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揭棺

明月高悬。

明湛湛的月光安静地流下来,乱葬岗旁摇摇欲坠的枯树咔嚓一声脆响——

“呀——”凄凉的乌鸦叫声戳破这里凝固似的死寂,扑棱棱的拍翅声里几根黯淡的羽毛飘落,落到一处新坟上。

放眼望去,整片乱葬岗潦草地堆满缺胳膊少腿的尸体,白骨压满杂草,这么一看,这处规规矩矩地下棺、填土的新坟可谓体面人才有的排面。

体面的坟土忽然抖了抖。

腥臭的黄土砂石哆哆嗦嗦地晃动起来,全被掀了起来,扬起纷扬的沙雨——

咔嚓。

厚重的棺材板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蛛网似的裂痕飞快地蔓延,眨眼间就碎成木块,腾起呛人的烟雾。

朦胧的沙雨烟雾里,一只素白的手探了出来,摸索两下,轻轻地搭在了棺材上。

“咳,好呛。”

惊坐起的揭棺人低声咳嗽两声,撑着棺材壁慢慢地站了起来,抖了一身的泥沙和月光,轻轻一跃,轻盈地踩到地面上。

白生生的月亮剪出少女干净柔软的身影,被映亮的半边侧脸宛如漾开的惊艳一笔,饱蘸着春日的明丽天光。

这剪雅致的春光在死寂荒芜的乱葬岗画布上轻轻一点,似晕开的奇诡水迹。

女孩子仔细地理了理裙摆,在逐渐散去的烟雾里放眼望去:“……哇。”

好壮观。

乱葬岗的独特风光将她震在原地,她默默地摸了摸肚子:还好没来得及吃师尊做的汤圆,不然全吐出来,多浪费。

——什么汤圆?师尊是谁?

——我是谁?

她低头望望,棺材板碎得满地都是,四周是凝固的死寂,不远处腐烂了一半的尸体被惊动,大好头颅咔嚓掉一声下来,咕噜噜滚了两圈。

女孩子无声地道了声抱歉,心生茫然:这棺材好脆,店家偷工减料……不是,她怎么躺进去的?

她赶紧一摸自己脖子,温热、脉搏平稳——活的,不是鬼、不是鬼。

思索间,她脚下的泥土忽然微微一动,森白色的骨爪不怀好意地探出来,屏息似的等了两秒,闪电般捉向她脚踝!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里,少女淡淡地移开脚,望了望:“……啊。”

被活人甜美气息勾出来的白骨刚刚伸出试探的爪子,就被一脚踩爆了:“……”

我不信。

咔嚓咔嚓咔嚓——

骨碎声连绵不绝,欢乐的踩踩乐里,女孩子淡青色的裙摆飞扬起来,宛如春日里绽开的花蕾。

屡屡被踩爆的白骨骂骂咧咧地缩回泥里。

少女伸了个懒腰,嘴角抿出浅浅的微笑,正要将鬓发挽到耳后,手忽然一定。

乌鸦凄厉地嘶鸣了一声,扑棱棱地落回枯树枝桠上,刮起的风压弯了一角的杂草,露出森森的白骨,明晃晃地倒映在她眼里。

她波光明明灭灭,合眼,雕塑般静立不动。

——全想起来了。

“扶枝,来。”

月色皎皎,篝火噼啪烧出火星,正在捅火堆的少女闻言抬头,乖乖地站起身来走到大师兄身旁,眼里是柔软的关怀:“师兄,怎么啦?”

季青临转过身来,月光映亮他半边侧脸,神色温和得宛如春夜的细雨,眼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她:“扶枝,你喜欢我,是吗?”

扶枝陡然一惊,耳尖迅速晕开滚烫的嫣红,勇敢地迎上大师兄浅淡的目光:“是。”她顿了顿,轻声问他:“师兄呢?”

忽然挑破窗户纸——是因为你也喜欢我吗?

季青临笑了笑,道:“闭眼。”

扶枝紧张地合眼,长而密的睫羽一颤一颤:这、这会不会太快啦?师兄看起来好正人君子,竟然也会心急……?

