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槐叶冷淘

“周兄,我自去家里吃了!不打扰了!”

同来的学子仓皇逃了,周大娘便问剩下那个:“这哥儿怎么了?”

“原是同窗,明日便要去别地读书了,本是要来吃饭的...”那书生看了看池小秋,头皮发麻:“阿婆,这个是...”

这几日,他们整个学堂都绕着晴山桥边走,皆因出了个书疯子,看人出来便要问字,比先生还要难缠。

这春秋连他也还没学到,其中经义怎么能讲的明白?

这般一想,他两股战战,也想要逃了。

“住咱家隔壁的小秋,灶上手艺好着呢!一会那凉面你也尝尝,你弟弟爱得什么似的,吃个光!小秋,这是我家不争气的老大,你唤他麒哥儿便是!”

池小秋拱手一礼,笑道:“原来还是街坊,前两天还要多谢你了!”

周大娘一时意外两人相识,左右看看,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更胜:“既如此,便多多走动才好!”

周麒生怕一直在留在此处,忙道:“麟哥儿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你弟弟那很不用你,你便陪小秋坐会——再有闲工夫,回头再买几本千字文,那个小混账,看书跟吃书似的,簇新的三字经百家姓,才几天,就卷了毛边,用不得了。”

池小秋一听着书字,便立刻坐直了,心里活动开来。

不如她现买几本回去,钟应忱不教也得教!

她转向周麒:“周兄弟,那个...”

周麒正绷紧了神经,听她说话一个激灵,生恐又要被问些不知所云的故事,慌忙道:“我看小秋妹子字还认得不全,春秋过难了些,注解更是难懂,不如从三百千开始再看看,不是好些?!”

池小秋一拍手,知己啊知己!

“我正如此想来,不知要去哪里买?”

周麒忙道:“我今日就要去买,送妹子两本就好。”

池小秋忙摆手:“那怎好意思?便有旧的给我两本便好。”

麟哥儿那一叠卷成了韭菜盒子的书,便让池小秋抱回了家。

她信誓旦旦说与钟应忱:“周家大郎说了,要认字,得先读些浅的!”

钟应忱无奈,叹气道:“那我便教你。”

他小时是母亲亲自启蒙,读的第一本书就是秦史,此后诸子百家,经策国论,母亲挑了哪样他便读哪样,直到九十岁时才进了学堂,那时四书他连各家注解都开始看了。

钟应忱觉得,为了池小秋,他得关注一下普通学子都用什么教材了。

想了半夜,钟应忱费了许多时间,新抄出一沓纸来。

这样东西,说不得她喜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换上了这四个字四个字如同歌一般的句子,池小秋进步飞快。

看着时间差不多,她合上了书:“是时候做饭了!”

钟应忱拿出那一叠工工整整的笔墨:“这本诗集里,藏着好些饭食,你可要看?”

除了食谱和招子,竟还有别的东西和吃食有关?

“十...五...车...”

池小秋忙拿着纸看里面的字,寻自己认识的字,可惜合起来也没几个。

钟应忱指着念给她听:“青浮卵碗槐芽饼,红点冰盘藿叶鱼。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1)

“这句是什么意思?”

“你可吃过槐叶冷淘?”

池小秋眼睛一亮:“我知道!拿槐叶挤出汁子来和面,白面立时能染成绿的,切成条进锅里煮了之后过凉水,便和冷面一样!”

知道这些,池小秋看这些字便亲切许多,钟应忱只念到第二遍,她便能对着字一点点认出来了。

他们正一教一学,门让人敲响了。

来人十分热情:“你是池大哥罢?小秋妹子在吗?”

“我姓钟。”钟应忱眉眼不动:“请问哪位?”

“周家大哥?”池小秋听见动静,出门一看,十分意外。

隔壁的周麒不是昨日还对她避之不及,怎么今天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周麒满面笑容,扬了扬手上一叠书:“小秋妹子,我我这有新的三百千,特特拿来给你,若有不会的,只管来问我!”

