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润筠没有理会不停搞小动作的周玉珠和周靖。

她把食盒放到中间的小圆桌上道：“先喝汤吃茶，吃完了就继续！”

周玉珠和周靖如蒙大赦，快活地放下针线书本，坐在凳子上奉旨加餐。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四寸大的一只小瓷碗，周玉珠抿着喝也不过一刻钟就见了底。

她还不想这么快投入到古代女子必修课中去，便拿了块羊脂韭饼慢慢啃。

周靖在对面冲她杀鸡抹脖子般使眼色。

周玉珠终于想起正事，道：“大姐，倘若你有一件不想被娘发现的事，已经被娘知道了怎么办？”

周润筠是个很聪明的人，很快领悟到周玉珠的意思。

办诗会这件事她没有想过一直瞒着家里，自然也不怕被发现，便神色如常道：“纸还能包住火？发现就发现，到时候多找几个外援做说客，难道爹娘还下得去手？”

周水丞和卫夫人都是纸老虎，而且是交友广阔，很要脸面的纸老虎，只要有亲朋好友求情，事情八成都可以小事化无，大事灰飞烟灭。

周靖性子直，对自我道德和他人道德水平要求都很高。

他一眼看破这层鬼祟心思，便真诚发问：“那大姐何不直接广而告之，专等着别人发现？”

周润筠正色道：“能多活一日谁会上赶着找死！万一一辈子也发现不了呢？”

周靖看她这么理直气壮，张嘴就要再对大姐进行心灵拷问。

周润筠已经拿起算盘，道：“不要吵我，这个月账还没有算完，等会儿我忙完了就来查你们的账！”

说完便坐在屏风后啪啪算账。

周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丁，看到周润筠尚且在为周家付出，但自己却连书都还没有念好，于是立刻失去了质问大姐的立场和底气

还不到两分钟就兵败如山倒！这也太笨了！

周玉珠看着忏悔着背书的周靖，对大姐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绝对是故意的！

三个人都有事情要做，时间便过得飞快。

周玉珠一针一针地绣着狸花猫，耳朵却时刻关注着算盘声。

下个月要轮到她管账了，家里的账单如何将会决定下个月她们的生活水平。

周润筠算盘声一停，周玉珠就飞奔过去，探头探脑地问：“怎么样？大姐，这个月赚得多吗？”

周润筠算得腰酸背痛，觉得脸油汪汪的。她掏出镜子左看右看，将账本递周玉珠她道：“喏，账本都在这里，你自己看。”

周润筠算数很好，周玉珠要不是有现代数学基础，否则一定算不过她。

所以她很信任周润筠的能力，基本不会出太大的差错，于是只是匆匆一扫，就震惊道：“怎么多了这么多开支？这个月不仅没有进账，倒还赔进去不少！”

周润筠边补妆边道：“许多宴都在春日设，我们家几乎日日都有人出门。再说去年冬日雪下得太大，压垮了许多屋子，今年到八月前每月都要免去三日租金，但是衙门税又没有少收。浴佛日又给了和尚不少钱。自然难以存下。”

最重要的是周靖越来越大，每个月在书院用的钱越来越多，但这是必须要付出去的，实在没有办法免去。

她们还指望周靖能养他两个废物姐姐一辈子呢！

周玉珠简直要心痛死了，连珠炮似的道：“今年不能再免租金了。家里的租客生病，也花了一些钱。接下来我们要好好关心他们，不要让这群弱鸡书生再轻易生病！”

本朝租房制度对租客十分友好，不仅有官方廉租房。还有明文规定，租客如果生病，房东是不能把人赶出去的。而且租客要是给不起医药费，房东还要人道主义垫付。

虽然这让房东多了许多不必要的负担，但汴京的房是金子打的，房东不缺这几根汗毛。

但周家不一样，周家是银度金！就算今年已经没有欠债了，但也没有存下多少钱，搞不好以后周靖娶媳妇都成问题。

更别说周润筠还要嫁人，汴京的小娘子嫁妆十分奢靡，可以让一个小官之家顷刻间变成中下贫农。

所以尽管周家还可以维持正常的开支用度，但内里已危机重重。

只是比她们家财力更虚弱的是古代人的身体，一年四季总有人身上有毛病。周家的房子里有不少在太学念书的穷书生，所以她们家垫付的钱基本都是有去无回。

但周家为了保住宅子，是从来不会去问他们要的。这样做就是为了一个仁德的名声，以及赌这些书生做官后会感恩周家，如果周家出了什么事，只要有一两个能记得周家的好，搞不好就能扭转时局。