扶枝愣愣地睁眼,茫然地低头。

她摸了一手温热的血。

穿过她心口的长剑清凌凌地闪光,映出明亮的月色——这柄剑还是她当时在秘境九死一生抢回来的,珍宝似的送给了他,大师兄也很给面子,时时佩戴身侧。

扶枝张了张口,嗓音干涩:“师兄……?”

季青临神色悲悯,不忍心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枝枝,你的师妹快撑不住了。意意需要你的金丹。”

他第一次叫她“枝枝”,神色亲昵,声音温柔,宛如爱人低语:“意意受过太多苦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扶枝静静地望着他,不再出声。

所以一命换一命,多划算。扶枝看着季青临深情漂亮的桃花眼,心想:原来他心里的“小师妹”从始至终只有白意一个,她只是他敷衍应付的同门。所有温情都是镜花水月,虚假得一碰就碎。

就只她一个傻瓜当真。

季青临稳稳地接住软倒的少女,轻柔地将她脸颊的血迹蹭掉,鬓边的碎发也挽到耳后。他嘴角溢出血,轻声道:“喜欢我,就当为我奉献出一切啊。”

剖丹的痛楚非常人能忍受,即使心甘情愿,身体也会本能地反抗,这样分离出的金丹品相难免有瑕疵。书上记载得一清二楚:唯有心怀赤诚爱意的人被所爱之人穿心,再以秘法剖丹,金丹品相才会达到最佳。且此人须得是天资极佳的木灵根,所结金丹圆满无暇。

条件苛刻,所幸扶枝足够优秀,足够喜欢他。

季青临为少女阖上双眼,叹息道:“师兄会好好安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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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枝从阒黑的混沌中逐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虚浮在半空:“……我不是死了?”

叮铃哐啷的声音响了起来,扶枝顺着声音往下看,浑身一震。

无为山。

——是师尊的小厨房。

敷衍的竹屋盖得歪歪斜斜,屋顶茅草东一块西一块,每次她摆正了师尊又会弄乱,说是“不对称美你不懂”;往日里袅袅的烟火气会从烟囱里冒出来,很快被风吹散,吹起勾人的鲜香味,香飘十里。

扶枝隐约闻到了汤圆的味道,热腾腾的,打了蛋,洒了桂花——她喜欢这么吃。

常言道人死如灯灭,灯灭后袅袅的余烟也能飘上个一时三刻么。上天待她不薄,过奈何桥之前还让她回来看一眼,做个最后的告别。

扶枝往下飘。

她看见师尊拿着大勺子从小厨房里出来,风吹起他长长的白胡子和围在腰间的嫩黄色围巾。

渡明道人稳住身形,捏得勺子嘎吱一声,对着传讯信鹤低声道:“……大过年的,别开晦气玩笑,把你脑浆打出来。”

信鹤扇了一下翅膀,掌门的声音落地有声:“渡明,本命灯既灭,扶枝真的……”

真的死了。

扶枝浮在渡明旁边,伸手揪揪他的白胡子,捞了个空。她沉默了一下,笑道:“师尊,汤圆该凉了。”

师尊烧的一手好菜,扶枝每回都没忍住想提前偷吃,又被老头子打手,筷子虎虎生风,师尊一瞪她,“吃坏肚子别找我哭!”

渡明道人一扔勺子,围巾也没摘,直接召来长风杀去了长生殿。

扶枝立刻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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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内。

季青临虚弱地跪在殿堂里,白玉般的面容上沾了血迹:“……师妹以身相挡,我阻挡不及,她……”

他双手递出一把残破的刀,声音颤抖:“我再去找,只找到了她留下来的望舒刀。”

枝枝,师兄真的没办法。

掌门垂眼看他,长叹一声,疲倦地一抬手,季青临被流风托起来,“我知你尽力了。你——渡明!”

渡明道人披着一身寒霜冲进来,直接揪住季青临衣领,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脸色辨不清悲喜:“你把枝枝弄丢了?”

