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南岁禾踩着点进的教室,她在路口等到7点55分,还是不见许宴青的踪影,一路小跑进学校。
她把信封也带上了,趁着大课间的空隙上到高二的楼层。
九班走廊正好出来一个女生,南岁禾上前问道:“同学你好,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陈娴吗?”
那女生看她一眼,应了声:“好。”
见陈娴出来,南岁禾也学她当时的动作,一股脑把牛奶、信封都塞进她手里,“不好意思,许宴青让我把它还给你。”
陈娴明显有些失落,“他看了吗?”
“没看。”她向来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也讲不出来场面话,“那个,我先回教室了。”
南岁禾下楼后并没有回教室,而是转身去了高三的弘毅楼。
八班走廊站着的男生看是她来了,主动朝里面喊了声:“路慕嘉,你妹来了。”
南岁禾对他报以一笑,小声说:“谢谢。”
“你妹才来了,会不会说话?”
“哥,帮我叫许宴青。”南岁禾凑到面前先他一步说明来意。
路慕嘉先是一滞,而后拧了拧眉满是嫌弃,“我是你哥还是他许宴青是你哥啊?整天把许宴青挂嘴边。”
“当然是你啊,我又没叫过他哥。”
“他不在。”
“不在?那他去哪了?”南岁禾急急问。
“他今天没来学校。”路慕嘉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可能是有事请假了吧。”
“哦,那好吧。”
南岁禾转身离开前,路慕嘉又叫住她,“晚上我有点事,不回家吃饭了,你跟爸妈说一声。”
“你又要去网吧?”南岁禾看了眼时间,“用啥理由啊?先串通好,不然又穿帮。”
路慕嘉没反驳,不怎么在乎,随便给她扯了个理由,“你就说我去齐远家了。”
“好。”
“诶,路慕嘉,你妹妹笑起来还真好看。”刚才站门口的男生又出来,用手肘捅了下他,笑道。
路慕嘉白他一眼,一副我妹漂亮我会不知道?的模样,“滚蛋,别打我妹的主意。”
下午难得准时放学。
“小岁禾!”
南岁禾正慢条斯理的整理一沓卷子,听见声偏过头去,宋晚赶紧蹲下。
靠走廊的窗户是打开的,她小跑到窗户边探出半个身子,用手里卷起的卷子在宋晚的头上拍了一下。
宋晚“蹭”地站起来,空气里还浮动着笔墨香。
“几天没来看你,有没有人欺负你啊?”宋晚叉腰站在窗户前,盛气凌人的模样活脱脱像个母老虎。
班里的人走了差不多一半,还有一半准备晚自习结束才回去,有男生抬头起哄,“我们哪敢欺负南岁禾啊,再说了人家可比你温柔多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得整个一母老虎?”
这话引的他附近几人一阵大笑,南岁禾也弯了眉眼。
“晚姐罩着我谁敢欺负我呀?”
“料他们也不敢。走吧,下课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南岁禾背起书包跟上她,“你周六日干嘛去了?”
“唉。”宋晚长叹一声,“跟我爸妈吵架了,这次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服软的,我要自力更生!齐远他那个表哥你知道吧?我在他新开的奶茶店做兼职。”
“那个不学无术的表哥?”
“别瞎说!人家可聪明厉害了。”
南岁禾心不在焉,“嗯嗯嗯,是是是,厉害厉害。”
“对了,我是想来问你,这周六日有空吗?我这周要去练舞,能帮我去顶一下嘛。”
“啊?可是我不会呀。”
“他会教你,很简单的!”
“嗯……那好。”南岁禾推起衣袖,看了眼时间,思忖后同意,“我今天有点事,不跟你一起了,先走了啊。”
宋晚看她跑起来的背影,高声问:“你去哪啊?”
“去找许宴青,他……”
还有半句隐匿在风里,宋晚没太听清。
许家搬走之后南岁禾去过两次,凭着记忆找到路。
她按响门铃,开门的是许家请的阿姨,扬姨。
“岁禾来啦?”扬姨请她进去,给她倒了杯水,“宴青中午出去了,还没回来,你在这等等他吧?”
