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室

摄政王和皇后进入佛殿有一炷香的时间,少帝外头等了良久也没等到里头动静,心中焦灼,同时脑中浮起一个大胆的念头,让他身子有些发抖——

自己何不趁此机会除去摄政王?

哪怕只是试一试。

少帝只思忖了一刻,便下令侍卫朝殿内放箭。

如若摄政王死于乱箭之下,心头一大隐患可除,如若不然,此举也必定会引起那贼人的不满,认定摄政王出尔反尔,将摄政王斩于刃下,倒也帮了少帝一个大忙。

然而无论哪一种,少不得要波及无辜的危吟眉。

少帝心中涌起了几分愧疚,颇觉有些对不起皇后。

可进来后,面前一幕却让他定住。

皇后颈间流着血,胸前大片的衣被染红,眼中含泪,楚楚可怜,柔若无骨倒入摄政王怀里,黑云般长发倾泻洒入男人臂弯,摄政王顺势低下身,一手去捂住她脖颈,一边转头唤太医。

这一幕如针锥般刺入谢启的眼帘,他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那二人间微妙的气氛已经转瞬即逝,叫他什么也抓不住。

乱哄哄的脚步声响起,宫人奔到皇后身边。

谢启从恍惚拉回思绪,压下情绪,大步跟了上去。

**

佛庙庭院的一处厢房中。傍晚霞光从窗外透进来,溢了满屋华光。

危吟眉从昏迷中醒来,睁开双目,眼前朦朦胧胧,映入眼帘的是素净的床幔。

她双目涣散,脑海中空落落,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倒入了谢灼怀中,他俯下身来唤她。

后面的事危吟眉就什么也记不清了,意识陷入混沌,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失态、在昏迷中呢喃谢灼的名字。

她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梦到十一岁那年,自己受了伤,谢灼帮她上药。

药性太烈,小危吟眉眼眶红红的,说很疼。

谢灼问道:“你怎么这么笨啊,打架还能和人打输了。”

其实不是打架,是家里几个表姊妹起口角争执,推推搡搡间,将她推到了假山上,危吟眉撞破额头,一下出了血。

小危吟眉觉得委屈,抹着眼睛抽泣:“下次我不劝架了。”

少年道:“下次不许再逞能,谁若是欺负你,你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他替她上药的动作极其温柔,眉眼带笑,语调认真,危吟眉耳根都红透了,心里一下满满当当溢满了他。

她寄人篱下,只有他会护着她。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谢灼。

危吟眉不知怎么又做了这个梦,大概是今日谢灼和僧人对峙,哪怕他面上不愿,最后还是决定过来救她,又让她想起了他们的过往。

屋内极其安静,宫女与宦官交谈声,低低传入危吟眉耳中:“你说……摄政王在最后关头救下皇后,对皇后是何感情?”

“嘘,”宦官示意她小点声,“怎能在背后议论娘娘和摄政王?”

“摄政王是应陛下的要求才站出来的,你没听人说吗,摄政王和贼人对峙,句句不离皇后身份尊贵,是一国之母,明显因为这个。莫要在背后胡说。”

床榻上人动了动,窸窣动静传来,交谈声霎时落了下去。

“娘娘,您醒了?”宫女赶紧扶她起来。

“这里是哪里?”危吟眉嗓音沙哑无比,好似喉咙中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娘娘,这里是佛殿外的厢房,那贼人已经被捉住了,您现在好点了吗?”

危吟眉点头,慢慢撑起身子。

她确实好了许多,身上软骨散的药效消退,脑子也渐渐变得清明。只不过喉咙依旧疼得厉害,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灼烧。

不多时,太医提着药箱推门而入,走到床榻边,见她已经清醒,笑道:“娘娘莫要担心,血已经止住。您脖上的伤口不深,没有伤及要害。”

危吟眉点点头,抬手碰了一下喉咙上纱布,一阵刺痛传来。

太医又帮她检查了下颈间纱布,确保无误,这才提起药箱:“娘娘醒了便好,再歇息一会,臣先出去帮摄政王换药。”

换药?

