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命运

密林寂静无声。

扶枝素手一弹,锐利的刀气直直扎向树冠!

登时哗啦沙沙一阵响,清脆的骂声落地有声:

“——你干什么!”

扶枝含笑低头,与叉腰骂她的小女孩儿对视:“小家伙,解释一下?”

眼前的人生得小巧玲珑,只到扶枝腰间,头顶深棕色的耳朵警惕地支楞起来,身后好一条蓬松柔软的尾巴。她气呼呼地一瞪扶枝:“解释什么!明明是你无赖吓我!”

凛然的刀气贴着她的尾巴扎进树枝里,吓得她毛都奓了!

扶枝挑眉,依言道:“不该吓你,对不住。”她拨了拨左耳的珍珠耳坠,意味深长:“但你要解释一下……”

“——为什么要把蟒蛇引过来。”

小女孩脸上神情一滞。

她定定地看着扶枝,身后的松鼠尾巴惊恐地绷直炸了毛。

“……你怎么知道?我、我不是,我没有!”

扶枝一笑:“还真是。”

小女孩一愣,气得跳起来挥拳,“你诈我!”

扶枝没动,含笑道:“也不全是。你身法不错,藏得挺好,我差点没发现。”

她当时直觉白雾弥漫的速度不对,当机立断铺开神识探察,抓住了这个偷偷摸摸的小家伙。

这小孩儿时机把握得很妙,她刚发现,白雾就弥漫过来,巨蟒也盯上她了。

扶枝顺水推舟抽刀迎战——不代表她就是一把别人想用就用的刀。

“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小松鼠别过眼,低声说道,“我要把它引走,保护我的族人……”

她情绪低落一瞬,瞅见扶枝悠然的样子,又气鼓鼓地瞪她:“你不是没事嘛!”

扶枝:“有事。”

小松鼠:?

扶枝眉眼一弯,温声道:“除非你让我摸摸你的尾巴。”

小松鼠呆愣地抬头望她,脸颊烧起来,“不行!”她想起少女飒然杀蛇的利落,眼里闪起警惕的光,连连后退,“我的尾巴会扎手!”

扶枝:“……”

她目光在蓬松尾巴上停留几瞬,惋惜道:“本来还想顺带帮你把蛇巢端了……算了,我们有缘再见。”扶枝转身就走。

小松鼠瞳孔一缩。

她急冲冲地拦住扶枝,连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族地附近有蛇巢!你说的是真的吗?!”

扶枝目光落到她陡然亮起来的眼睛上,轻声道:“真的。”

——说来也巧。话本里,小松鼠曾经出现过。只言片语,一笔带过:长尾松鼠一族族长引走黑巨蟒,未归。后来全族被灭,领地为黑蟒蛇侵占,成了蛇窝。

季青临与白意无意间落入其中,险象环生,斩杀蛇妖,因祸得福摘得灵果。白意因此洗经伐髓,旧伤痊愈,修为大涨。

“你们族里,是不是有什么果子快熟了?”

小松鼠悚然,眼里半是激动半是骇然,不由自主倒退一步,“你怎么……”她忽然噤声。

眼前的少女面如春晓,身形纤细,她却仿佛在直面一口出鞘寒刀。

刀锋雪亮而砭人,刺得她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扶枝低敛眼睫,心想:话本里,那枚灵髓果在成熟关头时,阴差阳错饱吸鲜血,变异成罕有的血髓果,正好被白意服下炼化。

……阴差阳错。命定机缘,背后是不是都踩着累累血肉白骨?她是,枕风是,小松鼠也是,都是“命定”垫脚石。

“尾巴让我摸一下,我就帮你。”

扶枝忽然一弯眉眼,声音轻快,刚刚让人心惊的冷意登时散得无影无踪。

小松鼠:“……”

她一咬牙,主动把毛茸茸的尾巴递到扶枝面前,大义凛然道:“摸!尽管摸,秃了算我的!”她闭着眼,不忍心地别过头。

扶枝笑出声来,道:“不会秃的。”

说着,少女葱白的手指轻轻落到深棕尾巴上,顺着毛毛一滑——

“手感妙极。”

扶枝边感叹,边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藏在它尾巴里的魔种揪出来,在小松鼠扭头前碾得一干二净。

被藏了魔种在尾巴里,哪怕引走巨蟒后成功脱身,也会在脱力后灵力紊乱逆行,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一路上都没发现,看来小族长将来的路还很长呐。

“那当然!我的尾巴是全族最好摸的!大家都爱摸!”

小松鼠骄傲地抬头挺胸,大声夸自己。

扶枝笑笑,不说话,摸尾巴。

【——真的这么好摸吗,姐姐?】

虞枕风幽幽的声音忽然在扶枝识海里响起来。

扶枝:“……”

快乐摸尾巴的手僵住。

糟糕。忘了刚刚开了连音法器,她想着和枕风交流情报,结果顾着逗小孩把这茬忘了!

虞枕风安静地听了全程,这时没忍住才道:【姐姐,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少年清冽如泉水的声音慢悠悠地拉长,含着点儿可怜巴巴的委屈,直接在她识海里呢喃,听得扶枝眼睫一颤。

好心虚。

小松鼠偏偏这时破罐破摔,主动把尾巴往她手里塞,大声道:“怎么不摸了?我尾巴不好摸吗?”

虞枕风也道:【怎么不摸了?姐姐不是说“手感妙极”么?】

扶枝:“……”

她竟然听出点阴阳怪气的酸味。一定是错觉。

扶枝清咳一声,心平气和地顺毛哄:【不摸了不摸了,我错啦,不该忘了你。】

虞枕风没吱声。

扶枝理亏,放软声音:【枕风别气,回去给你做八宝鸭——】

她忽然一皱眉头。

是不是太安静了?