“扬姨知道他去哪了吗?我给他发消息也没回。”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扬姨没多说什么,自顾自忙去了。
南岁禾耐着性子等了会,想想还是决定先回去,将将走到门前,楼梯口传来动静。
“南岁禾?”那声线清丽,语调没什么起伏,只尾音稍带点疑问。
南岁禾闻声回过头,站在楼梯上的人仪态端庄,美则美矣总感觉缺少了点什么。
那是许宴青的母亲。
她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阿姨好。”南岁禾浅浅一笑。
一室的沉默,许母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自在,站在台阶上,更像是在审视。
南岁禾隐隐开始紧张起来,这些年在路家她就好像是慢慢的,在一件一件穿上漂亮的、炫目的霓裳羽衣,逐渐蜕变成一只美丽的天鹅。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是在蜕变,只是利用那些斑斓的色彩遮盖住了原本的不堪。
如今许母的眼神更像是透过她裹着的天鹅外表,看到了内里自卑畏缩的丑小鸭。
她们其实,天壤之别。
她与许宴青也不止一条鸿沟。
片刻的沉默后,许母开口道:“你好,很久没见,长大了。”
她从楼梯上下来,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可南岁禾却松了口气。
门后传来声响,南岁禾与推开门的许宴青四目相对,后者明显怔楞了瞬间。
他进来后不露声色的站在她面前,挡住了许母看向她的目光,留了个后背给南岁禾。
少年的背影还略显单薄,却又让人觉得分外有力量。
“你又要走。”许宴青凝着眸望向许母静静的陈述。
“有事出去一趟。”
南岁禾觉察到他紧绷着的后背松了松。
许宴青没再出声,拉着南岁禾的手腕出了许家。
外边的空气明显畅通了许多,南岁禾憋了许久,终于问出来,“你的脸,怎么了?”
他先是朝她挑起眉尾疑惑,很快又反应过来脸上有伤,“没怎么,摔了一跤。”
知道他不愿意说,她识趣的不再追问,领着他鬼鬼祟祟溜进路家的后院,偷偷地拿了医药箱出来。
许宴青看她揣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沾了点碘伏开始点涂。
受伤的是他,他还没怎么样呢,反倒她眼里泫然欲泣起来。
他眼眸颤了颤,那颗小金豆子要是滴落在他手上了,应该很烫手吧?
许宴青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很痛是吗?”南岁禾手上的动作一紧,仔细瞧着他的嘴角,有些渗血,用碘伏痛是难免的,她没过脑子轻轻呼了口气吹在伤口上意图减轻点他的痛。
微弱的气息略过他的伤口,心上涌来一股别样的感觉。
“嗯。都流血了。”
这点痛其实对许宴青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他起先只是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但她那副小心翼翼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起了逗她的心思。
南岁禾每涂一下,他就“嘶”一下。
刚开始南岁禾完全被他牵着走,慌张的不知道怎么下手。
久了之后,她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再嘶一下,我拿包水泥封住你的嘴。”
见她真要生气,许宴青微微牵了牵唇,住了嘴,春风和煦。
南岁禾手上微顿,倏然想起来最开始找他的目的,“你说让我早上在民德路口等你,等你干什么?”
许宴青今天穿着黑色连帽卫衣,搭了一条灰色长裤,脸上挂的彩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桀骜不驯。
他从裤兜里拿了样东西递到她手心。
动作不自然,眼神躲闪。
看着手心里的东西,南岁禾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他是在天桥上撒“那种”卡片的熟手。
“南艺?”她问。
置于掌心的卡片颜色鲜艳,是一家培训机构的名片。
“嗯,有许家的投资。”
给她这个,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
“蠢。”许宴青淡淡睨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不是想去摄影班?给你开了后门,不走白不走,懂?”
“谁开的?你给我开的啊?”
除了眼前的人不会有别人了,但她就是故意问,想看看许宴青难得露出的窘态。
他总是这么别扭。
许宴青站起身笼统的答:“你管那么宽?给你你去就是了。”
他绕过台阶,还是不打算走正门,熟练的准备翻后院的墙。
时光有那么一瞬的重叠,那个夜凉如水的夜晚,揣着怀表的少年翻进了她的世界里。
“周日去奶茶店呀,我也可以给你走后门的。”南岁禾坐在台阶上,偏头看着他笑的有几分狡黠,“名额有限,只限许宴青。”
鸿沟又如何?或许有一天它就变成小水沟了呢?
许宴青居高临下,她的灵动有刹那击中了他。
“再说吧。”他说。
南岁禾终于知道为什么宋晚对齐远那个外传不学无术的表哥齐琛赞不绝口了,长了一张万物皆可原谅的脸,谁不迷糊?
