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斜风细雨,扑在脸上凉意浸人,佟佳眼睛都快睁不开。

顺治手上的力气很大,佟佳挣了半天,依旧动弹不得,只得磕磕绊绊跟着,生气问道:“皇上,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顺治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心中汪着一团火,哪怕是冷雨都无法扑灭分毫。

他亦不知道要去向何处,想要做什么,只下意识疾奔。像是在前世濒临死亡前,他看到自己终于长出了翅膀,如天空自由自在翱翔的海东青,不受任何人的禁锢,只顺心而为,永不疲倦地飞下去。

谁知道,他重活了过来。

他以为,能再来一次,是上天对他的弥补,那些憋屈却无能为力的日子终于远去。他能施展未尽的抱负,对曾经妥协的事情,大声拒绝。

爱自己真正所爱,喜自己真正所喜。

谁敢阻挡,谁就死!

偏偏,凭空冒出来的佟佳,让他重新不得自由。

遇到她之后,晚上竟然能够安睡。若是与她起了争执,重新失眠到天明。

顺治昨夜没能睡好,雨水犹如钻入了脑子里,肌肤里,寸寸开始痛。

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荷塘边,青翠的荷叶,此时变成了深绿,边缘泛着黄,不久即将枯萎。

佟佳掰不动顺治的手,所有的情绪翻滚着,怒极攻心,不管不顾直接狠命咬了上去。

顺治手腕吃痛,却狰狞着没有松手。怔怔望着眼前荷塘,回来后,他们初次在这里相遇。

佟佳感到了嘴里铁锈的血腥气,松开口,头冲着旁边直干呕。

终于,顺治停下脚步,松开佟佳,站在一旁凝望着她,淡淡问道:“你满意了?”

佟佳随意抹了下嘴,气得跳了起来,冲着顺治吼道:“我满意什么?我有什么好满意的?你二话不说就将我拖出来,哪怕你要杀人,总得有个罪名吧,我究竟犯了什么砍头的大罪?”

顺治手腕上的血,一点点滴到地上,在水坑上氤氲开。他丝毫未加理会,只那么冷冷地望着佟佳,平静地问道:“你与王熙认识多久了,可是特地在那里等他?”

佟佳愣了下,她不明白怎么还关王熙的事情,疑惑地打量着顺治。他眼下的表现,实在是像吃醋在发疯。

顺治迎着佟佳的目光,眼中一片冰冷,“你胆子实在太大了,居然私通外臣,是为了佟氏一族,还是为了王熙?”

“皇上,你要想杀我就杀我,别把不想干的人牵扯进来。我以前从不认识什么王熙李熙,今天恰好碰到罢了!”

佟佳马上将先前顺治吃醋的想法打消了,他是帝王,总是会想到权势富贵上面去。

就算王熙再厉害,她想要拉拢,她拿什么去拉拢。玄烨不过五岁而已,王熙又不知道顺治什么时候死!

再想到月例的事情,佟佳就一肚皮的火气,顿时呛了回去:“皇上真是有趣,把我拉到这么个鬼地方来审讯,还陪我一起淋雨,真是何苦!既然皇上想知道,那我就全部坦白吧,只请皇上可别再多想,毕竟皇上与皇贵妃之间的恩爱,全天下无人不知。我这一说出来,倒像是我在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

顺治的眼神陡地冷了几分,厉声道:“你少左顾而言他,信不信我敲碎你的牙!”

“皇上您瞧,您让我怎么讲真话,皇上动不动就要把我打入大牢,要把我送进尚方院受折磨。我已经尽量不说话了,尽量避开皇上,不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出现,免得惹来皇上嫌弃,可还是逃不掉。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皇上干脆杀了我吧,一了百了!”

佟佳上前一步,将自己脖子横在顺治面前,愤怒地道:“砍啊,皇上不是有刀吗?来,给我一刀来个痛快,少婆婆妈妈的!”

“你才少撒泼装疯卖傻!我要杀你,还需得我亲自动手?你可有真进过大牢,去过尚方院?你哪来的委屈?”顺治见佟佳跳脚,不由得想起了在卧房的那晚,他们沉默纠缠在一起,

心中那股无名怒火,莫名其妙散了大半,语气没来由缓了下去,只脑仁嗡嗡地疼。

他抬手去揉眉心,手腕上的血溅在佟佳的脸上,她惊得啊地一声叫起来。

顺治抬眼看去,嗤笑连连,“就这点胆子,还说要一刀来个痛快!佟小格格,你还挺会虚张声势!”

