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是夜,月明星稀。

定国公府灯火通明,张灯结彩。

国公夫人安氏饮过安神汤,今儿厨娘多撒了些糖,太过甜腻,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身边的丫鬟道:“二夫人和三夫人到了。”

“叫她们进来。”

少卿,丫鬟领着两个华衣妇人进了屋来,一个略显富态,一个娇小玲珑。

走在前头的富态妇人是安老夫人的二儿媳妇陈氏,身姿娇小的则是三儿媳妇孙氏。

安老夫人虽是国公夫人,但她上了年纪,精力不足,便令陈氏主持中馈,孙氏从旁协助。

“明日宴儿成亲,这是咱们公府孙子辈的第一桩婚事,他又是长房嫡孙,事关公府颜面,万不可出差错。”

“母亲放心,我跟各方各处仔细查对过,绝对不会出纰漏。”

安老夫人眸光意味深长,说不出是喜是悲。

徐宴是长房嫡孙,亦是安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他成亲,安老夫人理当欢喜。

但徐宴要娶的,并非跟国公府门楣相当的贵女,而是工部六品主事薛承义的女儿薛凝宁。

薛家跟定国公府素无来往,按常理,徐宴和薛凝宁绝无认识的可能。

只是半年前,徐宴在渭南游历,不幸遭遇了百年难见的地动,与在渭南访亲的薛凝宁意外结识。

徐宴和薛凝宁孤男寡女共度了三天两夜,平安回京后,徐宴禀明祖父母,执意迎娶薛凝宁为妻。

他说薛凝宁对他有救命大恩,兼之两人共处有损姑娘家清誉,于情于理,定国公府的长辈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婚事尘埃落定,只想到薛家的门楣,安老夫人多少有些不痛快。

十二年前,定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意外身故后,定国公老两口便把徐宴养在膝下,公爷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公夫人照顾他饮食起居、衣食住行。

徐宴天资聪颖、能文能武,又生得龙姿凤章、气宇不凡,十岁时随公爷进宫朝贺便得了万岁爷的嘉奖。

徐宴在京城声名鹊起,多少高门都想将自己的姑娘许给徐宴。

定国公和夫人疼爱孙子,想着娶妻定要娶一个他喜欢的,将来求亲的人一一回绝,谁知……谁知阴差阳错的,宝贝孙儿居然娶了一个六品小官的姑娘。

即使亲事已经定下数月,即使明日新孙媳就要进门,安老夫人仍然未能接受这个现实,总觉得这姑娘配不上徐宴。

“有你操持,我自是放心。”安老夫人嘴上这么说,却幽幽叹了口气。

陈氏明白婆婆的心思,这婚事她自然是意外的,不过跟婆婆不一样,徐宴娶薛家姑娘,对她来说完全是惊喜。

世子早亡,公府中有资格立为世子的只有自家相公和徐宴这个侄儿。

公公婆婆偏心徐宴,明里暗里都表示过这世子之位是要让徐宴承袭的,他们自无忤逆二老的胆子,但如今徐宴娶了这么个小门小户的,得罪了京中一众想结亲的达官贵人。

徐宴在朝为官,指不定哪日就被人使绊子落马了。

“也不知怎么地,办过这么多婚事,偏今次我总觉得心不安。”安老夫人又是一叹。

陈氏窃喜不语,孙氏却直愣愣问:“母亲还是担心那姑娘难登大雅之堂?”

安老夫人瞪了孙氏一眼,孙氏闭嘴不敢说话。

陈氏明白,安老夫人再怎么嫌弃那姑娘,嘴上不会说出来,孙氏就是傻,所以婆婆一直厌烦她。

“三弟妹这话说错了,宴儿挑中的姑娘,资质定然不差的,若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教导一番也就是了。”陈氏话音一落,果然见安老夫人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你说的是,宴儿的眼光必不会差。”

陈氏心中愈发觉得讽刺。

她私底下打听过,这位新媳妇生得一副狐媚相,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走起路来却如妇人一般媚态生风。

她估摸着,徐宴执意娶她过门,除了情势所逼之外,两人孤男寡女共处的那几日,怕是叫徐宴尝到了妙极的滋味。

想公公婆婆对徐宴亲力亲为悉心教导,院里连个丫鬟都不留,生怕有女人算计了宝贝孙子,却阴差阳错地着了狐狸精的道儿。

等到薛家姑娘进门,婆婆见到那副狐媚相,不知会气成什么模样。

想归想,陈氏不敢表露出来,只柔声安慰道:“薛家虽是门楣低些,却是世代在工部供职的,到底是清白官宦人家,教出来的姑娘必是守规矩的。只是家世低,定然见识少、眼皮子浅,好在年纪小,等过了门,有母亲的教导,必定能担起事来。”

安老夫人摇了摇头:“我原想着给宴儿娶一个聪明能干的媳妇,能照顾宴儿,也能挑起家事,如今倒好,我这把年纪了,哪还有力气教人?”

“母亲不必担心,还有我和三弟妹呢。。”

孙氏?

让她教岂不是把人教坏了?

感受到安老夫人的目光,孙氏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安老夫人转向陈氏,微微颔首:“往后除了府里的大小事务,还得教导新媳,你身上担子不轻啊。”

“有母亲在府里坐镇,我不怕,等新媳妇进门,有个三五载定然能挑起这副担子,到那时便松快了。”

“宴儿那边你去瞧过了吗?”

