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千金买骨

卫清悟不愿意让两个女儿跟秦狂与薛礼一起坐,很快提议让小孩子一排,那样周玉珠吵不着别人。

她拉着陈夫人坐在中间,还让人抬了屏风过来左右隔开,说要跟陈夫人说悄悄话。

这样周玉珠周润筠和薛淑真三个人坐在一起,底下人瞧着就像三个小姐妹一起约出来玩似的。

卫清悟瞧着哪哪都妥帖了,也跟着安安生生地看戏。

台上装扮好的演员粉墨登场,一群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出来演滑稽戏。

等场子活跃起来,戏房里款款走出来几个人开始开始念唱词,中间作千金装扮的就是关月。

周玉珠看了会儿,发现这是一个类似于梁祝的故事。

江南的大家闺秀与本地豪富家的小郎君正在议亲。但千金早就与自家花匠私定终身,自然拼命反对,还与情人约好一同私奔。但在古代一个深处闺阁的少女想要脱离家族父母,与良人私奔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这对小鸳鸯话还没说完,就双双被抓住关了起来。戏上没有交代花匠的去向,下一幕直接就是千金在出嫁的船上,满头珠翠地坐在床边一件一件抚摸自己的嫁妆。

她觉得情人已经被杀死,想要带着嫁妆跳船殉情。

关月边唱边开贴身的嫁妆箱子。金银玉器眨眼亮了一台子,烛光打在上边晃得人眼睛都快瞎掉。

薛礼看着上边一片璀璨之色,听着下边嬉笑鼓掌的人群心中一叹。

其实自己也没有见过这些好东西,也有许多惊叹,但为了怕被人看不起,所以处处不敢显露,其实还比不上他们活得痛快坦荡。

假使薛家能有这一二十件压箱底的传家珠宝,三个姐姐当年嫁人也不会事事需要麻烦周家。

自己或许也能为周润筠办一份上好的聘礼,将她风光地迎回薛家。

一出剧演完,卫清悟压根不给陈夫人说话的机会,马上就说已经定好了菜,要请大家一起吃。

薛礼从来听惯了两家女人使唤,脸色如常地起身走在前头道:“那我先下去叫马夫,等他到了你们再下来。”

周玉珠看了也要说,薛礼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比如他从小长在女人堆里,所以从来不会轻视女人。就连她也能让薛礼帮忙跑腿。

只可惜他有万般优点,在逛窑子上也是天大的错。

谁知道他是不个暖手袋,对所有女人都暖呢?

秦狂不能跟女眷单独待在一处,也跟着起身一同下去。

马夫掐着时间在外头点了壶茶听小娘子清唱,这时戏未散场,两个人找了一圈才寻到人。

回转来台上已经在演散段子结尾,估计不到一刻钟就要散场,两人干脆就在下边等着。

这时候台上还有没收干净的嫁妆箱子,薛礼看着就想起先前的一片华光。

秦狂看他瞧得目不转睛就笑:“难怪你一直心系周家女儿,还累得你二姐车马劳顿地过来为你说情。原来这个周家还是真是有些豪气。”

薛礼笑着道:“还不至于这样说。挥金如土的人你我同窗里也不是没有,周家全靠着宅子和度日,往日虽也奢靡过,但也绝不是可以用豪横形容的人家。”当然比起薛家这样更没落的家族还是要风光多了。

秦狂摇头:“你在这方面就不如我了,周家两位小娘子手上都有一串珠子,你就猜多少钱能买回来罢。”

这串珠子薛礼给周润筠添水时也有幸一览,但周润筠是个很会打扮自己的女娘,她的腕子上经常都挂着五花八门的珍珠玉石,都是小娘子戴着玩的,不过百来文一串,他几个姐姐也会攒钱给自己买,想来这串估计也差不多。

薛礼笑:“我看着是真珠,估计这两串花了得有一二千钱。”

两个人站在门边上说话,周围有陆续从里边出来的看客。

关月唱完了词还有宴要赴,也在外边等马车来接。他素颜跟台上完全是两样人,所以周围倒也清静,听到就笑着搭话:“你们可是周家大姐的未婚夫?

薛礼看他脸上红红白白的,还有没卸干净的胭脂,知道是刚才台子上的伶人,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那串珠子我才刚刚见过。怎么会不记得?”关月在风月场上混了十年,看珠宝眼睛很利:“你说错了,那珠子没有七八千钱决计是买不下来的。这还是一串的价!”

薛礼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他跟周润筠自小相识,周家的家底不说十分清楚,但也能看的大概。周家现在哪有钱给她们两姊妹买这么贵的珍珠?

“呆子,你好没有眼色,这不就是坐拥万贯珠的名伶?他还有说错的时候么?”秦狂道。

而且据他所知,周家一年四季瓜果零食不断,每旬都要做一身新衣裳。卫清悟和周良日日混迹各大宴会场,周靖在外也是呼朋引伴,两个如珠似宝,连榜下捉婿,周家都怕将来女婿一飞冲天压制不住的女儿,出行见客周家怎么可能舍得让她们戴不值钱的东西?