奶茶店在街口,刚过午饭时间人流量不大。
她主要负责点单,再有空的时候收拾一下桌子。
齐琛那双桃花眼太过招惹,看着你的时候眸光潋滟,总是深情无限,早上刚来的时候她觉得哪哪都别扭。
后来才发现,他不止看着她这样,看着后面的调茶师、甚至是外头扫落叶的环卫阿姨也这样。
无了个大语,好在南岁禾上手快,他颇满意的交给她就走了。
“你好~请问要喝点什么?”南岁禾听见门口的响动从发呆中回过神,干这个工作挺费嗓子的。
“高朗?”她抬头看见进来的人稍微诧异了会。
“好巧。”高朗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她。
“要喝点什么?”她从善如流。
高朗先是盯着她笑了会,随后竟认真的开始思考起来:“那我要一杯牛奶小布丁抹茶。”
“对了,牛奶我要5岁的牛产的奶,布丁我要无糖的,抹茶最好是刚从山旮旯里摘下的茶叶。”
“或许,你喝过暴打柠檬吗?”南岁禾收回停顿在点单屏上无所适从的手,她堆起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我亲自给你做,怎么样?”
“高朗?今天来这么早。”
南岁禾回过头,是后面的一个调茶师撩开门帘出来扔东西。
高朗:“正好在附近,就直接过来了。”
“你们认识?”南岁禾眼眸在他与后厨来回流转。
见就要被拆穿,高朗干脆不装了,主动坦白,“同学你好,我是你的同事高朗。”
短短几秒,他已经在南岁禾心里挂了上百次了。
“哟!是南岁禾啊。”门口进来三两个男生打断了他们。
其中一个开口,语气不善,“怎么,许宴青不要你啦?”
南岁禾认识他,以前也是住在路家附近的,说话的叫林韬,从小跟许宴青他们就不对付。
她刚来路家那会,他们几个没少暗地里欺负她。
“哑巴了?点单。”林韬敲了敲台面,冷讽,“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你爸你妈都不要你,许宴青怎么会要?被人像垃圾一样扔来扔去,真可怜呐。”
他这种二世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最看不起的就是南岁禾这类人。
手里的白色毛巾已经被南岁禾攥的变形,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它拧断。
林韬的话句句刺向她心底最软弱的地方,这种话她听的太多太多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早已扎满了她的心,阳光照过去缝隙都能透出光来。
可他有什么资格说她的父母,说许宴青?
没有人会永远逆来顺受的。
南岁禾正要开口,却被高朗拉住手臂。
他往后一拽,南岁禾被他拉的倒退几步,挡在她面前,语气很冲,“喝什么?如果只是来找茬,那么请你出去,狗不适合喝奶茶。”
“我说呢,”林韬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对着旁边俩人讥笑起来,“原来是找到新的护花使者了啊?怎么,他比许宴青更有钱?”
“你他妈干嘛呢?”齐远的声音传进门里,“老远就看见你堵在门口要进不进的。”
里面剑拔弩张的人听见这声齐齐望向门口。
门口除了齐远还站着许宴青。
南岁禾心脏猛的一收。
许宴青就那么站在那,外面阳光刺眼,他逆着光,看着她的眼神冰冷。
仿佛她现在就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明明是阳春三月,却有一丝寒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
他没理会任何人,转身就走,玻璃门被甩的猎猎作响。
他来多久了?
南岁禾后知后觉甩开还被高朗拽住的小手臂,去追他的背影。
她有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许宴青生她的气了。
齐远看着这幕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哪出?”
“许宴青!”
他人高腿长,脚下生风。
南岁禾卯足了劲才追上,堵在他面前,嗓音里有些许紧张,“你去哪?”
她向前想拉他衣角。
南岁禾前进一步的同时,许宴青后退一步。
衣角擦过手心后翻飞。
她的手就这么尴尬的顿在半空。
沉默僵持不下,片刻后许宴青扫了眼她的手,终于开口。
“他们欺负你,说你没爸没妈,这是你的错吗?”他声线喑哑,眼里古井无波,冰冷的摇摇头,“不是。他们欺负的是你的懦弱,你的胆怯。可你连反抗都不敢……”
“南岁禾,我对你有点失望了。”
他说,我对你有点失望了……
对你失望了。
“对不起……”
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冷笑过后又好像是厌烦了。
“对不起对不起,呵!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从小到大,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都说对不起,一味地对不起有他妈的什么用?”
南岁禾低下头,垂下眼睑,“对不……”
她及时住了嘴。
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她胸口似乎有点不太真实的钝痛,细细感觉起来只觉得一阵沉闷窒息。
“哦哟,小姑娘怎么在这哭起来了?”环卫阿姨拿着大扫帚缓声问。
她置若未闻。
她也痛恨这样的自己,如今许宴青也对她失望了。
鸿沟没有变成小水沟,变成了臭水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