刚刚也是,她逗小孩归逗小孩,但凡枕风那边动静稍大,她也马上会反应过来,绝不会说忘了他。

识海里一片岑寂。

扶枝神情一敛,语气严肃:【枕风?说话。】

她拍拍小松鼠的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迅速地打开了定位星图。

星图上闪烁着一黄一青两个光点,青色的是她,黄色的是虞枕风。两人距离有些远。

扶枝当机立断准备动身去找他时,虞枕风终于出声了:【姐姐,我在。】

他声音平和,如蘸了透亮的笑意,道:【我没生气。】

扶枝微微松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唔”一声,简单交代:【你都听到了?我准备跟这小孩去一趟。】

她听见枕风那边响起风声,少年人声音清冽而温柔。

【好。】

啪嗒、啪嗒。

苍翠的龟背叶湿漉漉地一晃,朱红的血沿着叶尖往下流,连成惊心一线。

“我说过,别挡路。”

虞枕风淡漠地抬眼。

拦路打劫的几人被兜头兜脸地泼了一身热血,几两恶胆早吓破了,强撑着没跪下:“道友息怒、息怒……我们这就滚、这就滚!”

见鬼,明明探出来的修为不高,谁知这人一照面就杀了大半兄弟!

剩余的几人两股战战,剑都拿不稳,彼此对视:走、走吗?

一人忽然捅捅同伴,小心地挤挤眼睛:看那边。

同伴胆战心惊地慢慢转头——

冲天的血气里,干净地立着一剪黄。他们眼里的可怖阎王此时却眉目柔和,瞳光潋滟,看上去乖顺得像一只小羊羔。

小羊羔望了他们一眼。

“……”

他们飞快地打了个冷战。快跑啊!!!

虞枕风心情很好,任由那群人连滚带爬地逃掉。

他心想,姐姐哄我了。

想见她。

“簌簌。”云雾缭绕的山谷外,树林郁郁葱葱,里面一棵树忽然动了动。

“快点快点,前面就到族地了!”小松鼠踩得树枝摇晃两下,回头朝扶枝摇尾巴,眼睛亮闪闪,“终于把蛇巢解决了,不用再做噩梦啦!”

自从例行巡查发现蛇巢后,她夜夜睡不着觉,噩梦里全是族人被蟒蛇咬得稀烂,血光冲天。现在亲眼看着蛇巢被扶枝一锅端,可算松口气了,兴奋得像个孩子:“回到族里之后,你吃喝我包了!尾巴任摸,不要钱!”

扶枝落到她身旁,好笑地拍拍小松鼠头上呆毛,道:“我想参观一下贵地。”

话本里,“误闯‘蛇窝’并肩作战”是季青临与白意入秘境后第一场重头戏。虽然为祸的蛇已经被她送上西天,剧情应该会发生偏移。但谨防起见,还是踩踩点吧。

小松鼠骄傲挺胸:“包在我身上!族长牌导游,你值得拥有!”

扶枝点头,含笑道:“那就拜托族长大人了。”

小松鼠得意地翘起尾巴,正准备动身,肩膀忽然被人按住。

她侧头:?

身旁的少女笑容忽然淡了下去,用力压了压她肩膀,凛冽锋利的杀机一瞬迸发:“嘘。后退。”

小松鼠瞳孔一缩:……怎么了?

扶枝没出声。远远探去的神识视野里,血光冲天。一地的碎肉残肢,溪水被染成朱红,森白的尸骸卷着碎布、断刀起起伏伏。

“藏得真好,差点没发现你。”

一点银白如风中火烛,摇摇晃晃地被倒拎在一人手里。那人不客气地抖索两下,嘴里骂骂咧咧,又笑起来,“皮光水滑的,剥了应该能买个好价钱。”

“快点,磨蹭什么?”他同伴肩扛大刀,眉间一道刀疤,扭头催促:“阵法时间有限,等白雾围住出口,咱俩都要被困在这破地儿。”

“催什么催,这不就——什么声音?”

咔嚓。

他骤然回头,却见布下的阵法眨眼间碎开,眼里映出一点寒芒,电光石火般直逼而来!

“哪个孙子——啊啊啊!!”他躲闪不及,攥着松鼠尾巴的手一松,鲜血沿着指缝淅沥沥滴下来。

快准狠。一刀两洞。

银白的小松鼠被摔得哀鸣一声,挣扎想向外爬,忽然被淡青光球裹住,漂浮起来。它警惕地一戳,软韧的光球忽然亮起咒令符文,暖和的灵力渡进它身体里。

它一怔,抱紧尾巴蜷成一团,不动了。

“谁?!”

谷中两人无暇去管“飘”走的畜生,握紧手里的刀剑,紧张地盯着谷口。

镜花刀刃亮光一闪,稳稳地落入少女手里,她利落地一甩,溅出半弧血珠。

扶枝心口发凉:还是发生了。长尾松鼠一族几乎全灭。她改变了部分剧情,但有些东西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下去。

冰冷、残酷、没情理可讲。

正式剿灭蛇巢前,小松鼠曾经一指族地方向给她看,语气柔软如云朵:“那里,就是我的家。”她说,“我没告诉族人蛇巢的事,不想让他们担心。”

扶枝放出神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望”:溪水淙淙,松树郁葱,毛茸茸的尾巴在叶间一闪而逝。树下三三两两聚着小姑娘,嘻嘻哈哈地闲聊,老人在晒太阳,水边一串小崽子泼水玩。

热闹、安宁、生机勃勃。

她当时会心一笑,说:“确实是处桃花源。”