周玉珠不能去动这一笔保险钱，只能开源节流。在容易生病的季节多提醒租客，再时不时买几把便宜的草药，熬煮下来给这些书生强身健体。

去年冬日大雪险些冻死人，今年春天生病的人就多。周玉珠看着账本道：“下个月要多给他们一点汤茶药喝。”

但节流是下策，发展家业最重要的还是开源！

周玉珠严肃拍桌，激动道：“今年我们要再修一间屋子出来！”

她真是不甘心，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中，他们家竟然还有房子空着！

周靖对家里的状况没有周玉珠和周润筠清楚，他每个月都是用月钱让周玉珠帮他管。

今年卫夫人和周水丞已经不打算让他管了，但每个月的账本，三个人还是会抽空一起对。

周靖算了算这笔帐，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好，道：“那我们这个月生日就不办了罢。”

周润筠摇头：“十五岁的生，怎么能说不办就不办，差都差了这么多了，难道还差一次去樊楼的钱？”

周玉珠道：“在家也一样吃！”

“娘不能同意，你们不去她还要去呢！”周润筠合上粉盒，扭头道：“你们想要什么？我从现在开始攒钱买。”

周玉珠和周靖瞬间眼睛一亮：“那就破费了！”

两个人答应得太爽利，周润筠多少有点怀疑被人下了套，只可惜话已出口，只能当了这只肥羊，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太贵了我买不起。”

周玉珠想要一把小弓。

周靖给自己花钱的地方不多，但今年他真有想要的东西，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想要的很便宜。只要买一点盐巴一点小鱼干，再加点笔墨就能换来了。”

盐巴、鱼干 、笔墨。

在汴京需要用这三样迎回来的只有狸奴！

周玉珠眉毛一竖，道：“你想迎狸奴？这个要问爹才行！”

不过她也很想要养一只猫。

在汴京，没有猫的人只能说是半个人！

朋友相见都要先说猫经，没有猫的人就好比水浒传的好汉没有刺青。

这是见不得人的！

周家三姐弟已经见不得人很久了。

这不是因为周家人不喜欢猫，恰恰是因为他们家有一个工作到圆月高悬还要敲开邻居门说一声——“看看猫！”的铁杆猫奴。

周水丞就是这样的猫奴。

周水丞以前养过一只三花猫粉鼻，

粉鼻从周水丞刚启蒙就跟着他了，一直到周玉珠和周靖出生才老死。周水丞说猫儿走之前还看过他们两姐弟。周靖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周玉珠的意识比周靖长三岁，她还记得那只猫鼻子很白，还胖乎乎的。周水丞从它走后，就只会提着鱼干去别人家探猫，自己再也不养了。

周润筠见猫即拜，但她也不想勾起周水丞的伤心事，况且以周靖从小的表现来看，他很可能要作孽！

她拒绝道：“换一个罢。你养鱼三天换一次水，七天换七次鱼，狸奴养死了爹饶不了你！”

周靖跺脚：“大姐，都是几岁的事了！我现在都改了，会好好养猫儿的！”

周玉珠是颗墙头草，想见风使舵，怂恿道：“你想养猫，晚上自己跟爹说。我不敢去，要被娘罚的！”

周靖已经铁了心要办这件事，点头道：“到时候你们在旁边给我帮点腔。”

他这次回家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让大姐帮忙他是不担心的，就是怕周玉珠不安好心。

想到这里，周靖又重点盯住周玉珠道：“实在不行，也可以不出声！”

周玉珠压根没往那边想过，气得声音都高了一层，道：“你少在这小人之心，我有的是办法让爹点头！”

“少说大话。”周靖道：“除非你让爹点一个头给我看看！”

周润筠心里对这件事不太赞成，出声反驳道：“别吵了，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书房里局势很紧张。

立花燕双星流耳朵都快被吵炸了。

周水丞提着一大袋东西回来了。

周玉珠迫不及待地冲出去，替他拿过手上的东西，热情道：“爹，你回来就回来，还买什么吃的！”

