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这次换了个林姑姑带佟佳去换衣衫,林姑姑远比徐姑姑要周到,伺候佟佳换好衣衫之后,拿着梳子重新帮她梳了头。

林姑姑捧着花梨木雕兰花的精美小匣子送上前,恭敬地说道:“佟格格,这是您的金簪。”

佟佳诧异了下,当时她以为顺治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言出必行,还真将金簪捞了起来。

金簪能买好多热饭菜,佟佳失而复得,高兴地说道:“劳烦姑姑帮我戴上吧。”

“不敢。”林姑姑谦虚了句,将金簪插入佟佳发间。佟佳摸着金簪,往发髻里面按了按,生怕再掉了。

林姑姑看着佟佳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佟格格请回去吧,别让皇上久等。”

佟佳将林姑姑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心中咯噔了下。

顺治的院子还是董鄂氏的地盘,佟佳惦记着徐姑姑的下场,面上不显,只当作不知,跟着林姑姑回了堂屋。

屋里已点了灯,一片静谧。顺治坐在矮塌上,半张脸隐在光影里,安静望着某处。

玄烨没人理会,百无聊赖抠着衣衫下摆,一脸呆萌傻坐着。佟佳一进屋,他顿时松了口气,朝着她咧嘴笑,欢快奔上前扑进她怀里:“额涅来啦!”

看把孩子憋得!佟佳搂住了玄烨,朝顺治福了福身请安,摸到玄烨凉凉的胖胳膊,问道:“冷不冷,你的外衫呢?”

顺治缓缓抬起头,看到玄烨光着的胳膊,拔高声音唤道:“吴良镛!”

佟佳惊了下,顺治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怒意。果然,吴良镛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屋,身子都快弯成了煮熟的虾米。

“玄烨的外衫呢?”顺治沉声道。

吴良镛赶紧要跪下,跪到一半又起身。佟佳见到他的腿簌簌发抖,紧张得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颤声道:“都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这就去给三阿哥拿外衫来。”

“最后一次。”顺治面无表情说道。

“是,奴才知罪。”屋里凉爽如秋,吴良镛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滴落,他不敢去擦拭,慌忙退到门边,转身奔出去,飞快给玄烨拿来外衫穿上。

佟佳暗暗呼出口气,轻轻捏了捏小手紧拽着她的玄烨,宽慰他道:“去坐吧。”

顺治打量着玄烨,皱眉问道:“你可是怕我?”

玄烨怔住,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汗阿玛,我不怕。”说完感到不对劲,忙改口道:“我怕.....”

好似怎么回答都不对,玄烨急得涨红了脸,吭哧着说不下去了。

顺治好整以暇看着玄烨,脸上浮起若隐若现的笑意,居然不放过他,追问道:“那你究竟是怕,还是不怕?”

玄烨彻底傻了眼,下意识看向佟佳求助。佟佳暗自骂顺治这个神经病,悄然给了他个安慰的眼神。

顺治脸上的笑意愈发浓,欺负了亲生儿子,好似很愉快,伸了个懒腰,说道:“好了,用饭。你会自己用饭吗?”

玄烨忙答道:“汗阿玛,我早就会自己用饭了。”

顺治唔了声,斜了佟佳一眼,说道:“那用不着你留下来伺候。哦,还有,玄烨朝你求助无用,因为我不会搭理你。咦,不对,你难道不怕我?”

这下轮到佟佳傻眼,脑子转得飞快,学着以前在电视中看到的那样回答:“回皇上,皇上乃是天子,天威难测,我并非害怕,而是敬仰皇上。”

顺治嗤笑一声,“呸!”

佟佳快被顺治干脆利落的一声呸,呸了个仰倒,她实在是无话可说,垂首肃立着一言不发。

顺治长臂用力朝下一挥,横搭在腿上,上身前倾,像是潜伏着要狂奔起来的野兽,沉声道:“我最不耐烦听到这些,天子天威,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不是天,我是人,是人!你记住,我是人!”

佟佳怔怔站在那里,怎么都没料到,顺治瞬间发了疯,眉眼间戾气四溢,悲愤而痛楚。

顺治突然泄了气,往后仰靠在矮塌上,看上去疲惫不堪,手指揉了揉眉心,意兴阑珊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明日玄烨记得来读书。”

来回折腾了这么久,连晚饭都没得吃。比起留在阴晴不定的疯子身边,佟佳还是宁愿饿肚子,暗自舒了口气,忙带着玄烨福身告退。

走到门边,顺治凉凉的声音传了来:“明日不许戴金簪,跟那杀猪匠家中赚了几个大钱,婆娘迫不及待去银楼买了金头面,一股脑堆在身上显摆般,俗不可耐!”

杀猪匠婆娘佟佳:“.....”