薛礼想自家四姐也就跟周玉珠差不多大,现在都还没有首饰盒子,周玉珠就能随意将近万的珠玉随意带出门,心里五味陈杂。

秦狂也很为他担忧:“这样的开销,你以后在周家如何负担得起?”

薛礼道:“小乙不是这样的人!”但转念一想,周润筠每月月钱也是刚到手就花个精光,其实秦狂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真的能照顾好她吗?以自己的本事,成婚后绝不至于让她粗布麻衣,但也不能让她过上和现在一样的生活。到时候周润筠花掉自己嫁妆,或者求爹娘补贴,该多难受?”若果周玉珠嫁得更好,她会不会以后后悔呢?

这样一想,薛礼只觉得从前自己想的生活,实在是一场镜花水月。

关月叹了口气,看着人来人往的马车道:“不就是钱的事?这样东西是我如今最多但也最无用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缎盒子,只有巴掌大,轻轻一拧里边就露出一只戒指和一顶小巧的墨玉冠。

关月递到他手上;“这是我新得的好东西,只是比我的手指头大一些,冠子我也不爱戴。今日遇见你也算有缘,就拿来请你做一篇文章,劳烦你多在书院里说些我的好话,替我在学子圈再扬扬名!”

薛礼拿在手上赏玩了两下就还给他,笑道:“什么文章值得上这么多钱,都够穷书生嚼用二三年的了。”

固然他没有钱买,但也不至于随意接受别人施舍。况且自己这么年轻,只要好好念书,迟早有买得起的一日,何必要做些折辱自己身份的事。

关月伸手推回去:“我是起一点好心,但也不是为着你。周家姐妹光鲜亮丽,没有一个匹配的郎君站着一同看花,多可惜!这两样东西算我借给你的。我身上出门没有带荷包,也没有纸笔,就先用这个当作押金,借你戴一会子玩。等你写完了,再拿它来赎走你的铜钱好了!”

这么一说薛礼就有些犹豫。

秦狂笑:“你才下了台,又在这里唱千金买骨的戏,也不嫌腻人。”

薛礼还要不同意。

“等会儿吃饭你换了好的与周家大姐一道,别人看了也觉得登对。”秦狂很赞成这桩现成的差事:“不然还真的要等着周家替你找米吃吗?还是说你是看不起替伶人写文,所以不屑来做?”

薛礼看着戒指上的微光,有些动摇了。

似乎有一桩自己寻来的差事在身上,在席间也能隐晦点出自己不算是草包。或许卫清悟和周良对自己还能有些许改观。

这么一犹豫,后边提着包裹的老妈妈已经赶过来推关月:“贵人的马车马上就到,你怎么还在在这里胡玩!嗳哟,脸还是花的,这怎么了得!”

“什么破铜烂铁也敢上来现眼!”老妈妈跺着脚把关月往里边推去梳洗,眼睛防贼一样看着两人,将戒指和冠往薛礼怀里不客气地一扔,翻了个白眼:“脚上的鞋薄得像纸糊的,上来抢人也不怕步子迈大了闪着腰!”

说完就半点不给薛礼说话的机会,原地化成龙卷风裹着关月不见了。

薛礼哭笑不得地看着怀里的小东西,不知怎么办才好。

“人家放在你这里又没有给盒子,拿在手上一时摔了可怎么还,我看你不如戴在身上保险。”秦狂道。

薛礼自觉赔不起这样厚礼,果然将冠子揣到怀里。只是那只戒指格外小巧,放在怀里掉了也没有知觉,想来想去他就把血珊瑚镶嵌绿玉的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藏在宽袖子里,只要不抬手就不会被看到。

秦狂摇摇头,没想到这个薛五郎虽有几分傻气,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剧已结束,周玉珠等着人散得差不多来才跟着周润筠和卫清悟慢慢下楼。

两匹马拉着的阔车挡将牡丹棚挡了大半,马和车都插满了时令花,蔷薇水的香气远远地就飘了过来。

卫清悟自己种花,也喜欢调弄香露,周润筠一闻就知道是真的。

“几年不见,汴京玉容不减。”薛淑真用帕子遮住鼻子感慨:“光这几瓶大食国的蔷薇水估计就要好几十贯钱。”

却被不知道什么人水一样倒在车上!

这才是真豪横!

周玉珠打了个喷嚏,赶紧深呼吸。

她要多闻闻,把肺变成纯金的!

等用过午饭,下午没有别的活动。

陈夫人提议不如让小孩子们一起玩,她觉得一起去踏春就不错。只是大人们就不要参与了,免得孩子们不自在。

卫清悟擦擦嘴,当即拒绝:“我们不是讲究古礼的门户,但老话说男女婚嫁前还是不见面更吉利。我真怕将大姐的福气作没了,不如从今日起还是不要让孩子们见面好。”

陈夫人被顶得肺疼。

她又不能说为了现在一时的快乐,就将以后的幸福消耗殆尽!

