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池鱼周二姐
周润筠满脸怒色,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走,脑后的纱巾都快甩到天上去了。燕双跟在她身后拦着不停赔罪的薛礼,不让他进门。
周玉珠见到这个情形,心里虽然着急,但周润筠气得快也好得快,她只怕这时候出去要被薛礼逮住,去做一个说客。周玉珠可不喜欢这个不学无术的未来姐夫,巴不得两家从此断绝来往,怎么会走出去替他劝自己姐姐,只好朝容白做了个嘘的手势,将人拽到大桃树背后躲着。
周润筠正在气头上,没有在外头劈头盖脸地骂一顿人就已经算是克制,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周玉珠和容白。薛礼被燕双堵在前边,她就将老驴和周靖拉进门去,只留了一道窄缝,等燕双一钻,就砰一声地上了锁。
薛礼在门口不停敲门,口水几乎说尽,周润筠也一概不理。
周玉珠小声替周润筠解释:“是薛礼先办错了事,女兄才生气。”
容白摸着被周玉珠拽痛的手,不敢不赞同:“周大娘子办事,自有她的道理。”
这时薛礼在周家门上急得满头大汗,两只眼睛四下乱转,分外盼望来一个什么人解救自己。
周玉珠盯着头上的桃花,不仅没有半点要去解决这件事的意思,看起来还巴不得拍手称快。
容白完全可以想到这位小娘子回家后会怎样在自己姐姐耳边煽风点火,甚至身体力行要给未来姐夫一个好果子吃。
他实在想不到将来会是一个怎样的郎君,能有福气给周小娘子做了夫婿。周大娘子只是常给薛礼闭门羹吃,但以周小娘子的脾气,恐怕要做她的夫婿非跪着进门不可。
不过周家安分守己,从不拖延税钱。俗话说拿人钱财替 |人| 消 |灾,他自然要站在周家这一边,为自己地盘的百姓谋福利,于是当即正大光明地将周玉珠遮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监督薛礼有没有行为出格。
周玉珠好几次都觉得,这装模作样的推官很想抢她的花糕吃了下酒,只是嫌弃上头有她的口水而已!
两人腿都站麻了,薛礼才失魂落魄地回去。
周玉珠想到早上润筠从半夜就开始做准备的样子,道:“这下不用换衣裳出门了。”又转头盯住看了半天戏的容白:“这件事,我家还没有解决,请你不要透露出去,不然我女兄要难做人了。”
容白无意中看了这样一场周家内戏,见周玉珠脸色都不对了,反而有些好笑。说到底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遇见一点不顺心的事,就这样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于是突发了一点善心,神气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得空我替你去一趟秀才窝,决不会让人在报上胡说,只是下次见面你非得好好谢谢我不可。”
“真的?容推官你真的肯去?”周玉珠惊讶地看他,又叹气:“只怕这不是跑一趟做得完的。”
薛礼除了念书就是四处与人吟诗作对,又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经常做冤大头,这样的事今年已经做下四五回了,只不过外头不知道而已。
容白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这小娘子可不是个会长久感恩的人,但此刻反悔,恐怕真要被她在街上打一顿不可,只好云淡风轻地一笑:“这有什么,不过一件小事,无非多走几步路罢了。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周玉珠知道他要整理户籍,汴京城里边边角角的人容白都能找到,但她还有些别的顾虑:“你要去把他们都抓起来警告?这样岂不是要被参一本阻塞言路?”
知道为帮忙的人操心,总还算有点良心。容白看她:“我是那样会胡乱抓人的官?”
周玉珠有求于人,旋即反驳:“容推官自然不是!”
容白没有想到周小娘子如此能屈能伸,连口都改了,只能当做日行一善,替她跑这一趟。又觉今日恐怕不宜出行,方在家门口就揽下一桩差事,一等周家门口风平浪尽,便匆匆转身告辞。
一场乐事草草收场,周润筠结束宴会就在家里歪着,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燕双也不让周玉珠过去,只道:“让大姐一个人静静,过会儿她自己就出来了。”
午时刚到,周润筠果然面无异色在饭桌旁坐着,看茹娘子往上摆糟鸭掌、糖渍樱桃,灌汤小笼包和巴掌大的炸鱼。
现在胡床胡凳格外流行,但本朝人还是习惯各占一个餐盘分开吃。这样不用伸手夹菜,于是人人都可以把头轻而易举地埋到饭菜里做鸵鸟。
周玉珠就做鸵鸟状,低着头吃炸鱼,只偷偷拿眼看不曾换了衣裳,形容整洁的周润筠。
周靖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不停地问清风楼的事,又问那薛礼要怎么办?是找人把他打一顿,还是悄悄给薛家人打点小报告,依他拙见,这报告最好也往书院去一份。
说到这个周润筠就来气,幸好周靖去得及时,那驴子及时被换了下来,不然真要让她出个齐天大丑,咬牙切齿道:“淼淼雇了人送它回去,我在后头亲眼看着,这小东西淅淅沥沥地拉了一路。”
可把人恶心坏了!谁还吃得下饭?春花小宴只能迅速散伙,各回各家躺着养胃。
唯有薛礼,慢腾腾地骑着驴儿,簪花折柳,好不快活,还得了许多风流赞词哩!