佟佳想到先前林姑姑看到她戴金簪时的反应,再想到董鄂氏身上的东珠,明白了些顺治的喜好。

顺治喜欢什么佟佳不在意,林姑姑的反应却很有意思,至少她对自己没那么大的敌意,还想着要出言提醒。估计因着初次见面,便没有莽撞罢了。

佟佳将林姑姑划到了勉强安全阵营中,想到顺治对吴良镛的警告,佟佳急着想知道徐姑姑究竟如何了。

等回到院子用过晚饭之后,佟佳不敢再去海子边散步,便带着玄烨在院子里来回走圈消食,悄悄朝他打听:“我去换衣衫时,你汗阿玛与吴总管说什么话了?”

玄烨皱眉回忆了一下,说道:“汗阿玛问是谁先前伺候额涅去洗漱,吴良镛回答是徐姑姑。然后汗阿玛就说,把徐姑姑送出去,然后就没了。额涅,徐姑姑被送去了哪里?”

佟佳深刻领教了顺治的雷霆手腕,他根本不用审问,直接了当就处置了徐姑姑。

佟佳心里滋味复杂难辨,她不想让玄烨害怕,胡乱说道:“估计是送到别处去当差了吧。”

玄烨沉默了下,问道:“额涅,既然汗阿玛不喜欢我,为何他还要教我读书?”

小孩子最敏感,加上玄烨聪明,其实什么都懂。佟佳微叹口气,温声安慰道:“你汗阿玛不是不喜欢你,他应当有自己的苦衷吧。你看啊,他忙得很,前朝后宫,那么多事情要忙,依然抽空亲自给你开蒙,你只管好生学习,别的无需多想,还有额涅陪着你呢。”

“好!”玄烨重重点了点头,很快就高兴起来:“额涅,我一定会好好读书,长大了好孝顺额涅。”

“真乖。”佟佳捏着玄烨的胖脸蛋,脑子灵机一动,笑盈盈说道:“额涅也跟着你学,你可不要被额涅比了下去哦。”

玄烨挺了挺小胸脯,牛气哄哄说道:“那我们比一比,我一定不会输给额涅。”

佟佳终于体会到了顺治欺负小孩子的快乐,嘿嘿,到时候她小露一手,装作天才震慑一下玄烨。

翌日,佟佳带着玄烨去了顺治院子,天气热,两人都走得满头大汗。

顺治一只腿伸直,一只腿长腿搭在案几手上,背靠着矮塌,拿着本折子在翻。翻了几下,眉头紧锁,眼底淡青一片,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佟佳领着玄烨上前请安,顺治掀起眼皮看了过来,沉吟了下,说道:“下去洗一洗。今天就搬到这里来住,我不喜汗味。”

佟佳如遭雷击,她的院子虽然偏僻破旧,但是自由啊!

如果与顺治住在一起,那群蒙古嫔妃在太后处讽刺扎针的对象,就该变成她了。被针对还不算大事,反正听不懂,压根儿对她造不成伤害。

杀伤力最大的,莫过于与顺治这个喜怒无常的帝王相处,佟佳估计会神经衰弱早逝。

她的太后之位,她的荣华富贵,她的一遭翻身,趾高气扬的显摆,都在眼前渐渐化为泡影,飞走了。

顺治眼神微眯,敏锐地问道:“怎地,你不愿意?”

佟佳苦不堪言,哪敢不愿意,福了福身,佯装诚惶诚恐谢了恩:“回皇上,承蒙皇上厚爱,这是我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顺治盯着佟佳,嘴角上扬,闲闲说道:“你别自作多情,我没有厚爱你。玄烨住在前院,你住在偏院,没事不许出来闲逛。尤其是海子边,荷塘边都不许再去。敢收买守着偏门的婆子,我会将院子砌起高墙,将你圈禁起来。”

这日子彻底没法过了,佟佳真正伤了心,眼眶逐渐泛红。

顺治将手里的折子往案几上一抛,一瞬不瞬盯着佟佳,眼里笑意闪过,咦了声,轻快地说道:“哭了。还真是有趣,来,哭大声点,嚎啕大哭吧。我就不喜欢这种哭法,哭就得畅快,长歌当哭,满地儿打滚哭。快点儿,哭给我看看。”

尼玛!佟佳的眼泪立刻憋了回去,打死她都再哭不出来。

顺治瞥了佟佳一眼,意兴阑珊,说了声无趣,转头对呆在那里的玄烨说道:“快下去洗好来学习,今日你要学十个大字,学不完不许吃饭。”

玄烨赶紧行礼告退,守在门边的吴良镛将他领了下去。佟佳深吸了口气,福了福往外走,跟着去洗顺治口中最讨厌的汗味。

“慢着。”顺治突然说道。

佟佳只得停下脚步,恭敬等着顺治发话。

顺治背靠在塌几上,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萧索,静静说道:“好好陪伴玄烨读书,长大。如果我死了,他还有你。”

佟佳愕然,还没反应过来,顺治蓦地阴测测一笑:“如果你陪伴不好,敢对我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就拉你去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