府上,我差人给你请大夫看看!”
这深秋也是半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便骤然冷了下来,不日前还是烈日炎炎,转眼间就冻得人一步三哆嗦。
听闻上京许多人不做准备,因此染上了风寒,身子骨肉眼可见般孱弱下去。
宋屹身子骨那样差,她日日都吊着胆子,生怕下一个中招的便是他。
钟蘅一席话说得有些狼狈,努力把口中的糖葫芦嚼碎了咽下去,结果着急忙慌之下咬到了舌尖,倒吸一口凉气。
青年指尖微动,旋即轻摇了下头道:“姑娘见笑,在下不过许久未曾走动,累了些。”
只是累了些……
听到这儿,钟蘅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也还是堪堪松了口气,说了句“若有不适一定要马上说出来”后,又热情道:“那你可是要回府歇息,还是有什么别的想去的地方?”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逐渐掌握了些照顾人的法子。
说白了就是每日三问:吃得可好睡得可好身子可好?
只要这三点妥帖了,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同那少女又往前悠悠踱了几步,他敛眉沉思,又过了会儿才道:“我自幼体弱,被囿于深宫之中静养,父皇念我喜静,身边便从未热闹过。”一句话说罢,宋屹似笑非笑般看她,眸色复杂,看得钟蘅呆了又呆。
“如今同阿蘅相处多日,便开始盼着身边再热闹一些。”青年薄唇轻启,嘴里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似乎连自己都分不清:“那日见阿蘅同兄长攀谈大笑,沈某也觉得肆意快活。便总想着,去到一个人人都能大方交换秘密的地方。”
听着自家公子的话,后边的侍从又是一抖,暗暗腹诽:他家主子说得当真直白,同当朝的小将军说想去个大方交换秘密地方,不正是把‘我想去军机处’,刻在了脸上吗!
谁知,钟蘅这边就着宋屹的话琢磨了半刻,才恍然:“质子可是寂寞了?”
她自问自答一般,没说完又困扰起来,“可我也没办法送你回去呀……”
钟蘅不似寻常女娘,这两年她时常随着阿兄和父亲住在军营,悄悄地偷听那些将士谈天,也懂得不少东西。
她想,宋屹这般年轻气盛,离家在外身边也没一个近身伺候的,寂寞起来,也再所难免。
毕竟若是换自己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呆着,她也是不好受的。
见她一副为难的模样,青年眸光微动,开口道:“阿蘅同我日日为伴,沈某怎会寂寞。”
听他这么说,少女朱唇轻抿,看向宋屹的神色更加忧虑了。
好可怜的质子,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逞强。
紧接着,宋屹便看着眼前这个少女满脸‘我懂你’一样的神色,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我明白的。”
不明所以保持微笑的质子:?
……
“这是何处?”
宋屹看着面前三层叠两层的瓦舍,额角不住抽了一抽,压下心中的不妙,明知故问道。
整栋房子精致极了,上好的木柱上被人精细雕上了鸾凤和祥云,屋子里头里头宽敞却不甚明亮,站在大门前面,隐隐闻得到些脂粉味。
“这位客官可是要进我这惊欢阁里头坐坐?瞧您也是个新面孔,子媚——”
正瞧着,一个打扮艳俗的妇人扭着腰施施然地走了上来,兀自说了一通,便抻着脖子朝里吆喝。
话间,她只扫了一眼钟蘅,却没有多少惊奇。
横竖来她们这儿的人也不全然是顾着那档子事的,多数在大堂里坐着的无非也就是喝个小酒谈个天。
许多嫁了人的良家子出于好奇,同丈夫一块儿逛青楼的,也不在少数。
但别的不说,这小娘子生得真是好,若是给她干活儿,定然能将那些客人迷得神魂颠倒,白送般从兜里掏银子来。
身后跟着的几个随从侍女眼见此景,皆是不住地‘嚯’了一声,面面相觑,小声嘀咕:“你家姑娘看不出来……玩的还挺大啊?”
钟蘅贴身的丫鬟闻言,怒瞪了回去:“说什么呢!还不是你家公子说什么又寂寞又孤单的,这地方不是正是热闹得紧?装什么正人君子啊!”
“你胡、胡说!”那厮闻言哑然,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他家公子的意思哪儿是这等烟花地啊!
这厢,青年强笑着婉拒了那妈妈的一番热情,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踏出了方才被钟蘅推搡着迈进门槛的脚,站到了屋檐外头。
难得地,他心中出现了两分复杂的情绪,垂眸看着老实巴交同自己一道退出来的少女,他深吸口气:“这便是阿蘅所说的,热闹的地方?”
“怪事,你的脸怎生这般红?”钟蘅不明所以地抬头,又十分坦荡地“啊”了一声,一双杏眸眨了又眨:“宋屹,你不喜欢?”
奇怪,她是听将士们说的呀,说男人排解寂寞的话,青楼可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他到底是个男人,竟还会害羞吗?
看着少女明媚的眸子,宋屹难得一哽,人生头一次知道了为难的滋味。
说喜欢也不是,但说不喜欢,又不知怎么地开不了口。
他觉得自己头都跟着一块痛起来,喉头动了动,有些发痒。
正想再说些什么,结果步子还没迈出去半步,忽略一阵天旋地转,脸上热烈地烫了起来。
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最后入眼的,是阿蘅一张担忧的脸,她的嘴张张合合好似在同他嚷着什么,但天地良心,自己是真的……一点也听不到了。
“你说说你!”一道又急又气的男声响起,上好梨花儿木制成的案面被拍的砰砰作响:“皇后怎么交代你的,跟你说了质子体弱,质子体弱。”
他深吸了口气,像被气急了:“可你倒好,人家染着风寒,你一个小姑娘家,便领着人去……去了什么地方!”
说话的男人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上了些年纪,颇有威严。
怒斥声在整个殿内回响,震得钟蘅觉得自己的耳膜好似都要破了。
她耳朵痒,但……悄悄瞥了眼怒发冲冠的圣上,不敢挠。
正纠结着怎么平息皇帝的怒火,她爹就恭敬地从自己身旁往前走了一步,恭敬地拱手行了个礼:“陛下息怒,小女自小如此,难以管教,此番闹出了这般丑事,待回去以后,臣,定当严惩不贷。”
看着毕恭毕敬的钟将军,皇帝也不好再发作了,只是怒瞪他一眼,暗道:还不是你同朕哭诉女儿难教,朕才大费周章地把质子塞到阿蘅身边照看!
钟将军嘴角抽了抽,没敢对上皇上的视线。
那厢恨铁不成钢般沉沉叹了口气,重新看向一旁掰着手指作鹌鹑状的少女,道:“自今日起,你就给我寸步不离地仔细照顾质子,他那毛病不知道会不会传人,正好,就借此机会,关你二人紧闭了!”
话音刚落,对钟蘅来说如同雷霆万钧,她呆愣抬头,几乎要流下两条宽面般的泪:“呜。”
还是没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