周水丞有点发毛：“......这是衙门发的。”

他狐疑地看着周玉珠和周润筠，难道是大姐东窗事发，这几个小东西要人顶缸了？

周靖道：“不过年不过节的衙门还给爹发糕吃，看来爹晋升有望！”

周水丞慢吞吞地往膳厅走，道 ：“这是劳力费，钦天监说今年有大雨，这两日衙门又要清理河渠，你爹我被派去挖烂泥了。”

周靖挨了几记眼刀，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只能闭嘴。

等到卫夫人满面春风地回来，茹娘子已经摆好了饭。

炖鹅腿、梅花果脯、鱼蓉栗米汤、煎小肠、再加上周水丞带回来的御赐春饼，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周靖看到能做主的回来，赶紧打开话题：“爹……”

周玉珠怕他马再失蹄，立刻截断：“爹，你好辛苦。我明日给你做云英面吃！”

周水丞很感动，道：“多做一碗吧，你和淼淼不是要过生了吗？我打算这次带着淼淼去挖一个月河道鼓励他！”

周玉珠忘了接话，嘴巴都长大了：“这生辰礼......”也太吓人了！

卫夫人道：“他笨得很，就是得给点苦吃才好！”

周靖不觉得辛苦，他正是不知生死，满腔热血的年纪，还怕周水丞被说反悔，急道：“爹，我愿意去！只要我们挖得干净，之后水就不会淹死那么多人了。”

卫夫人叹了口气，对周玉珠道：“五月的鞋袜数量要往上翻一倍去做，袜子也不要加花纹！再多买点药粉回来，不要药包。泡水的他们用不上。”

挖沟干活的都是役，又费钱又费人。

周水丞每次都被派去干这个，回家脚底就要烂一次，让人看了就不忍心。

卫夫人不会反对周靖跟着出去吃苦，但心疼也是少不了的。

周玉珠素来便会看人脸色，爹娘这一点不忍让她把握陡增，握拳咳了两声，对着周靖偷偷眨眼。

周靖会意时机已至，放了筷子心一横道：“爹，今年我生辰想要一头驴！”

周水丞果然不同意：“我还有个笔筒要买。而且家里有两头驴子了 ，你买了干什么，你在学里又用不上。”

周玉珠装模作样，明反暗护：“就是就是，你重新换一个，爹一定答应你。”

周靖不会说谎，脸都红了一半，才小声道：“那我想养一只猫。”

这是周玉珠教他的，先抬价再压价。

周靖本来不愿意。

但谁能拒绝一只圆滚滚的猫儿进门？

膳厅顿时鸦雀无声。

卫夫人狠狠瞪了两眼小女儿。

这个家只有她想得出这种鬼点子！

周水丞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三个孩子突如其来的殷勤，又好笑又好气道：“养猫狗的人会更有仁善之心，你喜欢它们是好事，想养就养吧。”

而且清理淤泥过于辛苦。

周靖长到这么大，天天在外做活菩萨。

不让他知道老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他就不会有长进。

这次周水丞打算下点狠手，便愿意提前给他一些奖励。

我要有猫了？

周靖几乎喜极而泣，高兴得团团转，反复确认道:“爹，你真的愿意我养猫？”

周水丞想到陪伴自己许多年的粉鼻，悠悠一叹：“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们养？人人都有自己的猫要养，我已经养过我的猫了。所以才不继续养。不过，你不能把它养死了。”

“爹放心，我会好好对它！”周靖风一般点头：“我和我的猫都会长命百岁！”

卫夫人摇摇头：“让淼淼养猫儿？他自己都还要人养，到时候可有乐子瞧了。”

周水丞道：“养儿方知父母恩，让他当一回爹或许就长大了。”

周玉珠和周润筠见周水丞真的答应，也趁热打劫，转头看卫夫人：“娘，我也想养！”

卫夫人实在不想答应，推脱道：“你们有钱养再说！我也有很多东西要买，没有钱支援三只猫儿！”

而且当娘她已经当够了，谁也别想再让她喜当娘！

三姐弟异口同声：“有我一口饭就有猫一口饭！”

周玉珠更狠：“我就是去河上打渔，田里种地，也要养活它！”

狸奴招人，卫夫人双拳难敌三猫，最终含恨失守。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马上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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