比起驴子,周润筠更关心周靖的学业,她看了眼周靖,低头咬了开小笼包,慢慢地往里头倒香醋:“若你想到的教训只有动手和告状,那现在就回房去念书。”
这灌汤包是用活蹦乱跳的鱼虾和鲜猪肉剁了现做的,小如提灯,馅如玫瑰,一戳开就鲜香四溢。惹得奔波半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周靖咽了好大一声口水。
卫夫人是教书先生的女儿,从小被爹娘惯着长大,为人不拘小节,但行事也力求风雅,照她的话说她们家这是魏晋风,但魏晋名士也没有当众这样咽口水的,也放了筷子瞪他:“你长到这个年岁,已经可以说是一声君子,怎么还能把口水咽得跟打嗝一样?!”
周玉珠本见周润筠吃得太香,也默默地夹了一只在碗里吃瓜,此刻卫夫人一开口,她就莫名觉得有些不吉利。
果然包子还没咽下去,卫夫人就道:“今日出门遇见二姐的先生,听她说身体已经大好,下旬就要继续开课,那么。三哥和二姐从今日起,每天都加一篇字写。”
周玉珠为了吃这口瓜,反把自己赔了进去。
这完全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大家各有各的心事,都没了出去玩乐的念头。只有周靖惦记着答应好的米粮,恐怕去迟了叫人白等,遂吃了饭又到各处搜刮了两袋杂七杂八的旧衣裳,包好做为赔礼,叫上厮儿一起推着往城外去了。
周玉珠看着这个家为别人的错误,连大好的春光也没有尽情浪费,反而闷在家里休息,心里十分纳闷。
这个人办事不算牢靠,嫁进周家也只是又多一条米虫,样貌也不算第一等的英俊,为什么润筠不丢开她重新找一个呢?
虽然在这个时代,女性在婚姻上是天生的弱者,但周水丞和卫夫人都是很爱儿女的人,如果想要重新为周润筠找一个夫婿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虽然官家规定女子十六定亲,十八嫁人,但真想推迟几年,也就是每年多交一笔罚款而已。
比起钱,自然是润筠的幸福更重要。
那为什么不退婚呢?
难不成是润筠对薛礼情根深种,非他不嫁?这薛礼可并没有什么突出的长处!
周玉珠心里是不存事的,自己在房里闷着想了许久,还是摸到了润筠房中。
周润筠已换了家常小衫,用一跟布条将发髻松松挽在脑后,站在书桌前写字。
周玉珠有话要跟她说,就换下燕双,自己站在桌子边给周润筠磨墨。
周润筠写字一向很好,在汴京闺秀中也算小有名气,今日提前散场回家,为了赔罪就承诺给诸位姐妹一人题一首诗。
现在各家都已经将书画送了过来,只是为了刁难她,都没有说题哪一首,让她自由发挥。若她题得不好,等下一次开宴,挂出来品鉴时就要羞她。
所以周润筠写得很认真,连身边换了人都没有发现。
等她题完一幅,周玉珠就忍不住问:“大姐,为什么不退婚呢?”
周润筠还在想下一幅题什么诗句,冷不防被人一吓,魂都几乎掉了,转过头看到是玉珠,才捂着胸口道:“你还小,以后长大了就会懂了。”
周玉珠很困惑:“要懂什么?是要懂他们的不可靠,还是懂他们寻花问柳回家还要甩脸子?如果是懂这个,那我一辈子也懂不了,也不想懂!”
周润筠很赞同:“我们周家的女儿是该这样。”又点点她的头:“但谁又让你去体谅他们干的烂事呢?”
周玉珠慌了:“难不成大姐真的喜欢那个薛礼?”
周润筠了然,玉珠还在生气早上那桩糊涂事。如果是卫夫人来问,她当然不肯说真话,但玉珠这两年也要定情亲成婚,就操着长姐的心,道:“一般吧,只是薛礼的条件不算差,样貌也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很听话。”
看卫夫人就知道了,这辈子过得多快活。就是因为周水丞很听她的话,她就是比着这个找的人。况且薛礼一看就是要赖在汴京混一辈子的,正好她也不想离开爹娘,这样一算,薛礼已经是很好的选择,再说了:“他不会做事可以慢慢教,我总能教会的。”
周润筠信心十足,有把握在自己的地盘经营好一桩婚姻。
周玉珠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见过不少猪跑,立刻反驳道:“可是,爱是情难自禁,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对方,大姐这么理智,那就并不是真的喜欢他,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这是个讲究含蓄的时代,喜欢用最浅的话说出滚烫的心。
周玉珠这样把心挖出来给人看的议论,让周润筠眼睛都瞪大了,脸上也烫得惊人,赶紧制止她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告诉爹和娘,再加几篇字给你写!”
知道大姐不是非薛礼不可,周玉珠已放了一半的心。既然如此,纵然有百般考量,她也有把握把这对未来的怨偶拆散,一时间连抄书都不觉得苦了,便安安生生地应了声好。
周润筠当她知错,又觉得玉珠终究还是太小,还想着有情饮水饱的事,以后非吃苦头不可,便暗下决心要在玉珠定亲前,让她知道男子和婚姻的险恶之处,加劝道:“你也用些功多看正经书,不然以后有的是人收拾你。”
周玉珠捉住她的手,上下摇了摇,竟然分外赞同:“我现在就要去用功。”
用功学习如何给一个人不着痕迹地上眼药!
作者有话要说:定错时间了,发了就发了吧。明天还是晚上九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