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一整夜的噩梦,元风吟几次惊醒又昏睡过去。
时而梦见自己仍然被囚禁在那恶鬼身边手折磨,时而梦见旁人议论女君自刎,她永远失去了待她亲善的皇姐。
终于捱到晨光熹微,晨间鸟雀叽喳着落在屋外树枝上,元风吟越过窗棂,呆看它们许久。
看到天光大亮时,估摸着元棠雨应当洗漱收拾妥当去往前厅了,才扬声唤来清河,为自己备下温水净面。
坐在镜前,用厚厚一层脂粉掩藏住面上的疲惫,元风吟打开妆匣,小心取出其中她最宝贵的金宝首饰。
她捻起一支嵌有水润翡翠玉的金凤衔珠发簪,妆点在自己的发髻上。
镜中美人五官明艳,用金饰最显尊贵美丽。
只是她从前不得父皇宠爱,虽有公主之名,妆匣中却只寥寥几朵绢花。
皇姐知道自己的状况后,倒是好心将她的金饰拿来赠予,可却被过分心高气傲的自己当作是施舍,愤怒地叱责她是惺惺作态,将她不要的东西扔给自己。
——所以皇姐才会想到为及笄的自己订制这样一套专属的金宝首饰吧。
为了避免再被拒绝好意,还特意交三皇兄转交。
皇姐为她费心不少,她却总是对皇姐冷嘲热讽。
元风吟抿起唇,沉默的凝视着镜中容色出众的美人,恍惚间觉得三哥冷笑着言自己除容貌外一无是处,或许是对的。
虽然她痛恨他无情地将她远嫁换取兵力支援,但他待她的态度向来冷淡,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不过是她固执己见,认为三哥心里肯定还是关心她,这才落到被当作筹码的下场。
一直自以为是,实际上却愚蠢到连谁才是真心待她好的人都分辨不出。
如果不是有这重生一次的机会,她便只能无可挽回地生活在痛悔中。
清河取来治外伤的药膏,见她怔然出神,唤道:“殿下,你手臂上的伤也需要重新上药了。”
见她手臂上较之昨日又添了不少新伤,清河不自禁面露悲色:“殿下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怎么日日都要自伤。”
“没什么。”元风吟不想谈论自己的心事,垂下长睫,敷好药,简单晾着干了干,便落下衣袖掩盖住所有痕迹,道:“去皇姐的住处吧,我想见她。”
元棠雨托鸣玉向两位谋士告了病,多数事务交由他们去处理,她本人却没有完全闲下来。
坐在院落中的藤椅上,她一边晒太阳,一边翻看商队向她提交的贸易文书。
从虞城出发的商队需在文书上详尽罗列商队配备的人员,携带的商品以及去往贸易的地点,由她过目同意、侍卫检查们核对后,才会在文书上加盖两位皇兄给予的印信。
一方面是不许虞城的商队走私违禁品甚至走私人口,另一方面,一旦商队遭遇意外,她也能借由留存的文书档案追查到是在哪里出现的问题。
她麾下没有兵力,但是掌握着南北通商道路。
一旦得罪她,往后就会被完全孤立在贸易外,稍有些谋略的城主都会斟酌得失,不选择动用暴力抢夺商品。
如果只是遇到路途上的劫匪,人手足够的商队则大都能应付得来,即便不幸丢失商品,至少也能保住性命。
就是于她而言颇为辛苦,需要一一审定文书。
“皇姐没有去前厅议事吗?”元风吟本是要在院外等她回来的,意外发现她今日竟就身在后院,抬起唇角,缓步走来。
元棠雨微微一愣,想起她才与谋士们宣称说病了,不好向妹妹暴露自己乃是装病,所以吸了口冷空气,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道:“夜间贪凉受了些寒,所以今日歇下了。”
元风吟信以为真,面上的笑容消失。
她快步行至元棠雨身边,以手背贴在她额上试了试温度,确认温度不烫,庆幸道:“还好还好,没有发热。”
亲昵的举动令元棠雨心暖又心虚,刚要开口宽慰,便嗅到妹妹熏在绸缎衣裙上的浓厚木调熏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药草苦香气。
然而草药的气味很淡,接触得不够久,元棠雨也不敢确认会不会是自己闻错了,只得先仔细打量元风吟的神色。
浓重的妆容将元风吟一夜辗转未得好眠的疲惫完全盖住。
元棠雨没看出破绽,注意力很快被妹妹佩戴的发簪吸引——那是她刻意向匠人定制的金饰,式样都是她亲自挑的。
一直不见妹妹佩戴,她还以为选的不合对方的心意。
“我很喜欢这套金宝首饰。”元风吟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轻抿起笑容,柔声道:“之前不知是皇姐的赠礼,都未曾来向皇姐道谢。”
元棠雨神情一滞,下意识与妹妹道了无妨,心中却浮起疑惑。
她原是担忧那阵时间父兄分不出心思庆祝妹妹的及笄礼,强打起精神在自己宫里为妹妹筹备了颇为丰盛的筵席,可惜元风吟拒绝前来。
听前去邀约的宫人说五公主苦等三皇子未至,她便出宫去往元安隐的皇子府,说服了三哥陪伴妹妹度过这个重要的及笄礼。
定制的金宝首饰也交三哥,嘱咐以他的名义赠予,避免妹妹胡思乱想拒收这份礼物。
三哥应承下来了。
他应承过的话一般都会做到,妹妹果然高高兴兴收了礼物,且一直以为礼物是三哥费心准备的——那么她如今怎么忽然知道这份首饰其实是自己为她准备的呢?
