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90年
看见碗里飞进来的蛋饼,许妍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路从把刘兰夹给他的菜又一点点分给许良跟许妙,到最后自己碗里只剩下一少部分。
许妍抿了抿嘴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本想把蛋饼再夹给路从,谁知他把饼卷起来,从炕上下去,对刘兰说:“婶儿,我同学还在家等我,我先走了。”
“嗳……你还没吃完饭呢,吃完再回去啊,叫你同学也过来吃点。”
路从咬了口饼,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他吃完了,不用管他,我带回去吃。”
他一走,许妍盯着碗里的蛋饼发了好久的呆。
许良已经把桌上的菜搜刮的差不多,可还是觉得没吃饱,于是把目光投到许妍碗里,抿了抿嘴唇,盯着看了半晌,直到许妍发觉,她叹口气,把蛋饼一分为二给弟弟和妹妹分了。
后来的两天路从照旧会来许家吃饭,但他基本上只有晚饭会在这吃,早晨刘兰差许妍去叫他,往往他都是起不来的,午饭又寻不到路从的人影,倒是晚饭的时候,他都不用叫,快到吃饭时间就自己翻墙头过来了,不过他和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每次都会带几袋小零食,直接拆开推到许良和许妙面前,而每晚的饭菜,无论做的什么,他都是胡乱吃一点就匆匆走了。
等他走后,刘兰就会叨咕,说她做的饭菜是不是不好吃,也或者她家的伙食太差,八成是不和路从的胃口。
每每许妍听着都不说话,心里却觉得路从并非像她妈说的这样,不是挑吃挑喝,而是……
……
暑假过的很快。
其他学生都怨声载道这假期太短暂时,许妍却早就盼望着开学。
只是,许长龙答应给她买自行车的承诺一直没有兑现,许妍也没有再问过,因为她知道,如果她爸真的记在心上,即便她不问,自行车也早就到她面前了,若是她爸没记在心上,她问了也是白问。
开学后,许妍照旧像从前一样,起的早早的,背着书包往学校跑。
她见过无数次日升日落,见过空旷无人的砂石路,从几个村庄经过,听过田地里的蛙声一片。
她的青春里,全部都是汗流浃背。
她穿带补丁的衣裤,没见过花裙子、也没有好看的发夹。
初中两年,她连一顿午饭都没有吃过。
可即便她的青春满是伤痕,也从未听她口中说出过抱怨的话。
她自动规避那些伤痛,当世人皆是如此,也就觉得自己和他人没什么分别。
可即便她再成熟、再懂事,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当希望一次次破灭,当她一次次认知到自己不被疼爱时,所有的信念都会在顷刻间崩塌。
这一天……还是来了。
许良被人打了,打的鼻青脸肿,问原因他不说,问是谁打的,他也不说。
许妍回家看见许良的样子,当时就气炸了,把书包放下,就出去找人,她把平时跟许良在一块玩的皮小子们都找出来挨个问,最后才问出结果。
许良摸了一把隔壁村武龙的自行车,然后就被打了,自行车是武龙他爸刚给他买回来的,他骑出来炫耀,许良看见就稀罕的不得了,谁知摸了一把就被人揍了一顿,他个子小,长的又瘦弱,武龙跟许妍一般大,许良哪能打得过他,最可气的是武龙打他,他连还手都不敢。
弟弟和妹妹基本都是许妍带大的,她自己从来都舍不得打他们一下,这下许良被人打成这样,还是因为这种可恨的理由,她根本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许妍把这事一直记在心里。
第二天放学回来,在村口,许妍就瞧见武龙骑着自行车在那慢悠悠的晃荡着,她正等着这次机会呢,于是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到武龙跟前使劲抡上去,直接把人从自行车上打下来,武龙摔在地上“哎哟”一声,然后就准备还手,许妍压根不给他还手的机会,直接骑在他身上,左右抡起两个耳光,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她一边打还一边说:“让你打我弟弟,你给我记住了,你要再敢欺负他,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出够了气,许妍从他身上跳起来,拎起书包就往家跑。
她气喘吁吁的跑回了家,一进院子,却看见有一辆自行车停在那。
许妍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摸着自行车的座子,原本都不抱什么希望了,现在却有意外之喜,看来爸爸并没有忘记他答应的事情,之前是她误会爸爸了。
她擦了一下眼眶,想进屋先将书包放下,出来试一试,她还不会骑呢,不知道学会要多久。
这时,许良从屋里出来,这个时间,他平时都是很少在家里的。
他一冲出来就直接奔向自行车,许妍皱了下眉头,生怕他弄坏了什么零件,“你毛毛躁躁的干嘛?”
