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华山风月13
原随云不需要主动问,他有猜测,下面是验证猜测,只需要戳戳肉食主义者的那根弦,便能叫人主动承认了。
果然,许暮施施然坐下,抽出一双筷子跃跃欲试,“我们边说边吃。”
“没关系,你先吃,我可以等。”
书搁在一边,他单手拉住宽大的袖子以免它掉进碗里,另一只手把面端出来,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像目不能视的人。
“真是身残志坚。”第十次确认原随云真的是盲人之后,系统不禁心怀敬佩。
许暮笑了笑,这样的词更应该形容那些尽管不幸却积极生活的人,或者是在残运会上奋勇向前的人,她敬佩他们。
有一段时间她的工作是开导身有残疾的人,他们是否因为自己的残缺而陷入魔障,许暮一眼就能看出来,原随云的表现再像个正常人,也只是像而已。
也难怪他,无争山庄传承了三百多年,整个明朝才二百七十六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足以窥见这是一份多么大的家业,曾经的无争山庄代代出奇侠,德高望重,世人敬仰,现在她沉寂了足足五十年。
他所要收拾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日薄西山,美人迟暮。
原随云是独子,是他爹的老来子,他从出生到成长的过程中被老庄主寄予厚望,他又是盲人,身处这个超然的地位上,看笑话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听起来,简直是工具人一生。
话虽如此,要说对他有多么同情,那是不可能的,许暮的性格摆在这里,那些吃不起饭,卖儿卖女的人更值得同情,她对原随云,顶多是练功之余看看路边的风景,还是那种高铁窗外的风景,嗖一下就过去了。
吃完了人家的面,胃里暖融融的,许暮给他说了一遍这首诗,讲述它的创作背景,一谈背景绕不开红楼二字。
原随云世家出身,文武双全,默默听着,说道:“原来是女儿家闺中伤情之作。”
许暮不置可否。
“恕我冒昧,你为什么拉这首曲子,莫非也在伤情吗?
这话在明朝问,确实冒昧,能把女孩子问脸红的那种,好在许暮不是这个朝代的女孩子,更对原随云没有半点琦思,所以她很坦诚。
“对,我也在伤情。”
四月二十五,黛玉敲宝玉的院门,晴雯没有开,她却看到宝玉送宝钗出门,伤心欲绝,翌日作葬花吟;四月二十五,扬州城破,史可法慷慨就义,我扬州八十万同胞罹难的开端。
曾经烟花三月下扬州,后来“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
纵然时移世易,到底意难平。
原随云眉梢微动,似是没想到她痛快承认了,“若是不弃,你可以说与我。”
许暮轻笑,这种事,说给人,也未必懂,没有什么好说的,她道:“今天太晚了,下次吧。”
她起来收拾碗筷,原随云拦住她,“你放着,我叫家仆来收。”
“一个碗而已,哪能让贵客动手?”许暮卷了卷袖子,舀水洗了,她以前用的是洗碗机,现在是处处自己动手。
回去要用凤仙花水泡泡。
她见丁枫在门口,也没提要送原随云回去,告辞离开了。
只剩下原随云陷入沉思。
他自诩是无情之人,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对父亲没有孺慕之情,对仆人没有关怀之情,对江湖中的亲朋故旧更无友爱之情,原随云不觉得这是耻,视之为平常。
然而他听到那琴声的时候,有生之年头一回感到心脏被狠狠一捏,痛楚突如其来,叫他猝不及防。
他没有见识过音乐的感染力,所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只当曲子本身意蕴深长,谁知不过是男女之间情情爱爱的那点事,根本动容不了他的铁石心肠。
那问题定然出在许暮身上,她演奏这首曲子时在想些什么?琴声竟然如此凄厉,像是一把刀捅进心脏再狠狠一搅,抽出来的时候血花四溅,花谢花飞花满天。
谁知,她却不肯说。
他忽然感到许暮与他想的不一样。
丁槐禀报的时候,他觉得他们是一类人,用无害的面孔迷惑世人,赚取好处,赢得人们的交口称赞,背地里冷血无情,连路边的垂死之人都不会搭救一把,恍若未见,漠然离去。
他交给丁槐的任务虽然失败了,但是他不生许暮的气,他欣赏她,甚至不曾见面就喜爱她。
出身名门,天赋奇高,表面笑脸,背地冰霜,多么招人喜欢啊。
如果许暮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说:喜欢与你属性相近的‘我’,知晓我的伪装,我可以释放出来的恶,别人都不喜欢,而你却欣赏纵容,只不过是因为我做了你潜意识里想做的事。
所以你暗自叫好。
你那是喜欢我吗?你那是喜欢你自己!
归根究底,自恋而已。
可惜许暮现在没有机会说,原随云也没有意识到这么复杂的心理问题,他有点嫉妒。
他们是一样的人,他的世界一无所有,是瞎如蝙蝠的黑暗世界,而许暮的世界里却有一曲葬花吟。
多么可恨。
她要是瞎了该多好。
“阿嚏!”
许暮连忙拿出手绢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阿枳,你着凉了?”
“应该不是。”许暮没在意,吃饱喝足,又有力气回去练功了。
不久后,原随云收到家信,启程回家。
许暮照常过日子,得了教训,每日早晚看店铺日志里有没有高亚男的消息,这个师姐没回来,另一个师姐要嫁出去了。
没错,就是郑恩蕊。
这是一件大事,男方的聘礼下得丰厚,她们准备的嫁妆也不能少了,师姐们忙得团团转,许暮的任务是教新娘绣嫁衣,表面上教,实际上自己争分夺秒,飞针走线。
当初自己那个小木屋其实是郑恩蕊指挥着师姐们搭建的,你看,欠了人家的总要偿还。
系统大开眼界:“江湖儿女还讲究什么彩礼嫁妆啊?”