池小秋忙摇手:“多谢多谢!三百千我却快读完了,不用麻烦了!”

一回受挫,周麒毫不气馁,第二日,他又敲开了小院的门:“昨日又添了些新书,小秋妹子看看,可有喜欢的?”

多次盛情难却,池小秋一边嘀咕:“刚见时却没见他这样!”,一边只能随意挑了□□谢:“我认字也不多,一本尽够了。”

“正好这本书我看过,我来给你讲讲呀!”

周麒欢喜处难遮掩,寻机进了门,池小秋无奈,只能将他让到里面,想看他到底说个什么一二三四五。

钟应忱站在门边,到底没跟进去。

凉风从门外卷过来,到钟应忱身边时,打了一个旋儿,有些凄凉。

钟应忱心里忽然有点堵。

此后数天,周麒频频登门,钟应忱便觉得自己的心脏愈发不好了。

从此以后,只要看见心怀叵测、口蜜腹剑、口是心非、黄鼠狼给鸡拜年等等等语,钟应忱便能想到周麒那张白嫩带笑的脸。

钟应忱敢断定,周麒上门,一定是别有用心!

终于有一日,他瞅着时间,把池小秋支出了门,等着周麒自投网罗。

果然,门准时准点又被敲响了,周麒刚展开笑,唤道:“小秋...”

“她不在。”钟应忱道:“周兄不如进来坐坐?”

扑了一个空,周麒有些不淡定,他正要推脱,却让钟应忱请了进来:“怎么,换了我,周兄便不想理会了?”

周麒原来还想着,不管兄长还是妹子,能聊得上两句总是好的,却不想说话不到三巡,他便已经如坐针毡。

“不知周兄在学内读到哪本书了?”

“考博杂论不知周兄可看了?”

“其中有句话我读来有些不解,不知周兄可能试论一二?”

......

周麒:对不起打扰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考博杂论好歹也要考中秀才之后才要细学的,他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能写上这本书里的墨义帖经了?

钟应忱眼看着他心态不稳,终于在不经意间问了一句:“周兄日日往这里来,不知钟某可有什么能相帮的?”

周麒脱口而出:“若有酸辣萝卜干,让我尝尝便好了!”

钟应忱:...

周麒:...

他怎么就顺嘴说出来了呢?

既是好不容易说了,他虽是赧然,却仍旧老老实实道:“前些日子小秋妹子往我家去了一趟,我尝着那几个菜都好,特别是萝卜干...”

从此念念不忘,可惜他脸皮薄,送了这么多回东西,池小秋不收,他也不好意思提,这会戳破了,也松了口气。

钟应忱揉揉额头,道:“这会家里却没有。”

周麒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他接着道:“若想尝菜,福清渡便现有池家铺子。”何必要大费周章上门,买上一份也就罢了。

周麒一脸震惊。

自此池家食铺又多了一家食客。现在池家食铺已有些名声,池小秋摊子下放的钱篓,就如同现成的聚宝盆,每天都沉得压手。

可池小秋却不像当初那般兴奋。

衣食无忧之后,当初娘临死前那一番话,重又响在耳边。

“池家的招牌,便靠你了!”

可这招牌,却不是现在的她能打得响的,她想要走得更高,更远,走到更华丽的盛宴,更广阔的城镇。

池小秋小心往左右看了看,关紧了窗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点上一盏微亮的灯,翻到床里。

床和墙有些空隙,池小秋稍微一探手,便能摸到一块砖头,稍微将缝隙处一抹,来回晃了晃,便有了松动。

她又往外面看了看,确实没有人。

砖头抽出,里面压了本书,池小秋爱惜地将尘土掸去,就着灯努力辨认。

半晌,她放下了书,有些颓丧。

上面许多生字,跟她平日认的不同。

若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她这辈子也看不懂这个传家秘籍。

作者有话要说:(1)诗选自宋?苏轼《二月十九日携白酒鲈鱼过詹使君食槐叶冷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