季青临咳出一口血,隐忍道:“……我对不起她。”

“渡明!快住手!”掌门头疼地拉架,劝道:“青临是好孩子,他们谁都没料到回来会遇见灵潮,这玩意儿向来没道理可讲。”

被卷进灵力风暴里,从身体到神魂,一切都会被扯碎吞噬,无人生还。

渡明盯住季青临的眼睛,道:“灵潮来之前,你什么都没察觉到?你的元婴纸糊出来的?”

季青临脸色苍白,半响道:“我当时受伤昏迷了,师妹也受很重的伤……她,她把我推了出来,等我惊醒去拉她,她——”

“她的刀在这。”掌门将望舒递给渡明,“扶枝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这么好的资质,好好栽培,说不定能……

他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渡明面无表情地松开季青临,将他摔落回地面,小心翼翼地接过望舒。

他还记得他将刀交到扶枝手里时,小女孩努力克制惊喜的模样:“师尊,我可以给她起个名吗?”

——望舒,对不起。

曾经闪闪发亮、活泼话唠的望舒如今破破烂烂,死寂地躺在师尊手里。

扶枝摸了摸望舒残破的刀身,悲伤的怒火直冲灵台:季青临杀她不算,还把她的宝贝望舒折腾成这样!

她转头看了一眼季青临,他白衣血迹斑斑,眉眼间全是颓唐与失意,隐忍着不出声。

好演技。

扶枝不再看他,免得污了自己的眼。她转过头,身形一定:“……”

师、师尊,你别哭呀!扶枝手足无措起来,眼圈也跟着红起来,痛恨自己怎么就死了,擦眼泪都做不到!

对喔,她死了。

扶枝愣愣地看着渡明擦了擦眼睛,挺直的脊梁第一次被什么东西压弯,无力地动了动嘴唇:“……”

她伸出手,穿过渡明白花花的长胡子,朦胧的泪光里笑起来:“哎,可惜,没能吃上师尊的汤圆。这次是什么馅儿的呀?”

明天就是除夕,她本来还给师尊准备了礼物,他那件围巾该换了。

扶枝暗搓搓地买了浅蓝色的水火不侵围巾,被商家坑了好大一笔灵石。她还想着好好敲他一笔压岁钱呢。

没想到今年竟然没吃成。……往后也吃不上了。

扶枝絮絮叨叨地讲,没管渡明听不听得到:“师尊,我回来晚了。先提前祝你除夕快乐。你记得定时去剪胡子,好好保养,别又打结了,我往后没法给你梳胡子啦;钓鱼好好钓,别钓不上来就炸鱼池,我们山头真的好穷赔不起,赊一屁股债了,再赊你要卖身给人当打手了……”

她不死心地去揪那条黄围巾,依旧直直地穿过去。

渡明望着望舒刀出神,掌门让人把季青临扶了下去,也无声地离开了。

长生殿一下静了下来。

渡明一言不发地摸着望舒残破的刀身,良久低声道:“没良心的小兔崽子,饭都凉了,还不回来?小心我抽你丫的。”

扶枝的身形已经淡得自己都快看不见了。她忍住眼泪,扬起大大的笑脸,穿过渡明的白胡子虚抱住他,欢快地应道:

“好好,这就来了!”

扶枝簌簌落下来的眼泪和她一起,化作轻风飘散。

渡明奇怪地看了看微动的胡子:“……哪来的风?”

咔嚓。

干脆利落一声响。

扶枝睁眼,眼里水雾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但不影响她一把捏碎伸向她心口的白骨爪子。

少女眼睫上浅浅地覆了一层雾凇,月色下亮晶晶,眼如月牙:“骨头兄弟,偷袭不是君子所为。”

活人的气息唤醒了乱葬岗沉睡的丧尸白骨,死寂的乱葬岗慢慢热闹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

扶枝侧身一闪避过挠来的白骨,旋腿一脚踹得它全身骨头散架,啪啦啦掉回草丛里,“大家都醒了?”