佟佳斜了眼顺治的手腕,抹去了脸上的血水。既然顺治没有杀她的心思,她的胆子就顺水推舟朝上蹭蹭地涨,十分嚣张地说道:“皇上还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我就得回去了。先前我还没说完,今早林姑姑去给我领月例,从早上出去到现在还没有领回来,所以我才到外面去等。我担心林姑姑遭遇了不测,实在是没心情在这里淋雨。”

顺治脸色微沉,掏出帕子缠上手腕,自言自语说道:“不知道被狗咬过之后,会不会患病。”

狗.佟佳:“......”

瞥见地上的血水,佟佳没有吱声。

顺治伸手揪了一片荷叶,往佟佳头上一扣。荷叶滑下,佟佳忙伸手接住了,将荷叶举在了头顶,雨水飘在荷叶上,沙沙如春蚕吃食。

能挡挡雨也是好的,佟佳瞄向顺治,他头发上沾着晶莹的雨珠,脸颊有雨水滴落。

佟佳心中蠢蠢欲动,很想也给顺治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

绿色,顶在他头上绝对合适。

顺治包好手腕,扬声喊道:“吴良镛!”

吴良镛从荷塘边的芦苇荡里跑了上前,将手上抱着的油纸伞与布巾,恭敬递到顺治面前,躬身领命。

顺治拿着布巾,将伞举在头顶,佟佳见状木着脸,恨恨地扯着荷叶梗。

狗东西,他凭什么有伞!他若不举,便是头顶绿油油的天。

“你可知晓,月例究竟是怎么回事?”顺治开口询问,目光不经意从佟佳手上掠过。

吴良镛马上回道:“奴才先前听说了一些,只还未来得及跟皇上禀报....”

顺治见佟佳拉长耳朵在偷听,哼了声,抬手示意吴良镛,带着他走到了一边去。

离得远,加上雨声,佟佳只能听到吴良镛嗡嗡嗡在说话,却听不清楚内容,顺治看上去脸色好似不大好。

过了一会,顺治说了几句什么,吴良镛很快小跑着离开。佟佳见顺治朝她走了过来,干脆也不装了,径直问道:“皇上,林姑姑可是出了事?”

顺治斜了佟佳一眼,“她没事。你的月例就那么几个大钱,值得你着急上火的?”

真是何不食肉糜,佟佳瞬间恼火了,气鼓鼓说道:“也是,我是小格格,月例就那么几个大钱,倒要兴师动众,劳烦皇上亲自下令去查,倒显得我小气不懂事了。不过,皇上兴许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却是我的口粮嚼用,不得不当做天大的事。”

顺治气得手一扬,手上的布巾,稳稳盖在了佟佳的脸上上“佟小格格,你少阴阳怪气,你在偏院里的一应吃穿,可没有用到你的月例。”

佟佳深吸一口气,心想正好将布巾留着挡雨,只撩开露出了口鼻眼,顺便擦拭了把头脸。

顺治见佟佳头顶布巾,手已经将荷叶梗快揪秃了,怎么都看不顺眼。他板着脸上前,将荷叶从佟佳手上夺走一扔,油纸伞塞进了她手中,再扯下了她头上可笑的布巾,一并扔掉了。

佟佳还要用布巾擦头发,正要弯腰去捡,听到顺治凉凉说道:“既然你这般说,那我就得跟你好生算算了。你每天的饭食,零嘴,点心,你要喝的茶叶,用的熏香,文房四宝笔墨纸砚等等。来,算算吧,你该补上多少银子。”

佟佳听顺治提到银子,缓缓直起了身。顺治列举的东西,她现在仔细一回想,好似她的吃穿用度是远超她的品级。

比如单单看偏院书房摆着的澄泥砚,古朴厚重大方,她估摸着是前朝留下来的珍品,价钱她没敢去想。

自从她上学读书之后,屋子里就多了两方澄泥砚,数十枝各种型号的狼毫。

雪白的宣纸太过稀松平常,上用白鹿纸,随便堆放在她几乎很少使用的书案上。她若是胆子再膨胀些,可以拿来叫假传圣旨,毕竟这是顺治的御用纸,至少没人怀疑纸张不对。

顺治背着手,沿着青石小径闲庭信步往前走去,佟佳没银子没底气,不情不愿跟在了后面。

秋雨淅淅沥沥的天气,眼前一片烟雨蒙蒙,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安宁静谧如山水画。

顺治望着眼前的美景,脑中始终浮现着佟佳遇到王熙时,脸上的笑容。

那笑容太过灿烂,甜美。她在他面前,从没有这般笑过。

甚至,佟佳很少拿正眼看他,大多时候都木愣愣,低垂着头沉默寡言。除了他对她不客气时,她会灵动起来,小心翼翼露出张牙舞爪的本性。

顺治心犹如蒙上了层雨雾,沉甸甸发闷,抬手抚了抚胸口,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顺治侧头看向佟佳,平静问道:“王熙妻子去世了几年,还未续娶。我可以安排你假死出宫,嫁给他做续弦,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