“明日一早就要去迎亲,下人已经伺候他先睡了。”

“如此。”安老夫人对陈氏这个儿媳妇谈不上多喜欢,心里却是佩服的,陈氏心细如尘、八面玲珑,的确是打理家事的好手,只是二儿子和二儿媳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

孙子固然亲,儿子也是她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未尝没有犹豫过。

但长子当年是陛下正式册立过的世子,于情于理,承袭公爵的都应该算徐宴。

“新媳妇出身不好,家里难免有闲言碎语,她是宴儿的元配妻子,不可让人欺负了她去。”

“母亲放心,我会吩咐下去的,给新媳妇院里添些得力的人。”

“我院里有两个二等丫鬟,寻烟和牧云,做事还算稳妥,提为一等丫鬟送去却了斋吧。”

“是。”陈氏答得果断,心里却嘀咕开了。

寻烟和牧云跟在婆婆身边四五年了,都是精明厉害的,倒舍得送给孙媳妇。

老太太果然偏心孙子,纵然不喜孙媳妇,也一定要偏袒。

她倒要看看,等老太太见到那狐狸精似的孙媳妇,还疼不疼得起来!?

同一时间,莲桥巷的薛家亦是张灯结彩。

只是与定国公府的华丽沉静不同,薛家里里外外人头攒动、热闹异常。

薛凝宁要嫁的是堂堂定国公府的嫡长孙徐宴,定国公府是一品公府,一品哪!薛家往上数五代都没有出过五品以上的大官。

定亲的消息一传出,亲戚们都坐不住了。

沾亲带故的不说了,连出了五服的都赶过来凑热闹,给薛凝宁添妆。

薛凝宁的爹爹薛承义只是工部六品主事,闺女跟一品国公府攀上亲事,着着实实是令人艳羡的高嫁。

外人们不知定国公府为何会登门提亲,亲戚们也好奇,偏连番追问也打探不出半点消息,只说是缘分使然。

等薛母安顿好亲戚们,已经快到子时了。

疲惫不堪的薛母没有回院休息,而是拐进了女儿的小院。

院门和廊下高悬着大红灯笼,屋里已经灭了灯烛。

丫鬟尺素上前道:“姑娘半个时辰前就上榻了,只是一直没睡着,还在屋里发呆呢。”

“知道了,我去瞧瞧。”

薛母在心中微微一叹,推门入内。

榻上的人听到声响,挑开了帐幔,可怜巴巴地喊了声:“娘。”

薛凝宁今年十六岁,生得杏眼桃腮、俏丽婀娜。

夏日天热,薛凝宁身上只挂了个杏色肚兜,饶是薛母早已见过多回,亦不免惊心动魄。

闺女来月事不过半年,竟已出落得这样丰腴,细柳蜂腰,怒耸饱满,再养上几年,不知会长成什么勾人的模样。

虽然不是坏事,到底张扬了些。

“等你去了定国公府,行事做派务必端庄一些。”

“啊?”薛凝宁有些疑惑,她行事哪里不端庄了?

“裁衣裳的时候叫裁缝给你做得宽大些,腰带也别系紧了,知道吗?”

女儿的心性品德她自是不疑,只是定国公府门楣太高,将来婆家不喜,自家未必能帮女儿撑腰。

京城里人人艳羡薛凝宁这一步登天的福气,为人父母的担忧却不是外人所能体会的。

“为什么要穿宽大的?”薛凝宁有些不悦。

“定公府里不像咱们家这么清净,那是三世同堂、几房人都住在一起,人多嘴杂,有什么行差踏错的,长辈定然不喜。”

定国公府是从开国至今兴旺到现在的簪缨世族,这一代定国公和安老夫人高寿,并未让儿孙出去开府单住,而是一大家子住在一处。

而薛家却全然不同,薛父是家中次子,成婚后置了宅子单住,家中有一妻一妾一子三女,门户还算清净。

面对定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即使是薛母都心生畏惧,何况年仅十六的薛凝宁。

这两年薛母也教教薛凝宁看账本、学理家,可她想的都是跟他们自家差不多的人家,如何能想到薛凝宁要嫁去定国公府。

女儿高嫁公府,不能违心的说是坏事。

这是好事,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娘家不能为女儿提供任何助力,实不知女儿能不能承接得住这份福气。

若是……她宁可没有这福气,让女儿平平稳稳地过一生。

“那跟衣裳都什么关系?难道公府的人穿衣裳都喜欢穿得宽大?”

见女儿懵懂无知的样子,薛母板着脸道:“娘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都要嫁人了还跟长辈顶嘴,等到了公府,看你怎么办?”

“知道了。”薛凝宁心里不满,却只得应声。

薛母知道女儿没听进去,想了想,到底还是把方才听说的事说了出来。

“有件事原是不该今日说的,只是你都要嫁为人妇了,总要担起事来,早些告诉你,你心里有个数。”

“什么事啊?”

“你表舅的三侄儿是给定国公府厨房送货的,他说公府里住着一位表姑娘,年纪跟咱女婿差不多,一直未嫁,公府里的下人都说,她原是要许给女婿的。等你进了府,可千万想办法拖住此事,在你有子息前不能让女婿纳妾啊。”

薛母说完,见薛凝宁没有说话,想她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她叹口气,扶着薛凝宁躺下。

跟定国公府相比,薛家门楣太低,公府里要纳妾,薛家哪里说得上话,只是瞧着女婿性子清冷,为人正派,盼他能多怜惜宁儿些。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之前写了一段时间咸盐,终归写得不太顺手,还是回归我熟悉的古言(咸盐读者放心,我会同步更新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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