她摸摸腰间,惊喜于她的老友也跟着她一起“下葬”:“小笛子,委屈你一趟。”话音未落,扶枝利落地一玉笛砸断丧尸脖子,避开飞过来的头颅,眼里笑意一闪而逝:“会给你洗干净的。”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扶枝的衣摆宛如初春时刚抽芽的青嫩柳条,拂动间丧尸麦浪般倒下,顽强不屈站起来的,脸上全被赏了清晰可见的脚印,又啪叽一下倒回去。

“季青临还真好好安葬我了。”扶枝神色平静,一路打过去,全是草草抛下的尸骨,曝尸荒野不过与此,整个乱葬岗只她一个体面人,正儿八经地躺进棺材埋土里。

衣服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了,正和她意。扶枝用好不容易捡来的树叶认认真真地把笛子擦干净,“老实点,”她瞥了一眼踩着的丧尸,脚下用力,踩得咔嚓响,“我知道你听得懂,你是这里的头儿,叫你的孩儿们消停会儿,我有话问你。”

停顿片刻,扶枝补充道:“打断了能再拼回来,要是碎成粉呢,风一吹,呼——”

她脚下的丧尸忽然一静。扶枝笑笑:“我没什么意思,就想坐下来好好聊聊。”

如今她虽然金丹被剖,身法刀法却仍在,制住这些脑子生锈的大家伙们还是绰绰有余的。况且……扶枝眼睫颤动,心绪复杂。

她再次内视丹田,原本被剖走金丹的地方并非空空荡荡,一株幼嫩的青苗不知何时在那扎了根,正悠闲地摇头晃脑,每晃一次小叶子,就流转过一缕灵气,经脉里空匮的灵力竟然以缓慢的速度回复。

扶枝心满意足:很快就能攒够灵力给师尊飞传讯灵鹤,给他报个平安了,等回去汤圆想吃多少吃多少。

不过,不是人死如灯灭么?谁给她这盏小破灯倒了灯油续了灯芯?扶枝眨眨眼,还给她空荡荡的丹田里栽了苗。

想不明白先不想,扶枝放过自己。眼下头等大事——

棺材板压不住她,她又回来了。

扶枝理了理鬓发,低头温和笑笑:“考虑好了没?要来喝杯茶谈谈人生吗?”

既然醒都醒了,今晚月色这么美,怎么叫人忍心辜负呢。

作者有话要说:丧尸王:你礼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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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盲,我有罪》

奚雨天生体弱,医生说她活不过十八岁。

但她硬是挣扎着活到了十九。生日这天,有穿书系统找上了她:“我们就缺你这样的人才!打不死的小强,请问你有兴趣锄强扶弱吗?”

奚雨:“锄不动,扶不了,没兴趣。”

系统:“报酬是让你健康长寿九十九。”

奚雨鲤鱼打挺:“除暴安良是每个公民的职责!”

然后她被打包送进了一本书里。系统日理万机,匆匆吩咐她几句就走了:“找到主角,陪伴他,温暖他,打倒欺负他的人!”

奚雨:“……”

她忘记告诉系统——她脸盲啊!

但她顽强不屈,几经波折后终于找到了剧情最开始的地方:被邪修捉走的主角呆的小黑屋。

为了避免正面冲突,她暗搓搓蹲在角落里,认真地记下了邪修关人的房间。

——虽然她脸盲,但是邪修不心盲啊!关得最严密、守得最严谨的,肯定是主角!

奚雨开着金手指,自信地一脚踹开房门,背起昏迷的少年,逃之夭夭。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奚雨兢兢业业地完成系统给她的任务,耐心温柔地护着她抢回来的人:

笨拙地给他包扎伤口;挽起袖子给他烧菜;一拳把羞辱他的人揍翻……

奚雨望着面前净如新雪的挺拔少年,如释重负:任务完成,该走了,耶!

不想刚转身就被拦腰扣下,少年拢住她,缱绻地一口咬住她耳垂,笑意凉如春河薄冰:“小鱼,去哪啊?”

奚雨深吸一口气:这剧本不对。主角、主角不是这样的人!

她冷静地点开系统信箱,忽然发现一封很久之前的来信。

“——傻叉!你他妈抢错人了!这是反派啊!”

奚雨努力忍住、没忍住、“汪”地一声哭出来。

#因为红点强迫症我总是一键已读结果翻车了#

#我为什么脸盲捡错祖宗#

#我这条狗命还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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