许暮反问:“不然呢?三拜之后送入洞房?又不是不过日子了,古代江湖与现代社会能有多大差距?离不开人情世故的。”
系统其实想举高亚男胡铁花的例子,他们两个要是成亲了,肯定没有这么多规矩。
可是为了阿枳的好心情着想,很有求生欲地没说。
有五人不在送亲的队伍之中,一来师父不能没人服侍,二来许暮年纪不到,平时去华山脚下的镇子转转没什么,却不能出远门,这是门规。
许暮略感惆怅,却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的道理,心态放得很平。
一行人踩着第一场冬雪回来了,逮着她讲述在外的见闻,可惜都没有郑恩蕊讲得生动,许暮对所谓的大师姐没有过去,托楚留香送了贺礼,继而异常热闹的婚礼不感兴趣。
这些排场都是给别人看的,她更希望郑恩蕊能多寄几封信回来,说她过得不错,比嫁人前好,那她才算真的放心,哪里像高亚男的信,一味地报喜不报忧。
焦棠看出她的忧虑,说:“你不用担心,我去的时候,新郎官专门过来,问恩蕊的喜好。”
这是一个在意的信号。
许暮稍稍放下心来。
最近另一件事困扰着她,有人在偷看她。
对方很小心,许暮没有打草惊蛇,当做不知道,只告诉了系统。
系统对她推荐敌意探测器,许暮十分感动,然后拒绝,她更想独立解决这件事,对系统的说法依旧是好钢用在刀刃上,现在不到动用道具的份上,系统并不意外。
“会是谁呢?枯梅师太?原随云?”这两个人毫无动机,却是系统想破数据能想到的武功对阿枳有威胁的人了。
许暮一一否认,维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局面,比的就是定力,一切恐惧的来源都是火力不足,而她现在不为任何人感到畏惧。
她以为对方会坚持很久,没想到三天不到就忍不住了。
是日,华山之巅上下了好大的雪,许暮盘膝练功,君子剑放在膝上,真气运转完一圈大周天,一把剑踩着点刺了过来,君子剑出鞘一线挡住,快速过了两招,随之两两分开。
这人还挺有礼貌的,没有在她运功的时候搞突然袭击。
漫天雪花被双剑交击的清脆鸣响所惊,身不由己跟着狂风撤离两人身周三尺。许暮仔细观察此人,蒙面的紫衣女子,掌中一把风雪中寒光凛凛的长剑,新月般的眸中看不清是敌是友,被她这么直直盯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许暮:“???”
眨眼功夫,身影一闪瞬间到了许暮面前,长剑挥来如名家挥毫,许暮久经锻炼的身体下意识给出了反应,同时脑子中浮现出四个字——华山剑法?
古怪的事太多,许暮来不及思考,只有全力迎战,紫衣女子出手极快,许暮以力破法,反手握剑,横剑一击将紫衣女子击退十来米。
她吃了那么多菩斯曲蛇蛇胆,臂力之强,项羽再世尚且挡不住,更何况对方一个年轻女孩。
紫衣女子:“???”
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
若非内力深厚,她的虎口只怕早被震伤,又何谈握剑呢?
面对许暮的步步紧逼,紫衣女子用出了清风十三式。
许暮:“???”
说好的华山不传之秘呢?
几招试探下来,两人都懵逼了。
紫衣女子手中的清风十三式,似有似无,似实似虚,似变未变,一招一式无迹可寻,谈何招架?许暮压力骤增,同样用出清风十三式来,稳扎稳打,不动如山。
百招已过,不分胜负。
紫衣女子主动拉开距离,“清风徐来、清风指柳、清风映霞,你是自矜剑法瞧不起我,还是只会这三招?”
许暮飞快头脑风暴一番,坦诚道:“师父只传了我这三招,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点了点头,收剑回鞘,“明日子时,你来此处,我教你剩下的几招。”
说罢,飞身而去,身姿美妙如嫦娥奔月。
许暮没有追,开了麦,戳戳系统:“我这是碰到风清扬了?”
系统没回答。
系统无声尖叫。
代到了代到了!今天我也是武林高手!这就是武侠系统的快乐吗?我可以!漂亮姐姐来贴贴!
许暮:“……”
好吧,她也很开心。
今天这一架着实酣畅淋漓,波澜不惊的日子过久了,她向往给她带来这种感受的人。
为表郑重,许暮提前半个时辰出门,除去轻功爬山的时间,距离子时仍有一刻钟,系统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给她兑换东西。
漂亮姐姐是漂亮姐姐,阿枳是阿枳,孰轻孰重这不一目了然吗?
跟阿枳待久了,搞得它警惕心也出奇的强。
紫衣女子早就到了,低着头,往左走三步,再往右走三步,她知道这样不稳重,心想听到许暮的脚步声再装出负手而立的高人样子也不迟。
下一刻,许暮便与这只蹦蹦跳跳踩雪的江南兔子四目相对了。
今天没有大风雪,她没戴面纱,脸颊趁主人不注意红了起来。
系统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社死气息。
她像一株含羞草,看她一眼,主动跟她说一句话都是欺负她。
许暮眸光一闪,上前欺负,啊不是,去套话了——小姐姐叫什么啊?从哪里来啊?你怎么用我们华山剑法,还使清风十三式啊?
系统:“……”
洪世贤给我上大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