危吟眉脑海里浮出一个模糊的画面,在佛庙中,那僧人挥剑,朝谢灼手臂劈去,尽管谢灼极力避开,却还是袖摆裂开,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危吟眉想起此事,掀开被子下床,趿鞋往外走去。

一推开门,外屋众人转头,齐齐朝她看来。

危吟眉目光一扫,便看到了坐在桌案边的谢灼,他伸出右手手臂,抻直放在桌案上,正由着太医为他上药包扎。

随着太医将他手臂上纱布一层层退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清晰映入了危吟眉眼中。

她心口发紧,迈开了一步。

谢灼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目光从她面容上掠过,没有半点停留,依旧清清冷冷,仿佛她与这屋内其他人没有半点区别。

危吟眉连忙侧开目光,不敢让外人看出异样。

而太医也给摄政王换好了药。谢灼站起身,径自走出了屋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朝她这里再看一眼。

危吟眉余光瞥着他的背影,心底深处涌出酸涩的情绪,今日少帝在她和叶婕妤之间选了后者时,她都没有这般难受,但这一刻,她鼻尖发酸,眼眶潮湿,也自知没资格去哭。他虽不是自愿来救她,但到底也救了,她心里满是感激。

危吟眉将眼中的泪,极力压了下去。

在外人眼中,便只看见皇后娘娘,弯唇朝身边宫人笑了笑,目光清浅如水,道:“回宫吧。”

在日向傍晚,霞光堕入云层时,皇后的裙摆擦过石阶,坐上了凤撵,浩浩荡荡的仪仗直往皇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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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一处暗室中,烛杖幽幽,灯火寂静燃烧。

“哗啦”一桶水浇下,将匍匐软在地上的男子浇醒,江家四郎抽搐几下,睁开了涣散的双瞳。

他动作间,有锒铛锁链声回荡。

从那日他行刺少帝被捉拿,已经过去了三日。

整整三日,他都被关在这处幽闭的暗室之中,精神被刺激得几乎衰微。直到今日,摄政王才肯见他。

侍卫告知他,少帝回宫后,连重查旧案的话,提都没有提一下,毕竟这事若查出什么,岂非佐证了少帝听信奸佞,随意杀害忠臣?

“想要孤帮你翻案,可以。”

江家四郎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张男子的矜贵面容。

在他面前的圈椅上,摄政王大喇喇坐在那里,指尖轻敲桌椅,俯下的视线深邃,若在碾压一只渺小的蝼蚁。

谢灼淡淡道:“孤多年前见过你父亲一面,确实称得上英武,却没想到他会生出你这么一个莽夫。”

江四郎指甲扣进了地面,身躯颤抖。

“孤可以帮你翻案,在背后为你撑腰,你光明正大与少帝对着干,便能叫少帝焦头烂额。这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孤也十分乐意。”

江四郎暗淡的眼中浮起奇异的光亮,从震惊愣怔,再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目光幽幽,江四郎在他的注视下低下头,唇瓣微抖:“解药,皇后身上毒的解药,殿下还要吗……”

侍卫看一眼摄政王的脸色,见他并不出声,上前朝江四郎伸手。

“解药不在身上,只记得药方了。”

江四郎口头复述了一遍药方,又道:“只要服下这个药方,皇后身上残毒可解,之后身子只会有些虚弱,渐渐便会恢复从前。”

头顶人并未说话,从座位上起身离去,好似并不在乎解药不解药。

江四郎惊出一身冷汗。都说摄政王与皇后是有旧情,为何摄政王如此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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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晚风拂来,庭院中草木萧瑟。

谢灼踏着一地夜色,回到了自己居室。

才入内,一道男子声音便传出来:“摄政王去处理何事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叫我这个好友好等。”

酒几边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手里把玩着一盏酒樽,转过身来,举止间透着几分无拘潇洒。

这是安国公家的世子,苏祁,早年入宫当过谢灼的伴读,与谢灼关系极为亲密。

谢灼走到案几边,取了丝绸擦拭指尖鲜血,动作慢条斯理。

他连这样的动作,都透着一股优雅,风流从指尖不经意就流了出来,让苏祁不由怀疑,摄政王杀人时是不是就这般的云淡风轻?

苏祁斟酌措辞,正要寒暄时,屋门打开,有侍卫从外头走进来。

“殿下,这是解药的药方。”

侍卫走到谢灼身边,将一张纸递来。

谢灼长指握住宣纸边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道:“给皇后送去。”

苏祁听了这话,神色微震,指了指谢灼,又指了指门口:“给皇后送去?”

他定定地看了谢灼半晌,想起近来的传闻,道:“殿下,莫非你和皇后私下还有往来?你对她现在,究竟是何心思?”

谢灼指尖搁下了丝绸,长眸淡淡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