元棠雨将目光投向鸣玉,以眼神询问是否鸣玉向元风吟透露的。
除她之外,身边知晓这件事的就只有鸣玉了。
鸣玉无声地摇摇头,表示并非她所说,若非必要,她并不想和元风吟有任何交流。
元风吟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如今不该知晓礼物其实是元棠雨准备的,毕竟她能知晓这件事,其实是上一世回到三哥身边要被他送去远嫁时,哭着从三哥口中问知的。
现在的她根本不该知道。
没有理由解释这件事,元风吟选择将话题拉向其他方向:“如今天气已经转暖,皇姐怎么还会生病,难道是从前落水伤到的身体底子还没有养好?”
“当然不是,我落水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还有影响。”元棠雨立刻便否认了。
病症只是逃避两位谋士固执的借口,鸣玉在她身边看顾着她,她夜间根本不会因为贪凉感寒。
要说是什么导致她体质弱些,大约还是失去兄长那一场大病。
不过这种伤心事就不必与妹妹谈起了。
元风吟便自顾自地回忆道:“皇姐那次落水,我记得宫人们当时纷传,是我三哥记恨他皇子的待遇尚且不如你一个公主,将你推下了水。”
当时的元风吟是不信的。
她与三皇子是同母兄妹,他们的母妃毒杀皇后被赐死后,就被父皇连带着迁怒无视。
宫人们素来踩高捧低,年纪尚小的两兄妹无人庇护,饱受委屈。
元安隐的性情越发阴郁,元风吟则越来越易怒。
但她分辨得出身边有些笨拙的小宫女清河是真心待自己的,所以即便清河行事出错,也愿意控制脾气原谅她。
她也深深孺慕着与自己命运相连的三哥。
不管旁人怎么说太子长兄的优秀,二哥的勇武,在她眼中三哥都是最好的。
因此在听说三哥可能要因为推元棠雨入水而被重罚时,她愤怒不已,觉得三哥是世上最好的人,不会因为嫉恨的原因做出推人入水的事。
然而现在的她已经明白,其实自己是因为童年时唯一待自己好些的亲人只有三哥,所以在心中过度美化了他的形象。
他够残忍,能亲手将宫女鞭打至死,眼睁睁看着她于血泊中断气。
他也够无情,为了一支军队的支持,能不顾半点情面地将自己远嫁,就算明知道自己要嫁的人并非良人,未有夫人前便豢养满院的姬妾。
那么,从前她不相信三哥会推元棠雨入水,是不是也信错了呢?
“我不是早就求了父皇不许再传这种浑话吗。”元棠雨却否认了她所想:“不是三哥害了我,反而是他救了我的命。”
元棠雨对三哥元安隐的情感很复杂,她不敢将妹妹送回三哥身边,但在一直景仰元安隐的妹妹面前,又想着尽力维护妹妹心中三哥的形象。
也不是天花乱坠地夸元安隐,只是说真相罢了。
“你不要听信宫人们的谣言,当时是我太顽皮,逃了身边侍从们的照看,攀上了池塘边枝丫脆弱的桃树欲摘夭夭桃花。”
登上树后,才发现为了逃离侍从,周围宫室已不是她所熟知的地方,显得寂寥而幽森。
环顾间,对上一双沉郁暗色的棕瞳,陌生的少年穿着一身略旧的皇子服饰,站在院落的阴影中。
大约是因为不希望她想起早逝的母亲,她从未听旁人提起自己还有一位哥哥,也不知五妹的存在,新奇地问知少年的身份原来是自己三哥后,一激动竟踩折了树枝,摔进冰凉的池水中。
挣扎中,她能求救的对象只有方才望见的三哥。
元安隐的确跳下水救了她,却在她高烧昏迷间背负上害她的罪名。
如果不是她昏沉中醒来一次,与照看自己的太子兄长哭说着是三哥救了她,元安隐便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再发一章补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