“骑自行车啊。”
“那不行,你再给我弄坏了。”
许良去抓自行车把手,闻言却说:“爸特地给我买的自行车,不是给你买的姐。”
许妍心被刺了一下,委屈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她强撑着没发作,就进屋去问刘兰,刘兰这会儿正在厨房烧火做饭,许妍站在她跟前,低声询问:“妈,自行车是我爸买给我弟的?”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件事,刘兰更生气,她一生气准要骂人,“哼,家里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自己一天不着四六,还可劲儿惯着这小王八羔子,跟人家借钱买的自行车,自己家什么条件不知道,那么一个小畜生,爪子欠去摸人家的自行车,要我说,就该把他的手直接剁了,让他手欠,还心疼他儿子,不能让他儿子让人看不起,我他妈呸……”
许妍眼睛红了,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她忍着憋着,整张脸憋的泛红,刘兰却并未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还在自顾自的骂,吐沫横飞,往灶里添火的动作像是在泄愤。
许妍进屋放下书包,憋着眼泪把作业写完了。
“妈,我去割草了。”
“快点回来,马上就吃饭了。”
刘兰还生着那爷俩的气,说话也没有好语气,平时许妍听惯了不觉得什么,眼下再听,只觉更加刺耳,她点点头,没应声,到外头拿起镰刀跟竹筐就出了家门。
夏天的傍晚是一天中难得凉快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吃过晚饭后,从家里出来,三五个邻里聚在一起聊天。
许妍这一路过去,遇上的都是熟人,碰上长辈不打招呼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这话要是传到刘兰耳朵里,准是要挨打,许妍自小有规有矩,村里人都夸,她维护着自己的形象,哪怕是当下心情再差,也强忍着情绪和长辈们笑着打招呼。
一路挨过去,终于走到无人的荒甸子上。
她放下手里的竹筐和镰刀,突然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少女的哭声中带着隐忍的伤痛,哪怕是独自舔伤时,也在自欺欺人的假装没事。
那时许妍年龄尚小,很多事情还不能想清楚,也无法看的透彻,她不懂为什么父亲会这样偏心,分明三个孩子当中,属她最懂事,为这个家操劳最多,也属她最争气,每次考试,成绩都能名列前茅。
无论是亲戚还是村子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她许妍好。
她这么好,这么懂事,这么听话,却连一个自行车都等不到。
事实上,从她刚上初中开始,她爸就答应会给她买自行车,可现在已经两年多了,她靠着双脚,走了无数个十三里路,鞋子磨破了,脚上磨出了血泡,夜里疼的睡不着觉,可是无论多累,放学后她都要争分夺秒的做作业,空出所有闲暇时间帮父母干活,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疼不疼、辛不辛苦。
同样都是父母的孩子,为什么弟弟受了委屈,他都不需要开口,就能得到她如何期盼都得不到的东西。
那个年纪的许妍并不能够想清楚这个问题,她只能暗自舔伤,独自难受。
在没有人的角落里掉一掉眼泪。
回到父母面前,她依旧是那个听话懂事的许妍。
她曾以为,只要她一直听话懂事,父母总会把爱分给她多一些。
所以后来,她做了一件很蠢很傻的事情。
转眼已是一年后。
许妍已经十三岁了,距离成年,还有五年的时间。
这一年,许妍的家乡发大水,把庄稼都淹死了,农民辛辛苦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劳动成果已经被大水冲成了泡影,别的人家有其他营生的话,这日子尚且不会太难过,可许妍家里,一年到头就指着这两晌地的收成过活,这一场大水,算是把许妍一家卷入了最贫困的处境。
以前刘兰嘴里吵嚷着的“揭不开锅”算是彻底应验了。
那段时间,刘兰和许长龙日日打架,从白天打到晚上,“没钱”“穷”“不争气”是根本原因。
新学期开学,学校照例要收学费,许妍每每到父母跟前时,都无法开口,这学费拖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有一天,许妍没再去学校上学。
作者有话要说:苦过之后就是甜,这本文节奏是慢了点,不过后面会很甜的,耐心等等看,不要弃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