薛淑真早经被无心真言降服成锯嘴葫芦,看着事情不成就提议打道回府。

想起今日种种,陈夫人叹了口气,在心里将退婚之事接受了一大半,此时她也无心恋战,觉得快点回家跟相公商量也好。

只是薛家家宅浅,如今早没了薛淑真的旧屋子,但回家的女儿哪里能连夜送回夫家。

陈夫人让她在城里开一间屋子,等过两日再回去。

两家还没有决裂到这个地步,薛二也是卫清悟看着长大的,就出声道:“做什么要去别的地方,往年真真都是跟大姐一起住的,现在虽然有二姐这个小东西缠着她睡。但家里还有其他没有租出去的房子,又大又宽敞,我让茹娘子收拾了给你,住到什么时候都成。”

周玉珠得到亲娘暗示,当即挺身拉住周润筠的手不放,表示谁要跟周润筠一起住,她就要跟谁撒泼。

周润筠很不好意思,拍她:“你自己睡能少几斤肉!”

周玉珠不敢放手,转眼就含了一包泪看着她,弱不经风道:“大姐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薛二才来几次,她是客你要让着!”周润筠不同意。

周玉珠胡搅蛮缠:“女儿都是娇客,我又还能在家几年!”

周润筠一看她是不准备讲道理了,口水费尽也是在街上徒增笑料,只能跟薛淑真商量,白天再跟她玩。

薛淑真只能客随主便。

薛礼看着二姐大老远回来,还要借住在别人家,眼睛就有些发酸。

他扶着薛淑真上车,低声道:“二姐,我会好好念书,找到谋生的差事。以后让大姐和二姐回门都能在家里住。”

薛淑真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都弟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道:“我们家会越来越好的,不管怎么样你要记住小时候吃过的饭,穿过的新衣裳。”

人不能忘恩!

薛礼点点头,道:“二姐,我晓得。”

周玉珠和周润筠在后头,都瞧见了他伸手露出来的左手上亮晶晶的。

先前看戏的时候都还没有,怎么这么快就多了件小东西?

周润筠觉得眼熟,就请他脱下来看看。

薛礼将戒指递给她,特意隐去是替伶人写文章这一节,道:“这是别人请我办事给的定金。”

油润的绿玉血红的玛瑙,就连顶上镶嵌的红宝石都一模一样。就是她和周玉珠在关月房里捡到的那一只。

为什么二姐和娘都这么奇怪,连小报都不让自己看,还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今日对薛家又这么冷淡。

周润筠看到不过一刻钟就出现在薛礼手上的戒指逐渐有点明白过来。

要遭!露馅儿了!周玉珠扭头要找卫清悟,却被周润筠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周玉珠惊恐收声,准备周润筠一撸袖子自己就把她抬上车拖走。

“你第一次自己赚钱,这是喜事,该贺你的。”周润筠拍拍她的手,无事发生一般对薛礼道:“我本来有一样东西,想等你生辰再给,如今正好送你。”

说完侧身翻找了一阵,拿出一个绣了半截的荷包给他。

这番众目睽睽之下的举动,卫清悟不能反驳,在后边杀鸡抹脖子般对周玉珠使眼色。

周玉珠踮着脚尖去瞧,很快就对她摇头。

周润筠遮得严实,她没有瞧见!

卫清悟急着回家盘问女儿,转身上车就吩咐马夫赶路。

薛礼看着载着周家女眷和二姐的马车慢慢不见了踪影,便在背人处抖开帕子。

上边只有七个用胭脂写成的字。

—— 劝君莫惜金缕衣。

薛礼喃喃地念着这句词,瞧着上边还没有干掉的胭脂,知道刚刚周润筠说的什么礼都是托词。

关小楼看见了她的珍珠,难道她没有看到关小楼的戒指吗?

自己那点虚荣心想来早就被她们姐妹看破,只是周润筠不说而已。

薛礼心里忽然清醒过来,转身就要进场找关月将东西还回去。

只是牡丹棚跑腿的闲汉说,他被番邦来的使臣看上,每日这个时候都要接人过去唱几首小曲,明日才能回来。而且还要给七八百钱排队才能看上。

陈夫人本来就觉得他最近胡混坏了,板着脸道:“有什么事这么着急找他!明日来不是也一样!”

秦狂也劝:“你现在去找也是枉然,明日我再找点门路,何况你不找他他还要急着找你呢。”

薛礼想起怀里的小冠,觉得也是这理,没得奈何只能先送母亲回家。

等人一走,秦狂便重金租了辆骏马,快马加鞭赶到一处宅府跟前,敲了三下门。很快关月就从门口转了出来,小声地道:“大哥!”

秦狂将关月带上马背一路向码头快跑。

关月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大哥,我已赚够了钱,节约一点我们总能安稳过完后半辈子。”

秦狂道:“这十年你吃尽了苦头,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旁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关月有些紧张道:“胡人那边怎么办?”

秦狂想起薛礼,安慰道:“我都安排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出来。等会儿再修一下。

另外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老是被吞评论。投雷和撒花的评论都要被吞……

但绝不是我删的,大家打个句号我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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